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到中年》再入体制,还有前途可言吗

可以的不算晚,中年其实是可鉯通过中医美容调理恢复三十左右的皮肤和内在年龄的目前我也在做这一块,效果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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仿佛是星儿在太空中闪烁仿佛昰船儿在水面上摇荡。眼科大夫陆文婷仰卧在病床上


不知自己是在什么地方。她想喊喊不出声来。她想看什么也看不见。只觉得眼湔有无数的光环忽暗忽明,变幻无常只觉得身子被一片浮云托起,时沉时浮飘游不定。

这是在迷惘的梦中?还是在死亡的门前?

她记得好象她刚来上班,刚进手术室刚换上手术衣,刚走到洗手池边对,她的好友姜亚芬是主动要求给她当助手的姜亚芬的出国申请被批准了,他们一家就要去加拿大这是姜亚芬跟自己一起做最后的一次手术了。她们并肩站在一起洗手这两个五十年代在医学院一起读書,六十年代初一起分配到这所大医院同窗共事二十余载的好友即将天各一方,两人心情都很沉重这种情绪在手术是不适宜的。她记嘚自己曾想说些什么,调节一下这


种离别前的惨淡的气氛她说了些什么呢?对,她扭头问过:

“亚芬飞机票订好了吗 ?”

姜亚芬说什么叻 ?她好象什么也没有说,只是眼圈儿红了

停了好久,姜亚芬才问了一句:

“文婷你一上午做三个手术,行吗 ?”

她回答了吗 ?不记得了恏象是没有回答,只是一遍一遍地用刷子刷手那小刷子好象是新换上的,一根根的鬃毛尖尖的刺得手指尖好疼啊 !她只看见手上白白的肥皂泡,只注视着埔上的挂钟严格地按照规定,刷手刷腕,刷臂一次三分钟。她刷完三次十分钟过去,她把双臂浸泡在消毒酒精沝桶里那酒精含量百分之七十五的消毒水好象是白色的,又好象是黄色的直到现在,她的手和臂都发麻火辣辣的。这是酒精的刺激嗎?好象不是的从二十年前实习时第一次上手术台到如今,她的手和臂几乎已经被酒精泡得发白并没有感到什么刺痛呀?为什么现在这手恏象抬也抬不起来了?

她记得,已经上了手术台已经给病人的眼球后注射了奴佛卡因,手术就要开始了这时,姜亚芬却悄悄问了一句话:

“文婷你小孩的肺炎好了吗?”

啊!亚芬今天是怎么啦 ?难道她不知道一个眼科大夫上了手术台,就应该摒弃一切杂念全神贯注于病人的眼睛,忘掉一切包括自己,也包括自己的爱人、孩子和家庭.怎么能在这时候探问小佳佳的病呢?或许亚芬正为她将去到异国而不安,竟至忘掉了她正在协助手术?

陆文婷几乎有些生气了只答了一句:

“现在我除了这只眼睛,什么也不想”

于是,她低下头去用弯剪刀剪开了病眼的球结膜,手术就进行下去了

啊!手术,手术一个接着一个,这天上午怎么安排了三个手术呢?焦副部长的白内障摘除王小嫚的斜视矫正,张老汉的角膜移植从八点到十二点半,整整四个半小时她坐在高高的手术凳上,俯身在明亮的灯下聚精会神地操作。剪开缝合,再剪开再缝合。当她缝完最后一针给病人眼睛上盖上纱布时,她站起身来腿僵了,腰硬了迈不开步了。

姜亚芬换恏了衣服站在门边叫她:

“你先走吧!”陆文婷站住不动说。

“我等你今天是我最后一次到医院来了。”

说着姜亚芬的眼圈儿又红了。她那对漂亮的大眼睛水汪汪的她是在哭吗?她为什么难过?

“你快回家收拾东西吧,刘大夫一定等你呢!”

“他都弄好了”姜亚芬抬起头來,忽然叫道:你你的腿怎么啦?”

“坐久了,有点麻一会儿就好了。晚上我去看你”

姜亚芬走了,陆文婷退身到墙边用手扶着白銫瓷砖镶嵌的冰冷的墙壁,站了好一阵才一步一步走到更衣室。她记得她是换了衣服的,是那件灰色的布上衣她记得她走出医院的夶门,几乎已经走进了那条小胡同已经望见了家门口。可是忽然她觉得疲劳,一种从来没有感到过的极度的疲劳这疲劳从头到脚震動着她,眼前的路变得模糊了小胡同忽然变长了,家门口忽然变远了她觉得永远也走不到了。手软了腿软了,整个身子好象都不是洎己的了眼睛累了,睁不开了嘴唇干了,动不了了渴啊,渴啊到哪里去找一点水喝?她那干枯的嘴唇颤动了一下。

“孙主任你看,陆大夫说话了


!”一直守在病床边的姜亚芬轻声叫了起来

眼科主任孙逸民正在翻阅陆文婷的病历。“心肌梗塞”四个字把他吓住了他顯得心事重


重,摇了摇苍白的头推了推架在高鼻梁上的黑边眼镜,不由联想到在他这个科里四十岁
左右的大夫患冠心病的已经不是一個了。陆文婷大夫才四十二岁自称没病没灾,从来没有
听说过她心脏不好怎么突然心肌梗塞?这多么出人意料,又是多么可怕啊
声孙主任转过高大的,有些驼背的身躯俯视着面色苍白的陆文婷大夫,只见她双目紧闭
鼻息微弱,干裂的嘴唇动了一下闭上了,又歙动叻一下

“陆大夫!”孙逸民轻轻地喊了一声。

陆文婷又一动不动了她那瘦削的浮肿的脸上没有一点反应。

“陆大夫!文婷!”姜亚芬低声唤著

孙逸民抬头望着阴森森竖在墙角的氧气筒,又盯着床头的心电监视仪当他看到示波器


的荧光屏上心动电描图闪现着有规律的
QRS波时,財稍许放心他又扭过头看了看病人,挥
了挥手说:“快去叫她爱人来

一个中等身材面目英俊,有些秃顶的四十多岁的男同志跑了进来他是陆文婷的爱人


傅家杰。从昨天晚上开始他就守在床边没有合过眼,刚才孙主任来劝他到病房外边的长
椅上去歇一会儿,他才勉強离开

这时,孙逸民忙闪开床头的位置傅家杰过来,俯身在陆文婷的枕边紧张地盯着这张


曾经那么熟悉,现在又变得那么陌生的白紙一样的脸陆文婷的嘴唇又微微动了一下。这无
声的语言没有任何人能听懂,只有她的爱人明白了;
姜亚芬赶忙递过床头柜上的小瓷壺傅家杰接过来,小心地绕过输氧的橡皮管把壶嘴
挨在那象两片枯叶似的唇边,一滴一滴的清水流进了这垂危病人的口中
!”傅家杰喊着,他的手抖着瓷壶里的水珠滴到了那雪一般惨白的脸上,
她似乎又微微动了一下

一双双眼睛纷至沓来,在陆文婷紧闭的双眸前飞掠而过男的,女的老的,少的大


的,小的明亮的,浑浊的千差万别,各不相同在她四周闪着,闪着..

这是一双眼底出血的病眼

这是一双患白内障的浊眼,

这是一双眼球脱落的伤眼


!喜悦和忧虑,烦恼和欢欣痛苦和希望,全在这双眼睛
中闪现不用眼底灯,不鼡裂隙镜就可以看到他的眼底,看到他的心底家杰的眼底清澈
明亮,就象天上金色的太阳家杰的心底是火热的,他曾给过她多少温暖啊!

是他的声音家杰的声音


!那么亲切,那么温柔却又那么遥远,好似从九天之外的另一
?啊是在一片银白色的天地中。冰冻的湖面沝晶一般透明。红的蓝
的、紫的、白的身影在冰面上飞翔。那欢乐的笑声啊好似要把这透明的宫殿震穿
手拉着手,穿梭在人流里笑臉,一张张的笑脸她都看不见,她只看见他他们并肩滑翔
着,旋转着嬉笑着,那是多么快乐的日子啊!

银装素裹的五龙亭庄严古老,清幽旷寂她和他倚身在汉白玉的亭台栏杆旁。片片雪


花打在他们脸上戏弄着他们的头发。他们不觉得冷四只手紧紧地握在一起,傲视着这冷
那时她是多么年轻!她没有幻想过飞来的爱情也没有幻想过超出常人的幸福。从小她就是
个孤苦伶仃的女孩子。幼年父亲出赱母亲在困苦中把她抚养成人。她不记得曾有过欢乐的
童年只记得一盏孤灯伴着早衰的母亲,夜夜剪裁缝补度过了一个个冬春。进叻医学院
她住女生宿舍,在食堂吃大锅饭天不亮,她就起床背外语单词铃声响,她夹着书本去听
课大课小课,密密麻麻的笔记接着是晚自习,然后在解剖室呆到深夜她把青春慷慨地
奉献给一堂接着一堂的课程,一次接着一次的考试爱情似乎与她无缘。姜亚芬昰她同班同
学两人同住一间宿舍。姜亚芬有一双会说话的眼睛有一张迷人的小嘴,有修长的身材
有活泼的性格。每个星期她都会收到不能公开的来信,每个周末她都有神秘的约会。而
陆文婷却是茕茕孑立形影相吊,没有来信也没有约会。她似乎是一个被人遗莣的少女

当她和姜亚芬一起被分配到这所具有一百多年历史的著名的大医院时,医院向她们宣布


了一条规定:医学院的毕业生分配到本院先当四年住院医在任住院医期间,必须二十四小
时呆在医院并且不能结婚。

姜亚芬背后咒骂“这简直是修道院”陆文婷却甘心情願地接受了这种苛求。二十四小时


呆在医院这算什么?她恨不得一天有四十八小时献给医院
!四年之内不能结婚,这又算得了
什么?医学上有荿就的人不是晚婚就是独身,这样的范例还少吗
?小陆大夫把自己全身的精
力投入了工作兢兢业业地在医学的大山上登攀。

然而生活總是出人意料的。傅家杰忽然闯进了她那宁静的甚至是刻板的生活中来。


这是怎么回事?这事是怎么发生的
?她一直闹不明白她也没有去鬧明白。他因为突然的眼病
来住院了恰巧是她负责的病人。她为他治好了眼睛也许,就在她认真细巧的治疗中唤
起了他的另一种感凊。这种感情蔓延着燃烧着,使得他们两人的生活都改变了北国的冬
天多么冷啊!那年的冬天对她又是多么温暖!她从来不曾想到,爱情竟是这样的迷人这样的
令人心醉!她简直有些后悔,为什么不早去寻求
?那一年她已在人世间经历了二十八个春天,

算不得年轻然而,她的心却是年轻的她用整个纯洁的身心来迎接这迟到的爱情。

树林间做窝、呜叫..”

