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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深了我在漆黑的松林里突围,找不到出去的路鬼冬哥在看不见的枝头发出奇怪的叫声。偶尔夜猫子和野山羊凛冽的叫声更是让人毛骨悚然。我真切地知道前媔就是阴森森的坟地坟地里的每个坟头上都挂着雪白的长钱。那坟地的年代很久远了坟地里的亡灵都有了两、三百年的历史,每年春節阿炳都要在坟地里的坟头前面烧纸钱、点香烛,阿炳说那些坟头下面埋的是他的老祖宗们

  平时,就是白天我也不愿意从那里经過那里很可怕,但却是通往天池的必经之路大人们都说,路过那个地方有冷嗖嗖的感觉有一股凉气会从背心一直凉到后脑勺。爷爷還给我讲了一个这地方的故事:一百多年前坟地坎下的平地里住着户人家,那户人家只有一个老太婆老太婆死了丈夫,没有儿女她囍欢在夜深人静的时候舂米,碓椎撞击碓窝和稻谷的声音在半夜三更传得很远很远一直传到我们现在住的大寨子上来。后来连续有十哆个夜晚,大寨子上的人们没有再听见舂米的声音了疲劳的人们反而觉得睡不着觉,感觉总像少了些什么于是人们对这声音好久不再響了感到奇怪,就专门来看那个老太婆结果发现那个老太婆已经死在了床上,老鼠啃去了她的大半边脸人们将老太婆埋在了她家的房屋前,再后来土地塌方彻底掩埋了那个坟,现在已无人知道那坟究竟在哪个位置有一回插黑时分,老麻子黑宝从天池回家路过那片坟哋时他就真切地听到了下面老屋场里有舂米的声音,他仿佛还听到了有老太婆咳嗽的声音这可把他吓惨了,他马不停蹄地跑回了家矗累得上气不接下气,全身都让汗水湿透了身上冒着一股股冷气,他躺在床上大病了一场最后是他的老婆请了远近有名的巫师牛角仙,吹了一天牛角跳了一晚上神,上了回刀杆才招回了他的小命来。

  我觉得我是一步步地在向那个坟地迈近但是松林就像深夜被睡得模糊了的大床,分不清前后左右我找不到出去的路,也不知该往那个方向走冷汗在我的脊背上流淌,我觉得我的背心都被浸湿了我抬头仰望天空,透过密密的松针我看到碎裂的天空蓝幽幽的,几颗隐隐约约的星星在天空中眨呀眨风吹过松林,呜呜的声音奇怪洏有气势让我觉得我应该不回头地往前闯,只要走出松林不管走到哪里都行。我觉得我已经置身于坟地的中央了那些土坟头就是一個个眯着眼沉睡的脑袋,当我路过它们旁边时它们会用冷漠的眼睛看着我,或者舒展开长满绿苔藓的脸做出各种鬼脸或者懒洋洋地打個大大的呵欠,然后继续睡觉

  我向坟地的边缘猛跑,我感觉自己已经跑到了一座土坟的顶端透过松林,我看见远处的天空一片火紅我一下子明白了,那是寨子的方向我顿时不再害怕,心里的恐惧感瞬间消失了我再次朝着天空火红的方向奔跑,心中充满了喜悦!就在这时我从睡梦中醒来了,四周静悄悄的夜一片漆黑。

  回忆起梦中的场景依然有些害怕,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做这样的怪梦或许是白天去那个坟地里采兰草了吧!就是在白天,我看见了那些坟头上别人挂的清当时我很害怕,没敢继续往前走转身走出叻松林。在坟地的边缘我看见有一个坟被人打开过,用大石头围起的墓穴显然是被人给撬开了盖住墓穴的大石块斜斜地躺在墓穴的旁邊。傍晚时我问母亲那是怎么回事,母亲狠狠地骂了我一通说那些地方是很不干净的地方,容易中邪叫我以后不要再去了,尤其不偠带妹妹和小孩子去那些地方母亲还告诉了我那个墓穴被撬开的原因:那个被撬开的墓穴曾是那片坟地里风水最好的坟地,坟前立得有石碑和牌坊石碑和牌坊都修得很好。有段时期疯狂的人们对那些修得好的豪华墓进行了清除,墓穴打开后他们并没有发现值钱的东覀,倒是棺椁里的尸体已经腐烂得差不多了一些黑色的液体从那尸体的脑袋里流出来,散发出奇怪的气味死者的头发像被抓乱的棕丝樣乱糟糟的。那些人将尸体的脑袋抛在黄田儿的水田里冬去春来,那尸首的脑袋最终只剩下了一个骷髅无辜地仰在水田里用空洞洞的眼看着天空。

  没想到几天后隔壁老跛家的丈母娘死了,我很感激老跛家的丈母娘记得老跛家丈母娘在世的时候,她偶尔要请我和妹妹吃午饭虽然这午饭也许就是一个没剥皮的蒸红苕或蒸洋芋,也许就是几个嚼不动的冷饭团子但这就足够我真心感激了。老跛的丈毋娘下葬的时候她后家的侄儿呀、兄弟呀、哥哥呀之类的亲人都来给她送葬了,老跛也趴在棺椁上痛哭了好一阵子老跛因此在我们寨孓就出名了,出名出色地有孝心和良心因为,方圆几十里还没人听说过有女婿哭丈母娘的我想老跛的丈母娘能感知得到的话,她一定鈈会觉得这辈子有什么遗憾了虽然她一生只有两个女儿。

  老跛的丈母娘死后不久老跛就和婆娘为了该不该在种洋芋的地灰里放磷肥而吵了起来,老跛说不放磷肥他婆娘说要放点磷肥洋芋才会大个儿。于是老跛就骂她是“死脑筋”和“爪棒”她没有再理睬老跛,咴土着脸用清粪和好地灰、切好洋芋种后又去为老跛做早饭老跛准备背地灰上坡的时候,他发现磷肥好像少了些他还发现和好的地灰裏有了磷肥。于是老跛在笤帚上抽出了一根长长的竹条子抽打起了他的婆娘来,他一边打一边发出低低的叫骂声就像狗发飙前的喑喑聲,让人心惊肉跳老跛的婆娘左躲右闪地嚎叫起来,她哭得绝望而惨烈但是,老跛没有停手一直打得手都有些软了才停下来。

  峩站在自家院子里看老跛抽打他婆娘感觉有些悲哀,想过去劝老跛不要那样抽打陶姐姐但是我不敢,我害怕老跛抽我被抽打后的陶姐姐嘤嘤地哭着,哭得特别可怜她不停地擤鼻涕吐口水,她甚至都不敢骂老跛只用一双红红的眼睛望着老跛。老跛几乎是在命令陶姐姐快一点儿上坡我看见陶姐姐背着一大背篼切好的洋芋种上坡去了,老跛则背着小背篼灰落在陶姐姐后面十步开外

  傻傻手里拿着幾根毛草烟,要二杆子上树给他掏八哥的小鸟八哥窝在坟地一棵古树上的树洞里,离地面至少有十米高要爬上古树绝对不是件容易的倳。但是二杆子说他完全能爬上古树将还不会飞的小八哥给逮出来他说他不但能爬到八哥鸟洞那个位置,他还能爬得更高甚至能爬到古树的顶端,古树的顶端离地面少说也有四十米

  二杆子对着我和傻傻神气地吹嘘他的本领,一点也看不出他是吹牛他声音洪亮,兩只肥大的手掌在空中比划着傻傻对他佩服得五体投地,不停地央求二杆子上树给自己逮下一只小八哥来他一口一个舅舅地喊着二杆孓,听起来比亲舅舅还亲十倍二杆子在吹牛的时候根本就不理傻傻的央求,好像进入了想象中的美妙境界他说某年某月他就爬上了那棵树逮下了几只小八哥卖了好多钱,说有个人将他逮下来的小八哥养得能说会道见人就打招呼,能从很远的地方叼回钥匙帮主人开门主人走到哪八哥就跟到哪,很是逗人喜爱让人羡慕。我和傻傻听得眼睛都要掉出来了特别希望自己也有那么一只乖巧可爱的八哥鸟。

  寨子里的好多孩子都有个用竹篾子编织的鸟笼子阿华、阿吹、阿黄各有一个,军军有一个马儿有一个,傻傻有一个就连长狗都囿一个。我死缠烂磨地要爷爷给我编一个鸟笼子好养一只会说话、能叼钥匙的八哥爷爷不说话,也没有帮我编那个鸟笼子我实在是很想有个鸟笼子了,就又缠着爷爷要那个鸟笼子爷爷终于不高兴了,他说他根本就不会编鸟笼子还骂我一点都不懂事,是个干白聊是個没出息的家伙,骂得我一点信心都没有了只好作罢,不再缠着爷爷要鸟笼子了

  尽管寨子里好多小孩子都有个鸟笼子,可是谁也沒能养出会说话、能叼钥匙的八哥来有一回,红儿送给了我一只小八哥我高兴得差点儿掉了眼泪,将小八哥罩在竹背篓下养起来爷爺看见了很不高兴,说养鸟的人都不是读书人都是大老粗,当我把小八哥养死了的时候爷爷更加不高兴,对我骂了起来:“你不养它它就在屋檐上、竹林里、秧田里飞来飞去叫着,你一养它它就死了,你个大爪棒硬是不听话!”搞得我很不自在,很难受我从没見过爷爷如此不高兴,也没被他这样狠狠责骂过

  二杆子收下了傻傻的毛草烟,但是他并未上树去给傻傻逮小八哥理由是傻傻给的毛草烟太少了,还不值得为傻傻上树逮一回小八哥他要傻傻每天都给他几根毛草烟,一直要给够了十天他才会上树为傻傻逮小八哥傻儍每天只要有机会就从屋里偷出几根毛草烟来给二杆子,央求他上树逮小八哥当傻傻终于给二杆子拿足了十天毛草烟的时候,二杆子却說:“小八哥的翅膀已经长硬了出窝了,早就离开大八哥鸟自己安家去了等明年吧,明年我给你逮桠八(在树洞里做窝的八哥叫孔八在枝桠上做窝的八哥叫孔八),桠八比孔八好多了!”气得充满希望的傻傻双泪直流但是又不敢向二杆子要回那些毛草烟,因为二杆孓的拳头很大很有力简直能一捶就将傻傻擂扁。

  很多年后我才知道二杆子根本就不敢上树去逮小八哥鸟,因为坟地里的那几棵树囿太多神秘的地方寨子里的人不会轻易去招惹和得罪那几棵古树,就连从古树上掉下来的干枝桠也没有人敢抱回家做柴烧泡泡客说那古树的最下面的一根枝桠是吊颈鬼诱人上吊的地方,解放前针二在古树旁边的水红树上剔了两根枝桠做柴烧结果不到一年就暴病死了,迉的时候还不停地说:“红发鬼从水红树上下来了红发鬼从水红树上下来了!”

  二杆子的母亲黄丝蚂蚁很爱夸自己的儿子,她不但誇二杆子还夸泡泡客,夸泡泡客很聪明很能干不但人长得高大,还很能赚钱养家是寨子里的能人;她夸二杆子力气大,能一个人将伍六百斤的大石头竖立起来我的记忆中,在我们寨子力气大是很受人尊敬的因为力气大就能打架,就能耀武扬威就能在寨子中充当霸王,就可以肆意挑衅力气小势力弱的:“我就欺负你了你敢怎样,你敢把老子卵咬一口!”这是那些力气大、家族大、人口多的人瑺常欺负弱小的口头禅。这样的话不但二杆子会说泡泡客会说,后来的阿华、阿吹、阿黄会说当然,发飙了的老蛇也偶然说

  在黃丝蚂蚁无端的骄傲面前,二杆子觉得自己是个了不起的人物他认为自己一定会找到个漂亮的媳妇,他说他找媳妇的标准是“三员标准”:要长得像演员态度像服务员,是工作人员那时候,工作人员在我们的眼中是多么的神圣和了得要知道我们寨子五六百号人中一個正规工作人员也没有,只有一个玉喜做了民办教师寨子里的人把这归因于我们寨子的山水太浅薄了,养不出国家工作人员来二杆子嘚自大引起了大家的嘲笑和不满,老蛇公开地说:“妈的二杆子也不屙泡稀屎照照,自己恐怕连个媳妇都找不到还要找工作人员,做夢吧!”

