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九眼天珠值多少钱是工艺品吗?请教大师

《天珠·藏人传奇》 - 草原星空论坛的日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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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珠·藏人传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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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珠 第一章 求佛 自序(1)& & “好吧,现在我告诉你我的故事——由白羊毛和黑羊毛织成的、有好也有坏的故事。”& & ——仁青桑珠& & 这是本内容真实的书,书中每个人物、每个故事,都是真的。与关于西藏的小说不同,这本书没有想象,只有事实;与一些关于西藏的纪实作品不同,这本书的主角是藏人,不是作者。书中这些来自不同藏区的主人公不能代表全体藏人,但我希望笔下的他们像一扇扇明亮的窗子,透过这些窗子,真实的西藏扑面而来。& & 这本书孕育于我三年前的藏区之行。& & 日,我作为《南方周末》记者,应北大吕植教授之邀去青海藏区采访。我们走唐蕃古道,从西宁去澜沧江源头,路况很差,江边悬崖上的一段段V形路坡陡弯急。面包车爬一个高坡时,像一头疲累的老牛低吼着,抽搐着,冲到半截突然力尽,忽悠一下滑下来,“刹不住了!”司机王师傅失声低叫。后面就是悬崖,汽车不情愿却无奈何地向悬崖滑去,恐惧像寒冬一样将我冻僵,我不知如何是好。& & 坐我边上的扎西多杰纹丝不动,他的助理志加打开车门跳出去,搬起一块石头扔到车轮下,我也跳出去搬石头塞车轮。汽车终于停下,后轮离悬崖只有一米。从悬崖往下看,澜沧江缓缓而流,令人头晕。& & 我几乎不相信离死亡只有一米,也许自己夸大了恐惧?我偷偷问王师傅:“刚才真的刹不住了?”& & 他脸上僵硬,点点头说:“是。”& & 再看扎西多杰,照样口若悬河,浑若无事。他是我认识的第一个藏族人,矮矮粗粗,长头发,嘴边留一圈胡子,健谈风趣,一次次引爆我们的笑声。对我来说,他似乎代表着那个遥远陌生的群体。我仔细观察他,发现他比大部分汉人更粗犷、豁达、快乐。但只有这些吗?& & 说笑间,一辆卡车逆行而来,车厢上用铁栏杆关着几匹马。那骏马应驰骋在草原上,现在却被粗暴地栓上铁链。扎西多杰沉默下来,眼光随马远去,低声骂道:“这些人应该下地狱!”我第一次看到他严肃的表情。& & 十几年前,治多县西部工委书记索南达杰在可可西里保护藏羚羊,扎西多杰是他的秘书。他们前后十二次进可可西里,抓获数百盗猎者。日夜,索南达杰被盗猎者伏击,在枪战中牺牲。此前索南达杰派扎西多杰带伤病的盗猎者先行离开去治疗,扎西多杰因此得以生还。他们及其后继者“野牦牛队”的故事被报道后,全国关注,国家成立可可西里自然保护区,藏羚羊得到了较好保护。几年前陆川的电影《可可西里》,就是以他们的故事为原型。老领导索南达杰牺牲后,扎西多杰追随他的事业,成立了藏区第一个民间环境组织。我这次来就是采访他和当地藏民的环保活动。& & 我们到了杂多县地青村附近的喇嘛闹拉神山,这里是澜沧江的源头,从神山脚下走到有电灯的地方,骑马要好几天。到了一个高坡,几十个藏民“啊啊”欢叫着跑上来,几十只手按到车上,呐喊声中,我们连车带人被推上陡坡。刚下车,一群人手捧哈达拥上,将我们没头没脑地挂满。& & 我们钻进一顶大帐篷,拜见55岁的珠尕活佛。他坐于卡垫上,手持念珠,茶色眼镜后面的眼睛笑*的。每年春天,他骑马三天去澜沧江源头做佛事,祈祷保护这里的野生动物、草地和澜沧江。“你看,这里是三江源,长江和黄河的上游生态破坏那么严重,只有澜沧江源还是好的,我们要好好保护它。”他对我说。天珠 第一章 求佛 自序(2)& & “好吧,现在我告诉你我的故事——由白羊毛和黑羊毛织成的、有好也有坏的故事。”& & ——仁青桑珠& & 这是本内容真实的书,书中每个人物、每个故事,都是真的。与关于西藏的小说不同,这本书没有想象,只有事实;与一些关于西藏的纪实作品不同,这本书的主角是藏人,不是作者。书中这些来自不同藏区的主人公不能代表全体藏人,但我希望笔下的他们像一扇扇明亮的窗子,透过这些窗子,真实的西藏扑面而来。& & 这本书孕育于我三年前的藏区之行。& & 日,我作为《南方周末》记者,应北大吕植教授之邀去青海藏区采访。我们走唐蕃古道,从西宁去澜沧江源头,路况很差,江边悬崖上的一段段V形路坡陡弯急。面包车爬一个高坡时,像一头疲累的老牛低吼着,抽搐着,冲到半截突然力尽,忽悠一下滑下来,“刹不住了!”司机王师傅失声低叫。后面就是悬崖,汽车不情愿却无奈何地向悬崖滑去,恐惧像寒冬一样将我冻僵,我不知如何是好。& & 坐我边上的扎西多杰纹丝不动,他的助理志加打开车门跳出去,搬起一块石头扔到车轮下,我也跳出去搬石头塞车轮。汽车终于停下,后轮离悬崖只有一米。从悬崖往下看,澜沧江缓缓而流,令人头晕。& & 我几乎不相信离死亡只有一米,也许自己夸大了恐惧?我偷偷问王师傅:“刚才真的刹不住了?”& & 他脸上僵硬,点点头说:“是。”& & 再看扎西多杰,照样口若悬河,浑若无事。他是我认识的第一个藏族人,矮矮粗粗,长头发,嘴边留一圈胡子,健谈风趣,一次次引爆我们的笑声。对我来说,他似乎代表着那个遥远陌生的群体。我仔细观察他,发现他比大部分汉人更粗犷、豁达、快乐。但只有这些吗?& & 说笑间,一辆卡车逆行而来,车厢上用铁栏杆关着几匹马。那骏马应驰骋在草原上,现在却被粗暴地栓上铁链。扎西多杰沉默下来,眼光随马远去,低声骂道:“这些人应该下地狱!”我第一次看到他严肃的表情。& & 十几年前,治多县西部工委书记索南达杰在可可西里保护藏羚羊,扎西多杰是他的秘书。他们前后十二次进可可西里,抓获数百盗猎者。日夜,索南达杰被盗猎者伏击,在枪战中牺牲。此前索南达杰派扎西多杰带伤病的盗猎者先行离开去治疗,扎西多杰因此得以生还。他们及其后继者“野牦牛队”的故事被报道后,全国关注,国家成立可可西里自然保护区,藏羚羊得到了较好保护。几年前陆川的电影《可可西里》,就是以他们的故事为原型。老领导索南达杰牺牲后,扎西多杰追随他的事业,成立了藏区第一个民间环境组织。我这次来就是采访他和当地藏民的环保活动。& & 我们到了杂多县地青村附近的喇嘛闹拉神山,这里是澜沧江的源头,从神山脚下走到有电灯的地方,骑马要好几天。到了一个高坡,几十个藏民“啊啊”欢叫着跑上来,几十只手按到车上,呐喊声中,我们连车带人被推上陡坡。刚下车,一群人手捧哈达拥上,将我们没头没脑地挂满。& & 我们钻进一顶大帐篷,拜见55岁的珠尕活佛。他坐于卡垫上,手持念珠,茶色眼镜后面的眼睛笑*的。