这简直不可思议傅家杰是学冶金的。他在冶金研究所里专攻金属力学据说是为“上


天”研制新型材料的。他有点傻气有点呆气,姜亚芬就说他是“书呆子”可是,这个书呆
子会念诗而且念得那么好!

“裴多菲,匈牙利的诗人

“真怪,你是搞科学的还有时间读诗

“科学需要幻想,从这一点说它同诗是相通的。

“伱呢?你喜欢诗吗?”他问她

“我?我不懂诗,也很少念诗”她微笑着略带嘲讽地说:“我们眼科是手术科,一针一剪


都严格得很不能有半点儿幻想的..”
“不,你的工作就是一首最美的诗
”傅家杰打断她的话,热切地说:“你使千千万万人重

他微笑着挨近她脸对着脸,靠得那么近她从未感到过的男人的热气,猛然地飘洒在


她脸上使她迷惑,使她慌乱她觉得好象要发生什么事情,果然他伸开双臂,那么有力
地把她拥进自己的怀里

这一切,来得那么突然她惶恐地望着这双贴近的含笑的眼睛,张开的双唇她心跳神


驰,微仰起头下意识地躲闪着,慌乱地紧闭了眼睛承受着这不可抗拒的爱情的袭击。
雪中的北海好象是专为她而安排。浓浓的雪花纷纷扬扬,遮盖着高高的白塔、葱葱
的琼岛长长的游廊和静静的湖面,也遮盖着恋人们甜蜜的羞涩

于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在四年住院医的独身生活结束之后,陆文婷最先举行了婚礼


这只能说是命运的安排,谁能想到在她生活的路上会跳出一个傅家杰来
拒绝呢?你看他多么固执哋追求着渴望着,愿意为她牺牲一切——
!这久远的往事重现在脑际使得垂危中的她似乎有了生的
活力,她的眼睛微微启开了一下

在垺用了大量镇静和镇痛的药物之后,陆文婷大夫仍在昏睡内科主任亲自来为她做了


检查。他仔细听了她心脏和肺部的情况看了心动电描图和病房记录,嘱咐值班大夫继续为
病人静脉滴注极化液注射罂粟碱和吗啡,密切监视心电变化以防止梗塞面扩大和发生严

走出病房,内科主任对孙逸民说道:


“她的体质太弱了我记得,陆大夫刚到我们医院的时候身体很好嘛
“是啊!”孙逸民摇摇头,叹息着说“她到我们医院,算来有十八年了来的时候还是个

十八年前,孙逸民已经是一位享有盛名的眼科专家了他高超的医术和对工作一丝不苟


的态度,赢得了眼科全体大夫的敬畏这位年富力强,精力旺盛的教授把培养年轻医生当
作自己不容推卸的责任。每当医学院分来一批学生他都要逐个考察,亲自挑选他认为,
要把这所医院的眼科办成全国最好的眼科必须从挑选最有前途的住院医开始。

陆文婷是怎么被他挑上的呢


?他记得很清楚最初,这个二十四岁的医学院毕业生并没有

那天一上午孙主任已经同五个新分配来的大学生谈了话,惢里感到非常失望这五个


大学生,有的很适宜搞眼科可是看不起眼科,表示不愿意在眼科工作有的倒是愿意在眼
科,可又把眼科看嘚很简单以为这是很清闲的一科。当他拿起第六份档案看到陆文婷这
个名字时,他感到有点累也并不期待还能出现奇迹。他心里想嘚是应该改进医学院的教学
工作使学生从一开始对眼科就有一个正确的看法。

这时门悄悄地推开。一个苗条的女生轻步走了进来孙逸民抬起头来,只见进来的这


个女学生穿一身布衣布裤袖口补着一圈新布边,长裤的膝盖处已经发白她是朴素的,甚
至显得有些寒伧孙逸民望着档案袋上陆文婷三个字,又抬头漫不经心地打量了她一眼这
个女大学生看起来真象一个小姑娘。她小巧的身子瓜子型的臉儿,一头乌黑透亮的好头发
短短地剪齐在耳垂下。她坐在对面的椅子上安静得象一滴水。

孙主任照例问了一般学业上的问题陆文婷一一回答了,但只限于回答没有更多的话。


?”孙逸民几乎决定草草结束这谈话了他手臂撑在桌沿上,用手指揉
着太阳穴疲倦地问噵。
“愿意我在学校的时候就对眼科有兴趣。”她说话略带南方口音
这个回答,使孙选民那么高兴他松开了按在太阳穴上的手指,恏象额头不那么涨痛了
他立刻改变了主意,要把谈话认真地进行下去他审视着这女学生,问道“为什么有兴趣呢?”
话一出口,他自巳感到这个问题提得不好叫人家太难回答了。不想那女学生却不慌
“我们国家的眼科太落后了..”
“好,你讲讲看怎么落后
?”孙逸民簡直是急急地在问了。
“我也讲不好反正我觉得,有些手术外国已经搞开了,我们还是空白比如,用激

光封闭视网膜破口我觉得,我们也应该尝试的”


“是啊!”孙逸民在心里已经给这个学生打了“五”分。他又问道:“还有呢
“还有..嗯..用冷冻摘除白内障也应该普遍推广。反正我觉得有很多新的课题,
“好啊你讲得很好。你能看外文资料吗
“查字典看很吃力。我喜欢外语
孙逸民主任在一個新来的大学生面前连连赞好,这是绝无仅有的过了几天,陆文婷和

姜亚芬首先被眼科要了来如果说姜亚芬以她的聪慧、热情、精干被孙逸民挑上,那么陆


文婷就是以她的朴实,深沉、敏锐而被选中
第一年,她们做外眼手术熟读眼科学。第二年她们做内眼手术,读屈光学和眼肌学

第三年,她们能做比较精细的白内障之类的手术了这一年,有一件事更使孙主任对陆文婷

那是一个春天的早晨煋期一,孙主任查病房来了穿白大褂的各级大夫跟了一群。病


人怀着急切的心情都早已坐好在床上,翘首盼望这位有名的教授给自己看上一眼好象他
的手一按到自己的眼睛上,那病就会好似的
每到一个床位,孙主任总是接过从背后递上来的病历一边翻阅着,一边聽主治大夫或高年
大夫汇报诊断与治疗的情况有时他掰开病人的眼皮瞧上一眼,有时他拍拍病人的肩膀嘱
咐病人手术时不要紧张,然後转到下一个床位

查完病房之后,照例有一个短会交换意见,安排工作在这样的会上,通常都是孙主


任和主治大夫们发言住院医呮用心地在一边听着,谁也不敢说什么怕说错了在这些眼科
权威们面前出乖露丑,日后成为全科的笑料这一次也是如此,该说的说完叻该布置的布
置了。孙逸民准备走了他站起来问:

这时,在屋子角落里响起了一个很低的女同志的声音:

“四室三床的病人,请孙主任再看看片子

满屋的人都朝说话的方向转过头去。孙逸民也看清了说话的是陆文婷大夫。她确实长


得个子不高而且很不显眼。刚財查房时孙逸民就没有注意到尾随在自己身后的还有这个
住院医生。后来进了办公室谈了这么长时间,他也没有注意到参加会的还有這个陆文婷大

“三床?”孙逸民侧过脸望着总住院医生

“三床是工伤。”总住院医生答道

“门诊收住院时,给他照过片子”陆文婷说,

“放射科的报告是未见金属异物住院后,伤口缝合了病人还是嚷痛。我又给他做了无


骨照相我认为确实有异物。请孙主任再看看”

片子被取来了。孙主任看了在场的总住院医生和主治大夫们都轮流看着。

姜亚芬直拿大眼瞪自己的同学心说:你不会等会后再给孫主任看,万一你判断错了


就在全科闹下话柄,就算你诊断对了那也等于说人家门诊的大夫不够仔细,人家可是主治
“你的看法对昰有异物。”孙逸民又接过片子来点着头。然后他环视着在场的大夫
说道:“陆大夫到眼科不久,肯钻研业务对工作认真细致,这昰很可贵的

听到这话,陆文婷反低下了头她没有想到孙主任会当众表扬自己,一时脸红了孙主


任看着她那神情却微微笑了。他也很奣白这个住院医敢于对主治医的诊断怀疑,不仅要有
对病人的高度责任心还需要极大的勇气。

医院与别的单位不同一级一级,等级森严这倒也没有什么明文规定,然而低年大


夫要服从高年大夫,住院医要听主治医的;教授、副教授的意见则是不容辩驳的如此等等。
这个还算不上高年大夫的陆文婷竟然能对主治医的诊断提出不同看法不能不引起孙逸民格

“她是一个很有希望的眼科大夫。”从那時起孙主任就对陆文婷下了这样的断语。

如今转瞬之间十八年过去了。陆文婷姜亚芬这批大夫,已经成为这所医院眼科的骨


干按規定,如果凭考试晋升她们早就应该是主任级大夫了。可是实际上她们不仅不是
主任级大夫,连主治大夫都不是她们是十八年一贯嘚住院大夫。文化革命砍断了她们晋级
的阶梯粉碎“四人帮”后的春雨还没有来得及洒到这些多年住院医的身上。
!”望着奄奄一息的陆攵婷一种怜悯之情,从他心中油然而生孙逸民拉住

“你看她,还不至于..”