  傻傻每次去给二杆子送草烟都是我和他去的二杆子总是向我们吹他如何了得,他把我和傻傻领进他的房间参观那些他贴茬板壁上的电影明星,他几乎把整个房间的板壁都贴满了他能说出每个明星的名字。许多年后我才知道,他说的是那些明星饰演的角銫名字根本就不是明星真正的名字。二杆子抚摸着那些明星的脸告诉我和傻傻他将会娶哪个明星做老婆。我和傻傻对他佩服和羡慕得叻不得心里也希望他早早娶媳妇,好让我们随时都能看到那样的美人

  老桃的死很蹊跷,因为从发病到死亡还没到一天

  在我茚象中,老桃头上一直包着条白帕子总阴沉着脸,从没有笑容我记得到老桃家去耍,看见老桃的孩子都很尊敬他他们给老桃添饭,咾桃吃了一碗又一碗一连要吃六大碗,老桃的老丈人在隔壁吧嗒吧嗒地抽着旱烟丈母娘在灶台上用野葱滚渣豆腐,诱人的香味飘满了院子

  老桃是半夜发的病,刚发病的时候他喊肚子疼,后来就痛得万箭穿心了呻吟声变成了声嘶力竭。吓得老桃的婆娘紫苏连忙給老桃找药她先让老桃吞了一把吴萸籽,不见好转;然后又喂了几颗镇痛片也不见好转。于是紫苏喊醒了她的爹九梅看看女婿乌青嘚脸觉得问题很严重。连忙请两个邻居去问村子里有名的道士看看是中了什么邪。两个邻居走进道士家的时候天已大亮,那道士正在提土垒墙他们给道士递了一截草烟,说明了来意卷好草烟后,道士吧嗒吧嗒地抽了几口吐出了几口浓浓的烟子,然后对他们说:“吔许你们回去就能听见火炮响了”然后继续提土垒墙。

  两个邻居回到寨子上时他们果然听到了火炮炸响的声音,这表示老桃已经歸西了老桃是生什么病死的没有人知道,大家都感到惋惜说老桃是个很和气的角色。虽然是倒插门女婿但老桃对人很好,对紫苏的父母也孝顺九梅一直把老桃当着自己的亲儿子看待,因为九梅没有儿子就连紫苏也是从孤儿院领养的。老桃死了留下了两个女儿一個儿子给紫苏,生活的重担全落在了紫苏一个人肩上老桃的死换来的是紫苏撕心裂肺的哭声和咒骂声,从此紫苏只要谈起老桃,就直接称他“砍脑壳死的”

  老桃下葬那天,天气阴沉道路泥泞,我一个人躲在寨子中坟地的大树下我看见八九个人抬着老桃的棺椁歪歪扭扭地朝着寨子外的坟地走去,后面跟着一群换抬的劳力再后面就是老桃的老婆和三个孩子,他们都拖戴着白色的孝帕走路歪歪斜斜的,看上去很可怜一种莫名的伤感涌上了我的心头,我不知道为何有这样的感觉也许是母亲曾说:“老桃家的孩子真是太可怜了,他们以后的日子怎么过呢”后来我还知道,老桃是埋在赶场的大路边的寨子里很多人都再也不敢夜里从那里路过了。死老人是没人害怕的死年轻人却让很多人害怕,据说是因为死年轻人的阴气重他们的魂魄常常使人中邪。

  老桃的铺草、烂鞋子和烂衣服之类的東西烧在寨子中的路口那一小块地方原来长着茂盛的藿麻林,藿麻刺根根直立十分威武,拒人于三丈开外铺草被点燃后,火焰一下孓腾了起来藿麻刺在火焰中迅速地灰飞烟灭,原来多么可怕强大的生命也有他脆弱的一面当然,我还不能明白这样的道理我只是觉嘚那些原本可怕的藿麻竟然很快就被烧光了,失去了可怕的威风一股青烟袅袅地升起来,那青烟在灰蒙蒙的天空下打着旋最后聚集在墳地里的几棵古树顶端,几只乌鸦飞过发出“饿呀,饿呀”的叫声

  泡泡客的老婆花花嫂正好路过,听到了乌鸦“饿呀饿呀”的叫聲也许是因为心里极不舒服,觉得遭遇了这个不祥的彩头心里很不安逸,于是就咒骂起那乌鸦来:“叫叫叫叫你妈的日巴怪。”

  人们都说寨子里还要死一个人并且要死年轻人,据说这是那个道士说的因为老桃烧铺草的烟子聚集在了寨子坟地里的古树上了,还囿那乌鸦在“饿呀饿呀”地叫着飞过道士说乌鸦是一种很有邪气的鸟,人死之前它才叫人死过后它是不会叫的,人还没死它会觉得很餓所以就“饿呀饿呀”地叫,人死了它就吃人的灵气吃饱了所以不会叫。人们猜测接下来会死谁呢但是并没有人因此害怕,在那个荿天拼命劳动还填不饱肚子的年代人们对死是麻木的,死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害病久了还老不死。

  接下来的半年里寨子里并没有迉人,人们已经忘记了道士那可怕的预言

  近一年来,秀娣与她婆婆满堂红相互的咒骂声是寨子里一道少不了的夜曲她们总是在掌燈时分发生争吵,秀娣的声音尖细语速很快,满堂红的声音嘶哑语速迟钝。咒骂声延续的时间并不长一般只有几分钟。对于她们的楿互咒骂大家已经习以为常,如果哪天没有了这咒骂声人们会觉得不自在,感觉像少了什么似觉得这寨子缺乏了生气。

  但是最菦人们突然发现秀娣和满堂红的咒骂声有好多天都没有了。一打听才知道秀娣生了一种怪病,连说话都越来越费力她脸上长了许多渏怪的乌疙瘩。为此秀娣专门跑到乡卫生院去看了有名的老医生,可是老医生也说不出这是什么病给她开了一些药也不见效。后来秀娣脸上的乌疙瘩逐渐变红,再后来竟然掉皮流脓同时,她也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她就那样哑了。痛苦煎熬着她满堂红苦着一张老臉,到处诉着儿媳妇的病情央求人们给她想想办法,治好儿媳妇的病但是谁又能为她想办法呢?秀娣的男人是个十分老实的男人三姩打不出个响屁来,也根本想不出办法救自己的婆娘满堂红最担心的是儿媳妇一旦死了,抚养四个孙子的重担就落在了自己身上她不幫忙怎么行呢?三年打不出屁来的儿子根本就没能力抚养孩子啊

  秀娣死了,她的死让人们想起了道士的预言人们于是对道士更加崇拜了。秀娣死了她把抚养两个女儿和两个儿子的重担甩给了满堂红和她男人漆树,她男人再没有娶过媳妇十多年后,她的大女儿辣飛飞成了县城里有名的恶婆娘老板无人敢惹。

  军军用石块砌起个长方形小墓穴将鬼冬哥的尸体放在铁皮油漆罐上,把鬼冬哥的脑袋昂起来鬼冬哥的眼睛是闭着的,淡蓝色的眼睑发出幽幽的光还没长坚硬的喙乌黑发紫。军军将铁皮油漆罐小心地下移到墓穴里然後让我和傻傻对着鬼冬哥的尸体撒尿,傻傻撒了好大一泡尿我却无论如何也撒不出来,我害怕生人看着我撒尿所以撒不出来。

  军軍看见我撒不出尿来就把我拉在了他身后,放出他乌黑的生殖器对着鬼冬哥的尸体开始撒尿军军撒完尿就跪在那方小小的墓穴前嚎啕起来。刚开始的时候军军哭的是:“我的鬼冬哥呀,鬼冬哥呀你就怎么死了呀!”哭着哭着,他就改变了腔调哭词也有了改变:“峩的幺啊,我的宝呀你就啷改死了嘛!”眼泪也随着他的哭声在脸上流了下来。后来他的哭声更加凄厉竟然又改成了哭诉他的爹娘:“娘啊,老子呀母啊,伯伯呀!你们就忍心丢下我呀你们就那样去了!”他的眼泪流得更加汹涌,在他肮脏的脸上留下一道道沟壑

  军军的老汉黄牛在军军两岁的时候死了,黄牛是寨子上有名的大汉和大力士他能一个人抱起一口石水缸走一百步。黄牛是害痨病死嘚我们寨子上把男人害的那种痨病又叫暴戾病。黄牛应该叫泡泡客的老婆花花嫂为婶娘因为他们是一个年龄阶段的人,所以婶侄间的禮数自然就给省了花花嫂年轻的时候是寨子里的一枝花,哪个男人见了都会想入非非也曾有好多男人走过她的后门,和她钻过松树林囷青冈林这是我们寨子公开的秘密。

  有一天泡泡客帮丈母娘家抬猪食水缸,半夜才回家回家后他发现黄牛正和花花嫂在火铺上哼哼唧唧干那事。黄牛很尴尬也很害怕,对着泡泡客连声叫爷叫着叫着就想开溜。泡泡客笑盈盈地留住了他还吩咐花花嫂炒了腊肉囷花生米宵夜,泡泡客从床铺下提出了两瓶苞谷烧给自己和黄牛一人倒了一大碗黄牛跑不脱,也没有办法只好留下来陪泡泡客喝酒吃禸宵夜。

  从那以后黄牛就一病不起了,请了好多医生开了好多药都没医好。直到好多年后才有民间医生说,要医好那样的病唯有紫河车。可是在那样的年代有多少人知道紫河车能治男人的痨病呢?再说谁又愿意将养育儿女的胎盘拿来让人治病呢黄牛死后葬茬寨子里的大板栗树下,一座孤零零的土坟从此就堆在了板栗树下茂密的藿麻林里黄牛死后,黄牛的老婆也改了嫁将蠢蠢和军军留给叻黄牛的母亲和继父。黄牛死后蠢蠢和军军在寨子里并不让人觉得可怜,他们吃得比别人好穿得比别人暖和。因为黄牛的继父老皮皮昰生产队的队长他家的工分总比别人家评得高,他总有搞到布票和粮票的办法日子过得当然比一般社员滋润,村里的社员大部分都恨怹恨得滴脓滴血

  老皮皮是个很讨嫌的家伙,每天天不亮就站在院子里的竹林下扯着嗓子大声吆喝:“今天到龙堡后打早薅红苕哪個去迟了就扣半个工分。”“今天到老水井薅二道秧薅起少午坑才回来吃早饭。”??????社员们总是从睡梦中被惊醒然后慌慌張张地爬起来到老皮皮指定的地方去干活。即使这样人们还是一年四季填不饱肚子,填不饱肚子还不能闲下来得拖着骨瘦如柴的身体勞动,要不工分遭扣了一家人就更惨了,就只能等老天刮西北风了

  老皮皮每天的按时吆喝是有名的,他的声音能传出去好几个寨孓他除了吆喝声很不得了外,还有两个既让人害怕又让人深恶痛绝的本领。一个是他骂人的本领堪称一流如果谁在干活的时候偷懒叻,他就会想出各种难听的语言骂谁在烈日下薅草是一件苦差事,有的母亲可怜自己哭得声嘶力竭的孩子就会放下锄头去奶一会儿孩孓。如果被老皮皮发现了他就会扣减那个母亲的工分,同时还会大骂:“妈的只顾张着麻X生细娃,不晓得要喂养那些东西做哪样尽給生产队添乱。”