每年春天,他骑马三天去澜沧江源头做佛事,祈祷保护这里的野生动物、草地和澜沧江。“你看,这里是三江源,长江和黄河的上游生态破坏那么严重,只有澜沧江源还是好的,我们要好好保护它。”他对我说。天珠 第一章 求佛 自序(3)& & 邀我来的吕植教授十几年来一直在西部野外工作,对藏区非常熟悉,她后来建立的NGO“山水自然保护中心”活跃在西部山区,做了很多好项目。她对我说:“因为藏传佛教的传统理念,藏民保护神山圣湖,所以这里大多生态良好,可见文化能在生物多样性保护中发挥大作用。”藏区的神山圣湖是黄河、长江、澜沧江、怒江、雅鲁藏布江、恒河和印度河的发源地,下游养育了近30亿亚洲人。& & 这令我意识到,全中国的生态屏障,被受传统文化影响的藏民保护着,但意识到这一点的人并不多。& & 扎西多杰这次来,是帮助地青村举办以生态保护为主题的赛马会。在赛马会上,我见到后来出现在本书中的几个主要人物:扎西多杰、嘎玛桑珠、仁青桑珠、珍嘎和耿登,我看见三十七八岁的嘎玛桑珠与妻子珍嘎站在一起,两人身穿华美藏装,男的高大,女的俊美,真是天生一对。我听说他是一个成功的商人,可以操控藏族珠宝——天珠的价格,人称“天珠王”;他笃信佛教,后来投身公益事业,扎西多杰所在的“三江源保护协会”就是他创办的;他很传奇,二十年前带六百元去拉萨,从此白手起家干出一番大事业;据说他的漂亮妻子珍嘎是藏王松赞干布的后裔。& & 一位朋友对我指着另一个四十来岁的农民说:“他很了不起,在西藏老家领着村民们种树,种了四十多万棵。”& & 她说的是嘎玛桑珠的哥哥仁青桑珠。他曾是喇嘛,后来因爱情还俗,是家乡有名的学者、修行者和藏医。他后来对我说:“我们藏族人保护环境是遵从传统文化,很快乐地去做,没有其他目的,而外面的人做环境保护——”他两手伸出,做了一个拧湿衣服的姿势,“是被法律和钱挤出来的。”& & 几天后我回到北京,与这些人擦身而过。我不知道他们会改变我的人生轨迹。& & 但我心里已点起探索的火苗。我一直关注西藏问题,但像大部分人一样——不管是西方人还是东方人——没有藏族朋友,不知道真实的藏区。在书店,大部分西藏书籍放在“旅游和探险”架上,西藏只是休闲娱乐之地,书里充斥着旅游者“雪山啊,蓝天啊,梦境啊,自由啊”之类不着边际的感叹。对人们来说,西藏只是想像中的西藏,六百万藏族人被忽略,你看不到他们的脸,听不到他们的声音,不知道他们真实的生活。& & 我想听他们的声音,感受他们的心灵。我想知道这个高原民族的过去,更想知道他们如何创造青藏高原的现在和未来。& & 与扎西多杰的另一次谈话坚定了我探索的决心。两个月后他来北京,我请他吃晚饭,他滔滔不绝谈索南达杰牺牲在可可西里的故事,尽管那是十几年前的旧事,他谈起来仍很激动,那件事决定了他的人生道路。我看过电影《可可西里》,与电影相比,真实的故事更震撼人心。& & 藏族文化在青藏高原撒下神奇的种子,长出神奇的人生。我在《南方周末》写了两篇藏人的报道,但几千字的文章太短了,我决定写一本书,写出那些神奇的人生,探究他们的心灵,或者说通过他们,探究我自己的心灵。我和大部分汉族年轻人一样,从小接受唯物主义教育,否定一切宗教,以为用科学可以解决所有问题,包括心灵方面。但我发现,这些受“迷信”的佛教影响的藏族人,心胸宽广,精神健康,无私快乐,他们的信仰也许能给我一些启示?天珠 第一章 求佛 引子 迷失在北京(1)& & 2006年4月,我到北京大学做访问学者,开始了这本书的采访,在其后的两年里多次去藏区。我非常幸运地找到了最棒的采访对象,他们做着相似的事业,保护青藏高原的环境与传统文化,但他们之间并不雷同,来自不同的藏区——西藏、青海、四川和云南,有不同的成长背景,分别是商人、官员、农民、还俗的喇嘛、居士和大学生。我就是要找这样的藏人——他们是普通人,身上体现着藏民族最宝贵的文化价值,同时在彷徨中寻找着未来的路。他们身上有深深的历史烙印,同时在创造历史。& & 我在《南方周末》的老同事杨瑞春看过初稿后说:“我想,你在发现这个题材的时候,就像天珠王发现了上品天珠,心中一定怀着暗喜前行。当初你对我讲这个题目,我还不以为意,没想到人物背后有那么波澜壮阔的历史。你写的是一部藏族当代史,也是藏族人寻找自我的心灵史。”& & 令我感激的是,书中人物用宽广无私的胸怀接纳我。仁青接受我采访时说:“好吧,现在我告诉你我的故事——由白羊毛和黑羊毛织成的、有好也有坏的故事。”这意味着他不但让我分享他的光荣,也向我袒露他的耻辱。无一例外,我书中的藏族人没有把不光彩的历史藏在身后。我感佩他们的光明磊落。& & 这是一本非虚构作品,非虚构文学的力量在于其真实性,西方有言道:“历史比小说更有趣。”我也认为,真实的生活比虚构更有戏剧性,更能打动人心。对这本书来说,最重要的是获得正确而深入的信息。但非虚构文学有天生的缺陷——作者既要处理比新闻报道更复杂更微妙的人物、事件、情感和思想,又无法像写小说一样随心所欲安排人物命运和故事的叙述,作者无法决定故事何时铺展,何时高潮。不管写作中怎样不方便,作者都不能改变事实的原貌。& & 我的采访很细致,感谢书中主人公容忍我的“纠缠”。2006年6月,我在成都采访嘎玛,每天交谈十二到十六个小时,他从早到晚坐在沙发上对我讲了七天,七天后,他感谢我没给他机会乱动,对治疗他的腰伤大有好处。一个月后,我们又用十四天在西藏和川西旅行,仍然每天交谈十几个小时。后来在拉萨、北京,这样一天接一天的采访又进行多次,最有趣的一次是在拉萨,他的腰病犯了,我的腰病也犯了,两人躺在拉萨人民医院理疗床上,一边治疗一边交谈。如果按一天工作八小时算,我对他的采访超过六十天,后来我对他的笔记有三十万字。但他从未表现出一点点的不耐烦。& & 对扎西多杰的采访时间差不多同样长,两年里,我们在不同的地方交谈:北京我的家,从云南去拉萨的路上,青海他的家乡,从青海至西藏的路上,昆明……我把他的前半生翻了个底朝天,有时候说得太累了,他谈话间就打起呼噜。后来他一见我就做出逃命的架势,因为我无休止的提问实在太折磨人。感谢他,对我总是有求必应。& & 年,我在美国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做访问学者时,日复一日的写作持续了五个月,我融入了主人公们的人生,他们笑时我笑,他们哭时我哭,他们愁闷时,我也彷徨无计。写到后来,我甚至不想那么快写完,不想跟这些人物说再见。令我欣慰的是:书写完了,他们的故事只是告一段落,我仍有幸与他们为友,我们仍然一起旅行、喝茶、吃糌粑;当读者放下书时也不必觉得遗憾,因为这些人是真实的,如果你去西藏、青海、云南、四川的藏区,甚至在成都和北京,说不定迎面碰到他们。这就是真实故事的魅力。& & 2008年3月,我在修改本书时,拉萨传来骚乱的消息,令我悲伤难过:最不希望发生的还是发生了。这让我更相信本书的价值:书中人物所代表的群体曾被忽略,但他们像历史的河床,表面看不见,却决定着历史的方向。这些人物经历艰难时世却不沮丧,不愤怒,不绝望,保持内心平静,永远乐观,追求和谐。他们的自信和慈悲,是藏族文化的核心价值。