内科主任回头朝病房望了望叹了口气,又摇着头低声说:
“孙老只希望她很快脱离危险吧
孙逸民忧心忡忡地又回身往病房走来。他的步履变得沉重看上去真是老态龙钟了。到
门边他二眼看見姜亚芬还偎在陆文婷枕边,就站住了没有前去惊动这两个挚友。
深秋天气昼短夜长。五点多钟天已经暗了下来。秋风吹动着窗外嘚梧桐树叶沙沙
的响。一片两片、三片..枯黄的叶儿在秋风中飘落了。

孙主任眼望窗外飘泊落下的黄叶耳听那如泣如诉的沙沙沙的声響,感到一阵从来未曾


有过的怅惘他面前的这两位骨干,两名有造就的眼科医生一个已经倒下去了,能不能再
站起来尚不可知,一個即将离去能不能再回来,亦不可料她们是支撑着这著名医院眼
科的两根柱子。撤掉了这两根柱子他感到整个眼科就如同那秋风中嘚梧桐,正在一天天地

蒙胧之中陆文婷大夫觉得自己走在一条漫长的路上,没有边际没有尽头。

这不是崎岖的山路山路尽管险峻难攀,却是千回百折令人意气风发。这也不是田间


的小道小道尽管狭窄难行,却有稻花飘香令人心旷神怡。这是一步一坑的沙滩这昰举
步难行的泥潭,这是无边无沿的荒原极目远眺,人迹渺无只有死一般的沉寂。啊
走的路多么累人的路!
!沙滩是和暖的,泥潭是柔軟的让大地温暖你冰冷的身躯,让春光抚摸
你劳累的筋骨她好象听见死神在冥冥之中低声轻唤着她的名字:
啊!这么歇下来多么好,永遠歇下来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知道没有烦恼,没有悲伤
!在那漫长道路的尽头,病人在等着她她好象看见了,那病人正因双目刺
痛辗转不安她好象看见了,那病人在面临失明的威胁而暗自饮泣她看见了,看见了一双
双望穿秋水的焦急的眼睛在等着她,等着她嘚来临她耳边只听见病人在绝望中的呼喊,
这是神圣的召唤这是不可抗拒的命令。她抬起麻木的双腿继续在长长的路上艰难地行走。
从家门到医院从门诊到病房,从这个医疗点到那个巡回的地方每天,每月每年,走啊
?好象是赵院长的声音对了,是他来的电话她记得,她在门诊护士长
的台前放下了电话把没有看完的病人交待给同诊室的姜亚芬,就向院长办公室走去了

从眼科门诊到院长办公室,要经过一个小花园她快步踏着园中小石子儿铺成的甬道,


简直没有留心到那满园的菊花娇娜万朵黄白争艳,也没有感到那从桂婲树上飘来的阵阵清
香更没有看到那双双的蝴蝶在花丛中戏舞翩翩。她只想赶快走到院长办公室赶快办完事,
赶快回诊室一上午要看完十七个病人,今天她才叫了七个号明天就该轮到她去病房,门
诊还有些病人需要交待安排她很快就到了院长办公室的门前,她记嘚自己好象没有敲门
就推开门径直往里走。立刻她看见了迎面沙发上坐着的一男一女两位客人。她不由在门边

站住了以为自己来得鈈是时候,转眼才看见赵院长斜身坐在皮转椅上


!”赵院长回身笑着招呼她。
她走了进去在靠窗的一把皮靠背椅上坐下了。
!又清洁又宽敞那间屋子好静啊
!没有门诊部那种杂乱的脚步声,乱哄

哄的说话声和小病人的哭叫声坐在那窗明几净的房间里,她感到一种异样的佷不习惯的


恬静。坐在那里的人们也是那么温文尔雅,安安静静赵院长总保持着学者的风度,挺直
的脊背和蔼的面容,金丝眼镜后媔一双含笑的眼睛头发梳理得很整齐。雪白的衬衣乌
黑的皮鞋,一身笔挺的浅灰色中山服那坐在沙发上的男客身材颀长,两鬓斑白戴一副茶
色眼镜,使人看不见他的目光但是陆文婷一望而知,这是一位眼科的病人只见他斜倚在
沙发靠背上,无意地摆弄着身边的掱杖心平气和,举止安详坐在他身旁的女客五十多岁
的样子。尽管上了年纪仍是眉清目秀。染过的黑发经理发师稍稍冷烫过既蓬松又不显轻
浮时髦,十分得体身上穿的是普通式样的干部服,但质地考究剪裁合身,显得很有精神

她记得,从自己一站在门口这位女客的目光就跟踪着自己,从上到下地打量而反映


在那女客脸上的则是一种明显的疑虑、不安和失望。
“陆大夫我来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焦副部长焦成思同志这位是成思同志的爱人秦波
?部长?是啊,在她十几年的医生生涯中她曾为多少部长、书记,主任治过眼

睛她没有注意到这职称,只是习惯地想;他的眼睛怎么了?好象是失明


“陆大夫你现在是在门诊还是在病房
“今天还在门诊,明天就该上疒房了
“正好。”赵院长笑道:“陆大夫焦部长想在我们这儿做白内障手术。

病情就是敌情这一句话就等于把任务交给她了。她开始问诊了:


她记得病人说了一个什么医院的名字。她就站了起来准备走过去看那只眼睛。可是

好象出了什么事,没有看成为什么沒有看成呢


?记起来了,是坐在一旁的秦波同志客客气气
“陆大夫你先坐,坐嘛不要急。要检查恐怕还要到你们的暗室里去吧
笑,又扭头说:“赵院长老焦的眼睛一有病,我也成半个眼科大夫了
就这样,当时没有给焦副部长诊断可是,在那间办公室坐了那么久談了些什么呢

对,秦波同志问了好些问题问得真仔细啊!


“陆大夫,你在医院工作几年了
几年?她一时算不清了她只记得自己是哪年
毕业嘚,就那么回答了:
“啊六一年,那也有十八年了
秦波屈指算着,十分认真的样子
?只听赵院长从旁说道:
“陆大夫临床经验很丰富,手术做得很漂亮

赵院长为什么要当着病人这么夸赞自己

“你身体好象不大好,陆大夫


?她整天给别人治病很少研究自己的健康。本院嘚保健科甚至没有她的
病历档案也从未有上一级的领导问过她的身体状况。怎么面前坐的这位初次见面的客人忽
然关心起自己的身体来叻?她迟疑了一下记得是回答说:

“她在我们这儿,就算身强力壮的了陆大夫,我记得你这几年—直是全勤。

她没有回答她闹不巩皛,全勤不全勤身体好不好,和面前的这位夫人有什么关系呢


她记得当时只是很着急,担心姜亚芬一个人看不完那些病人

那夫人盯著她,笑了笑又问道:

“陆大夫,对于白内障手术你有把握码

把握?又是一个叫人难以回答的问题。的确在她做过的多少次白内障摘除手术中,还从


来没有发生过意外的事故可是,不怕一万只怕万一,任何意外的情况都是可能发生的
如果病人配合得不好,或者麻醉的大意都可能使眼内溶物脱出。

她不记得自己回答没有了只记得秦波那一双包在皱折里的眼睛,那双眼睛很大闪着


两道不信任的煷光,盯着自己一眨也不眨这使她感到难以忍受。她接触过各式各样的病人
感到最难缠的就是一些高干夫人。不过她接触得多了,吔就习以为常当她正考虑怎么委
婉答复时,她记得就在这时,焦副部长不耐烦地把身子在沙发上挪动了一下朝秦波那边
扭过头去。這一来那夫人不说话了,眼睛也从自己身上移开了

这场很难进行下去的谈话是怎么结束的呢


?不记得了。对了是姜亚芬跑来了,她探進半

“陆大夫你约的那个张大爷又来了,他非等你不可

记得秦波立即客气地说:

“陆大夫有事,那就先忙去吧

她赶忙起身离开了这简奣亮宽大的办公室只感到这里的空气令人窒息,叫人透不过气

赵天辉院长赶在下班前匆匆忙忙来到。内科病房

“孙老,陆大夫身体┅向不错怎么突然就病倒了


?”赵天辉两手插在白大褂的衣兜里,
一边同孙逸民谈着一边向病房走去。他比孙逸民小八岁看上去却年輕得多,声音也洪亮
!”赵天辉摇摇头又说:“中午大夫是我们医院的骨干力量,工作上
担子重生活负担也最重,身体素质一年不如一姩长此以往,一个个病倒了你这位主任,
我这个院长就没法办了陆大夫家里几口人?住几间房

他侧身看了看心情沉重,面带愁容的孙逸民又说:

“什么?四口人一间房?是啊,是啊是这个情况。工资呢


?工资多少?五十六块半?你看
你看,难怪人家说拿手术刀的不如拿剃头刀的真是一点不假。嗯
?去年调工资怎么没给她

“僧多粥少,调不过来”孙逸民冷冷地说。


!孙老我看就请你和支部的同志商量一下,在眼科搞个中年大夫的
调查他们的工作情况,收入情况生活情况,还有住房情况搞个材料给我!”
?我记得这种材料,开科学大会的時候就让写过交上去不也就完了。”孙逸
民客气地反驳着眼睛看着地面,不看身边的人

“孙老,你就不要带头发牢骚了嘛


!有个材料總比没有材料好我拿了它去找市委,找卫
生部去见庙就烧香,见神就磕头求爷爷,告奶奶也要把这张状子递上去。中央三令五
申要珍惜人才,落实知识分子政策改善科技人员待遇,总不能到了下边就变成一句空话
吧!前天还传达市委开会的精神要重视中午干部。我还是相信有办法的,会解决的

赵天辉挽着孙逸民的手臂,跨进陆文婷的病房才停了话头。


傅家杰早已站了起来赵天辉冲他挥叻挥手,就一直走近床边弯下腰去,端详着病人
的脸色又从值班大夫手上接过病历。这时他已经丢掉院长的身份,进入大夫的角色

赵天辉是国内著名的胸科专家。全国解放时他在国外学成归来,以自己精湛的医术服


务于新生的人民共和国他的政治热情很高,五┿年代中期就被视为又红又专的典范入了
党,后来又被任命为院长自从担任了这个行政职务,一大堆行政管理事务和会议压下来
使怹除了参加重要的会诊,就很少有机会接触病人了那十年,住“牛棚”、扫院子自然谈
不上发挥他的专长。这三年又处在拨乱反正的特殊历史时期身为一院之长,每天处理成堆
的问题根本汉有时间和精力上手术台了。

现在赵院长亲自来到病房,显然是为陆大夫看疒来了内科病房的大夫都被吸引了出


来,在他身后围了一圈悄悄地观摩他的临床诊断。
然而他似乎有些令人失望。他看完病房记录囷心电图记录又看了看心电监视仪的荧
光屏,只嘱咐要继续密切监视心电变化防止出现合并症,就回头问孙逸民“他爱人来了吗?”

孫逸民把傅家杰拉到前边来作了介绍,赵天辉才知道他原来就是陆大夫的爱人他打量


着傅家杰,一眼就看到他的秃顶和额前的皱纹心裏有点奇怪,这个面目清秀的中年人怎么
已经开始秃顶?看来他不大会保养身体,当然也就不会知道怎样爱护自己的妻子
”赵天辉握了握他的手说,“陆大夫需要绝对静卧不能让她动,大小便
翻身,都要人应该二十四小时都有专人护理。你在哪儿工作?需要跟你们单位领导讲一讲
这几天你不能上班了。当然你一个人也不行,还得有人替你你们家还有什么人没有?”

“有两个孩子,都还小

“眼科能不能抽人值班啊

“一天两天,当然是可以的”孙逸民说,“长期值下去人力就安排不过来了。

赵天辉又回头凝望着陆文婷苍白的瘦臉心里简直不能明白,这个以精力旺盛著名的小


陆大夫怎么突然间就病成这样?

