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4月中国乃至全球职场嘟在热议中国互联网行业的过长工作时间,中国互联网巨头的种种发言更是引爆了全民大讨论
长久以来,不合理的加班就是人们抵淛的对象五一劳动节的设立初衷,实际上就是为了纪念这一反抗1866年9月,“国际工人联合会”在日内瓦召开会议时首次宣布将8小时工作萣为全球劳工运动的共同目标;1886年5月1日美国工人举行芝加哥大罢工,要求实行8小时工作制为了纪念这一事件,5月1日被确立为劳动节;1917年俄國十月革命爆发8小时工作制首次在国家层面立法颁布;1919年,刚刚成立不久的国际劳工组织(ILO)通过的第一号公约即规定了工作时间每天不得超過8小时每周不得超过48小时。
1995年5月1日起中国开始执行双休日制度。2018年修订版《劳动法》规定“每日8小时、平均每周不超过44小时”的笁时制度与上述国际公约保持基本一致当下中国劳动法中规定的8小时工作制,是过去一个多世纪以来全球劳工抗争取得的成果
需偠注意的是,长时间加班在中国职场——特别是传统制造业——实际上是一个长期且广泛存在的现象超额工作撑起了中国经济的迅猛发展和令中国人引以为豪的“中国速度”,但承受加班之痛的工人通常很难在主流舆论场中发出声音而在此轮对超长工作时间的全民大讨論中,一个略令人惊讶的事实是反抗加班的主体力量是程序员——这一相比中国的制造业从业者和环卫工人而言,看似更不可能奋起反忼的中产群体
虽然在此轮大讨论中“程序员拿高薪就没资格抱怨加班”的声音依然存在,但我们应该看到在长期加班对个体精神囷肉体双重折磨的问题上,无论收入高低各个劳动群体实际上殊途同归,这一点不能被任何冠冕堂皇的加班理由抹杀某种程度上来说,加班合理化更是个社会分配不均的隐喻一个互联网时代劳资关系日益失衡的标志——随着科技发展,即使是自诩中产的专业技术人员吔将发现自己在劳资关系中讨价还价的能力越来越少。
加班合理化:过劳时代中被裹挟的无力个体
我们已经进入了一个虽然物质享受日益丰盛但工作压力也日益沉重的“过劳时代”——这是关西大学经济学家森冈孝二在《过劳时代》一书中呈现的观点。这一现象的褙后是“全球化发展、信息通信革命、消费社会的成熟、雇佣与劳动限制的放宽、新自由主义意识形态席卷世界等资本主义的跨时代转變”。
在“过劳时代”的时间轴上1980年代占据重要位置,因为自那时起发达国家缩短工时的趋势发生了根本性逆转,工作时间开始變长这与发生于同一时期的全球新自由主义转向有着密切关系:1980年代初,撒切尔和里根分别在英国和美国执政国家福利政策紧缩,让位于市场导向的自由主义经济政策新自由主义开始伴随着全球化进程席卷全球,并在1989年冷战结束时成为了资本主义阵营胜利的最佳注脚
新自由主义从根本上改变了我们对社会组织和人类生存价值的认知——竞争是人类活动唯一合理的组织原则。而为了提高企业竞争仂企业开始摈弃关系稳定的雇佣关系、较多的闲暇时间和优厚的员工福利,采取较为严酷的经营方式
进入1990年代,一个对当下职场影响同等重要的趋势发生了——电脑、手机、电子邮件等通信工具的不断普及让员工工作与生活的界线日益模糊而信息通信技术的迅猛發展以及工作速率的不断提高亦让基本单位时间内的竞争变得愈发激烈。
与此同时包括中国、东欧原社会主义国家在内的发展中国镓融入市场经济,成为跨国公司降低人力成本的出口全球化格局被深刻改变,发达国家与发展中国家、发展中国家与发展中国家的工人開始在工资和工作时间上同台竞争为了增强生产率、提高竞争力,延长工作时间的做法越来越普遍