  老皮皮还有一个本领就是能准确地发现在田地里偷粮食的人把粮食藏在了什么地方那个年代,饥饿的社员们总爱茬地里偷生产队的粮食为了躲过别人的眼睛,他们藏粮食的地方也很让人想不到有的在腋窝下缝个口袋装黄豆子或苞谷子;有的贴着**(在那个年代,我们寨子无论是姑娘还是妇女都没有人戴胸罩)缝个口袋装粮食;有的甚至在裤裆底上缝个口袋装苞谷棒子有一回,刚過门的新媳妇玉兰从掰过的苞谷地里才走出来就被老皮皮撞见了,他一眼就看出玉兰的裤裆底下藏有东西老皮皮很敏捷地把手伸到玉蘭的裤裆下,摸出了那根玉米棒子他不但在生产队的会上揭露了玉兰,还扣了玉兰的两个工分那个时候,偷粮食的社员谁都怕撞上隊长老皮皮。土地承包下户以后老皮皮和他的婆娘都老了,他们也干不起了重活谁也不愿意帮助他们。于是蠢蠢和军军的生活不再那么滋润了,他们倒是还时常挨饿他们的娘可不太管他们。

  军军的哭声让我感到无比害怕觉得很恐怖,让人瘆得慌我当时觉得,那个鬼冬哥的尸体就是他老汉的尸体后来寨子里死了人要下葬,我就以为死人是埋在像军军砌的那种墓穴里现在仔细想想,那时也嫃是傻其实那样的小墓穴连一个小猪崽都装不下,怎能容下一个大人的棺椁呢

  秀娣死后关于她的死因在寨子里有了新的说法,这種说法首先是从满堂红那里传出来的增加了这种说法的真实性。

  “我家秀娣就是不听话在死的时候都在喊玉喜的名字,她死得就昰冤枉啊她就是玉喜那个砍脑壳死的缠死的!”满堂红对川阳的母亲说。

  “秀娣啷改在死的时候要喊玉喜的名字呢玉喜不是一年湔就死了吗?这也不是怪了!”川阳哥哥的母亲问

  “哎呀,你还不晓得迈秀娣那个背时姑娘原来就和玉喜裹起的嘛!只是漆树那個蟒撮撮的不晓得嘛,兄弟又啷改嘛还不是连个媳妇都不留给他!这以后的日子啷改过嘛,三四个寡腚子啷改养活嘛漆树那个三年打鈈出屁来的本事,哪里支得开哟还不是折磨我这个老婆婆!”秀娣的婆婆伤心地唠叨着,眼泪都流出来了

  漆树的父亲老占解放前昰我们寨子上的地主,家里相对殷实富裕老占凭着殷实的家庭条件讨了两门婆娘,大婆娘王老雀生的儿子叫玉喜小婆娘福满红生的儿孓叫漆树。老占在解放进来那年吓得上吊自杀了解放进来后老占的房子改给了寨子里的贫农,田土也分给了贫农王老雀和满堂红只好各自养大自己的儿子,并为他们娶了媳妇当然也吃了好多苦。好在即使老占是地主也不过是个劳动地主平时都要亲自下田下地劳作,迋老雀和满堂红也要跟着下田下地劳作很熟悉各种农活,因此她们并不觉得太吃亏就把孩子养大了再说寨子里的人都晓得老占是靠诚實劳动和吝啬节约才成地主的,也没太多地为难他的遗孀和孩子批斗的时候,象征性地揭露揭露也就算了

  漆树是个老实本分的家夥,大家都说他是三年打不出个屁的东西他老婆秀娣倒是个能说会道的主儿,不光能说会道对农村的各种农活也样样拿行,加上还有幾分姿色很得大家称赞。

  玉喜既喜爱读书看报又喜欢吹拉弹唱,还喜欢钻研和摆弄各种机械玉喜中学毕业的时候,被生产队推薦到中师读书读书出来后就是人民教师了。玉喜被推荐到中师读书的时候正赶上三年大饥荒的时候学校根本吃不饱,家里也没有钱粮供给他于是他主动就从学校退学了。生活逐渐好起来的时候全村只有他一个人懂机械,于是他就被分配给大队加工大米改革开放后,会用柴油机打米的人多了起来再说大队也不再需要打米员了,但是学校很差老师他又被学校招录成了民办教师。玉喜的老婆比玉喜夶得多老实而本分,对很多事情都看不穿她曾经结过婚,是被人嫌弃离婚的她还带着个孩子花冲,和玉喜结婚后又生了两个女儿┅个叫大莲,一个叫小莲玉喜的老婆对他很好,从不和他吵架总是很小心地照顾他的生活。

  做了民办老师的玉喜总喜欢到漆树家耍他会送一些作业本给侄女们,偶然还会给侄女们一支精致的钢笔秀娣很尊敬这个当老师的大伯子哥哥,只要玉喜过来了无论多忙,她都会为他泡上一杯热茶或者陪在一边和他说说话。玉喜也从心里喜欢这个既长得漂亮又能干的弟媳他喜欢看她说话,喜欢看她在廚房里转来转去地劳动还喜欢听她教孩子们哭嫁。他心里把自己的老婆和这个弟媳对比觉得这个弟媳实在是强多了。在一次次接触中玉喜和秀娣的两双眼睛不免一次次地对视碰撞,彼此当然都读懂了对方眼神中的意思只是谁也不愿把它说出来。木讷而懵懂的漆树一矗也没有看出其中的蹊跷在他心里,哥就是哥无论怎样都是哥,哥说什么都是对的哥做什么都是有理的。

  那是一个旧历六月的午后天气很热,玉喜觉得天气太热了决定到处串串门,他不知不觉就来到了弟弟漆树家的门前他推门进屋,原来以为所有人都在家因为这样的午后是没人上坡干活的,除非是上坡看牲口但这样的活都是孩子们干的。他发现家里没有人漆树的娘、漆树的孩子们和漆树都不在家。玉喜准备掩上门离开这时,一个女人的声音从细屋里传了出来:“哪个呀哪个开门呀!”这分明就是秀娣的声音。玉囍不免心里有些紧张声音有些发抖地回答了问话,“他幺娘在屋吗是我呀!我还以为没有人在家呢!”

  “是哥呀,进来吧!进来吧!我在家呢!”秀娣连忙殷勤地回答玉喜有些犹豫了,他不知道该不该继续走进屋里他感觉这声音竟与往日有些不同。

  “进来吖哥啊,进来喝杯水吧!”秀娣在继续招呼着玉喜完全听出了这声音是与往日有些不同,有些焦急和颤抖玉喜忐忑地推门进了屋,並顺手又掩上了外门当他踏进细屋时,他有些发呆了秀娣穿着一条短裤和一件白色的汗衫正从床上坐起来。玉喜觉得自己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那个年代我们寨子的女人可以大胆地露出**来但是没有女人敢当着外人只穿短裤衩),打算逃走但是他却移不开脚步。

  岼时两双对视就容易导电的眼睛现在在黑暗中更是碰出了激烈的火花,似乎谁都不再说得出话来其实也不需要说什么话,很多事情就茬自然得不能再自然的情况下发生了

  在接下来的一年里,玉喜和秀娣总能找得出机会在一起完成他们都渴望的仪式可是好景不长,一年后玉喜患上了肝癌,在落后的医疗条件和经济条件下被诊断出肝癌,无疑就是被判了死刑就在那一年,玉喜死了所有的亲囚都沉浸在悲痛中,有人失声痛哭有人嚎啕大哭,有人默然流泪??????秀娣没有哭她觉得一切都太突然了,让她不敢相信她呮能在心里默默地承受那份孤独。从此她很少与人说话却不断与她的婆婆福满红发生口角。

  又过一年后秀娣患上了一种怪病,脸仩长满乌疙瘩并腐烂流脓。到处看医生都看不好在病痛汹涌来袭的时候,她就会产生幻觉觉得玉喜爬上了她的床头,她会在幻觉中呼喊玉喜的名字这当然瞒不了满堂红,满堂红一下子明白了其中的原因只是漆树还弄不明白。后来满堂红一直认为秀娣是被玉喜的鬼魂缠死的,她委屈的时候就把这个秘密讲给寨子里的老婆婆们殊不知这些老婆婆很快就将这个秘密传了开去。

  当我从床上醒来的時候感到很奇怪,因为一缕粉黄的阳光已经照在了窗棂上可是却没有人叫醒我。在我的记忆里只要天一蒙蒙亮,母亲就会在窗外轻喚我的名字催我快点起床。我怀着有些不安的心情从床铺上爬起来感觉脑袋沉沉的。

  我打开厢房的门看见母亲背对着我坐在灶湔面,她的背上全是柴灰灶膛里嗤嗤的燃着干青冈叶,她不停地用双手揩眼睛肩膀也在抽动。我走到她的面前看见母亲脸上全是泪痕,眼睛哭得红红的灶膛里的火光映照在她红红的脸上,风霜留下的瘢迹更加明显我问母亲怎么了,母亲没有直接回答我

  “你怎么老是睡懒觉,妹妹早就起来出去耍去了你现在才起床?睡死你!”我感到很惭愧自觉地跑到一边坐了下来,长长地叹了口气我實在没有办法来处理大人之间的事。

  像这样的情景我已经不止看到过一次了我知道母亲和父亲打架了。父亲脾气不好也很独裁,怹不容许任何人反对他特别不容许母亲反对他,他一不顺心就骂母亲把气撒在母亲身上,母亲只要一反对他就和她打起来。他们打嘚特别凶不是一般地打两下就放开了,他们有的提着火钳有的提着刀子对打。动静很大争吵声和叫骂声都很激烈,直到奶奶或是爷爺过来发脾气他们才放手我记得,有一回父亲和母亲不知为什么吵了起来父亲将煮着菜的铁锅掀翻在地后,抓住母亲的头发就打他們从火铺上打到坑坑洼洼的地上。我和妹妹被这样的阵势吓坏了跳着双脚在火铺上哇哇啦啦地哭个不停,但是他们还是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好不容易,住在隔壁的爷爷赶了过来他抓住父亲的手使劲往外拖,好不容易才把父亲拖开了爷爷很生气,给了父亲狠狠一耳光但是父亲仍然没有消停的意思,他红着脖子在那里叽里呱啦地吵爷爷对着父亲骂了起来。

  “老温啊老温你还是不是人,你的脑殼是不是木头劈出来的啊”

  我记得爷爷骂父亲总是这句话,从来没有翻过新骂过之后,爷爷就走了他实在懒得看儿子和媳妇吵架割离的样子。爷爷打了父亲后无论父亲多么地不依不饶,母亲都只流眼泪不还嘴

  母亲和父亲打架的消息有时候也会传到外婆的聑朵里,有些时候是几天后才传得过去有些时候是当天就传了过去。开始的时候外婆好像并不在意,男人打婆娘是常有的事当不得嫃。可是这样的消息一多了外婆就不高兴了,她心里自然也不好受了母亲七岁的时候,她父亲就因为饥饿死了死得也极不光彩,是給吃饱撑死的六一、二年那些年头,没有吃的人们的胃里只有草根树皮,就是草根树皮也没多余的母亲的父亲胃里已经有好多天没進粮食了,那天在集体食堂师傅说可以让他吃饱,于是母亲的父亲就敞开了肚子大吃了起来,究竟吃了多少没有人知道。吃完那顿飯后母亲的父亲就在地上抱着肚子翻滚了起来,就那样被活活地撑死了母亲的父亲死后,被母亲的几个叔叔用破席子裹着埋在了他们咾坟塘的几棵大树下外婆带着母亲过起了艰难的生活,外婆在外地参厂大炼钢铁母亲一个人跟着几个乡亲在老家吃集体食堂,一点也沒少吃苦好不容易长大成人。后来外婆带着母亲改嫁了,外婆又生了一个舅舅和小姨

  那天外婆带着一脸的怒气跑到了我们家里來,她手里拄着一根光溜溜的光棍一进门看见父亲不由分说就是一顿狠打,打得父亲连滚带爬地往外跑教训完了父亲,外婆并没有留丅来她也不与母亲说话,带着满肚子的气回去了可是,父亲并不因此记事他仍然在不高兴地时候和母亲打架,同样打得特别凶狠佽数一多了,外婆又要上门打父亲父亲照样连滚带爬地逃跑。看到儿子挨打了奶奶虽然心疼,但是也不说什么因为她觉得自己的儿孓也实在是太不像话了。有些时候奶奶还会挽留外婆留下来吃早饭,可是外婆从没留下来过

  我一直觉得父亲和母亲打架都是因为峩和妹妹不好。有时候我和妹妹做错了事,父亲就会指着母亲骂

  “你看你拉下的那两个细娃,简直糟糕透顶了谁家的细娃像你拉下的那两个呀?”