他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会不会是给焦副部长做手术,惢里过于紧张了


夫不是一个新手即便是个新手,也很少发生因手术时精神负担过重导致心肌梗塞。更何
况心肌梗塞的发病常常来得佷突然,不一定有什么诱发因素

他想排除这种念头,但是不行。不知为什么焦副部长的手术和陆大夫的病总是绞在


一起,好象有什麼必然的联系他甚至有些后悔,当初不该竭力推荐她而且事实上,那位
副部长夫人从一开始就不愿意让她做手术

“赵院长,我想问┅下陆大夫是副主任吗


?”那天,陆文婷走后秦波就是这样提出问

“那么,她是主治大大吗


!”秦波不大客气地说:“我们都是共产党员恕我直言,让一个普普通通

的大夫来给焦部长动手术这,是不是有些考虑不周..”


她的话被焦成思手杖“笃、笃、”戳地的声音打断了焦副部长把头扭向他夫人这边,生

气地说:“秦波你说些什么


秦波并不屈服,它向焦成思开起连珠炮来:
“老焦我就不赞成你这种無所谓的态度。这是对自己的眼睛不负责嘛

钱我们要对革命负责,对党负责!”


眼看老首长两口子要开战赵天辉不得不过来劝解。他笑噵:
“秦波同志请你相信我们。陆大夫虽然只是一个普通的大夫却是我们眼科的一把好刀。
她做白内障手术是很有把握的请放心吧!”

“不是我不放心。赵院长也不是我替老焦考虑过多。


”秦波叹口气说“我在干校的时候,
有个老同志也是白内障。当时不准他囙北京,就在当地一个小医院开刀结果,手术没
做完眼珠掉出来了。赵院长老焦被‘四人帮’关了七年,刚出来工作不久他可不能没

“不会的,秦波同志我们医院很少有这样的事故。


秦波考虑了一下还是力争着:
“赵院长,能不能请眼科孙主任亲自替老焦动这個手术
赵天辉摇摇头笑了笑说:

“孙主任已经快七十了。他自己的眼睛也不行了再说,他已经好几年没上手术台他现


在的任务是搞點学术研究,带好这一批中青年大夫还有教学的任务。让他做手术老实说,
还不如让陆大夫做更有把握”

“要不,请郭大夫做行鈈行


看来,这位副部长夫人对这里的眼科很作了一番调查她提示说:
秦波仍不罢休,她急切地问:
赵天辉把头摇了摇叹道:
“郭大夫嘚爱人是个归国华侨。她父亲在东南亚开一间杂货铺不久前病故了。两个月

以前他们申请出国继承遗产,被批准走了”


“放着大夫鈈当,去当杂货铺老板简直不可理解。”焦成思感慨地说
“在卫生界,这已经不是个别的了拿我们医院来说,已经批准出国和正在申请要走的

就有好几个了。而且还都是我们医院的骨干,业务上拿得起来的呀!”


“这些人真不知是什么想法
?”秦波颇有些愤愤然了。
焦成思把手中的拐杖扬了扬脸向着赵天辉,说道:
“五十年代初你们这批知识分子,冲破重重阻力回来为建设新中国服务。想不箌七

十年代末我们自己培养的知识分子又往外跑,这个教训太深刻了”


?”秦波说:“我看还是应该加强思想政治工作。我的同志哟粉碎
‘四人帮’以后,知识分子的地位大大提高了随着四化的实现,生活条件、学习条件都会

“是啊我们党委讨论的时候,也是这个看法”赵天辉说,“郭大夫走之前我代表党

委找他谈过两次,再三表示挽留可是没有用啊!”


秦波还想发点议论,焦成思晃了晃自己嘚手杖拦住她说:
“赵院长我来找你们,倒不是非想找个什么专家教授我对你们医院信得过,或者说

有一种特殊的感情前几年,我祐边这只眼睛白内障就是在你们医院做的,手术很不错”


“可惜啊,我到现在还不知道她姓什么
“那好办,查一查病历就知道了
趙天辉拿起电话,他想只要把那位大夫找来,焦副部长的夫人总该放心了吧
焦成思对赵院长连连摆手说:

“你不用查了你也查不到。那时是在你们门诊做的手术根本没有病历。只记得是个


女同志,说话带南方口音”
“这就不好找了。”赵天辉放下电话笑道;“峩们这里南方口音的女同志很多,陆大夫
就是南方人就让她做吧!”
当秦波扶着焦副部长站起来时,他们接受了赵院长的意见让陆文婷夶夫来给做这个手

也许,就因为这个手术使她心肌梗塞


?赵天辉自己想着又摇摇头,觉得不可能这样的
手术她做过上百次了,不会那么緊张再说,那天手术前自己还亲自去了他看见这位女大
夫走上手术台时从容不迫,很有信心精神也很好。怎么可能发生这样意外的鈈测呢?

赵天辉又把关切的目光停留在陆文婷脸上他感到,即便是在这生死线上陆文婷大夫


的脸色仍是从容的,好象没有什么病痛只昰安安静静地酣睡在温柔的梦乡。

她素来是从容的沉静的。想让陆文婷大夫生气在眼科工作过的同志都知道,几乎是

秦波对她的挑剔囷轻侮换了别人,十有八九会当面顶撞即使不说出口,也会怒形于


色或者过后愤愤不平,耿耿于怀陆文婷呢
?她从院长办公室出来嘚时候心平似镜,一如往
常她没有把替焦副部长做手术,看作是不可多得的荣誉也没有把秦波的刁难,视为难以
忍受的凌辱手术做鈈做,要看病人自愿愿意做就做,不愿意做就不做这有什么呢?

“怎么,又找你做手术什么大官儿呀


?”姜亚芬见她出来,便悄悄问道
!”姜亚芬拉着她说,“你约的那个老大爷真难办,简直跟他讲不清他坚决
?他是外地来的,花了那么多路费能治不治,我们也没尽箌责任

回到门诊部,穿过坐满了候诊病人的过道时一些熟悉的病人早已站起来向她们致意。


她俩含笑四顾点头招呼着。陆文婷进到洎己的诊室正低声回答着一个年轻病人的问题,
忽然从身后响起了一个洪亮的喊声:

这一嗓子把病人和大夫的目光都吸引了过去只见┅个高大结实的汉子摸索着朝诊室门


口走来。这病人身穿青布裤褂头缠白色毛巾,肩宽腰圆五十多岁的样子。他那比人高出
一头的个孓本来就引人注目加上这一声喊,两边的人都给他让开了路但他双目几近失明,
不知这么多人在看自己只伸出两只大手,迎着陆文婷说话的声音摸去

陆文婷忙转身迎出去,双手扶住这盲人说:


“说吧,坐下说”陆文婷搀扶着老汉在长椅上坐下。
“陆大夫是这麼回事儿。我在这儿也住了不少日子了我寻思,还是先回去吧赶明
?张大爷,您这么远跑到北京花了这么多路费..”
!”不等陆文婷说完,张老汉拍着自己的膝盖抢过话说:“我是想着回去

再干一秋活儿,挣点分儿您别瞧我眼神不济,摸摸索索也能干队上派活挺照顾峩。陆大


夫我拿定主意先回去,可一想怎么也得来跟您说一声儿。为俺这双眼睛真没叫您少操

张老汉患角膜溃疡多年,瘢痕很厚玖治不愈。陆文婷在那里巡回医疗时曾建议他移

植角膜。老汉就是为做这个手术来的


“张大爷,您儿子花了这么多钱让您到这儿治疒,没治好就回去了我们也过意不去啊!”
“瞎,有您这份儿心啥都有了。

陆文婷笑笑拍着老汉的胳膊说:

“眼睛治好了,您干活就鈈用人家照顾了您身体这么好,还能干它二十年呢


张老汉呵呵笑了起来连声答道:
!要不是两眼不争气,啥活儿也难不住我
张老汉放低叻声音说道,
“陆大夫我拿您也不当外人,俺就实话实说吧俺愁的就是钱。俺这趟治病全靠自

个儿掏,老在北京住店住不起呀!”


陆文婷愣了一下,马上又说:“张大爷您别着急,我已经查过预约本了这回该轮到您
了。这两天只要有材料,就马上给您做手术行吧?”
张老汉被说服了,陆文婷把他进到走廊外转身回来时,被一个十一、二岁的漂亮小女

这孩子长得可真俊圆鼓鼓红扑扑的脸儿,黑眉毛高鼻梁配上一个红嘴唇儿一只双眼


皮儿大眼睛滴溜溜水汪汪的。可惜另一只眼却向外斜着。她穿着医院的白裤褂躲躲闪闪地

“王小嫚你怎么跑出来了


?”陆文婷向她走去。这是她昨天收进来的小病人
!”说着,王小嫚抹起眼泪儿来了“我,不做手术了”
陆攵婷搂住这女孩子的肩膀问:
“来,告诉阿姨怎么又不想做手术啦
!不疼。到时候我给你打麻药保证一点儿都不疼
!”陆文婷拍拍她的头;又弯

腰凝视着这张小脸儿,象在惋惜地欣赏一件不小心弄坏了的艺术品似的不无遗憾地说:“你

看,就是这只眼睛!王小嫚等阿姨给伱矫正过来,跟那边的眼睛一样你看,多好

房去听话,哎!医院不准乱跑的


王小嫚擦干眼泪走了,陆文婷才回到自己的诊桌一个一個地叫号。
这两天病人很多今天也一样。她必须抓紧时间把刚才去院长办公室耽误了的时间补

回来。她忘记了焦副部长忘记了秦波,也忘记了自己只一个接一个地看下去。问明情况

带到暗室,开药方给预约号,一个接一个..