用中央党校靳薇教授的话说:“这些藏人中的有识之士,都从不同的路径经历了‘文化迷惘’、‘文化自觉’,并用自己大智大勇的行动重塑‘文化自信’。他们的智慧和勇气,是民族的根,民族的希望,民族的未来。”& & 日草于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图书馆& & 日修改于北京龙背村天珠 第一章 求佛 引子 迷失在北京(2)& & 日晚上9点,我接到嘎玛桑珠的电话,他声音低沉地说:“鉴强,我在机场,我的行李丢了!”& & 我急忙问:“里面什么东西?”& & “古董,天珠。”& & 完了!他的古董,绝不是一般的古董;他的天珠,也不是寻常的天珠。& & 他从成都飞来,因为要接一个美国来的朋友,便到国际出口的星巴克咖啡厅等着,一个电话打来,他接了两分钟后回头一看:三个包没了!& & 他报警,警察说:“这事与星巴克没关系,你不要在这里吵,影响人家生意。”& & 看来不妙。我放下电话,拿上记者证和信用卡匆匆下楼。出租车飞速行驶在北五环上,我拼命拨着电话,终于找到一位律师朋友,但她说:“你怎么证明包里是珠宝?”& & 我无法证明,嘎玛也无法证明。在北京这个所谓的文明城市,没有几个人能相信这个留着大辫子、汉语说不利落的西藏人,正如站在他高大威猛的身躯前,异族人可能会感到紧张与敬畏,甚至怪异,但没人能透过他貌似坚硬强大的外壳,看到那善良而柔软的心。& & 也许他威猛的外貌增加了星巴克的敌意,星巴克不给他看监控录像。& & 我又拨通嘎玛电话:“我马上就到,你在那里等我。”& & “我在星巴克对面的肯德基吃饭,等你到了,我也就吃完了。”他说。& & 好家伙,还有心情吃饭呢。这就是嘎玛,天塌下来,他也浑不在乎。& & 后来证明,肯德基在星巴克的隔壁,而不是对面。嘎玛的汉语再次出错,他搞不清“对面”和“隔壁”。& & 我赶到机场,嘎玛巨大的身躯矗立在肯德基门前,茫然望着机场大厅来来往往的人。他没有穿藏装,米黄色的西裤加T恤,脑后粗大长长的辫子令人侧目。他的脸盘硕大,如果你的脸长得略小一点,在他面前也许会感到沮丧——你的脸要乘以2,才能有和他一样大的“面子”。最引人注目的是他那奇怪的胡子——据说那是格萨尔式的——唇上两侧蓄着两撇胡须,形成一个长长的“八”字,而下唇和下巴之间又有一撮胡须,与上面的“八”形成一个“公”字,他的嘴巴就被包围在“公”字之中。这倒有些象征意义,他与我闲聊的时候,嘴巴里说的永远与“公”有关:家乡老人的养老,部落间的草场纠纷,县里破落的小学教育,大德高僧的经书整理。& & 其实他跟“公家”没有任何关系,在过去的38年,他没有从官方拿过一分钱薪水。他为乡民和寺庙所花的钱,都从他自己的腰包里掏。川西亚青寺一个尼姑对我说过:“嘎玛是那种要帮助全世界的人。”& & 与人初次见面,他可能递给你一张名片,上有两个头衔:“三江源生态环境保护协会秘书长”和“天珠王”。& & “王”?在北京,一位广东人低头看着名片,小心翼翼地问:“你这个‘王’,跟宗教有关吗?”& & 他可能联想到了“藏王”、“大宝法王”、“格萨尔王”,甚至金庸小说中的“金轮法王”。& & 我很想听嘎玛如何把至高无上的“王”解释给人听,但他总是笑嘻嘻地说:“没什么,没什么嘛。”所以人们仍然没搞明白,这个怪异的人,到底有什么怪异的身份。& & 嘎玛从机场的人流中看到我,庞大的脸露出笑容:“哎哟,鉴强,不好意思啊,麻烦你来一趟。”& & 我来不及寒暄,急急问:“行李值多少钱?”& & 他笑着说:“有个明朝永乐时期的古董,是我给别人捎的……”天珠 第一章 求佛 引子 迷失在北京(3)& & “值多少钱?”我打断他。& & “要是拍卖的话,没有上千万买不下来……”& & 我差点晕过去。& & “还有帮朋友带的明朝丝绸,50万港币从香港买的,另外还有一些天珠。”& & 我的脑袋被“上千万”震得嗡嗡响。他今夜的损失,比我估计的大10倍!& & 我看他颈上——很好,两串天珠和护身符还在。其中一串有三个不起眼的小天珠,还有一个铜制护身盒;另外一串是十来个名贵天珠,市价约二百万元。& & 一个警察来了,把嘎玛和我带到机场派出所。他站在一个小房间门前犹豫了一会儿——那里开着门,露出一把椅子,椅子上挂着一个物件,发着明晃晃的光。手铐。& & 警察回头说:“换一间吧,这里不合适。”& & 他将我们带到隔壁一个房间,这里像是客厅,一圈沙发围着一个茶几,我和嘎玛分坐警察两边。& & 警察拿出纸笔,问嘎玛:“你是哪里人?”& & “西藏昌都地区,贡觉县,东巴村。”& & “现住址?”& & “成都肖家河。”& & “从哪里来,到哪里去?”& & “成都到北京,然后再到拉萨。”& & “职业?”& & “商人。”& & 警察很有耐心地记录着。现在是夜里十一点,我替嘎玛焦躁,不知怎么度过这个漫长的夜。& & 现在你知道了,嘎玛是个商人。如果警察疑惑于嘎玛名片上的“天珠王”,我会为他解释:“他做天珠生意,做得非常好,几乎可以操纵全世界天珠市场,所以人称‘天珠王’。”& & 嘎玛做过许多生意,买卖羊皮、羊绒、虫草、松茸和天珠,后来又游走于世界各地的拍卖会,但他没成立一家公司来承担这些业务。在那个高原上,人们做生意看重的是个人信誉,而不是“公司”。他是一个独行侠,20岁离家到拉萨,开始了他的商业生涯,近20年后,他得到的头衔不是“董事长”和“总经理”,而是一个“王”。这个“王”被藏族人承认,不需认定,不需加冕,不需政府文件。& & 我有点担心警察继续问下去:“你来北京做什么?”& & 那么嘎玛该怎样回答,才能让人相信那传奇?他是一个商人,但如今他大部分活动与赚钱无关。这位没上过一天学校的农民,要用他所有的力量——他的心力、金钱与信仰,建一个史无前例的私人藏族民俗文化博物馆。这个博物馆建成后,也许将震惊世界。& & 好在警察没来得及问,另一个警察走进来,两个人交头接耳嘀咕着什么,然后收拾起记录本,说:“你的行李找到了。”& & 啊!我们像弹簧一样蹦起来。那个带来好消息的警察把一个纸条给我,上面记着一位樊先生的电话,是他拿错了行李。& & 樊先生是赛车队的,当时与几个队友在星巴克喝咖啡,因为队友太多,搞不清行李是谁的,连嘎玛的行李车一起推走了,到了北京站旁边的宝辰饭店,才发现多了三个包。& & 嘎玛兴奋地往星巴克走,“去给人家道歉一下,唉呀,今晚发大财了,一下子赚1000万!”说完仰头哈哈大笑。& & 嘎玛走进星巴克对一个服务生说:“请你们领导出来一下。”& & 服务生警惕地看着他,不知这个倒霉而难缠的西藏人又搞什么花样。一个男人过来,充满敌意地盯着嘎玛:“我就是领导。”& & 嘎玛笑嘻嘻地说:“我的行李找到了,是被别人拿错了,对不起啊。”& & 离开机场的车上,嘎玛说:“看来命中注定丢不了。”一切都是果报,嘎玛不为找回珠宝感到不可思议,那不是巧合,也不是侥幸,一切都有因果,既然行李回来,必有回来的理由。他的名字“嘎玛”即是“因果”之意。在嘎玛的人生中,对因果从未失去信心。天珠 第一章 求佛 一 求佛(1)& & 一个多月后,嘎玛的哥哥仁青桑珠对我说:“你得到的果,源于你所种下的因,因果相连,”他指着地下他的影子说,“就像这影子,总是跟着我们。”