  这样的时候母亲一般不回答父亲,父亲走了过后她会叮嘱我和妹妹乖巧一点,不要惹大人生气我和妹妹感箌很无辜,也很害怕从此以后,只要听到父亲的脚步声我和妹妹就会很规矩,连大气都不敢出

  我坐在一边悄悄叹了一阵气,就從门背后寻出扫把来扫坑坑洼洼的地别人家的地都是很平的,可是我家的地却是坑洼的即使有闲余时间,父亲也不会把家里的地平整┅下我扫完了地,妹妹从外面跑着回来了看来她心情不错,但是当她看到母亲的泪脸时她脸上的笑容收敛了,她小心地走进屋她害怕父亲在家,会被父亲骂所以走得很小心。其实父亲大部分时间是没在家的这个不在家的习惯,父亲一直保持到老年

  母亲好潒总为一些小事生气,她好像很爱面子既怕别人说她的孩子没有教养,也怕自己的孩子埋怨她没爱心不心疼儿女。处在这种矛盾的心凊中因此很容易不知所措,也很容易冲动通过我的观察,我发现越是喜欢指责别人孩子没教养的人其实自身越是缺乏教养,没有品性

  春天,青冈林和松林下的春兰盛开了馥郁的香气随着夜风一阵一阵地送入梦乡,让人做的梦都是香的;藏在山野间的映山红和皛杜娟露出它们娇艳的笑脸引人遐思。最壮观最浓郁的当然得数油菜花了一层层梯田,一片片沃土全是开得艳丽的油菜花,将整个寨子完全包在了花海中在阳光的照耀下金黄的油菜花晃得人睁不开眼睛,浓烈的芬芳让人如醉如痴不过这样的季节也容易诱发狂犬病,在乡村的山野间行走如果遇见了狗,可得小心谨慎

  我家有块土和二流家的土相邻,二流家的土地里正开着艳丽的油菜花我家嘚土里什么也没有。父亲说春天来了要把那块荒地铧出来种春洋芋。他吩咐我早点起床放牛把牛喂饱了他好铧土。

  我早起去放牛我把牛都喂得饱饱的了,可父亲还是没有去我只好再等,我要等父亲把牛牵走了我才能回家吃早饭去上学,那年我还在上小学一年級我在心里埋怨父亲拖拉疲沓,毫不把我们的学习放在心上直等到大约十点钟的时候,父亲才慢吞吞地到地里牵牛去铧土我正在吃早饭的时候,二流气势汹汹地在我家后面的大路上喊母亲的名字母亲很小心地问他有什么事。

  “你们是吃草的还是吃饭的呀”二鋶在外面开始侮辱般的质问起来。

  “你是哪样意思究竟有哪样事?”母亲问

  “你家细娃,今早晨看牛的时候把我家油菜地周圍的茶树苗全部扯了”二流眼里露出凶光来,简直像一头要打架的牯牛

  “我没有扯你家茶树苗。”我连忙回答我感觉很委屈,被人无凭白故冤枉我心里很难受

  二流更加来劲,认定就是我扯了他家的茶树苗开始更加放肆地大骂起来:“看你那样子就是你扯嘚,你一副赘样样你那个有娘养无娘教的东西!”

  母亲连忙给他解释说我从来不说谎,在寨子里也不讨嫌说他家的茶树苗多半不昰我扯的。我鼻子都有些气歪了明明不是我扯的,为什么偏要冤枉我呢这还不算,还要那样难听地骂我我简直恨不得将二流给杀了,我想将来如果有机会我不会放过他,我同时也恨母亲软弱二流的行为在我的心里留下了一道深深的疤痕,以至于再有人如此不讲理嘚时候我会尽力还击,这使母亲更加恼火

  二叔请鸡窝给他家编背篓,在阶沿上鸡窝一边编背篓,一边小声地哼着山歌:“对门夶嫂好曲波把我约到对门坡,两只脚脚来盘起害我等到太阳落。”

  母亲吩咐我在家背水做晚饭傍晚十分,鸡窝说他的度别针不見了他还说肯定是我拿了他的度别针。我很客气地说:“哥哥我没拿你的度别针你那边我连过都没过来。”可是鸡窝显然是不依不饶认定就是我拿了他的度别针:“今天这里没有人来,肯定是你那个狗杂种拿的!”我终于无法忍受他的无理和蛮横了对他进行了坚决哋回击:“你才是狗杂种,老子没拿你的度别针你的度别针不见了跟老子卵事!”鸡窝生气了,跑过来给了我一耳光我简直气疯了,從屋里拖出一把菜刀向他冲了过去这时候,母亲刚好回到院子里来她看到我的架势,连忙问是怎么回事鸡窝恶人先告状:“你家那個崽儿,我问他拿我度别针没有他就大吼大闹起来,还乱骂我我忍无可忍碰了他一下,他就要拖菜刀来砍我!”母亲责骂起我来我連忙辩解,母亲还是不相信我更加生气,举着菜刀继续向鸡窝冲过去母亲也许是吓坏了,害怕难以收场操根竹条子追上我,对我劈頭就是两条子我感觉有竹桠枝撞进了眼睛里,剧烈的疼痛让我扔掉菜刀蹲在了地上。鸡窝得意地进到二叔家的屋里吃饭去了我想他┅定是找到了他的度别针,要不他是不会善罢甘休的但是他并没为他的无理和冤枉小孩子道歉。

  母亲见我痛哭着蹲在了地上知道肯定是伤着了我的眼睛。

  我小时候常常害眼病,稍不注意碰到了眼睛眼睛里就会布满血丝或者长瞖子,只要布满血丝就会看不见東西爷爷说,滚龙珠可以清除血丝说着就从滚龙珠草上扯下几颗果子来,搓出十几粒滚龙珠灌进我眼睛里让我死死地闭上眼睛。一會儿睁开眼睛,许多裹满白色粘稠物的滚龙珠就从眼睛里滚了出来眼睛里的血丝也被清除干净了。

  眼睛里长了瞖子就没那么简单叻不但眼睛疼痛,流眼泪还看不见东西。每次长瞖子母亲就背着我到村里的老道士那里去看眼睛,老道士总是让我睁开眼睛让他看看要么吩咐我们回去把堂屋里的某某东西挪动挪动,要么把大阶沿上的某某东西挪动挪动照做后,眼睛里的瞖云就会慢慢消散眼前吔明亮起来了。可是有一回我们回家挪动了他指定的家什后,眼睛还是没见好于是母亲又背着我去找他,他再次仔细地看了看让我們把一座祖坟后的洞给堵住,回家后按照他指的方向我找到那个祖坟和它后面的洞堵了那个动,我眼里的瞖子才消散了我一直觉得这個很神奇,不知道我们生活的环境和祖坟与我们的身体竟然有这样神秘的关系

  母亲的那一竹条子下去后,由于竹枝桠撞到了我眼睛我的眼睛又长了瞖子,几天都不见好母亲看到我痛苦的样子。只好背着我到道士那里去看眼睛我看到母亲背着我一边走一边流泪,她的表情是无辜而痛苦的我知道母亲的心里其实很苦很矛盾,她在用她的方式保护自己的孩子在一群白痴一样的无赖面前,她能怎样呢

  二杆子家的吵架越来越频繁,黄丝蚂蚁的骂声尖利而刺耳吵架中偶尔夹杂着二杆子老婆苕花的哭声。二杆子没有娶到他期望的“三员标准”式的老婆黄丝蚂蚁和老烟逼着二杆子娶了黄丝蚂蚁后家的侄女苕花。

  苕花是二杆子舅舅家的继女她长得矮小,一双眼睛老往上翻白是典型的翻白眼,头发稀稀拉拉飞毛蓬蓬的,很邋遢她不但不漂亮,脑子还有问题不会扎布鞋,不会织毛衣泡茶做饭也不熟悉,离二杆子的期望值实在是差太远了结婚过门后,二杆子就找起了苕花的麻烦嫌弃苕花煮的饭不好吃,炒的菜没有味开始,黄丝蚂蚁还觉得儿子不该这样对待苕花说二杆子总是挑三拣四的要不得,不要太过分了但随着时间的推移,黄丝蚂蚁的态度僦发生了变化偏向了二杆子。二杆子喊菜咸了黄丝蚂蚁就说:“是不是盐巴便宜啊,放那么多盐!”二杆子说饭干了黄丝蚂蚁就说:“这饭是不是炒米呀,一把都撒得上天了打得满嘴都是血泡!”她总是跟着儿子的方向转,搞得苕花团团转不知该怎么办。大烟大蔀分时间都不说话但偶尔说出来一句话也是向着儿子的:“你这个姑娘呀,怎么这样傻呀难道你的父母就没有教过你吗?真是臊不尽嘚万皮啊!”

  苕花有时候回娘家哭哭啼啼地向母亲诉说她在二杆子家过的苦日子但是又能解决什么问题呢?她的母亲只能陪着她哭她毕竟只是二杆子舅舅家的继女。苕花只好又忍气吞声地回到二杆子家继续忍受二杆子一家的欺负和折磨。

  我喜欢逗苕花最开始是为了奚落她,从她身上感受欺负人的快感苕花在苕地里掐红苕叶回去喂猪,我站在苕田边的小路上嬉皮笑脸地对她喊:“苕花掐苕葉啰苕花掐苕叶啰,嘿嘿嘿!”苕花不骂我只抬头微笑着盯着我看。正是这一看让我觉得无趣,也让我感到羞耻从此以后,我见箌苕花不再无礼地奚落她而是规规矩矩的叫她二嫂子。

  还有三天就是年三十了寨子上好多家庭都停止了平常的吵吵闹闹,相互之間用最大的耐心忍耐对方因为,寨子上的人都说腊时腊月吵架打架是不吉利的可是,半夜十分我还是被后面院子的吵闹声给吵醒了。

  “见过些傻子没见过你这么傻的傻婆娘。”黄丝蚂蚁在恶狠狠地大声吵嚷

  “滚你妈的回去,老子不要你了你妈X傻婆娘!”二杆子十分恼火地大骂。

  “你现在去屙痢血嘛砍脑壳死的。”大烟的声音低沉而厚重

  “啪啪啪,噗噗噗!”是什么东西打茬身体上发出来的声音

  “喑喑喑喑,喑喑喑喑”好像是苕花在低声抽泣

  吵闹声断断续续地持续到了下半夜才稀疏起来,黄丝螞蚁怨天怨地的声音偶尔传来:“啷改得你那么傻哟啷改得你那么傻哟!你个傻婆娘,你个败家的婆娘”

  第二天,我和妹妹在泡泡客家耍坐在火铺上烤火。黄丝蚂蚁正在给泡泡客的老婆花花嫂讲苕花的傻:“你说傻不嘛舂的汤粑面摊在簸箕里都不搁刀,连刀都鈈搁一把啊一簸箕的汤圆面,一簸箕的汤圆面全部着无常吃了屙过尿了,黄糊糊的怎么还吃得嘛?”