“请你稍等一下”陆文婷向病人打了招呼,跑过去拿起听筒
“佳佳病了,昨天晚上就发烧”托儿所的阿姨在电话里说,“我们知道你工作很忙没

敢告诉你,带她去看了ゑ诊打了针。可是现在还不退烧,老哼哼要找妈妈,你能不能


“好的我就来。”她放下了电话
可是,她并没有去托儿所这么哆病人压着,怎么能丢下走开
?她又拿起电话拨通傅家

杰机关的号码,那边告诉她傅家杰外出开会去了她只好挂上了电话。


她从来不麻煩别人也从来不麻烦组织。“先把病人看完了再上托儿所也行。

又坐回到诊桌旁继续看病。开始哼哼的佳佳,哭喊妈妈的佳佳還在她脑子里转。后来


一双双病人的眼睛取代了佳佳的位置,直到把所有的病人都看完了陆文婷才急急忙忙赶到

“陆大夫,你怎么才來呀


?”托儿所的阿姨抱怨地说
她冲向隔离室,只见小佳佳一个人冷冷清清地躺在小床上她的小脸蛋儿烧得彤红,小
嘴唇儿张着小鼻孓吃力地扇动着,眼睛却闭得紧紧的
!”陆文婷扑到小床栏杆上。
佳佳的小脑袋在枕头上动了动她沙哑地喊了一声:
!”她急忙抱起小佳佳,转回本院儿科看急诊
“肺炎。”儿科的大夫同情地说:“陆大夫要好好护理几天啊!”
她点点头,给佳佳打了针取了药,走出儿科急诊室
中午时,医院安静下来门诊的病人走了,住院的病人睡了医护人员也各自奔回家或

者找地方休息去了。偌大的一个院子显嘚空落落的只有一些不知疲倦的麻雀在梧桐树上叫


着,逍遥自在地飞来飞去原来,在这大楼林立空气污染,充满噪音的市区也还囿大启
然的造物在与人类争妍。陆文婷心中觉得奇怪怎么天天在医院走来走去,党没有发现这里

她抱着孩子站在院子当中不知该往哪兒去。回托儿所吧想到病成这样的孩子,独自


孤单地躺在隔离室于心不忍。抱回家去吧下午还要上班,谁来照顾她
愣了片刻,她狠了狠心朝托儿所走去。

伏在她肩上垂着头的佳佳,忽然大哭起来:


“我不上托儿所不上..”
“佳佳,乖听话..”
!”佳佳两腿乱踢起來。
“好回家,回家”陆文婷只好抱着佳佳朝回家的路上走去。
从医院到家里要穿过繁华的商业大街。新竖的巨幅时装广告大街兩旁琳琅满目的陈

列橱窗,以及人行道上农民自由出售的活鸡活鱼瓜子,花生等等稀缺的农副产品陆文婷


都一概视而不见。自从有了兩个孩子月月入不敷出,她就同高档商品无缘了此刻她怀里
抱着佳佳,心里惦着园园更是目不斜视,行迹匆匆

回到家里,已经快┅点了园园噘着嘴说:


?”陆文婷瞪了园园一眼,忙给佳佳脱了衣服把她放在床上,替
园园站在桌边着急地说:
陆文婷心烦意乱,不甴地吼了一声:
园园又委屈又着急眼圈儿一红,眼泪儿就在眼眶里打起转来
陆文婷顾不上去理他,走出房门打开蜂窝煤炉封闭了一仩午的煤块已经奄奄一息,火

是一时上不来了她再掀开锅盖,打开碗橱全都空空如也,连一点剩菜剩饭都没有了


她又转身进屋,看見儿子仍站在那里伤心心里感到内疚。孩子是无辜的自己为什么

近年来,她越来越感到家务劳动的负担沉重文化革命那些年,傅家傑的实验室被造反


的人们封闭了他研究的专题也被取消了。他变成了“八九二三部队”的成员每天八点上
班,九点下班二点上班,彡点下班他整天无所事事,把全部精力和聪明才智都用在家务
上了一日三餐他包了,还学会了做棉裤、织毛衣这倒使陆文婷免去了後顾之忧。粉碎“四
人帮”以后科研工作要大上,傅家杰被视为骨干他的科研项目被列为重点,又成了忙人
这样,家务劳动的重担叒有很大一部分压到陆文婷肩上

每天中午,不论酷暑和严寒陆文婷往返奔波在医脘和家庭之间,放下手术刀拿起切菜


刀脱下白大褂系上蓝围裙。可以毫不夸张地说这是分秒必争的战斗。从捅开炉子到饭
菜上桌,这一切必须在五十分钟内完成这样,园园才能按时仩学家杰才能蹬车赶回研究
所,她也才能准时到医院穿上白大褂坐在诊室里,迎接第一个病人
一遇到今天的情况,全家就有面临饥餓的危险她叹了口气,从抽屁里拿出、点零钱说:

“园园你自己去买个烧饼吃吧


园园接过钱,正往外走又回过身来问:
一会儿,园園给她送回一个烧饼自己一边吃一边上学去了。
陆文婷啃着干硬的冷烧饼呆呆地望着这间十二平方米的小屋。
对于生活她和他都没囿非份的企求。他们结婚的时候就住在这问屋子里.房间没有

沙发,没有大立柜没有新桌椅,甚至没有新铺盖两个人把自己平日的被褥集中到一起,


他们的被褥是单薄的他们的书籍是丰厚的。院里的陈大妈说:“一对书呆子怎么过日

子哟!”而他们觉得,日子美得佷一间小屋,足以安身;两身布衣足以御寒,三餐粗饭

他们视为珍宝的,是属于自己支配的时间每天晚上,这陋室里就铺开了两攤子陆文


婷占据了唯一的一张三屉桌,借助于外文词典阅读国外眼科医学文献,贪婪地在自己的本
子上记下有用的资料傅家杰屈居於床边的一叠箱子上,把一本本参考书摊在床上研究他
的金属断裂专题。院里那些调皮的孩子们常常来窥探这对新婚夫妇的秘密,他們看到的总
是这样一幅夜读图对于他们来说,能够有一张平静的书桌读一点书能够不受干扰地开一
个夜车研究一点学伺,这一天就过嘚非常充实尽管没有地方给他们发夜班津贴,她和他天
天工作到深夜把一天变成两天,从不吝惜自己的健康和精力夏天的晚上,邻居们在院子
里乘凉香茶、团扇,徐徐的晚风明亮的星星,有趣的新闻海阔天空的闲扯,都不能把
这对“书呆子”从闷热的小屋里吸引出来啊
!多么安宁的日子,多么充实的夜晚多么难得
的生活。它刚刚开始却又匆匆离去。

两个新的生命相继来到这间小屋。园圃囷佳佳多么逗人疼爱的两个小人儿


子的降临没有给这个小家庭带来欢乐,但是他们也带来了混乱和灾难。小屋里挤进一张
小孩床,後来又换成了单人床几乎没有转身之地了。屋内空中挂起了“万国旗”瓶瓶罐罐
堆起来。孩子的哭声嬉笑声、吵闹声,破坏了这小屋的宁静

傅家杰是体贴的。他在屋里拉起一块绿色的塑料布把三屉桌挪到布幔后面,希望能在


这瓶瓶罐罐、哭哭啼啼的世界里为妻孓另辟一块安定的绿洲,使她能象以前一样夜夜攻读

但是,一个眼科大夫不掌握各国眼科医学的新成果,怎么能开阔自己的眼界结匼自


己的临床经验,作出新的贡献呢
?她常常强迫自己躲在布幔后面把自己隔离起来,直至深夜

当园园成为一名小学生以后,这张珍贵嘚三屉桌的优先使用权属于了园园只有等儿子


功课做完了,腾出地方来陆文婷才能打开自己的笔记本和借来的医学文献书籍。至于傅镓

啊!生活你是多么艰难

陆文婷啃着冷烧饼,望着窗台上的小闹钟:一点五分一点十分,一点十五分了


该上班去了?明天去病房门诊还囿好多事需要交待。可佳佳交给谁
附近没有电话。就算有电话也不一定能找到他。再说他已经耽误了十年,现在不该再占
他的时间不能再让他请假!

她双眉紧皱,一筹莫展了

或许,一生的错误就在于结婚不是人常说吗,结婚是恋爱的坟墓那时候,自己是多


么天嫃总以为对别人说来,也许是如此对自己来说,那是决不可能的如果当时就慎重
考虑一下,我们究竟有没有结婚的权力我们的肩膀能不能承担起组成一个家庭的重担,也
许就不会背起这沉重的十字架在生活的道路上走得这么艰难!

闹钟无情地滴哒着,已经一点二十汾了


!实在没办法她只好找院里的陈大妈帮忙。陈大
妈是街道积极分子一向热心助人。以前每遇这种情况也多亏了这位老大妈。可是陈大
妈坚持义务帮忙,从不接受任何形式的报酬这使陆文婷总觉得于心有愧,也就尽量不去麻

今天又到了走投无路的时候她只好去找这位好心肠的大妈。陈大妈满口答应:

“你尽管放心上班去陆大夫

陆文婷把佳佳喜欢的小人书和积木放在小枕头边,又托付陈大妈按時给她喂药便匆忙

她坐在诊桌旁时,心里还想着一会儿跟护士长说一下,少叫几个号我得早点回去。


可是病人一来,这一切又都莣了

赵院长亲自打电话告诉她:焦副部长明天入院,请她准备手术


秦波同志接连来了两次电话,询问手术前要注意什么事项需要病囚和病人家属作哪些

配合,在精神上和物质上都需要作些什么准备?


这使她很难回答她做过上百例这种手术,还很少有人向她提过这样的問题只好答道:
“也没有什么要特别注意的。
“嗯——怎么没有什么要特别注意的呢
?我的同志哟凡事预则立。思想准备充分一些总

好嘛是不是呀?我看,还是我来一下吧咱们当面研究一次。


陆文婷不得不赶忙挡驾对着话筒说;
“我这里还有很多病人。
“那明天我们箌医院再谈吧
放下这叫人头疼的电话她又回到诊桌旁边,一直看完最后一个病人这时,天已经擦
她赶回家去走到窗户底下就听见陈夶妈正唱着自己即兴创作的儿歌:
佳佳“咯、咯”地笑了起来。陆文婷心中感激万分忙进屋谢了大妈,又摸摸孩子的额

头烧也退了些,她才松了口气


给孩子打完针,傅家杰回来了跟着又来了两位客人——姜亚芬和她的爱人刘学尧大夫。
“我是来向你告别的”姜亚芬说。
“我们申请去加拿大护照批下来了。”姜亚芬的眼睛埋下望着地面说。
刘学尧的父亲在加拿大行医陆文婷是知道的。他几次來信要刘学尧夫妇去国外她也

听说过。但是他们真的要走,却是她意想不到的


“可能就一去不回了。”刘学尧做出轻松的样子耸了聳肩膀答道
陆文婷盯着自己的好朋友问道;
“亚芬,为什么你早没告诉我
“怕你劝阻我更怕我自己动摇。
”姜亚芬仍是躲开陆文婷的目光眼睛盯着地面,好象
刘学尧从提包里拿出一包一包的卤菜最后拿出一瓶葡萄酒来,兴致勃勃地说;
?正好我借贵方一块宝地,举荇告别宴会”
与其说他们喝的是酒,不如说他们咽下的是泪与其说他们吃的是美味的菜肴,不如说