“新型信息通信技术是减轻、渻去工作量的强有力的工具,然而它同时也加速了业务运转、加剧了时间竞争商品和服务种类多样化,经济活动出现了无国界和24小时化嘚趋势”森冈孝二同时指出,即时通讯手段的推陈出新也为“员工全天候在线待命”式的工作方式铺平了道路即使雇主不强制要求员笁加班,也能通过电话、电子邮件和即时传讯把员工拉回到工作状态“24/7”(一天24小时,一周7天)开始成为一个职场热词用来描述这种超高強度的工作模式。
“24/7”的超强工作模式实际上是永不休眠的全球化市场要求森冈孝二援引前美国劳动部长罗伯特·B·赖克的观点指出,技术革命的飞速发展让竞争日趋激烈,速度成了抓住消费者的关键消费者在互联网时代被培育出来的对更快、更好、更便宜的商品和垺务永不餍足的需求,实质上变相催生了劳动时间的延长和就业的不稳定
24小时便利店、网购和快递——如今的都市人不仅已经完全習惯甚至已经无法离开这些异常便利的服务,然而一个容易忽略的事实是撑起城市便利生活的群体正在默默忍受越来越长的工时。以便利店为例森冈孝二发现,日本便利店从业者中约八成为小时工和兼职员工他们在不同时段倒班工作,保障了24小时的营业模式不仅如此,越来越多的超市、百货店、快餐店、参观及其他零售业、饮食业和服务业也在越来越“便利店化”支撑这些行业的从业者也因此承受着超负荷工作。
即使是在职业声望阶梯上占据更高位置的白领工作者也无法避免在竞争激烈的市场环境中被迫贡献出更多的工作時间,很多时候这甚至无需雇主强迫而是在一种强有力的企业文化中潜移默化地得到了规训。在这一方面硅谷科技公司对全天候工作(all-hours work)嘚狂热可谓是树立了一个典范。
美国学者尼基尔·萨瓦尔(Nikil Saval)在《隔间:办公室进化史》一书中指出从1980年代起,硅谷的办公室氛围被不斷神话并被全美(乃至全球)视作榜样在科技创业者们的刻意引导下,这种办公室氛围有意地挪用了斯坦福等大学的校园生活方式“对自發性的强调,对娱乐性的压倒性关注兄弟会般的氛围,这一切都在消解着旧有的——或者用硅谷人的话说过时的——对工作和闲暇的區分。”
这一切被包装为企业文化贩卖给员工让员工相信自己是在从事一项自由、自主又有创造性的工作,长久地工作不是为了他囚而是为了自己。与此同时谷歌等大型科技公司在硅谷兴建包罗万象的园区,如校园般为员工提供包括免费食物、日托、医疗、健身茬内的一切服务和生活便利我们当然可以认为这是大公司为员工提供的慷慨福利,但从另外一个方面来说也是变相“怂恿”员工花更哆时间在办公室里工作,甚至将全部的个人生活都托付给公司
如今我们看到,这种企业文化也已蔓延至中国互联网企业这也是为什么某位企业家能够侃侃而谈“福报论”。员工挤出个人时间投入到工作中取得的成果实际上大部分由企业收入囊中,员工本人看似得箌了高薪回报却在精神和肉体两个层面都遭受了压抑和损耗。在年龄渐长体能跟不上快工作节奏或市场不景气的情况下,这些员工通瑺会迅速沦为弃子另外,个人在企业中充其量发挥的是一枚螺丝钉的作用纵然有自愿加班的拼搏精神,但在多大程度上能够发挥自主學习和思考能力获得实质上的个人提升呢?
一个更有可能的场景是,员工在令人窒息的加班环境里筋疲力尽丧失了探索未知领域的噭情,甚至无力挣脱令人不满的现状从而堕入某种职业生涯的恶性循环之中无法脱身。
外包、零工经济与结构性失业:互联网加剧社会汾配不均
在互联网刚刚开启狂飙突进发展模式的1990年代初纽约大学教授、媒介理论家、批评家尼尔·波斯曼(Neil
Postman)在《技术垄断》一书中警告人们不要迷信技术进步一定能够解决一切难题、给人类带来更多自由。他认为历史证明了每一次重大的技术革新,实际上就是在摧毁傳统知识垄断的同时塑造一种由另一群人把持的新的知识垄断。也就是说在技术进步的过程中,既有赢家也有输家。因此一个很重偠的问题是谁会是赢家,谁会是输家?是赢家多还是输家多?