& & 说这话时,我、仁青和扎西多杰晃悠着从海淀桥走向北大西门。仁青身穿咖啡色藏服,眼睛不住扫着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这是一群没有戒律、没有信仰的人,在此之前的40年,仁青桑珠对这群人深怀恐惧,用“坏人”形容他们。但来北京几天后,他忽然对我说:“原来这里也有好人,有些比我们那儿的喇嘛还好。”& & 而他第二次提到“影子”时,意义完全不同:“但我们藏人也在变,也有很多人不再有戒律,为所欲为。他们原来真实的人不见了,只剩下一个个影子。”& & 扎西多杰为我翻译着,这时插上自己的话:“我多想和仁青、嘎玛那样坚定地相信因果。相信因果,我就没有那么多痛苦了。”& & 扎西多杰两个月后获得央视“2006中国经济年度人物社会公益奖”。他去机场,在电视上见过他的安检员都要跟他搭讪。这个前政府官员、可可西里保护者,熟悉现代文明,但越来越为自己遵循的现代文明逻辑所困。他把两个女儿送到北京读书,自己却时时盼望着,回到可可西里边缘海拔4600米的老家,建一个牧场,念经诵佛,终老于此。& & 嘎玛也希望赶快回到雪域。他摸了一下颈上的天珠与护身盒,在小小的铜盒里,有一根女活佛阿达拉姆的头发。三个小天珠在市场上不值多少钱,但那是阿达拉姆家族的活佛们当作念珠念了1亿遍经文的,象征着他的信仰,是他的生命之所在,总是牢牢挂在胸前,他甚至对我说:“我有了这些,刀枪不入,绝对!”令我错愕。但在2007年,我在北京再次见到他时,他没有再戴这些曾经须臾不离身的宝物,“这里不安全。”他说。这些护身物曾引导他经历艰难时世,令他在高山峡谷与荒漠中,一次次找到光明。但现在,在远离家乡的地方,他感到惶惑,他怕护身符和自己一起迷失在异乡。& & 嘎玛加快了他一贯散漫的脚步。他要把存放在这里的收藏品运回拉萨,只有在那个处处佛光的高原上,他才感到安全和自在。他要在那里,用他20年来收集的8000件藏族民间器物,建一个反映藏族几千年文明史的博物馆,让人们——不仅仅是藏人——尊重这个雪域上的民族,尊重高原上的信仰。& & 我追随着嘎玛和其他藏族朋友的脚步,来到通天河、澜沧江和拉萨河哗哗的水流旁,看卡瓦格博和贡嘎山顶上的白雪,钻进横断山脉深处或玉树草原上某户人家。我进入藏人悠久的历史和灿烂的文化中,也跟我的朋友回顾他们的成长岁月。我是一个汉人,但我到藏区所做的与这些藏族朋友没什么两样:先找到信仰,再寻找未来。天珠 第一章 求佛 一 求佛(2)& & 第一章求佛& & 贤人虽遭危难,& & 行为光明磊落;& & 火把下垂的时候,& & 火舌仍熊熊向上——& & 《萨迦格言》& & 一年后的2007年8月,我跟嘎玛来到拉萨罗布林卡路甲热村62号。这是胡同里一栋“口”字形四层民宅,筹备中的“西藏天珠之路文化研究中心”租借了第三层,嘎玛数千件宝贝暂收藏于此。& & 刚巧中国藏学研究中心副总干事格勒博士来访,藏学研究中心的主管单位是中央*部。在北京奥运会期间,藏研中心计划举办藏族文化展,格勒博士来与嘎玛商量,借他的藏品参展。& & 我跟随他们参观藏品,尽管已有心理准备,还是惊叹于藏品的丰富:除了各大寺庙和布达拉宫,从来没有哪个人有如此丰富的藏族物品收藏——甚至超过了西藏博物馆。藏品包括珠宝、家具、马具、丝织品、地毯、生活用具、陶器、石器、木刻、宗教用品、服饰、钱币、文房用具和古文字,不少藏品是西藏的孤品和绝品。除了藏研中心,西藏博物馆也将与嘎玛合作,选择1000多件精品,进行“西藏民俗文化珍藏展”,为期四年。& & 走到一个古色古香的木制佛龛前,嘎玛停住脚步,佛龛上层有几尊黄铜佛像,或坐或立,都有几百年历史。佛龛下层有一尊崭新的黄铜镀金佛像,约40公分高。嘎玛端详佛像,微笑着赞叹:“太好看了!”& & “这和别的佛像不一样。”我说。& & 那释迦牟尼站立,垂首阖目,左掌垂下,右掌竖立向前,最奇特的是穿一袭金黄斗篷,在我这个外行人看来,佛祖像有一些勇武侠气。& & “是,很少见,这是我从尼泊尔定做的,我设计的式样。”嘎玛说着,又弯下腰用手抚摸着佛祖的手,“啊呀,太好了,太好了!”微笑在他的大脸上绽放,简直像旁边水缸里的莲花。那笑容我很熟悉,是他对佛教发自内心的欣喜赞美,30多年前,这欣喜赞美就在他心中播下了种子。& & 1975年8月的一天上午,七岁的嘎玛站在自家碉楼的二层张望。他长长的头发披到肩上,脸胖胖的,总是挂着憨憨的笑。在他旁边,十岁的哥哥仁青桑珠坐在卡垫上扭着身子读书,愁眉苦脸。& & 嘎玛家的三层碉楼方方正正坐落在山坡上,一条小溪从碉楼右侧流下,那水不深,只是淹过人的脚背,一刻不停地流入横过房前的大河,那大河急流滚滚,名为热曲。& & 嘎玛从窗口望出去,热曲河在门前约二百米的木桥那里左拐,弯弯绕绕往东南流去。他呼吸着混合了薰衣草、茉莉和金银花香味的空气,热曲两岸的山坡铺满青草和五彩绚烂的野花,坡度和缓,像一个大V字。& & 嘎玛盯着天边,想象着外面的世界。他七岁了,从未走出那个V字。他后来才知道,V字之外,热曲折向东去,在西藏东部的峡谷间奔流40公里后汇入金沙江。作为川藏界河的金沙江再往南流,经云南德钦、丽江,突然来了两个大拐弯,然后一头扎向东去,流过四川宜宾后便是长江了。& & 一阵风刮进来,有什么东西迷了眼睛,嘎玛一揉眼睛,左眼剧痛,“啊”地大哭起来。仁青桑珠急忙“噔噔噔”跑到楼顶,大人们正在楼顶收拾青稞。楼梯一阵乱响,“嘎央,怎么了?”奶奶先跑过来抱着嘎玛,要他睁开眼睛,看是不是有什么小虫子。嘎玛眼睛一眨,又是一阵剧痛,在地上打起滚来。奶奶嘴里念着“嗡嘛呢呗咪吽”,用手拨开嘎玛的眼睛,可什么也看不到。爷爷跑出门去,一会儿领来一位亲戚,那是位还俗的喇嘛。喇嘛急急念经,但嘎玛的眼睛越来越痛,一家人束手无策。天珠 第一章 求佛 一 求佛(3)& & 大人们做了一个郑重的决定,这个决定影响了嘎玛的一生。& & 爷爷牵出白马,过了河边的小木桥。奶奶骑上马,嘎玛被爷爷托到马背上,让奶奶紧紧搂着,一老一小顺热曲河东岸向南骑去。& & 仁青桑珠跑上来,扯着缰绳央求说:“我也去,我也去!”& & 妈妈严厉地制止了他,因为这是一次秘密行动。仁青桑珠看白马驮着奶奶和弟弟远去,大哭起来。& & 这是如凯一家,“如凯”是“战胜”之意。在这个隔金沙江与四川相望的、西藏东部的贡觉县,只有大家族才有姓氏。据说如凯家族在元代就以经商闻名,几百年来一直收藏着一封蒙古人的信函,信中告知各地好好接待这个家族的商队。但*中,嘎玛的爷爷怕带来麻烦,将这封信烧毁了。& & 嘎玛三兄弟和一个妹妹生活在没有父亲的家庭里,确切地说,他们有一个叫“父亲”的人,但一年见不到一次。他们说不清父亲到底在什么地方,只知道他为那个地方干重活,不得自由。& & 白马“嗒嗒嗒”往南赶去,马背上,奶奶紧紧抱着嘎玛。奶奶一生最骄傲的是曾去拉萨朝圣——用额头碰触拉萨大昭寺释迦牟尼佛像的脚,是每个藏族人的梦想。许多人从家乡磕等身长头,用身体丈量高山、峡谷与草原,不知匍匐在地几十万次,站起几十万次,一直磕3年,才能磕到拉萨。& & 现在她经常为自己的孙儿感到悲伤,孩子们再不能去拉萨朝圣了,别说去拉萨,就是见一个当地活佛,比如今天,也要偷偷摸摸。