他们嚼的是人生的苦果


佳佳睡着叻,园园上邻家看电视去了刘学尧举起酒杯,望着杯中的酒感慨万端地说,
“人生人生,人生真是难以预料啊
!我父亲是个医生古攵底子很厚。我从小喜爱诗词

歌赋一心想当文人,可是命中注定要我继承父业一晃三十多年。家严一生为人谨慎他


处世的格言是‘訁多必失’。可惜这一点,我没有学来
!我爱说爱提意见,结果是祸从口
出每次运动都挨上。五七年毕业时差点成了右派文化革命哽不用说,又脱了一层皮我

是个中国人,不敢说有多么高的政治觉悟可总还是爱国的,真心希望我的祖国富强起来

连我自己也想不箌,在我快五十岁的时候忽然会远离我的祖国。”


“是啊为什么非走不可呢
?我自己跟自己辩论过无数次了。”刘学尧晃动着手内半杯殷

红的葡萄酒又说:“我已经过了大半辈子,还能活几年


?为什么要把骨灰扔进异国他乡的土
一桌人都默默不语听着刘学尧抒发他的离別愁情。可是他忽然缄口不言,仰脖把半
杯剩酒一干而尽才吐出一句话来,“你们骂我吧!我是中华民族不肖的子孙
“老刘!别这么说這些年你的遭遇,我们都知道的”傅家杰给他斟上酒说:“现在黑暗
已经过去,光明已经来到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这我相信”劉学尧点点头,“可是光明什么时候才能照到我家门前
到我女儿身上?我等不及啊
!”陆文婷猜想刘学尧非要出国不可的理由,可能是为了怹那唯一的女儿

觉得不便深谈,便岔开话说:“我从来不喝酒亚芬和你要走了,今天我要敬你们一杯


“不应该我敬你一杯!”刘学尧按住酒杯说,“你是我们医院的支柱是中华医学的新秀!”

半天没有开口的姜亚芬,也举杯说道:


“我诚心诚意为文婷干一杯
!为了我们二┿多年的友谊也为了未来的眼科专家
“哎呀!你们这是干吗?我算什么呀
?”陆文婷连连摆着手说。
?”刘学尧真有点醉似的愤愤地说:
“象伱这样身居陋室,任劳任怨不计名位,不计报酬一心苦干的大夫,真可以说是

孺子牛吃的是草,挤的是奶这是鲁迅先生的话,对鈈对?傅家杰?”


傅家杰默默地独自喝着酒点了点头。
“这样的人太多了又不是我一个。”陆文婷仍笑着说
“正因为这样,我们的民族財是伟大的民族
!”刘学尧又喝了一杯
姜亚芬望着熟睡在床上的佳佳,不无伤感地叹道;
“就是嘛宁肯耽误自己孩子的病,也不肯误了給别人治病
刘学尧站起来,给所有人斟满酒说道:
“这就是宁肯牺牲自己,也要普救天下
?专门抬我?”陆文婷笑着指指傅家杰说:“伱问他,我最自私了我

把丈夫打入厨房,我把孩子变成了‘拉兹’全家都跟着我遭殃。说实话我是个不称职的妻


子,也是个不称职嘚妈妈”
傅家杰又喝了一口酒,放下杯子说:
“这一点我对你们医院是有意见的。大夫也有家也有孩子。大夫的孩子也会生病

为什么从来没人关心过?”


!”刘学尧打断他的话,叫了起来;“如果我是赵院长我首先给你发勋章,还
要给园园、佳佳发勋章!是你们作出了犧牲才使我们医院有了这么好的大夫..”

“我不求勋章,也不求表扬我只希望你们医院了解,作一个大夫的爱人是多么不容


易。且不說巡回医疗抗灾救灾,一声令下抬腿就走,家里一摊全撂下不管就连平常手
术台上下来,踏进家门精疲力尽,做饭连手都抬不起來
!试问:这种情况下我不进厨房谁
进厨房?说来真要感谢文化革命,给了我那么多时间也把我练出来了。

“亚芬早就说要给你摘掉‘书槑子’的帽子”刘学尧拍拍他的肩膀,笑道:“现在你是既


能研究上天的尖端技术又能深入厨房拳打脚踢,简直是一代共产主义新人茬成长谁说文
化革命成绩不是主要的?”

傅家杰平日不沾酒,今天喝了一点脸就红了。他拉着刘学尧的袖口笑道:


“对嘛文化革命就昰改造人的大革命。那几年我不就被改造成家庭妇男了吗
你们问文婷,我什么不干?什么不会?”
陆文婷听着这些含泪的笑谈心里很苦。她不能制止他们此时此刻,好象也只有这种
过去的笑话才能冲淡离愁见傅家杰含笑看着自己,只好勉强笑道:

“什么都会就是不会納鞋底。不然园园就不会老嚷买球鞋了


!”刘学尧一本正经地说,“傅家杰改造得再彻底也不能象农村老太
太那样拿着鞋底到处转啊!”
“要不是粉碎了‘四人帮’,说不定我还真拿着鞋底到研究所批判大会上纳去”傅家杰
说,“你们想那种状况继续下去,科学、技术知识统统打倒,不就剩下纳鞋底了吗
然而这样伤心的笑谈又能持续多久呢
?他们谈到粉碎“四人帮”,谈到科学的春天到来
谈到“臭咾九”变成了“穷老三”,谈到中年干部的疾苦空气又沉闷起来。
“老刘你认识的人多,可惜你要走了”傅家杰又打起精神,拍着劉学尧的肩膀说:“我
听说当保姆收入颇高我真想托你打听一下,谁家要雇男保姆..”
”刘学尧也拍着傅家杰的手说:“现在出了一张《市场报》登待聘广告,
!”傅家杰推了推宽边眼镜‘嘻嘻哈哈’地说:“本人大学毕业精通两门外国
语,擅长烹调蒸煮缝纫洗涤,兼莋男女粗细各种杂活体格健壮,性情温和勤劳勇敢,
任劳任怨最后一条,报酬面议哈哈!”

姜亚芬默默地坐在一旁,不举杯不动筷,看他们笑自己也想笑,可是笑不出来她

“别说这些了,有什么意思

“意思?这是一个普遍的社会现象啊!”刘学尧挥着手说:“中年中年,现在从上到下


谁不说中年是我们国家的骨干?是各条战线的支柱
?医院的手术靠中年大夫,重点科研项目压
在中年科技人员身上笁厂的各种难活是中年工人顶着,学校的重点课程也要中年教师担
!一个大夫管那么多干吗
?”姜亚芬打断他的话了

刘学尧眯起眼,似醉非醉地说;“陆放翁的名句:‘位卑未敢忘忧国’呀


可我不敢忘却国家大事我请问:谁都说中年是骨干,可他们的甘苦有谁知道
重担内囿家务重担,上要供养父母下要抚育儿女。他们所以发挥骨干作用不仅在于他
们的经验,他们的才干还在于他们忍受着生活的熬煎,作出了巨大的牺牲包括他们的爱
人和孩子也忍受了痛苦,作出了牺牲”

陆文婷呆呆地听着,轻轻说了一句:

“可惜能看到这一点嘚人太少了

傅家杰愣了一下,给刘学尧斟上酒笑道:

“老刘,你不应该当医生也不应该当文人,你应该去研究社会学


!研究社会学,必然要研究社会的弊病啊!”

“找到了弊病加以改进,社会才能前进这是左派,不是右派

“算啦左派右派我都不想当,不过我对社會问题的确有兴趣。你比如说中年问题


刘学尧两个胳膊肘趴在桌沿上,玩着空酒杯又滔滔不绝起来:“旧社会有句话:‘《人到中年》

万事休’。这反映了在那个社会里我们的民族未老先衰。人才活到四十岁就觉得这辈子完


了,不能再有什么作为了现在呢,可以妀一个字‘《人到中年》万事忙’。对吧
的人知识比较多了,经验比较多了加上年富力强,正是担当重任的时候这也反映在新
社會里我们的民族年轻了,富有青春的活力了中年人,正是大显身手的时候”

“高论!”傅家杰赞道。


“你别忙叫好我还有谬论。”刘學尧按住傅家杰的胳膊谈兴更高了,“单从这方面看
我们这一代中年可以说是生逢其时的幸运儿了。其实不然这一代的中年人又是鈈幸的。”
“我倒很想听听这个不幸
“不幸在于他们最能出成果的黄金岁月,被林彪‘四人帮’的动乱耽误了。

叹了口气说:“象你吧几乎成了无业游民。现在这批中年人要肩负起‘四化’的重任,不


能不感到力不从心智力、精力,体力都跟不上这种超负荷运轉,又是这一代中年的悲剧
“你们这些人也真难伺候
!”姜亚芬笑道,“不用你们吧你们发牢骚:又是怀才不遇啦,
又是生不逢时啦!重鼡你们吧反倒又叫苦连天,又是担子太重啦又是待遇太低啦
从刘学尧的这通议论里,陆文婷又感到他之所以非出去不可,可能不全昰为了他女儿
刘学尧又举起杯来,叫道:

这天晚上客人走了,孩子睡了陆文婷刷了锅,洗了碗回到屋里,只见傅家杰歪身


靠在床頭摸着自己的领头发呆。
?”陆文婷站在他面前望着他忧郁的神色,吃惊地问

傅家杰没有回答她的话,却问道:


“你还记得裴多菲那艏诗吗
“我愿意是废墟..”傅家杰把手从额上放下说“我现在真成废墟了。我已经不象中年

人好象是老年了。你看头顶秃了,头发白叻额头的皱纹多深了呀,我自己都能摸出来


真象一片残垣断壁,一片荒废景象”
啊,真的他变得多么苍老啊
!陆文婷心酸地扑到他身旁,抚着他的前额说:
“都是我不好让家务把你拖垮了,都怪我
傅家杰取下她的手温柔地捏在自己手中说,
”“我太自私了只顾洎己的业务。”陆文婷的眼睛离不开那印着皱痕的
前额声音颤抖着:“我有家,可是我的心思不在家里不论我干什么家务事,缠在我腦子里
的都是病人的眼睛走到哪儿,都好象有几百双眼睛跟着我真的,我只想我的病人我没
有尽到做妻子的责任,也没有尽到做母親的责任..”

“别说傻话你作出了多大的牺牲,只有我知道”他忍住涌上眼眶的泪水,不说了

陆文婷依偎在傅家杰胸前,伤心地说:


“你老了我,我真不愿意你老..”
“不要紧‘只要我的爱人,是青春的常春藤沿着我荒凉的额,亲密地攀援上升

轻声地吟着他们喜愛的诗句。


秋夜静静的。陆文婷倚在爱人的胸前睡着了泪珠还凝结在她黑黑的睫毛上。傅家杰

抬起身子轻轻地让她在床上睡好。她睜开眼问:


“不我一点也不疲劳。

傅家杰斜躺在床边一手撑着自己的头,望着她说:

“金属也会疲劳先产生疲劳显微裂纹,然后逐步扩展到一定程度就发生断裂..”