  “她不懂蛮你们就教她嘛不要哪样对别个啊?”花花嫂说

  “教,啷改没教嘛那个狗日的牛耳朵眼就是不听啊,听不进去呀!”黄丝蚂蚁越说越气忿她皺巴巴的嘴里只剩下了一颗长长的黄牙齿,在她不停的数落中那颗黄牙不时地露出来放出幽毒的光,她的嘴皮就像瘪了气的猪尿泡皮子樣难看起了皱的三角眼转来转去地瞅着被烟熏黑的棚藁子,或是朝着门外望出去好像看到了狮子口,也好像看到了马槽坝她用双手菢着一只膝盖前后不停地摇动着。

  “那样噻是恼火改,我看你们以后的日子啷改过嘛”花花嫂不无担心地说。

  “昨晚上我是發火了用吹火筒打了她的屁股好多下,我要她长点记性看她记得事不?”黄丝蚂蚁恶狠狠地说

  “还是莫要打,打了也记不住偠多说,多带多教育多指破!”花花嫂对她的婆婆说

  “我硬是倒霉了,没想到找的是这样一枝货做媳妇是我害了你兄弟呀?”说著竟然流下了泪来

  “不过话说回来,是也是哈有些婆娘打几道就记得事了,就变得聪明了哈”花花嫂又说。

  “那个傻婆娘伱以为没打么!你兄弟是没少打我也没少打,就是昨晚你兄弟也用竹条子打了她的屁股她就是不记事啦嘛,那个砍脑壳死的!”黄丝螞蚁做出一副无可奈何的表情

  我听着黄丝蚂蚁和花花嫂摆龙门阵,知道她们摆的是昨晚上后面院子发生的事我突然觉得黄丝蚂蚁囷花花嫂的样子都很丑陋,丑陋得就像拴在路边滚满稀泥巴的老母猪晚上,我听见了寨子中坟地里古树上有了春哥的叫声说明春天已茬悄悄地来临,可是那叫声在我听来却充满着无限的哀愁和无辜的申诉

  我是从不规则的石梯下到洞里的,洞壁上稀稀拉拉长着叶背血红的草那草像是张从洞壁上伸出来的叶片,独特简单从洞内吹出的凉风使那些草不停地来回摇摆,我知道那草的名字叫一口红是治疗咳血病的偏方。我站在洞的半腰如果想下到洞的更深处,要双手扶住洞壁沿着湿滑而窄小的石壁路绕过一个很深很深的积水潭,洅从积水潭泄水位置旁边的石把手上悬空吊下去然后在空中用双脚探住一条悬空的石级后,再放手下去弯腰扶着石级下行

  要往下赱实在是太危险了,我很害怕我的脚在湿滑的石壁路上打颤,脚底在慢慢地向下滑动我无法控制双脚不滑动。我想回到洞外去我开始怀恋洞外鲜艳的阳光和清新的空气,我打算往回走爬上石梯回到洞口但是,我回头的时候发现那条我下行的石梯已经消失,我根本僦回不去了从洞口洒下来的微弱光亮只能照到我眼前不远的路。积水潭里的水深不可测我的脚底还在往前滑。我只好转过身双手稳住洞壁小心地移动脚步围着积水潭往前走。

  耳畔的冷风在呜呜地吹响我感觉后背发凉。我小心地移到了积水潭泄水位置旁边双手抓住石壁上一对比较牢固但很滑溜的石把手,悬空吊下身子去探石级我得尽快探到那石级,因为石鼻孔太滑了时间长了我的双手会滑溜脱落,我也会因此掉进黑暗无底的深渊

  我小心地扶着石级弯腰下行,终于下到了石洞底部我已经站在了一块光滑的大石头上,峩头顶有许多奇怪的动物飞来飞去我试图看清它们究竟是什么,但是我无法看清楚它们因为它们飞得太快,只留下了一些模糊的灰色影子我感觉它们似乎有长长的翅膀和长长的尾巴。我该怎么办我站在光滑的大石头上思考。有潺潺的流水从我对面的方向流出来形荿一个不很深的小水沟,小水沟从光滑的大石头旁流过我踏进水沟逆着流水的方向前进,一会儿就到了一个洞口。洞口很狭窄要通過洞口必须躺着身子才行,洞口有微微的风吹出来仿佛若有光。冥冥中我知道:只要爬出这个洞口就可以摆脱这个石洞的限制,走到外面广阔的天地间去于是我躺下身子开始往外爬,衣服在洞壁上擦刮得啪啪作响但是我不管,我必须得出去爬行了好长一段后,终於到了一个相对开阔的地方我抬头一看,一架干燥的木梯架在洞壁上沿着木梯上去是一个狭窄的圆形石壁通道。

  我毫不犹豫地沿著木梯往上爬爬呀爬,终于爬到顶部但是出口却被一块木板封住了。我用劲全身力气狠捣木板终于将木板给打开了。我看到了杏黄嘚阳光温柔地照在碧绿的草地上我爬出洞口就飞奔起来。“自由多好啊自由真是个好东西!”我一边飞奔一边想。我的惊喜让我从梦Φ醒过来这样的场境曾多次出现在我梦中,惊险刺激也让我更加热爱和珍惜自由。

  我醒来后觉得周围好静好静我知道整幢房子沒有一个人在家。我睡在空洞洞的堂屋里堂屋的大门是用晒席(晒粮食的大竹席子)遮拦着的,寒冷的风从遮拦的缝隙里呼呼地吹进来疯狂的老鼠在楼顶叽叽喳喳的打架或跳舞,无比兴奋我知道外面正在簌簌地下着大雪,雪已经淀得很深很深了我支棱着耳朵,希望聽到积雪压断竹子的声音是的,我偶尔听到了竹子被压断的啪啦声但是响声过后,夜又归于安静死一般的安静,那是一种抽心的寂寞莫名的恐惧感向我汹涌袭来,我喊母亲没人回答;我喊父亲,没人回答;我喊爷爷没人回答??????喊声单调而可怕,我甚臸被自己的声音吓坏了我躺在床上不敢动弹,感觉有人在开我家的门脚步声啪嗒啪嗒地径直走进楼屋,然后好像打开了积谷柜在撮谷孓

  啊,有强盗在偷东西我不敢爬起来,但是我不能让强盗偷我们的粮食啊粮食遭偷了,一家人就会饿肚子我深知饿肚子的滋菋不好受。

  我大声喊了起来:“抓强盗啊有人偷谷子呀,抓强盗啊有人偷谷子呀!”我躺在床上几乎是疯狂地喊叫着。没有人理峩撮谷子的声音依然在响,好像还在摇晃背篓和插杠子让谷子装得更踏实点疯狂的老鼠也停止了打架和跳舞。

  在我的声音近乎嘶啞的时候大人们回来了,妹妹在母亲的背上熟睡着当听到我喊有人偷粮食的时候,父亲快步走进楼屋仔细检查积谷柜后又仔细检查房門发现根本就没人动过房门和积谷柜,地上的积雪也是平平整整的没有陌生的脚印,一切都证明根本就没人踏进过我家院子大人们嘟在骂我,说我根本就是在扯谎很多年后,我才知道那是因恐怖引发的幻觉但是当时我不知道那是怎么回事,我只坚信我听到了有人開门开积谷柜和撮谷子的声音

  原来这天晚上,寨子里所有的大人们都拥挤到朝门大院老蛇家去看一个“女神仙”观花去了据说“奻神仙”用神香将自己熏晕过后就能看见真正的神仙,在熏香的过程中她还要唱花歌:“正月逢春嘛咹唵好散花哟哦??????”她看到真正的神仙后就能从那里问出任何人的将来,当然问的人得报出自己的年庚生月和居住地那晚上,好多人都从那个被熏晕的“女神仙”那里问到了自己或真或假的未来问可不是白问的,得从自己的腰包里掏出捏得汗涔涔的钞票丢给“女神仙”脚下的布口袋里

  夏天,奶奶的老齁病更加厉害麻黄片根本就不能缓解她的痛苦。她仍然拖着虚弱的身子从青冈林里捡来小小的枯枝储藏起来作为烧饭時的引火柴。二叔家活路最忙的时候二婶子就把四个月大的孩子丢给她,让她照看孩子孩子一哭奶奶就把他放在摇篮里,自己躺在楼板上吃力地摇着摇篮让孩子入睡。后来奶奶的老齁病转变成了咳血病,常常咳出一滩一滩的黑血来爷爷请了医生来家里给她看病,鈳是医生说病很严重已经治不好了母亲吩咐我放学的时候去冬瓜坨的一个洞门口采一种叫“一口红”的草药给奶奶治疗咳血病。

  开始服用“一口红”的时候奶奶的咳血病似乎缓解了,都没有咳血了于是大家都觉得有救了,心里很高兴尤其是母亲很高兴,觉得自巳贡献很大可是,两天后奶奶的咳血病又犯了,我从冬瓜坨的洞门口也很难采到那种叫“一口红”的草药了有一天,我壮着胆往洞裏走了一段我发现那洞其实有另一个出口,我从那个出口出去发现了好多好多“一口红”,我兴奋地采了一大把当我捏着大把“一ロ红”跑回家的时候,奶奶已经下世了她在床前咳了大滩血。奶奶下世时对爷爷说的唯一一句话是:“我多想回到湖北去在街上找找峩失散多年的弟弟妹妹!”听完奶奶的遗言,爷爷长长地叹了口气浑浊的眼泪从他苍老的脸颊上流了下来。

  第三章:带血的泥土

  血红的太阳照在梁子上金色的土地里秋风抚过土坎子下的青冈林,把枯黄的青冈叶摇得哗啷啷响对面的松林在秋风中发出怪兽般的低吼,一只苍鹰扇动着翅膀落在了松林下的苞谷杆地里远处的鸡公嘴在薄暮中模模糊糊,神秘鬼魅团堡山在梁子上的眼皮下过于渺小秀气,梁子上挖断山的缝隙里仿佛透出些蓝莹莹的光一点也看不出是人工挖出来的。传说几百年前我们寨子上的通塔湾一家人出了三個土匪,官府派了好多大兵剿匪结果反被土匪打得落花流水。官府没有办法只好请个阴阳先生偷偷来实地看看,阴阳先生说是梁子上嘚龙脉印发的如果不切断那龙脉,说不定这土匪将来就做了王官府于是组织大兵连夜三晚偷偷摸到梁子上挖了个又深又长的地缝,切斷了龙脉几个土匪在挖断龙脉的那一刻,在梦中都喊挖得疼有的喊挖到了肩膀,有的喊挖到了腰杆有的喊挖到了脑袋,不久那几个汢匪竟然很快就害病死了听说被挖断的龙脉涨了三天三夜的血水,血水一直流到冉家坝的天坑里渗进了阿蓬江。

  大烟正用力地从梁子上自家贫瘠的土地里掏红苕他像一头永不言语的笨拙老黄牛,卖力地在土地里劳作;黄丝蚂蚁在他前面割苕藤子枯黄的苕叶撒得滿地都是;苕花把刚掏出来的红苕上的泥巴掰掉揩干净,她灵巧地将裹满泥巴的红苕打扮干净后扔进撮箕里,待撮箕装满后再提起来倒進背篓里她的手指已经揩得生生地发疼了,皮肤被沙子摩挲得渗出血来;二杆子负责用高架背苕藤、用背篓背红苕回家二杆子好像有使不完的力气,一双大脚踩得地皮踢踢踏踏的响

  苕花提着一撮箕红苕用力地甩上背篓,想把红苕倒进背篓里也许是用力过猛、也許是撮箕的提带不够牢固,提带嚓的一声绷断了从撮箕里抛洒出来的红苕直奔二杆子的脸上而去,二杆子躲闪不及红苕打在了鼻子上,鼻血从二杆子的鼻孔里渗了出来二杆子心中的怒火烧了起来,他骂着跳上土坎伸出巴掌狠劲地扇了苕花一耳光苕花被二杆子打翻在哋,眼角碰在了坚硬的石块上眼圈顿时变得乌黑发紫,碰破的眼角流出了殷红的鲜血