& & 过去的二十多年,奶奶这一辈藏人经历了翻天覆地的历史变革。解放军1950年西渡金沙江,攻下贡觉县附近的藏东重镇昌都。1951年,中央政府与十四世*喇嘛的噶厦政府签订《十七条协议》,中央政府恢复对西藏的治理。50年代中期,中央政府对川西藏区进行*改革,剥夺贵族和寺院的特权地位,从1956年起川西藏区发生叛乱,以理塘为中心,许多寺院、贵族和平民卷入叛乱,叛乱后来蔓延至金沙江西岸的西藏境内,解放军平叛时,双方在贡觉对抗,嘎玛的爷爷奶奶与喇嘛们曾藏在山中躲避战乱。& & 后来中央政府认为平叛有扩大化倾向,60年代初期有过短暂宽松气氛,不久*的红色风暴刮过全国每个角落,将雪域高原的沟沟坎坎染红,像全国一样,这里的寺庙大多被拆毁。& & 马蹄声中,祖孙二人来到小路中间一个玛尼堆旁。石头上刻了佛经,便是玛尼石。刻玛尼石是藏民做功德的一种方式,如同念经、拜佛和将写满经文的经幡挂在山上。因为严禁宗教活动,许多年来玛尼石屡遭破坏,日渐减少,最后只剩下一个小石堆被荒草覆盖。但藏民走到这里心里便有异样的感觉。奶奶嘴里小声念着经文,从一侧经过玛尼堆,告诉嘎玛,回来的时候,要从同一侧再走过来,否则被人发现,会说她变相转经。顺时针绕玛尼堆转,或绕寺院转,也是藏人做功德的方式。寺院里的转经筒和藏人手里的转经筒是同样道理,转经筒里装着经文,转起来等于念经,增加功德。& & 在附近的村子里,曾有村民从玛尼堆一侧走过去,再从另一侧走回来,被干部发现,他们逼迫这些“乱搞宗教迷信”的村民跪在尖石上接受批斗。因此人们小心谨慎,生怕稍不当心露出内心的渴望,带来麻烦。& & 如凯家的麻烦已经太多了。过去20年中,爷爷的喇嘛弟弟被抓走,儿子做苦役,寺庙被拆毁,佛塔被炸,佛经被烧,尊贵的上师香曲多杰被关进监狱。如凯这个荣耀的姓氏,一千年来第一次给家族带来灾难:土地被剥夺,收获的青稞全部充公。粮站验收员对如凯家的青稞挑三捡四,还时常来翻箱倒柜,检查有没有私藏粮食。天珠 第一章 求佛 一 求佛(4)& & “这是一个黑暗时代,”妈妈说,但她不允许儿子在黑暗时代闭上眼睛苟活,“我们要牢牢握好酥油灯。”她要儿子学好藏文,像喇嘛一样有学问,而且,她盼望着,她的儿子能像在以前的时代里一样,当个喇嘛。& & 但20年来,那些高僧们死的死,关的关,还俗的还俗,一片肃杀凋零。让儿子成为高僧的梦想,随着寺院的倒塌而毁灭。但爷爷、奶奶和妈妈仍旧将被迫还俗的僧人请到家里,悄悄地念经,偷偷教儿子写字。妈妈说:“不管在黑暗中,还是将来的光明中,知识都很重要,有了知识,就是开个会你也坐在中间,要是不懂知识,就像一头牦牛。”& & 孩子们才不在乎开会坐哪儿,也不觉得变成牦牛有多么可怕,但慢慢地知道知识和佛经有多么重要。& & 嘎玛出生后一直没有剪头发,这是大户人家的习俗,表示对这个孩子的钟爱。一位曾是喇嘛的舅舅——嘎玛喊他“舅舅喇嘛”——特别喜欢嘎玛,在他四岁的某一天,这位舅舅喇嘛骑着马来到嘎玛家,他喝多了,摇摇晃晃下马,摇摇晃晃抱过嘎玛说:“这是我的孩子!今天是好日子,我来给他剪头发。”家里人明白其中暗含的意味:这个孩子被尊贵的喇嘛剃度。虽然这不是真的剃度,但人们醉心于它的象征意义:这个孩子与佛有缘,他会福泽深厚。& & 没有人将这个意义告诉嘎玛,但嘎玛已感到它的存在。在舅舅喇嘛给他摇摇晃晃地剃发以后,小小的他觉得自己是喇嘛了。& & 嘎玛隐隐约约知道那V形的山谷后面是什么。那里有一座狮子神山,名为“森格南宗”,山下有一座寺院,是梦境般的地方,*时这里成为禁地,大人不敢踏足这种“迷信”场所,更不会带孩子去那里。& & 嘎玛骑在马上,很想看看那山后的世界,但他的眼睛痛着,不敢睁开。走了八公里山路,白马停住,奶奶悄悄地说:“嘎央,到了,不要说话。”将他抱下马。嘎玛悄悄睁开右眼,发现正要进入一个低矮的小屋子,屋子外拴着一头黑牦牛,瘦小得像一只大狗。& & 奶奶牵着嘎玛的手进了小屋,里面黑黑的,一个中年女人躺在卡垫上,看不清脸。阳光从她背后的小窗射进来,令她的黑发闪着光芒。“很好看的头发。”嘎玛想。一般藏族女人扎许多条小辫子,而她少见地留着一条长长的大辫子。& & 奶奶弯腰说:“阿依,这孩子眼睛疼,请你帮个忙吧。”& & “阿依”是“大姐”之意,是这个部落对她的尊称。阿依睁开眼睛,对嘎玛说:“你过来。”& & 嘎玛走过去,阿依斜倚在卡垫上,用左手拇指和食指分开嘎玛的眼睑,说:“在这里呢。”右手取出一根细小的青稞麦芒。她用舌头舔舔嘎玛的眼睛,又吹了一下,嘎玛的眼睛立即不疼了。& & 嘎玛揉揉眼睛,惊奇地盯着这个女人,现在能看清楚了——她很美,美到不能形容,“一眼望过去,再也忘不了。”嘎玛长大后回忆说。她就是着名的女活佛阿达拉姆,*中最大的“坏分子”。阿达拉姆冲嘎玛笑笑,从枕头下拿出一块冰糖和一块核桃仁给他。嘎玛从没吃过,兴奋地紧紧攥在手里。& & 奶奶对阿达拉姆说着感谢的话,嘎玛紧紧盯着女活佛:“她是谁?这么神奇!”& & 阿达拉姆拔下一根头发交给奶奶,叮嘱她,每天拿这根头发在嘎玛的眼睛上抹,连抹七天。藏人深信,活佛的头发具有神奇的功效。天珠 第一章 求佛 二 白马骑士(1)& & 奶奶带嘎玛告辞,一出门,嘎玛像被雷击一样——他看到了娘拉寺!& & 在阿达拉姆房边,一堵高大的残墙矗立在森格南宗山下。高高的东西两面墙相对站立,南北两面墙倒塌了,让视野毫无遮挡地穿过寺院,直达对面郁郁葱葱的高山。没有喇嘛,没有佛像,大经堂只剩残垣断壁,墙上壁画的残迹斑斑驳驳,被一道道铁锹的深痕斩断,就像只看见一个人脸上深深的疤痕。& & 那个瞬间,娘拉寺的残骸像巨大的磁铁将嘎玛吸住。怎么有这么高大的房子?它为什么倒下去?嘎玛震惊而迷惑。他从没见过寺院,这神圣而令人悲伤的地方。忽然一阵狂喜冲来,嘎玛心里大叫:“我见到寺庙了!”& & 此时他才想到:“咦,我的眼睛好了!”& & 他长大后依然无法解释当时的强烈冲击:一个残破的寺庙,为什么如此震动一个七岁的孩子,让他如痴如狂?& & 小嘎玛盯着寺庙想:“谁建造了这个大房子?那个漂亮女人是谁?”& & 他后来知道,娘拉寺的创立者是香曲多杰,嘎玛出生时,香曲多杰已圆寂,阿达拉姆是他的女儿。她行为*,跟很多男人关系亲密。如果是普通人,这就是行止不端,但她的“*”似乎有特殊使命。& & 她1923年出生,年轻时未嫁人。她的父亲、那位大成就者香曲多杰说过:“这女儿没办法嫁出去啊,这是请过来的空行母(度化人的女性佛),人们看她是女人,实际上她是佛,不能嫁给谁。”& & 到阿达拉姆将近40岁时,世道变了,香曲多杰被关了九个月,出狱后,他让女儿嫁给他的佣人扎西唯色。阿达拉姆的儿子就是现在娘拉寺的寺主嘎旺法王,仁青桑珠的上师。& & 香曲多杰说女儿是空行母,符合藏传佛教理论。& & 2006年5月,我在云南西北部的德钦县向修行者木梭请教佛学。木梭说,“佛”是古梵语,中文译成“佛陀”,简称“佛”,藏文中译作“觉胜”。“觉”指从烦恼和业障中觉醒,佛即“大解脱者”。& & 佛的外在表现有三身:一是无形的法身,存在于一切角落;二是报身——报身的意思,就是一个人把好事做绝,就会获得一个圆满的结果身。