疲劳、断裂,是傅家杰研究的专题他常常挂在嘴边,从陆文婷耳边飘过只有这一次,这
些专有名词汸佛有着千钧重量给她留下了深深的印记。

啊多么可怕的疲劳,多么可怕的断裂她觉得,在这悄静的夜晚在这大千世界,几


乎每個角落都有断裂的声音负荷着巍巍大桥的支架在断裂,承受着万里钢轨的枕木在断裂
废墟上的陈砖在断裂,那在荒凉的废墟上攀援上升的常春藤也在断裂..
病房中的大吊灯熄灭了只有墙上的壁灯放出蓝幽幽的暗光。
陆文婷躺在病床上只觉得眼前有两点蓝蓝的光。时而潒夏夜的萤火虫在飞跃时而象

荒原的磷火在闪烁,待到定睛看时又变成了秦波那两道冷冷的目光。


秦波的目光是严厉的但是,在焦副部长住进医院的那天上午她把陆文婷叫去的时候,

目光却是亲切的温和的。


“陆大夫你来了,快先坐一会儿
!老焦做心电图去了,一会儿就回来
当陆文婷跨上一幢十分幽静的小楼,穿过铺着暗红色地毯的过道来到焦副部长住的高

干病房门前时,秦波正坐在靠门嘚沙发上她立刻起身,堆满笑容地接待了陆文婷


秦波把陆文婷让到小沙发上坐下,自己也隔着茶几坐下了可她立刻又站起来,走向床

边从床头柜里拿出一小筐橘子,放到茶几上说:


陆文婷摆了摆手连说:
!这是老战友从南方带来的,很不错的”说着,秦波亲自拣叻一个递过来
陆文婷只好把这黄橙橙的橘子接在手里。尽管今天秦波态度和蔼陆文婷还是觉得背后

冷嗖嗖的。那天初次见面时秦波的眼光好象两支冷箭一样至今还插在她背上


“陆大夫,白内障到底是怎么一种病啊
?我听一些医生说怎么有的白内障还不能做手
术?”秦波竭力用谦逊的声调问,那声音里甚至还含有讨好的成分
“白内障就是眼睛里的晶体变得混浊了。”陆文婷看着手上的橘子说:“我们把混浊的程

度不同分为初期、膨胀期、成熟期、过熟期一般认为在成熟期做手术比较好..”


“哦,哦”秦波点着头,又问道:“要是成熟期不做手术再拖一拖又会怎么样呢
“那样不好。”陆文婷解释说“到了过熟期,晶体缩小晶体内部的皮质溶化,悬韧带

松脆手术僦比较困难了,因为这时候晶体很容易脱位”


!”秦波答应着,又点着头

陆文婷感到她并没有听懂,也并不想弄懂她为什么要问这些她并不懂得,也并不打算


真正弄懂的问题呢?消磨时间吗
?自己还有那么多事情在等着刚到病房,病人情况需要了解
好多问题堆在脑子里,她真有点坐不住了可是,她不能走焦副部长也是病人,他的眼睛
术前应该检查他怎么还不回来呢?

“听说外国有一种人工晶体,”秦波想着又说,“做完白内障手术装上人工晶体,就

可以不用配凸透镜了是吧?”


“对,我们也正在试验
“能不能给焦副部长装一個人工晶体
陆文婷微微一笑,说道:
“秦波同志我才说了,这种手术我们正在试验阶段给焦副部长装,合适吗
“那就算了”秦波马仩同意不在焦副部长身上做试验了。可是她想了想,又问:“你

看焦部长这次手术,要采取一些什么措施?”


?”陆文婷简直莫名其妙
“我是说,要不要订一个什么手术方案万一出现意外的情况,该怎么处理事先安排

好,免得到时候慌了手脚乱了套。


”秦波见陆文婷呆呆地望着自己还不开窍的样子,就又
补充说:“我看报上常登这方面的消息有的还成立手术小组,先讨论方案嘛
陆文婷听到这里不由笑道:
“这没有必要,白内障摘除是很一般的手术
秦波把头扭向一边,有点不高兴了但她还是又把头转过来,心平气和地甚臸笑了笑
?轻敌思想往往造成失败,这在我们党的历史上是有过
秦波耐心地做了一番思想工作又引导陆文婷大夫去设想,在什么情况下皛内障手术

“如果病人有心脏病,或者血压很高做手术就要考虑。”陆文婷说“还有,要是病人有


气管炎的话也要治好咳嗽再做手術。要不然伤口切开了,病人一咳嗽眼内溶物很可能
!”秦波拍着沙发扶手,叫了起来“焦副部长心脏不大好,血压也
“手术前我们嘟要检查的”陆文婷安慰她说。
“这儿天倒没有可是,万一上了手术台咳嗽呢
这时陆文婷真感到这位夫人不好对付了。你不知道她想什么也不知道她哪来这么多

担心?陆文婷看了一下手表,已经快下班了她望着两扇落地式大玻璃窗旁一动不动的白纱窗


帘,心中不免著急她侧耳留神听着门外,一阵轻轻的脚步走来又过去了。又过了好久
才看见门被推开,焦副部长披着蓝条子的毛巾睡衣由保健護士搀着进来。

焦成思同陆文婷握了握手朝沙发上坐下去,有点疲倦地说:


“到了这里就要听医院的抽血,透视做心电图。我不用排队够照顾的了。
秦波赶忙递过一杯热茶焦成思喝了一口,说道;
“其实眼睛做个手术,也用不着这么兴师动众

陆文婷从护士手Φ接过病历,一边翻阅一边说:


“胸部透视正常,心电图正常血压稍高一点。
100不妨碍做手术。”陆文婷又问:“焦副部长你这几忝咳嗽吗
“不咳嗽。”焦成思毫不犹豫地答道.
“你能保证上了手术台一声不咳嗽
“这..”焦成思困惑了不知该怎么回答。
“老焦你可鈈要掉以轻心。”秦波严肃地说:“刚才陆大夫说了上了手术台,你要是

一咳嗽眼珠就可能掉出来。”


?”焦成思转向陆文婷问道
“吔没有说得那么严重。
”陆文婷说:“焦副部长你是抽烟的吧
?最好手术前不要抽烟。
“这没有问题我可以做到。”焦成思说
?万一你咳嗽起来怎么办
“秦波同志,这也不要紧万一发生这种情况,我们可以立即把切口缝上避免出危险。

等咳嗽过后打开再做。”


“对对,”焦成思说“我上次右边这只眼睛做的时候,也是打开缝上,又打开的

不过,那倒不是因为我要咳嗽”


?”陆文婷觉得很奇怪。
焦成思把茶杯往桌上一放掏出烟盒,想起大夫刚才的话又装了进去,叹了口气说道:
“那时候我被打成叛徒。右眼看不见了跑来做手术。刚开始手术造反派就闯了进

来,硬逼着大夫中断手术说是决不能让叛徒重见光明。当时我简直气晕了,浑身的血直


往頭上冲多亏了那位大夫沉着冷静。她立刻把切口缝上了避免了意外。她又把造反派赶
了出去才把手术做完了,唉!”

“啊..”陆文婷听叻不由一怔忙问道:“你右眼是在哪个医院做的?”


怎么,世界上会有这么雷同的事
?她看了看焦成思竭力想看出这个人是否曾经相识。鈳

是一点也看不出来了。

十年前她曾给一个“叛徒”做过白内障摘除,在手术过程中也曾发生过造反派阻拦的


事情节和焦副部长说嘚一模一样。那个病人姓什么呢?对也姓焦。是他就是他
反派串连了医院响当当的人物,给陆文婷刷了大标语;“陆文婷的手术刀为大叛徒焦成思服务
是对无产阶级彻头彻尾的背叛!”

啊,怎么会认不出来了呢


?十年前的焦成思身披一件破旧棉袄脸色憔悴,精神不振
孤身一人来挂普通门诊。陆文婷建议他做手术开了预约单,病人如期到来就在刚开始手
术的一瞬,就听外面护士在嚷:

“这是手术室誰也不准进


接着就听一阵乱叫乱吼:
!给叛徒做手术,我们就是要造反
“臭老九给叛徒大开方便之门决不允许
焦成思在手术床上听得清清楚楚。他气急地说:
“算了瞎就瞎吧,不要做了大夫
!”陆文婷一边说,一边已经飞快地把切口的预置缝线结扎好了
三个大汉冲进了掱术室,还有几个胆小的在门口站着陆文婷坐在手术台的床头一动不

刚才,焦副部长说是那位大夫“把造反派赶出去”的这不对.陆攵婷从来没有骂过人,


也从来没有赶过人当时,她身穿白色的手术袍脚穿绿色的泡沫塑料拖鞋,头戴蓝色的布
帽脸上蒙着一个大口罩,只有两个眼睛和一双戴橡皮手套的手露在外面也许是头一次看
到这种陌生的装束,也许是头一次感到手术室异样庄严的气氛也许昰头一次见到手术台上
雪白的有毛巾下露出的一只血淋淋的眼球,造反派们给吓住了陆文婷大夫仍然坐在那只高
凳上,只是从口罩底下吐出几个字来:
几个造反派面面相觑好象也感到这里确实不是一个造反的地方,转身走了
当陆文婷又重新剪开缝线,继续工作时焦荿思说:
!就算你把我的眼睛治好了,他们还会把我整瞎的而且,可能祸及于你
!”陆文婷几乎是命令说,同时两手飞快地操作等到手術完毕,为他缠上纱

布时才说了一句:“我是医生。


就这样陆文婷为焦成思在不寻常的情况下做了右眼的白内障手术。
当年焦成思機关里的造反派到医院来给陆文婷刷大字报,也曾经轰动一时但是,对

陆大夫来说这也算不得什么


!无非是在“白专道路”、“修正主義苗子”等等原有的罪名之外,
又新加一个“包庇叛徒”的罪名这个罪名连同这个手术,她都没有往心里去也都逐渐从
她的记忆中隐退了。如果不是焦成思偶然提起她已经完全忘记了这件事。

“陆大夫我就佩服这样的医生,真是治病救人哪


!”秦波感叹地说:“可惜那时没有病
历不知她姓什么叫什么。昨天我们还跟赵院长谈起如果请她做手术,就放心了”

陆文婷听了,脸上露出尴尬的神色秦波一见,又忙说道:


“不过陆大夫,你也不要见怪赵院长对你是很信任的。我们当然也是信任你的。希望
你不要辜负领导上对你的期望要向上次给焦副部长做手术的那位大夫学习。当然我们也
要向她学习。你说是不是啊?”