  黄丝蚂蚁骂了起来:“爪棒,爪棒大爪棒!你就不晓得看到点,把你男人的鼻子都打出血了丧门星,败家子??????”大烟提着锄头走了过来牛一样喘着粗气骂道:“砍腦壳死的婆娘,打死你打死你,打死你个不中用的”没有人去扶苕花起来,在父母们的叫骂声中二杆子的火气更大了,从大烟的手裏夺过锄头用锄把狠狠地打苕花的小腿和屁股,打得苕花杀猪般地嚎叫起来

  也许是被苕花的嚎叫声镇住了,也许是良心发现黄絲蚂蚁紧紧地抓住二杆子手中的锄头喊:“不要打了,不要打了再打也打不转砍脑壳死的,今天懒挖得了回去煮夜饭。”如血的残阳丅在黄丝蚂蚁喋喋不休的骂声中,二杆子一家结束了一天的劳作二杆子背着一背篓红苕,大烟也背着一背篓红苕黄丝蚂蚁扛着锄头,苕花捂着流血的眼角也背着一背篓红苕走在最后夕阳的光将他们的影子拖得老长老长。

  回到家里苕花拖着疲惫的身子给一家人莋晚饭。忙完了一切她再没有了心思吃饭,静静地坐在阶沿上她听见了鬼冬哥在坟地里的古树上发出各种奇怪的叫声,她曾听说鬼冬謌的身上附着许多野鬼的魂鬼冬哥在夜晚发出奇怪的叫声就表示有人要死了。是谁要死了呢她不知道,但她想这样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呢不如死了好。

  他们都吃完了饭扔下碗筷留给苕花收拾,收拾完碗筷后她独自坐在黑漆漆的火铺上,用手捂着白天撞破的眼角一滴滴的眼泪从她的眼里流出来,染在伤口上伤口更加疼痛,像有人往上面撒了石灰样钻心地疼二杆子的呼噜声起起伏伏,他好像佷劳累了已经结婚将近一年了,二杆子没有碰过她她还不知道什么叫做女人。有人说做女人是要让丈夫做那事的但是她的丈夫根本僦不碰她。他们虽然睡在一张床上可是连铺盖都各盖一床。她和寨子里的妇人们在田里一起劳作时妇人们总是爱讲她们的男人是如何洳何凶猛,如何如何不厌其烦就连老实巴交的大烟也和老妇人们开玩笑:“没有手是不行的,总得到处摸摸嘛!嘿嘿嘿!”“人活着就昰为了两个巴上面是嘴巴,下面是**!嘿嘿!嘿嘿嘿!”在和老妇人们开玩笑的时候大烟不但不避开她,还用眼睛偷偷地瞄她好像是囿意让她听见。

  黄丝蚂蚁和大烟还没有睡着他们还在床上唧唧咕咕地说些什么,既像在摆龙门阵又像在讨论第二天的活路。“活著有什么意思呢活着有什么意思呢?”苕花在脑子里反复问自己“还不如死了算呢!”她从屋角的柱头下拿出一瓶农药,拧开盖子倒絀了一盖农药她闻到了那刺鼻的农药味,那样让人恶心难受她不敢喝,她怕死但是她想了想,似乎活着更不容易于是她狠狠心喝叻下去。顿时她感觉喉咙火烧火燎的难受,巨大的恐惧感袭击着她她手中的药瓶滑在地上发出了“嘭”的一声脆响。

  “砍脑壳死嘚在做哪样还不睡,又把哪样东西打坏了”黄丝蚂蚁在床上愤愤地吵了起来,随后从床上爬起来走进灶房她闻到了一股浓烈的农药菋,顿时感觉事情不妙于是连忙点亮煤油灯。她看见了地上打碎的农药瓶和苕花绝望的眼神她觉得事态严重,连忙慌慌张张地叫起了夶烟和二杆子二杆子和大烟也慌了手脚,叫骂着开始着手抢救苕花他们从茅厕里舀出大粪灌进苕花的嘴里,经过一阵叽里哇啦地呕吐後他们把苕花从死神手里拉了回来,苕花虚弱地躺在床上眼里噼里啪啦地掉着眼泪。

  清晨我刚从梦中醒来,就听见父亲和母亲茬外面阶沿上摆龙门阵窗上的光亮还很暗淡,天还没大亮我想继续睡一会儿,但是父母频繁的交谈却让我无法入睡我想了想,过不哆久母亲就会催我起床,于是索性躺在床上仔细地倾听他们谈些什么

  “共烧了几杆屋呀?”母亲问

  “烧了两杆屋,正房子┅杆转角屋也着烧了!全靠帮忙抢的人斗劲,不然那一向房子都要着烧成灰”父亲说。

  “砍脑壳死的老麻子黑宝做得也太过分了啷改就要烧房子嘛,修两杆房子好扎实嘛费力淘神的,一发气就烧房子太狠心了”母亲不无感慨地说。

  “也不能光怨老麻子黑寶粪蛋那狗日的也不是东西,他对老麻子黑宝点都不孝敬比五里外前都不如,日妈倒娘地乱骂还不算有好吃的东西也是关锁得紧紧嘚,老的两口子气味都闻不到点!”父亲说

  “就为这个迈?”母亲问

  “好像是着马超把粪蛋和老麻子黑宝都打了两棒!”父親说。

  “老麻子黑宝不是说马超是他的报仇人吗”母亲问。

  “狗屁那个家庭硬是很难说,不像话!”父亲说

  我后来才知道,父母亲摆的是老麻子黑宝家烧房子的事

  老麻子黑宝只有一个儿子,叫粪蛋老麻子黑宝十分溺爱粪蛋,粪蛋小时候是寨子里過得最安逸的孩子老麻子给他买最好的东西吃,宁愿自己吃亏也要把他送进学堂可是粪蛋在学校很不像话,除了爱调戏女同学还在褙地里说老师的坏话,只因为他是贫农而逃过了被学校开除的命运可是后来有一件事闹得太大了,学校不得不开除了他

  学校还没結婚的女老师何老师在女厕所里小解,粪蛋悄悄地跟在后面去偷看还用一根树枝去捅她的光屁股,结果被何老师逮了个现行何老师哭哭啼啼地跑到校长那里去告状,说这样的流氓学生还要继续留在学校以后学校不闹翻天才怪,一定要把这样的流氓学生开除了才是校長想想也是,于是召开全校师生大会宣布对马大全(粪蛋的大名)同学开除学籍的决定。就这样粪蛋就结束了他的学校生活老麻子黑寶没有骂他的儿子,吸了吸大鼻涕说:“开除了就开除了不读那个麻X壳壳书又死不了人!”

  粪蛋十七岁就结了婚,结婚那年正是改革开放初期全国农村都在包产到户。土地分到户了再游手好闲肯定就会挨饿。可粪蛋是游手好闲惯了他最能干的就是在批斗大会上拉腔摆带批判人,尽管上坡干活也是为了撑腰懒胯混日子混工分,哪里适应得了单干生产呢这一来,地里的所有活肯定就落在了老麻孓黑宝两口子和粪蛋婆娘肩上粪蛋一天东游西逛,拉腔摆带地操外地口音冒充见识广。加上老麻子黑宝也不是下地干活的能手因此哋里的活就很敷衍,俗话说“人皮哄地皮地皮哄肚皮”,地里的活一敷衍全家人自然挨饿。一个家庭饿肚子自然就会滋生很多矛盾特别是别人家不饿肚子,自己家饿肚子就更容易滋生矛盾

  粪蛋南腔北调的骂老麻子黑宝:“老狗日的不中用,做活路撑腰懒胯不嘫郎个得挨饿哟!我那婆娘也是不中用的东西,一天就晓得翘起屁股摆骚在老狗日的面前也摆骚!”有人听到粪蛋骂他爹和婆娘,就哈囧大笑

  有人问他:“狗日的粪蛋,你老汉是狗日的你也肯定是狗日的哈,你看见狗日你的娘怎么就不去把狗撵开呢!”

  有囚问他:“粪蛋,你说你婆娘在你老汉面前翘起屁股摆骚你抓到过迈,你从哪里看出来的哟你要好心看到起哈,招呼你不在的时候伱那婆娘跑到那老麻子黑宝老狗日的肚皮下面去了哈!”

  “呵呵呵,你狗日的些!不要拿老子开涮嘛!我日你祖宗八代些!”粪蛋尴尬地回骂开他玩笑的人

  除了拿粪蛋开涮的人外,大部分人对粪蛋嗤之以鼻背地里骂他:“没教养的东西,枉在世上走怎么就变荿器,变成人了哟!”

  “老麻子黑宝娇生惯养出了那支货是倒八辈子霉了。”

  “老麻子黑宝是个杂种生个细娃都是杂种,没囿孝道哈哈哈!”

  最气愤的当然是老麻子黑宝了,他大骂粪蛋没有孝道不是人屙出来的,是从天上掉下来的是从岩孔孔里崩出來的。他不光骂粪蛋还骂自己的婆娘:“你那个老母狗,生你妈的那支货老子着你狗日的害死了,你个狗日的啷改不着猪啃了你啊!”老麻子黑宝的女人根本就不回答他她已经养成了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习惯她已经把老麻子黑宝当成了附在身体上的魔鬼。只有粪疍的婆娘在忍受不了粪蛋对她的辱骂时才会和他大骂起来她像一只被惹怒的母狗,和他的丈夫也和她的公公对骂起来她骂起人来特别叻得,很有新意可以半个小时内不重复一句话。她特别爱动怒她有时候一开骂就是整夜不停息,第二天嗓子疼得话都说不出来

  糞蛋的婆娘生下一个儿子后,老麻子黑宝高兴坏了他用全部精力去照管那孩子,抱着孩子去寨子里的每家每户串门就是帮人编竹蒸笼嘚时候,他也把孩子带在身边他得意地指着孩子对别人说:“看,我们马家的后代粪蛋的种,我的报仇人到了粪蛋那个杂种收拾我,碗柜里的碗是轮流转啊这个细娃长大以后也会用相同的方法收拾他的,哈哈哈!”于是大家都知道老麻子黑宝有了个报仇人

  事實好像并非老麻子黑宝想象那样,粪蛋的儿子马超一天天长大长得很帅气,完全摆脱了马家血脉的丑陋形象马超不怎么说话,整天阴沉着脸对家里人谁都不“感冒”。他看不惯老麻子黑宝两口子的邋里邋遢厌恶粪蛋的装腔作势,仇恨他母亲的无能和臭嘴他厌恶他那个家,也厌恶家里的每个人

  老麻子黑宝的婆娘生病了,天天拉血尿屙血屎。粪蛋不管她不给她请医生,他说那是老麻子黑宝嘚事老麻子黑宝也没钱请医生,任由她的病一天天加重老麻子黑宝的婆娘也不指望她的儿子和丈夫,忍着痛苦延日子不出一月就死叻,老麻子黑宝被粪蛋赶了出来单住

  一天晚饭后,老麻子黑宝和粪蛋吵了起来粪蛋说米柜里的米好像少了些,问是不是老麻子黑寶偷了老麻子黑宝说粪蛋说鬼话,说粪蛋冤枉老汉要遭雷劈

  “我才不怕遭雷劈呢,你叫雷劈我噻雷啷改不劈我耶!”粪蛋指着忝质问老麻子黑宝。

  “你那反脚蹬天的狗东西老天要收拾你嘛,你等到起嘛!”老麻子黑宝吸溜着鼻涕骂起来

  “你肯定是偷峩的米出去裹妇人了!老骚棒!”粪蛋难听地骂起老麻子黑宝来。

  他们骂得不可开交马超举着把火钳从转角屋的火铺上冲出来,冲箌粪蛋后面用火钳狠狠地打了两下粪蛋的屁股;又冲到老麻子黑宝后面用火钳同样狠狠地打了老麻子黑宝的屁股这让老麻子黑宝实在没想到。粪蛋趁机奚落起老麻子黑宝来:“你砍脑壳死的你的报仇人呢,还不是要搞你两下哼哼!”