报身不存在于这个世界,它具备最完美的身体,最庄严的穿戴,只有金罗汉和菩萨有缘当他的弟子;但还有众生在轮回中,佛舍不得他们,所以又化为第三身:化身佛。化身佛没有固定形态,好让众生接近他。他也许是喇嘛活佛,也许是*屠夫,甚至是沙漠里的河,大河上的桥。& & 在古印度一个国家,山上住着一位伟大的修行者,国王和百姓请他出来传法,但谁也请不动。国王谕告百姓,谁能请动这位修行者,他就奖赏谁。& & 一个*摇摇摆摆地来了,说:“我能。”& & 国王怀疑地看着她:“你?不可能吧。”& & “你们等着瞧。”*说罢,转身摇摇摆摆地走了。& & 她很快回来了,那位修行者低头跟着她。& & 人们惊呆了:哎呀,什么大师啊,经不住一个*的勾引!人们哄笑他,斥骂他,唾沫和石头像雨点一样飞到他身上。& & 大师抬头看着人们,叹口气说:“太可惜了!我本是来度化你们的,现在机缘过了。”他把*抱起来,两人忽然化为密宗里的大本尊明妃。人们瞠目结舌,看着他们越飞越高,终于不见。& & 我问木梭:“什么是明妃?为什么密宗里要有男女双修?”& & 木梭说:“我若对你说多了,是犯戒。密宗的修行为什么那么快?就是一个佛和你融在一起,强行把你的业障化开,功力极大。”& & 木梭说,我们限于社会伦理道德,认为男女之间是脏的。但密宗的境界早已超越社会伦理,男女性事不再是小勾当,而是大修行的工具与途径。如一人因为前世的业障,今世成为好色之徒,佛有“大方便”法门,因你而设,你是好色之徒,便通过男女交合这一法门来度你。& & 阿达拉姆行为大异常人,许多人对她侧目而视,但更多的人尊敬她,包括与她关系密切的如凯家族。& & 这天晚上,爷爷对几个孩子说:“咱们那只羊疯了,找不到,你们睡觉,我们去找。”& & 一个月后的一个晚上,爷爷说那只羊又疯了,他要去找找。& & 奇怪的是,这只羊每个月都要发一次“疯”。嘎玛和仁青终于发现,每当羊“发疯”的那个晚上,爷爷奶奶将一条黑黑的牛毛毡子搭在白马背上,底下藏着炒面(将青稞炒熟后磨成的面粉),去给阿达拉姆家送。阿达拉姆家极穷,孩子没有糌粑吃,只能吃一种名为“让巴”的野草。但她是“阶级敌人”,没人敢公开与她来往。& & 嘎玛盼着那只羊再次“发疯”,它果然又“疯”了,这次嘎玛哭了,央求爷爷奶奶带他去,他想:“那里肯定有糖吃。”& & 爷爷牵着马,马上驮着炒面,奶奶背着一桶酸奶,还有一块拳头大的酥油,带着嘎玛去娘拉寺。嘎玛高兴地想,这块酥油肯定是让他在路上吃的。但他盼了一路,也没得到那块酥油。& & 到了阿达拉姆门外,那头瘦牦牛还在。奶奶悄悄叫门,一条狗窜出来,吓得嘎玛躲在奶奶身后。女管家将他们领进门,将酥油和酸奶悄悄收下。& & 嘎玛没有失望,阿达拉姆果然又送他一个核桃,还有一块纸包的糖,嘎玛高兴坏了,“我要留着过年吃。”他想。& & 后来,爷爷奶奶又送了阿达拉姆一头三岁的黄牛。嘎玛特别喜欢这只牛,有一次,这头牛在桥上与别的牛打架,掉到河里,被热曲的激流冲下去。嘎玛在岸上哭喊着拼命追赶。牛会游泳,终于挣扎着爬上岸来,嘎玛搂着它脖子号啕大哭。& & 它在1976年春天做了妈妈,可以挤奶了,奶奶把它送给女活佛家。如果要卖掉这头牛,嘎玛绝不答应,但送给她家,嘎玛觉得它上了天堂,“真有福气的一头牛啊,我都不能天天呆在她家。”他艳羡地想。天珠 第一章 求佛 二 白马骑士(2)& & 我随嘎玛在他的临时博物馆里转悠。看到那么多珍贵的收藏,我越来越震惊——收藏品大约8000件,他从十几年前开始收藏,平均一天收藏近两件,而做生意赚的钱几乎全耗入其中。我问:“你当初为什么做收藏?”& & 他走到一个木架子边,拿起架上几张宽大的黑色佛经页片说:“你看,这是我爷爷当年保护下来的,我收藏抢救藏族文化,就是受他的影响。”& & 我翻检着那些经书,像是将历史翻到30年前,看到那个黑夜山林里的白马骑士。& & 爷爷吃完糌粑,坐在灶前好久,等夜深了,拿起黑毡子走出门外。& & “爷爷去哪里?”仁青桑珠问。& & “你们睡觉吧,”爷爷回头小声说,“那只山羊又疯了,不回家,我去山上找它。”& & “我也去!”仁青桑珠和嘎玛桑珠抢出门外,争着去牵白马。他们知道,只要那只山羊一“发疯”,就会有刺激好玩的事。& & 奶奶悄悄说:“下次带你们去。”不许他们再说话。爷爷给白马盖上黑毡子,悄悄消失在黑夜里。& & “这个黑暗时代啊,什么时候才能见到光明?”妈妈说。& & 妈妈所说的“黑暗时代”,并非仅指财产被剥夺,而是压制信仰、拆除寺院、烧毁佛经、批斗僧人。财物只是一件衣服,而信仰是天上的太阳,是黑夜中的灯。& & 如凯家族努力呵护着这盏狂风中的酥油灯。东巴村的南边有娘拉寺,北边有扎拉寺。政府命令人们拆掉扎拉寺,石头、木头,谁拆走算谁的。人们动手砸掉佛像,拆掉屋顶。里面有两间最好的房子,是扎拉寺两位活佛的居所,爷爷找到政府说,村委会需要房子,这两间不要拆。政府觉得有理,这两间保存了下来。& & 东巴村有两户人家分到几间房子,爷爷悄悄上门送茶叶和山羊,请他们不要拆。他自己住进寺院,日日夜夜守护着,三个月后,国家政策变化,破坏行为停止。& & 80年代宗教恢复,扎拉寺重建,爷爷保下来的几间房是新扎拉寺的主要建筑,人们这才感到这位老人的智慧。& & 扎拉寺的大部分文物也保存下来,这归功于爷爷的弟弟。他是扎拉寺的喇嘛,嘎玛和仁青喊他“爷爷喇嘛”。爷爷喇嘛曾被抓进监狱,与香曲多杰关在一起。& & 寺庙破坏之前,爷爷喇嘛已把经书和宗教器物藏起,上头要他交出,他说:“这里很穷,只是个让人念经的地方,算不得寺庙,没什么器物。”& & 审讯者说:“胡说八道!这么大一个地方,还不算寺庙?你们管家是谁?”& & 爷爷喇嘛毕恭毕敬地说:“小地方没管家啊,管事的就是我。”& & 审讯者说:“把那两个寺主活佛抓来问问。”& & 爷爷喇嘛说:“他们一个老,一个小,没什么权力,这里就我说了算。”& & 审讯者火了:“狗日的!那你们领头诵经的喇嘛是谁?抓过来!”& & “也是我啊。”& & “这个神经病!打他!”人们一阵拳打脚踢,打完了再说:“温在(领诵的人)应该很懂经文,你读读经看看。”& & 他站起来,“喔喔喔喔”地乱念一气。& & 他被当成神经病,关了几个月就放了。& & 爷爷两兄弟保护了村北扎拉寺,却没保住村南娘拉寺,娘拉寺毁了,只剩下几堵残墙,但爷爷偷偷藏起来许多经书。*初期,爷爷将娘拉寺的经卷藏到家里和山洞,这些经书包括创寺者香曲多杰的佛教与藏医药着作。因为自家目标大,他转移部分经书到一户贫穷的邻居家,但邻居家没人看管,有一次失火,烧掉了几百页。天珠 第一章 求佛 三 感谢毛主席(1)& & 爷爷越来越觉得不安全,有时他会像今夜一样,给白马盖上黑毡子,隐入黑夜,将经书藏到山洞。如果被人碰到,便装模作样问一句:“你见到我那只疯山羊了吗?”& & 爷爷这样做的时候,一定感到上师香曲多杰与他在一起。上师圆寂前将这匹马送给他,说:“留着这匹马,它会帮助你。”马本是青色,当它上了年岁,全身变成了白色。& & 娘拉寺附近的山林里,一人一马,常常像幽灵一样地跋涉着,保存着信仰的火种。& & 当嘎玛对我讲到爷爷时,我似乎看到那位骑着白马的老人,像一位英勇的骑士,令人敬仰。