陆文婷只好把低着的头点了点。


!”秦波叒鼓励她说:“听说你还没有入党是不是啊
“我家庭出身不好。”陆文婷老实地答道
“唉——,这个问题不能这么看嘛
!家庭不能选择道路可以选择.”秦波热情地滔滔不

绝地说起来,“我们党的政策历来是有成份论不唯成份论,重在表现只要你真正同家庭划

清界線,靠拢组织对人民作出贡献,党的大门是对你开着的”


陆文婷没有再说什么,走过去拉上窗帘掏出眼底镜来给焦成思做检查。之後她说:
“焦副部长如果你没有什么别的情况,我们后天就把手术做了吧
“行早做完早出院。”焦成思痛痛快快地抢先答应了
已经過了下班时间了,陆文婷告辞出来秦波又追出来,喊住她:
“用焦副部长的车送你回去吧
陆文婷连忙摆着手走了

临近子夜,病房里没囿一点声息没有一点动静。壁上那盏蓝色的孤灯依稀地照着吊


瓶中的溶液在无声地滴着。一滴一滴,缓缓地输进病人那青筋隆起的血管里在这万籁俱
寂的黑夜里,似乎只有它是唯一的信息告诉人们:陆大夫还活着!

傅家杰呆坐在床头,痴痴地望着自己的妻子在这紛乱的二十多个小时里,他还是第一


次独自守护在她身畔不,在十几年的共同生活中似乎也是第一次这样地守在她身旁,这

记得有一佽大概还是热恋的时候,他也曾长时间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可是她却歪着头


问:“你为什么这样看我
?”他只好讪讪地把视线移开。现在她不能歪过头去了,她也不能
问话了她好象被解除了武装,任凭他的目光在她脸上久久地停留再也不能“抗议”了。

直到此刻他財心惊地发现,她变得多么衰老了啊


!原来漆黑的美发已夹杂着银丝原来
润泽的肌肉已经松弛,原来缎子般光滑的前额已刻上了皱纹那嘴角,那小巧的嘴角也已经
!她的生命似乎也已象耗尽了最后一滴油的灯芯只剩下微弱的光和热了。他简
直不愿相信自己的妻子,一个洳此坚强的女性竟在昼夜之间变得这样虚弱!

他深知她不是一个弱女子。她生来苗条纤细看上去弱不禁风,然而她并不是弱不禁


风的。她总是用瘦削的双肩默默地承受着生活中各种突然的袭击和经常的折磨。没有怨言
没有怯懦,也没有气馁

“你是一个很坚强的女囚。”傅家杰常说


!一点儿也不坚强。”她总是这样回答。
这一次就在她病倒的头一天晚上,他又作出了一个被傅家杰称为坚强的决萣——让他
那天晚上佳佳的病基本好了,园园的功课也作完了兄妹俩相继睡去。小屋里得到片

已是秋天了阵阵秋风送来了寒意。托兒所通知家长们给孩子送棉衣了陆文婷拿出佳


佳去年穿的小棉袄,把它拆开放大,接长袖子她把棉袄铺在那张三屉桌上,为女儿过冬
的棉衣絮上—层新棉花

傅家杰从书架上取下他的一篇来完成的论文,在桌旁站了站就歪身在床头坐下。


“等一会儿我马上就絮完叻。”陆文婷说着没有回头,只加快了速度
当陆文婷把絮好的棉袄撤走时,傅家杰说:
“什么时候再有半间房就好了哪怕六平方米,五平方米也行只要能搁下一张桌子。
陆文婷坐在床边低头作活她听着,没有答话.过一会儿她忙忙的把没缝完的棉袄折
“我得到醫院去一下,桌子你尽管用吧
陆文婷一边穿上外衣一边说:
“明天早上的两个手术,有些不放心我得去看看。
其实陆文婷晚上跑到醫院去是常有的事。为此傅家杰常常笑她:“人在家中,魂在医
“你多穿一件衣服吧夜里冷。
“我马上就回来”陆文婷忙说,又带著歉意地笑道:“你不知道明天的两个手术挺有

意思。一老一小一位副部长,他夫人老怕手术做不好总是制造紧张空气,所以我得詓看


看他小的是个女孩儿,娇得很今天还缠着我说,她晚上尽做梦睡不好..”
!快去快回吧!”傅家杰也笑道。

她老了回来时见傅家杰還在灯下用功。她没有惊动他过去给孩子按丁掖被予,说道:


傅家杰见她躺下了又埋头于稿纸和书本。过了一阵他虽并不曾回身,卻感觉到陆文

婷还没有入睡是不是灯光影响了她


?傅家杰把台灯弯得更低些,又用一张报纸挡上才继续

又过了一阵,他听到她发出了轻輕的均匀的呼吸声傅家杰心里很清楚,她并没有睡着


多少次,她都是用这种假意的鼾声企图给他一种错觉和安慰,要他不必顾忌她能不能在灯
光下入睡而专心于自己的著作。其实这个小小的“诡计”傅家杰早已识破,只是不忍心
再过了一阵傅家杰站了起来,伸叻伸展说:
!”陆文婷忙答道:“我已经进入半睡眠状态了
傅家杰双臂撑在桌沿上,望着未完成的论文犹豫了片刻,还是劈劈啪啪扣上叻一本本
?不抓紧晚上的时间什么时候能写完?”
“损失了十年的时间,一夜也补不回来啊
陆文婷索性坐了起来随手披上一件毛衣,靠在床头很认真地对他说:
“你知道刚才我在想什么
!你应该快闭上你的眼睛,明天你还要给人家治眼睛..”
“你别打岔你听我说,我想你應该搬到研究所去住。这样你就有时间了。
傅家杰站在床前瞪大眼睛望着她,只见她脸上放着光眼睛是笑的,她显然被自己的
“我鈈是说着玩儿我真的这么想。你应该是有所作为的应该是科学家。是我和孩子

拖累了你影响你不能早出成果。”


“唉!不是这个问题..”
!”陆文婷打断他的话说:“当然我们又不能离婚。孩子们不能没有爸爸

科学家也不能没有家庭。可是我们可以想点办法,把你的仈小时变成十六小时”


“两个孩子,一大堆家务事都压在你一个人身上,这怎么行
?离了你我们家也在地球上转呀
他提出种种具体困難,她一一讲出解决的方案最后她说:
“你不是常说我是一个坚强的女人吗
!我能挑起这副担子,你的儿子不会饿

肚子你的女儿不会受委屈。”


他被说服了他们决定从明天起就试一试。
“在中国要干一点事情真不容易啊
!”傅家杰脱衣上床时说:“战争年代,老一辈为叻

革命的胜利作出了很多牺牲我们这一代人,为了实现四化也在作出很多牺牲。只是这种


牺牲常常不被人看见..”
傅家杰独自说着,當他脱下衣服搭在椅背上回头看时,陆文婷已经睡着了这回是真
的睡着了。她的脸上还留着笑意好象在睡梦中还为自己的这个倡议感到欣喜。
唉!谁会料到这个试验在第一天就失败了。

她的试验是失败的她的手术是成功的。

那天上午当她照例提前十分钟来到病房時,孙逸民迎着她说道:


!今天有角膜材料能做移植手术吗
“太好了。我正有个病人急等着要做呢
!”陆文婷立刻高兴地答应。
“你上午巳经安排两个手术了身体能顶下来吗
“能。”陆文婷挺直了身子笑了笑,好象要证明她身上蕴藏着无穷无尽的精力
于是,陆文婷挽著姜亚芬的手臂朝手术室走去。她精神愉快步履轻捷,好象不是走

向一个紧张的战场而是走向一个可以安憩的地方。

这所医院的手術室占了整整一层楼气派宏大。“手术室”三个大红字漆在乳白色的玻璃


门上当病人躺在活动床上,被护士推进这两扇玻璃门之后怹们的家属就只能徘徊于这森
严的大门之外,提心吊胆地望着那神秘的、似乎是很可怕的地方好象死神正在那里游荡,
随时可以伸出魔爪夺走自己的亲人

其实,手术室并不是死神的宫殿它是一个给人以生的希望的地方。进入手术室宽阔的


走廊四周高大的墙壁刷成淡綠色,使屋内的光线变得很柔和走廊两边分别是外科,妇科、
耳鼻喉科眼科的手术室。这里每个人都穿着白色消毒长袍眉上都严严哋戴着浅蓝色印有
“手术室”字样的消毒布帽。人人眼下都是一个大口罩只露出两只眼睛。这里的人没有美
与丑之分甚至也看不出男囷女之别。这里只有医生、助手、麻醉师器械护士。白色的人
群轻轻地走来走去他们的脚步是迅速的,又是轻盈的这里没有笑语,沒有喧哗在这座
每天涌入上千人的大医院里,手术室是最安静最有秩序的一角。

焦成思被送进了手术室他躺在高高的乳白色的铁架掱术床上,被蒙在消毒的有孔巾下


他整个的脸都被蒙上了,只从那橄榄形的小孔内露出一只需要动手术的眼睛

陆文婷早已换好衣服,高举起戴上橡皮手套的双手在手术床头的圆形铁凳上坐下。这


只活动的凳子象自行车的车座似的,可以自由升降陆文婷个子矮,每佽手术都需要把凳
子升高今天没有调整,高矮却很合适她扭头朝坐在一旁的姜亚芬看了一眼,心里明白
这是就要和自己分别的老同學放好的。

护士把手术床旁的托盘架推过来那长方形的盘内有剪子、缝针、有牙镊、无牙镊、固


定镊、持针器、蚊式止血钳、球后针头、晶体勺等等小巧玲珑的手术器械。这个可以移动的
托盘架现在正放在焦成思胸前的上方。医生可以抬手取到自己所需要的用具陆文婷大夫
坐在床头手术凳上,面对托盘架正好象一个食客坐在餐桌前,隔在餐桌与食客之间的只是

“我们开始了你不要紧张。先给你打麻药这样,你的眼睛就没什么感觉一会儿手

术就做完了。”陆文婷看着那只眼睛说


听了这话,焦成思忽然叫道:
怎么啦?陆文婷和姜亞芬都吃了一惊只见焦成思一把扯下那有孔巾,竭力朝后仰起头
“陆大夫,我上次这只眼睛就是你做的手术吧
陆文婷把双手举得高高的,怕病人的手碰着自己经过消毒的手还未答话,只听焦成思
“是你是你,一定是你
!上次你也是这么说的声调语气都一样
“是我。”陆文婷只好承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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