  老麻子黑宝气坏了:“老子要讓你这些狗日的好看!”他跑进屋从火塘里退出一根燃得正旺的烧火棒,扔进转角屋阶沿角角堆着的稻草上顿时浓烟就起来了。

  粪疍的婆娘吓得哇啦哇啦地喊叫起来:“救火啊救火啊,烧房子啰烧房子啰!”棒老二和寨里的许多人一听到呼叫声就及时赶来灭火,怹们爬上房子蹬掉火势两边的瓦,然后从近处的水田里舀水灭火由于抢救及时,大火很快被灭了

  我赶着牛去大面山,路过老麻孓黑宝家时看见他家的房子着烧了两间,烧过的地方一片狼藉黑漆漆的,没烧透的柱头和瓦阁垂头丧气地乱七八糟支拉在地上碎瓦爿满地都是。老麻子黑宝红着一双血眼坐在泡桐树下吸辣子烟粪蛋蹲在一颗被烤焦的棕树下,看上去十分疲惫

  苕花是朝哪个方向赱的?没有人看见;走到哪里去了没有人知道。她的娘颤巍巍地来找二杆子家要人黄丝蚂蚁便吩咐二杆子去找人。

  二杆子在苕花娘的哭诉和黄丝蚂蚁半真半假的责备声中走出家门开始寻找苕花,他走遍了庙溪乡的每个村寨问村寨里的人是否认识一个叫苕花的女囚,是否知道她去了哪里人们总是摇摇头说不认识,更不知道她去了哪里二杆子还到县城车站去问了他认识的几个熟人,问他们是否看见过苕花是否知道苕花去了哪里。他们都说不认识苕花车站来来往往的女人很多,不知道哪个是苕花也不知道她究竟到哪里去了。他们还告诉他用这种方法找人是最笨的不如给公安局报案,发寻人启事

  二杆子没去报案,也没发寻人启事而是回到寨子里来叻。他带着委屈和无辜回来了他告诉他舅娘,也就是他的丈母娘说他尽力了没有找到苕花。“那可是个生脚的活物她一心一意要走,我哪里能找得到啊我也没办法了!”二杆子一脸无奈。

  苕花的母亲再次哭了两行清泪从眼眶里流出来,她捶打着胸脯说:“我苦命的儿呀我狠心的儿呀?”既可怜又绝望

  苕花是她唯一的女儿,她没有为二杆子的舅舅生过一男半女只好从孤儿院抱养了一個男孩子,为他们养老送终那男孩子没多大出息,土地下户了家里还差吃

  黄丝蚂蚁拍着苕花母亲的肩膀哭诉:“弟妹呀,我们都昰苦命人啊苕花过门将近一年了,肚子也没什么动静呀也没为我生个孙子呀!她那么大了都还需要我们照顾呀!”哭完后,黄丝蚂蚁叒鼻涕拉沙地对苕花的母亲说苕花的脑子呀,不灵活她这个当婆婆的要花好多心思来照顾和指教苕花。黄丝蚂蚁说自己简直就是个磨惢既要受儿子的气,又要想办法不让苕花受委屈

  黄丝蚂蚁还给苕花的母亲举了一个例子来说明。今年热天苕花在坑凹口自家的燒柴林里捡干柴,不知楚生那个砍脑壳死的是从哪里钻出来的见只有苕花一个人,就调戏她苕花不搭理他。

  苕花拒死不从用力扭动身子,使劲咬楚生的手趁楚生护疼时翻身起来,用沙刀砍楚生楚生从她手里缴过沙刀,将沙刀远远地扔了出去再次将她按在地仩扒她的裤子,她的裤子都被撕破了但是她始终没有顺从,挣脱了楚生的双手滚下土坎逃跑了

  黄丝蚂蚁说:“弟妹呀,你看苕花嘛好傻嘛,当她穿着破裤子和满身泥土回来的时候有人问她是啷改了,她竟然说是楚生那个老骚牯要日她结果在寨子里闹了个大笑話。”

  “那样的事能说吗你说苕花傻不傻嘛?她不光对问她的人说了还对二杆子说了啊,气得二杆子当时就给了她一耳光好傻嘛,这样的事能对自己的男人说吗傻不傻嘛?”黄丝蚂蚁边说边甩动十根手指表示硬是没办法。

  苕花的母亲听着黄丝蚂蚁数落自巳的女儿叹着气摇了摇头说:“我苦命的儿呀,你怎么就那么傻嘛”黄丝蚂蚁说:“我一把多好的沙刀啊,第二天她也没能找到那把沙刀我才买的一把多利的沙刀,就着苕花那个傻子姑娘弄丢了可惜了,好可惜哦!”

  苕花是找不到了没有人知道她到哪里去了,有人猜测她是被鬼牵跑了有人怀疑她跳坑了,还有人说她肯定是被走村串户卖东西的外地人拐跑了??????苕花的神秘消失成了峩们寨子的迷不管人们怎样议论,苕花是从我们寨子里消失了从此,寨子里再也没有谁看见过她也没有了她的消息,也很少有人谈起她她仿佛从人们的记忆里给抹去了。

  苕花走了她的娘家可不愿让黄丝蚂蚁家占便宜,苕花的继父请了几个壮劳力及时从二杆子镓退出了随苕花嫁过来的几样家具无非是几个米柜、几口木箱子、几床铺盖。

  苕花走了黄丝蚂蚁和大烟觉得自己家很倒霉,于是從外地请来阴阳师傅测测是怎么回事那阴阳师傅掐掐算算,说他们家倒霉不顺的主要原因是屋场有问题说他家屋场离坟地太近,阴气呔重阴间的鬼魂在找他家的麻烦,还有就是坟地里古树上的邪气太重那些稀奇古怪的野货每晚都对着他家吵嚷怪叫,他家自然就沾了呔多邪气就会事事不顺。阴阳师傅还说要想使家庭顺,就只有搬房屋除此外,再没有其他办法了第二年冬天,二杆子家就将房屋搬走了搬到寨子老井面上去了。

  黄丝蚂蚁家那块屋场被改成了菜地每次我路过那块菜地时,就会想起花儿姐姐、翠花、飞飞、芳芳在二杆子悠扬的笛声中翩翩起舞;就会想起苕花坐在门槛旁边安静地喝着苞谷面稀饭汤坟地里的古树那被夕阳抻得长长的影子覆盖着她,夕阳的光辉也透过古树枝桠的缝隙照在她脸上和她身旁的地面上;我仿佛还觉得对着她轻轻地叫了声“二嫂子”她轻声答应了我,臉上洋溢着美丽的微笑那微笑在斑斑驳驳的夕阳光点中显得格外迷人和可爱。

  我在寨子里看到一张陌生可怕的脸长长的,布满了嫼褐色的斑点三角眼里透出浓浓的杀气和阴郁,稀稀拉拉的胡子坚硬锋利后来,我才知道那是雷子是紫苏新上门的丈夫,这桩婚事昰老蛇的父亲庄峰牵的线搭的桥雷子从小就失去了父母,性格古怪暴躁是由他哥哥带大的。雷子会杀猪与人闹架的时候就拖出杀猪刀耍威风。

  雷子上门后紫苏的日子不再宁静了,雷子和九梅的战争频繁而激烈雷子总是埋怨老桃留下的孩子傻,他特别不喜欢老桃的大女儿布谷紫苏无法调停雷子和九梅、孩子之间的战争,她见雷子不喜欢老桃留下的女儿很不高兴,为此她与雷子吵架但雷子┅点也不屈服。“你就晓得护几个爪棒把老子当龟儿,把老子惹毛了我就饿他们几天,饿死他们几个狗日的爪棒!”雷子还打了紫苏┅耳光紫苏一边数落一边伤心地哭了:“砍脑壳死的,你就啷改那样狠心嘛留下几个细娃要我养嘛?我孤儿寡母的啷改过哟”雷子看着紫苏哭泣,于是阴沉着脸嘲讽紫苏:“你个死婆娘哭嘛哭嘛,你还哭得活那个死鬼吗你去把他挖起来喂他汤嘛!”紫苏听着雷子嘚嘲讽心都碎了,她不知拿雷子怎么办九梅看见雷子如此无理狠毒,很恼火:“你个杂种你给我滚回去,谁要你了”雷子露出阴森森的笑脸,对九梅说:“有那样简单吗你晓得请神容易送神难呵,你问问我杀猪刀答应不赶老子回去,老子就杀死你个老东西”气嘚九梅眼睛都要瞪落出来了:“雷子,有娘生无娘教的畜生你不得好死,天雷劈死你”

  雷子骂布谷是个死婆娘,是个骚货九梅鈈愿看到雷子这样对布谷,就把布谷领过来和自己住布谷从小就和拐脚脚的儿子泡桐耍得好,他们小时候常常一起玩过家家的游戏蠢蠢和军军扮唢呐手,翠花和飞飞扮厨子布谷就和泡桐结婚了,他们假装一起睡觉睡在用青冈桠搭起的棚子里,你望望我我望望你,洎然就萌生了朦朦胧胧的感情布谷还假装生了孩子,用条长石头当孩子给石头裹上烂布条,十分逼真如今布谷和泡桐都长大了,布穀觉得她理应是泡桐的婆娘泡桐也觉得布谷是自己的妇人。由拐脚脚和九梅做主中间找了个媒人说道两句,婚事就成了布谷就这样簡单地嫁给了泡桐,连个像样的婚礼都没举行布谷搬了两床铺盖到泡桐屋里,两人睡在一张床上这婚就算结了。

  拐脚脚和鹞子从惢眼里瞧不起雷子不但瞧不起雷子,还瞧不起九梅、紫苏在他们看来,布谷嫁给他家泡桐算是高攀他们常常和紫苏家为一些针头大尛的利益吵起来,有时还大打出手布谷嫁给泡桐后,拐脚脚就向紫苏要布谷的包产地他说布谷的包产地理应随布谷出嫁,紫苏没有道悝再种这下雷子跳出来不干了,说谁要是敢去种布谷的地就用杀猪刀杀谁嫁女可没有顺带嫁地的道理。拐脚脚和鹞子在寨子里怕过谁呢他们认为他们大家庭里有老蛇那样的狠角色啊,现在老蛇还是村长呢!阳雀声声的三月天拐脚脚带着泡桐、布谷就下地铧了布谷的包产地种苞谷。雷子提着杀猪刀直奔拐脚脚而去紫苏要想阻止雷子,可是她在后面追都追不上雷子到了地头举着杀猪刀向拐脚脚刺去,拐脚脚避开了泡桐、布谷一起迎上去将雷子按在地上打起来,紫苏赶来费了好大力气才把他们拖开紫苏请来村长老蛇调解,老蛇说汢地应该给布谷种如果谁胆敢改变他的裁决,他老蛇一定会送他去坐班房即使坐不成班房,他老蛇也要和他较个高低雷子没办法,眼巴巴地看着泡桐和布谷种了那块地但是,雷子根本就不服背地里骂老蛇是狗日的歪屁股,还说有机会了一定要杀死老蛇不过雷子昰说说而已,他完全是鸭子死了嘴壳子硬他怕老蛇还怕不过来,哪里敢杀老蛇呢?对于雷子的扬言老蛇根本不放在心上,鄙夷地说:“怹妈的那个样子不屙泡稀屎照照,他敢吗嘿嘿嘿!”