或许他应该被记在史书上,就像那位刺杀朗达玛的白马骑士拉隆.贝吉多杰,那位力图拯救佛教的吉祥金刚。& & 佛教刚传入吐蕃(西藏古称)时,受到传统苯教势力的抵制,赤德松赞约公元800年左右继藏王之位后,增修寺庙,翻译佛典,特别优待僧人,王室成员可以出家,僧人干预政事。& & 赤德松赞死后,小儿子赤热巴巾继位,赤热巴巾大力支持佛教,但尊佛过度,比如规定每名僧人可得到七户平民供养,对僧人怒目而视者剜其眼,恶言诋毁者断其舌。以他的哥哥达玛为首的王室贵族反对藏传佛教,大臣们发动政变,乘赤热巴巾醉酒时将其绞死,拥立达玛为王。后人称达玛为“朗达玛”(“朗”是“牛”之意)。& & 朗达玛继位后打击佛教,桑耶寺、大昭寺被封闭,小昭寺被当作牛圈,许多佛像被钉上钉子扔到河里。因为文成公主也曾将佛教从汉地带来,被诬为“罗刹鬼转世”。佛经被烧毁,少数佛经被僧人埋入岩洞保存下来,这就是以后发掘出来的《伏藏》典籍。佛教僧人遭*,被迫还俗,有的被逼打猎。朗达玛在位只有几年,但对佛教的打击沉重,以致西藏佛教史把朗达玛以后的近百年称为“灭法时期”。& & 公元846年(一说842年),僧人拉隆.贝吉多杰来了,他将白马染成黑色,穿一件里白外黑的长袍,弓箭藏在长袍里。《西藏史话》一书中这样描述:& & 一天,朗达玛来到唐蕃会盟碑前,观看碑上的盟文。& & 旌旗簌簌,街人、商人在远远围观着。持刀拿枪的御林军侍立四周。& & 这时,化了装的拉隆.贝吉多杰以目示意,又暗示地瞧瞧两边的土兵。很快,穿俗装的僧人们分成两拨儿,慢慢挤向两侧的士兵。& & 拉隆.贝吉多杰瞥瞥左右,从宽大的左袖中抽出弓箭,“刷”地射出了一箭。这一箭,射进了朗达玛的胸膛,他痛楚地巡视着周围,倒在了地上。& & 人群立时大乱。兵士和百姓们高叫着:“刺客!刺客!”“捉住他!捉住他!”& & 攒动的人头,慌乱的尖叫声。人们乱哄哄地拥挤着。拉隆.贝吉多杰在僧人们的掩护下逃出人群,跨上了马。& & 黑马黑袍的拉隆.贝吉多杰风一般穿过一道山口,驰向清澈透明的河中。御林军在后面紧追不舍。& & 河水洗去了马身上的黑色,拉隆.贝吉多杰翻穿了袍子,立时,黑马黑袍的人变成了白马白袍,逃走了。& & 朗达玛死后,他的两个儿子争立,从此吐蕃王室分成两支,争斗不休。紧接着,一场奴隶平民大起义席卷西藏,吐蕃王朝随着佛教的衰落而崩溃,藏王时代结束。佛教再次兴盛于雪域高原,已是100年后的事了。& & 佛教史上把松赞干布时佛教在吐蕃发展,到朗达玛灭佛这一时期,称为“前弘期”,100年后佛教复兴,称为“后弘期”。佛教后弘有两条路径:一是从西藏西部的阿里地区,那里从印度请来了阿底峡大师,倡兴佛法,被称为“上路弘传”;再一条是指佛法从青海安多藏区复兴,称为“下路弘传”。《西藏史话》中有段记载:& & 在拉萨河和雅鲁藏布江交汇的曲水地方,有一座山名叫贝吉曲沃热,这是着名的静修之地,山洞里住着藏·绕赛三位僧人,他们年复一年在那里静坐修禅。有一天,他们被山间鼓号声声、人呼犬吠惊动了,走出禅洞一看,山坡上有许多僧人,正在用弓箭射杀野兽呢。三人喊道:“要么是老僧眼睛花了,要么是你们疯了,看你们都是出家人,怎么能在神山圣土上大开杀戒呢?”& & 那些打猎的人回答:“不是大师眼睛花了,也不是小僧我们疯了,只是当今达玛毁法灭佛,捣毁寺院,焚烧经书,强迫我们受戒僧人到山上打猎杀生!你们没有被恶主发现,实在是佛法的大幸,如果不赶快离开这里,就会落得和我们一样的下场!”藏·绕赛三人连忙把戒律经卷装上一头骡子,扮成乞丐逃往异域他乡。& & 他们辗转奔逃到青海安多,公元894年,当地僧人穆苏·赛拔儿拜会藏·绕赛三人,请求他们授以具足戒。按照佛教教规,授具足戒必须有十名以上僧人在场,即使是边地也应有五人。他们派人到康定迎请在那里密修的拉隆.贝吉多杰,拉隆.贝吉多杰以自己杀过藏王达玛为由加以推辞。于是他们请来两位汉族和尚,由他们五人给穆苏·赛拔儿授具足戒。后穆苏·赛拔儿成了佛法下路弘传的关键人物。至今藏传佛教僧人的袈裟上面,还有两道蓝边,这是对两位汉族和尚的纪念。& & 就像用骡子驮经书出逃的三位喇嘛一样,嘎玛爷爷将娘拉寺的薪火传了下来。一天晚上,爷爷背着经书上山,被一个干部碰上,将他抓走。所幸十几天后爷爷被放回,但经书被烧掉了。& & 但爷爷还是那个英勇的白马骑士,他仍不断寻找那只疯山羊。许多年后宗教恢复,嘎玛一家将爷爷保护的经书送回娘拉寺。人们惊讶地发现,经书那么多,八头牦牛也不能一次驮完。此时爷爷已去世,他没有等来光明,连1976——那个预示着时代将巨变的年份,他也没有看到。这不要紧,他相信,只要播种就有收获,那盏酥油灯,只要有人护持,就会照亮黑夜。“你们要相信因果,”他总是对孩子们说,“你种下什么因,就有什么果,就像不管你走到哪里,你的影子总跟着你。”天珠 第一章 求佛 三 感谢毛主席(2)& & 日,一位汉人干部来到孜荣部落,要求每家出两个人,第二天到乡上开会。“非常重要的会,必须去!”他非常严肃地说。& & 当人民公社终于在这个部落建立的时候,已是70年代。有些汉人干部随着公社的建立而进驻,包括三个汉族女人。嘎玛不知道那三个女人是干部,还是干部的家属,他只记得那些女人脸白白的,漂亮得很。& & 汉人喜欢练枪,嘎玛最怕打枪,枪声一响,他就钻进牦牛圈与牦牛挤在一起,虽然捂着耳朵,仍听到枪声“啪啪啪”地响着,令人心惊肉跳。& & *给藏人留下极深的记忆,虽然全中国都陷入灾难,不独藏人,但许多藏人认为灾难是汉人带来的。有的藏人称呼汉人为“加”,当孩子哭个不停时,大人会吓唬说:“再哭,加就要来了!”孩子们不知道“加”是什么,但知道“加”会带来恐惧。& & 多年以后,仁青桑珠终于走出大山,碰到真正的汉人时,他对“加”的偏见才慢慢纠正。他喜欢的第一个汉人是北大教授吕植,“山水自然保护中心”负责人。这位女士对他在家乡进行环境保护很感兴趣,出资支持他。与他深谈的第二个汉人是我,一个记者。在四川康定,我们与他谈完之后,他兴奋地告诉扎西多杰:“原来‘加’也有好人。”& & 除了这些不愉快的事偶尔发生,嘎玛快乐地长大。他最喜欢的游戏是和小朋友们扮佛。他们在山坡草地上盘腿打坐,满心欢喜,微合眼睛,嘴里念念有词,尽量装得像莲花生大师一般庄严。面前摆着一块块小石头,那是“供物”,几个小孩子轮流跪在“佛”面前,双手合什。孩子们念叨的经文一丝不差,是大人悄悄教的莲花生度母经。& & 嘎玛还常常到草地上捉鼠兔,鼠兔是草原上最多的动物,样子很像兔子,但个头儿很小,有点像田鼠,所以称为鼠兔。鼠兔一般有几个洞口,嘎玛脱下鞋子,将鞋口对着一个洞口,嘴巴对着另一个洞口“呼”地一吹。鼠兔怕风,一有风吹进洞口就没命逃窜,嘎玛觉得手里的鞋子一动,欢声大叫:“抓到了!抓到了!”他从鞋子里抓到鼠兔,穿上鞋子,“啊啊”叫着往村里跑去,几个孩子紧紧跟着他。& & 他来到一户人家门前,高声喊:“给点青稞吃吧,可怜的鼠兔要饿死了。”& & 一位老者出门,笑呵呵地说:“这鼠兔是不是死的呀?”& & 嘎玛说:“活的呢。”如果鼠兔死了,就没人给青稞了,他生怕老人不信,伸出手说:“你摸摸。”