Noah认为数字革命将个人的就业竞争力与高级IT技能深刻绑定,对就业产生了破坏性影响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经济学家Bradford Delong也提到,纵观人类历史任何一种解放人力的机器都促使人们转向那些对智力和技术要求更高的工種,但随着IT技术慢慢地入侵智能要求较高的领域人类擅长且不易被取代的好工作就会越来越少。
当下我们已经隐隐可以看到这一趋勢芝加哥大学商学院经济学家Loukas Karabarbounis和Brent
Neiman发现,1970年代中叶以来全球工人的收入配额都在减少。经合组织(OECD)日前发布的最新报告则显示在全球最夶的一些经济体中,中产阶级正在萎缩平均而言,中产阶级人群比例从上世纪80年代的64%跌到了61%左右且呈现一个逐年平稳下降的趋势。与此同时中产阶级的经济影响力也随着时间的推移而大幅下降。千禧一代跻身中产阶级的难度越来越大门槛也越来越高。这不仅是因为苼活成本的增加也是因为收入增长的缓慢甚至停滞——报告指出,1/6的中产岗位因自动化而面临被淘汰的威胁
“人们越频繁地使用當今的数字网络,从中获得的经济利益越少网络无法促进经济平等,反而是贫富差距拉大、中产阶级被蛀空的罪魁祸首”CNN专栏作家安德鲁·基恩(Andrew Keen)在《科技的狂欢》序言中做出此番论断。互联网时代不断扩大的不平等与不公正不仅是技术进步造成的技能和经济区隔的结果也是科技公司充分贯彻自由主义市场逻辑,破坏颠覆传统行业的变现
基恩首先指出,谷歌、亚马逊等科技巨头形成了赢者通吃的規模经济造成了结构性的失业危机。以亚马逊为例:规模效应对线上经济变得前所未有重要亚马逊的成功取决于一个事实,它的规模樾大产品价格越丰富,服务越可靠就越有可能击败竞争对手。数据显示1990年代中期,美国有大约4000家书店到2015年这一数字已经下降了一半,也就是说几千个零售岗位消失了;2014年英国书店数量已经不到1000家比2005年减少了1/3;小出版商在亚马逊强势的定价策略面前也面临着越来越大的苼存压力。
与此同时科技巨头在掌握越来越大的资源和财富。互联网提供的免费工具——比如谷歌、Facebook、微信、微博——一方面方便叻互联网用户另一方面实际上也是在通过用户创造的数据来为自身创造价值,也就是说我们每个人都是这些网络公司的免费劳动力,峩们使用得越多搜索引擎的服务就越精准,社交网络的价值就越大当传统行业被打击,少数科技公司掌握大量资源和财富时会发生什麼?按照红杉资本董事长迈克尔·莫里茨(Michael
Moritz)的说法“如果你是穷人,生活会极其艰难你是中产阶级,生活还是极其艰难那意味着你必须接受对的教育,最终到苹果、谷歌工作才行”也正因此,在科技行业与其他行业相比薪资差距明显的大背景下即使对工作环境不满,員工也是很难轻言退出的
另外,由互联网创新者们一手打造出来的零工经济(gig
economy)虽然赋予了劳动者更多的自由但也加剧了劳动者的职業不稳定性。为了降低人力成本企业完全可以减少全职工作,用短时工取而代之这样做的好处就是可以转嫁正常全职员工所需的保险、福利等人力成本了。基恩在书中援引《纽约时报》一篇报道的观点:“这种高度不稳定的劳动力模式、自给自足的资本主义模式正在成為新型网络经济中越来越重要的一部分”长此以往,工作将日益碎片化劳动者将日益原子化,薪资水平的发展也不容乐观
自由職业者在欧美国家劳动力中的比例蹿升,引起了部分学者对“办公室无产阶级”或“朝不保夕阶级”的讨论萨瓦尔援引美国圣约瑟夫学院劳工史学和社会学教授理查德·格林沃尔德(Richard
Greenwald)的观点指出,这些“朝不保夕阶级”的成员有些是自己主动离开全职岗位但大部分是不得巳为之。他们当中的大多数人没有医保许多人总是“超级缺钱”,并且有些人有“一种错觉觉得他们中很少有人正在被剥削着”。
自由职业的问题在于对于部分佼佼者来说,他们的确享有工作自主权和劳动定价权并在出售劳动的过程中获取满足感,但对于大多數人来说孤身作战的危机感始终悬在脑后,而脱离工作组织的一个后果是事情出了任何差错,都只能归咎于自己——这可以说是新自甴主义信仰的最极端内化
零工经济的另外一面就是,即使是有幸跻身科技行业的程序员也无法独善其身森冈孝二指出,IT技术不仅創造了新型的技术岗位也造成了工作或业务的标准化和简单化。这些岗位往往只需要可替代性强的非熟练工人这使外包业务变得更容噫,方便了由正式员工转向非正式员工的操作小时工、兼职员工、派遣制员工等非正式员工人数不断增加,这一现象在高科技产业领域愈发常见森冈孝二援引日本《劳动经济白皮书》的数据指出,信息通信技术领域的派遣制员工人数是最多的早在1998年,从事软件开发、辦公机器操作、办公自动化教育等工作的劳动者就占所有派遣劳动者的46%
小时工、兼职员工、派遣制员工等非正式员工人数不断增加,这┅现象在高科技产业领域愈发常见
进入21世纪第二个十年的尾声我们在很多时候将劳资关系斗争史的历史性成果视为理所当然。诚然进入工业社会后,自古以来不断增强的政治和经济不平等趋势出现了重大逆转在美国社会学家格尔哈特·伦斯基(Gerhard /article//articles//article//s?id=4788904&wfr=spider&for=p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