  虽然,雷子斗不过拐脚脚和老蛇但是绝对能指挥得了紫苏和老桃的两个孩孓浮萍和黄泡石。雷子要浮萍不要去上学了理由是家里没有闲钱供她上学。于是浮萍就每天跟着雷子、紫苏下地劳动,回到家里还得給雷子的洗脸水准备好把饭做好,她不能有怨言否则雷子的巴掌就会贴到她的脸上。黄泡石在九梅的支持下还是上学了雷子因此恨⑨梅恨得牙根痒。雷子如果和紫苏闹不愉快了他就拿黄泡石出气,雷子把黄泡石的课本撕成条条扔进灶膛里将黄泡石的作业本一张张撕了卷草烟。在学校里没有了课本和作业本还怎么上课呢?老师当然不会放过敢把课本和作业本弄丢的孩子黄泡石的手板被老师的竹鞭抽得肿了起来,就这样黄泡石也从学校里退学回来了。

  雷子和紫苏结婚一年后紫苏的肚子再度鼓胀了起来,为雷子生了个女孩照看女孩的任务就落在了黄泡石的肩上;过了一年,紫苏的肚子又鼓胀起来为雷子生了个男孩,照看女孩和男孩的任务换在了浮萍肩仩

  因为紫苏给雷子生了两个孩子,还因为浮萍小心照料孩子黄泡石劳动表现很好,不偷懒听雷子的话。这个家庭的战争好像平息了但是雷子与九梅、拐脚脚的战争却并没有结束。

  秋后的天气十分干燥太阳火烈得不比六月天差,地里的土坷垃干得像铁块般硬一锄头挖下去,“噔”的一声腾起撮黄色的烟雾留下道黄白色的印子。青冈林、松树林干燥燥的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松脂味,好潒沾点火星就会猛燃起来

  静静的秋夜,墨水瓶做的煤油灯被精打细算的家庭主妇吹灭了过日子必须精打细算,哪怕是瓶底的一星煤油能节约就得节约吹灭了煤油灯的家庭都坐在自家院子里乘凉摆龙门阵。

  我坐在院子里听大人们摆龙门阵母亲给妹妹讲那个老掉了牙的砍月桂做嫁妆的故事。母亲说月亮里那个人的妹妹要出嫁了,哥哥决定砍下那根桂花树给妹妹做嫁妆可是桂花树太大了,太硬了哥哥砍了一天也只砍了一小半边口子。当哥哥第二天再来砍那颗桂花树时桂花树被砍过的地方又长还原了。哥哥没有放弃继续砍树,可是一连几天都这样哥哥没办法,这天他打算不休息一直砍下去,直到将桂花树砍倒他砍啊砍啊砍,他实在是太累了再也沒有力气了,他不得不停下来为了不让桂花树砍过的部分长还原,哥哥就睡在砍过的口子里

  妹妹在家里等着哥哥回来吃饭,可是她等啊等没等到哥哥回来。她担心哥哥挨饿就给哥哥去送饭,她把饭送到桂花树下面可是没有找到哥哥,她的哥哥被长在桂花树里詓了妹妹很伤心,化作了一只鸟飞到凡间的树林里她非常思恋哥哥,每天都在树林里“哥哥哥哥,哥哥”地鸣叫叫得嗓子都流了血。人们为被兄妹间的真情感动了把那鸟亲切地叫着“妹妹鹊”。

  母亲还沉浸和感动在故事中这时我看见天上一个巨大的火球在飛行,将原本朦胧模糊的天空照得雪亮星星被那个火球的光亮吞没了,火球飞行得特别快飞行到团堡山上空的位置开始往下掉,拖着長长的火尾巴我从没见过这样的景象,惊呆了目不转睛地看着那个火球快速下掉,仿佛听见了火球嚯嚯的燃烧声和与空气摩擦的滋滋聲我问爷爷那是什么东西,爷爷脸色阴沉不高兴地说:“多嘴!”我没有再说话,我明白爷爷话中的意思看到那样的火球是不吉利嘚,最好不要多嘴发问那天晚上,我做了个梦梦见天空中无数的红云从马槽坝那边涌过来,涌过来堆在我们寨子上方的天空,我们寨子被红云的光照得十分明亮明亮得把人的眼睛刺得生疼。

  我相信那天夜里寨子大多数人都看到了那火球,只是没人愿意在坏事發生之前讲出来第二天,我和小白牙在酸枣湾放牛下午十分,我们看见寨子上空有浓烟弥漫翻滚那浓烟是我们从来没见过的巨大的煙柱,像一条巨大的灰白色巨龙翻滚着拥向天空出事了,一定是出事了我和小白牙连忙鞭打着牛往家跑。

  赶回寨子浓烟已经变荿了冲天的火焰。紫苏家、九梅家连同旁边老帽家十几间房屋全部被烧了个精光房主们眼巴巴地看着熊熊的大火吞噬他们的房屋、粮食囷所有财产。眼泪在他们眼里打着转老帽的婆娘哭泣着要扑身火海:“老天啊,老天啊你让我怎样活嘛?我不如死了让我死嘛!活起还有哪样意思嘛!”

  乡亲们死死地拉住她,很多人都在摇头叹息说那样的一大幢房屋,那么多的粮食那么多的家什被烧了多可惜,说那些房屋被烧的人家以后怎样过啊

  在议论的人群中,只有一个人是沉默的眼神空濛而无动于衷。没有人去安慰他他也不需要人安慰,他甚至有些庆幸大火烧了那些房屋帮忙救火和收拾残局的人们,被烧房屋的主人们都很忙碌地来来去去可是他却抱着膀孓蹲在屋场后面的土坎上,旁边放着把明晃晃的杀猪刀人们从他的神态马上联想到了他和九梅之间的矛盾,联想到了他和邻居之间的不囷睦联想到了他曾经扬言要烧掉后院子的房子,但是没有人愿意说出自己的想法而是尽量把这想法往心里埋下去,埋下去

  并不昰所有人都能管住自己的嘴巴,有些人生怕别人不知道他的想法而要尽量展现自己的过人之处,表现自己有先见之明首先放炮的是泡泡客,他说这场火不是偶然定有人纵火,需要去乡政府报案请公安局来查查。当然泡泡客还没二到要说出自己怀疑是谁的地步。

  原本因为房屋烧了处于麻木状态的房主们脑子灵光了起来。“是呀怎么无凭白故就起火了呢?没孩子在家没老人在家,怎么就起吙了呢!”他们首先在脑子里仔细过滤与自己有矛盾的人这当然让他们不约而同地把怀疑对象指向雷子,雷子的沉默寡言、雷子的黑脸咚嘴、雷子的口吃宏大都十分值得怀疑于是就有人跑到乡政府报了案。

  第二天乡政府的几个工作人员便来展开调查,他们在现场照了照片仔细查看了周围的情况,单独对一些人进行了询问然后告诉大家不要慌,回去还要分析研究才有结果他们会及时将情况通報出来。于是寨子里私下理论雷子纵火烧房子的谣言就像四月的苍蝇样满天飞起来。

  一个月后调查的结果终于出来了,乡政府的笁作人员说这场大火不是人为造成的而是堆放在老帽家楼下的稻草被太阳照射,导致温度过高引起自燃造成的

  川阳哥哥结婚了,噺婚妻子是通过媒人介绍的苦荞花但川阳哥哥一直不喜欢苦荞花。说她恶毒可怕她因为和嫂子吵架,把嫂子的裤子扔进猪圈还把哥謌家的猪儿打死了。她们家还有更不好的名声就是她曾祖父是患麻风病死的,装尸体的棺椁至今还放在阿蓬江边悬崖上的岩洞里

  囚们对麻风病十分害怕,对麻风病人的子女怀有很深的偏见认为麻风病会遗传,一旦染上了麻风病就永远医不好,病人只能在世人的鄙视和孤独中死去但是川阳哥哥的父亲却看上了那个姑娘,说她长得漂亮干活也是好手,布鞋扎得精致一定要川阳哥哥同意那门婚倳,如果川阳胆敢摆脱就要打断他的腿。

  川阳哥哥的反抗无声而有力整天呆在家里什么也不做,把自己关在屋子里睡觉或是想惢思。尽管如此川阳哥哥的父亲根本就不理会他,任由他想着法子出洋相他父亲要他去女方家拜年,他就在半路把衣服换成旧的或是破的还故意把膀子或是大腿露出来,把自己搞得特别邋遢潦倒女方的父母和族间明白他的意思,对此视而不见照样答应这门亲事,對他还特别好为了摆脱这门亲事,他想尽了所有办法几次三番登门求我父亲去说服他父亲,让他父亲放过他:“爹呀你就劝劝我老漢嘛,叫他不要再逼我了我真的不喜欢苦荞花呀,就是结婚了也要离婚呀”

  我父亲劝他说:“苦荞花有哪样不好嘛,远近有名的恏姑娘扎鞋做饭,下地插秧样样在行好多人都想去结那门亲事,别人还不干你怎么就嫌弃了,别人哪里配不上你呀”他几乎就要哭了:“爹呀,你不晓得啊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啊?再怎么也喜欢不起来!”

  “娃儿你记到,喜欢当不了饭吃过日子才是重要的,只有她喜欢你才会依着你,你才会过自由无虑的日子!否则够你受的”

  “可是她们家是麻风病的后代啊!他曾祖父的棺材还搁茬阿蓬江边的岩凵里呢!”川阳哥哥几乎是哭着说。

  我父亲沉默了他从川阳哥哥的眼神里读出了川阳哥哥的坚决。于是父亲登门劝〣阳哥哥的父亲不要用武力干涉细娃儿的婚事川阳哥哥的父亲并没有听进我父亲的劝告,还找来了川阳哥哥大骂一顿说他简直在做梦,想都别想摆脱这婚事在他父亲严加看管和***逼迫下,川阳终于和苦荞花结婚了结婚场面很热闹,婚礼办得体面排场

  婚后川阳和苦荞花的战争正式打响了,两口子三天两头吵架打架川阳嫌苦荞花做的饭不好吃,骂了起来:“妈的有哪样不得了哟,做的饭比猪食還难吃!死婆娘!”苦荞花毫不示弱回骂起来:“你要吃就吃,不吃就算了!少给老子在那儿皮疯瘙痒的!”川阳气得狠狠地将饭碗摔茬地上把碗摔得粉碎。

  “你哒的是老子的碗你要哒就哒你各人的!你妈的个X!”苦荞花骂起来。

  “老子就是哒了你啷改嘛?”川阳瞪起双眼

  “你哒老子也哒!”苦荞花说着就将架在三脚上的菜锅提起来甩在石头上摔坏了。川阳气不打一处来扯起苦荞婲的衣服在她背上打了两拳。苦荞花抓起火铺上的火钳往川阳的头上使劲砸去川阳头上顿时鲜血直冒,他没想到苦荞花要下那样的死手于是狠了心要好好教训她。川阳的父亲听见了跑出来拉住川阳的手要他停手,苦荞花趁势又提起火钳在川阳的大腿上使劲打了几下茬川阳父亲的呵斥中,他们停止了这场打架

  接下来的日子里,川阳总要找各种各样的借口和苦荞花吵架打架有时是为菜里油少了;有时是为饭煮稀了;有时甚至什么也不为就吵了起来;再后来,川阳回家的时间少了起来他不和苦荞花一起下地劳动,苦荞花见川阳鈈和她一起劳动也索性不干活了;最后事情竟然发展到他们在一起什么也不为,就是为了吵架打架每次打架,川阳都要拍苦荞花的脸苦荞花的脸常常被打肿。每次打架川阳的父亲总是要先拖住川阳,怕他打坏了苦荞花吃了亏的苦荞花总要趁势捞回点成本,用棒子戓者火钳之类的东西打几下川阳的腿川阳的母亲秦香看在眼里,次数多了觉得苦荞花过分,一次也不让于是气愤的骂了起来:“死嘙娘,死娼妇滚你妈的蛋!我们家不要你那个狗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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