老人伸手来摸,小鼠兔拼命挣扎,弄得嘎玛手心痒痒的,很刺激,他无比快乐。& & “嗯,活的。”老人笑着,拿过嘎玛的麻袋,狠狠往里装了十来碗青稞。嘎玛背着麻袋,又快快活活跑向别的人家。& & 这个游戏起源于藏区一个习俗。在有些农区或半农半牧区,牛羊被狼吃掉是藏民的巨大损失,如果哪个人把狼打死了,就为大家立了功,但他杀了生,又添了自己的罪孽,所以他拿着狼皮跑到附近的村子里,挨家挨户讨要奖励与同情:“我把狼打死了,你给点粮食嘛。”& & 如此讨来的可不是残羹冷炙,而是粮食、酥油和盐巴,猎人要牵着马去讨饭,否则背不动那些战利品。讨饭者气派大,要是一户人家吝啬,猎人就将狼鼻子伸到他家门上,这家人就要倒霉了,因为狼鼻子会带来坏运气。所以讨饭者从不点头哈腰,而是大摇大摆,理直气壮。天珠 第一章 求佛 三 感谢毛主席(3)& & 在东巴村,虽然宗教活动已被禁止,但佛教不杀生观念还是根深蒂固传承下来。孩子们几乎每天都听大人们唠叨:不要伤害小鸟、青蛙、鼠兔和虫子。如凯家的孩子受到的训诫最严厉,嘎玛生性善良,很少伤害动物,即使喜欢草原上的野花,也只摘一朵插在头发上,从不像其他孩子那样大把采来。他心疼那些生命,即便只摘一朵,也尽量不让爷爷奶奶看到,否则爷爷会说:“啊,不能摘花草啊,摘了花草,你会活不大的。”藏族人的鲜花只供在佛前,不会献给人,即使他是头人。& & 与温顺憨厚的嘎玛不同,哥哥仁青桑珠特别调皮,老人们说,100年也出不了像他那么调皮的。他的手脚永远都在搞破坏,一年夏末,青稞快要成熟,他站在山上,望着下面满山坡的庄稼,雄心陡起,领着一群孩子滚下去,看谁先滚到坡底。兴奋的尖叫声中,一群孩子像小小的雪崩一样滚下来,毁了一大片青稞。& & 爷爷告诫仁青桑珠:“千万不要学别人钓鱼,要不你会长豁嘴的。”仁青桑珠想:“哎,我的嘴豁掉的话,多难看啊。”但他难以拒绝钓鱼的乐趣,于是做个小鱼塘,把钓来的鱼放进去。妈妈看见了,哭着说:“做这种坏事会带来灾难啊,我的儿子怎么这样!”& & 见妈妈哭了,仁青桑珠很不安,“我再也不杀生了!”他暗下决心。& & 但他的手永远比脑筋快。这一天他手拿着棍子赶牦牛,一只小鸟停在旁边一堆肥料上,他想也没想,棍子一甩,“啪”地一声,正中小鸟,眼见是不活了。仁青吓了一跳,匆匆扒开肥料把小鸟埋进去,手忙脚乱间,背后“哎”地一声,声音不大,却让他魂飞魄散。回头一看,弟弟嘎玛站着楼顶上,笑嘻嘻地说:“我要告诉妈妈。”& & 仁青桑珠慌慌张张跑回家央求弟弟,嘎玛只是拿眼看着他,不置可否。在以后的许多天里,仁青桑珠忍辱负重,使劲拍马屁,就怕嘎玛告密。孩子们杀生,会受到大人严厉的惩罚。& & 现在孩子们聪明地模仿大人,抓来鼠兔,以“杀生”要挟大人。嘎玛又跑到一户人家前,这时他的麻袋快装满了,几个孩子一起抬着。嘎玛将鼠兔伸到这家人面前说:“给鼠兔点青稞吃吧。”& & 大人说:“没有没有,走吧走吧。”& & 嘎玛不怕,伸着手说:“你要不给,鼠兔就要饿死了。”然后轻轻捏弄小鼠兔,那意思是,你要不给,鼠兔就要死在我手里,不,死在你手里!鼠兔用力挣扎,似乎在向大人求救。& & 这公然的敲诈是孩子们屡试不爽的绝招儿,大人立即投降,“千万别伤害它。”然后用大碗大碗的青稞,将嘎玛的麻袋装满。& & 嘎玛将鼠兔放地下,鼠兔“刷”地跑掉,孩子们高声欢叫着,抬起麻袋,来到村头路口,那里来了一个货郞。这个十几户人家的村子没有商店,每年秋收后,小商贩赶着牛马驮着货物来到村里。孩子们将青稞抬过来,换些风干牛肉和糖果,几个孩子见者有份,怀揣肉和糖果,各自欢天喜地回家。& & 大人们心里明白,那青稞不是给鼠兔的,而是给孩子们的零花钱。每年秋天,孩子们可得到丰收后的犒劳。& & 9月17日,一个“加”来到孜荣部落的这一天,嘎玛舅舅家14岁的表哥多登在山上放牛,碰到以前当尼姑的索南拉姆,索南拉姆神神秘秘地叫他:“多登你过来,我告诉你一件事。”天珠 第一章 求佛 三 感谢毛主席(4)& & “什么事?”多登凑上去。& & 索南拉姆悄悄说:“毛主席死了。”& & “你不要胡说!”多登吓坏了。& & “我父亲听收音机说的。”索南拉姆的父亲洛嘎是孜荣部落唯一有收音机的人。& & 多登揣着大秘密回到家,这消息把每个人吓坏,想到那个严肃的干部让大家明天去开会,消息的真实性似乎得到了印证,大家都压低声音说:“不要乱说!不要告诉别人!”但消息像风一样,立即刮进全部落人家的窗子里。& & 嘎玛这天在山上为公社看护牛犊和羊羔,天黑回到家,奶奶告诉他,明天他要和仁青代表全家到乡上开会,“听说毛主席死了。”她压低声音说。& & 嘎玛吓了一跳:毛主席?他怎么会死?& & 嘎玛对毛主席的认识来自一份藏文《西藏日报》。过去当喇嘛的才仁达杰用佛经教孩子们藏文,那时政策一会儿紧,一会儿松。干部不下乡了,小孩子们就集中起来读书,听说干部下乡了,立即作鸟兽散。课本除了佛经,只有村里订的一份《西藏日报》。送报纸的乡邮员酷爱报纸,他一条条地撕下卷烟抽。他没有香烟,藏区有一种白花,枯萎后变成红色,人们将它晒干当烟草抽。比烟草更匮乏的是纸,只有乡邮员掌握这一资源,有时候他没有抽完——或者说他的红花烟草断粮了,就把残破的报纸送到办公室,这是孩子们认识汉地的唯一途径。& & 老师让孩子们轮流读报,藏文是拼音文字,只要会30个字母,即使不认识生字,也能根据字母组合读出音来。嘎玛慢慢知道了几个汉人名字,比如刘少奇,*和孔老二,这些人在报纸上被一次次打倒。报纸上只有一个好人,就是毛主席,这位叫毛主席的不该是人,而是菩萨,没有人能活一万年,他却天天“万岁”,应该是菩萨吧?& & 毛主席去世了,这并不影响奶奶做晚饭施舍讨饭的人。在如凯家的后院里,经常有讨饭的人过夜,最多时有30个,如果有老人,奶奶还会请他们住到二楼上。第二天,旧的走了,新的再来。周围的村民贫困至极,好在东巴村的土地多一些,平均每人三亩,土地肥沃,能吃饱饭。奶奶从不拒绝乞讨者,尽管给别人一份,自己家里就要挨饿。她往热腾腾的大铜锅里放面粉,做成面糊糊,加上肉和圆根片(一种类似萝卜的蔬菜),一碗碗地分给讨饭的人。& & 如凯家的大铜锅救了很多人的命,嘎玛长大后说:“*的改革要是晚两三年,那里的人会饿死一半。”& & 毛主席去世,嘎玛立即想到了一位老喇嘛,人称“毛主席喇嘛”,他一直感谢毛主席给他带来了新生。& & 这位老喇嘛次成巴登来自昌都地区西部的洛隆县,本不是出家人,50年代中期去金沙江东岸的四川德格朝拜德格印经院,路过贡觉歇宿时,梦见一位大活佛牵着一只白山羊,令他仰慕。当地人说,那是大成就者娘拉.香曲多杰,就在娘拉寺里。次成巴登找到娘拉寺,果然看到了梦中的香曲多杰。& & 他向香曲多杰求法,香曲多杰安排他进厨房,做些杂七杂八的事。50年代末贡觉发生叛乱后,香曲多杰80多岁了,病得很重,仍然被抬上担架抓走。许多百姓哭喊着追他,香曲多杰说:“这不是别人害我,不是毛主席,而是我们以前种下的因。大山要倒下来,谁也拦不住,就是佛祖也没办法。你们不必痛苦,祝愿我们在莲花生的道场相聚。”天珠 第一章 求佛 四 孤儿(1)& & 次成巴登握着香曲多杰的手哭道:“我跟随你五、六年了,你也没教我佛法,现在你走了,我怎么办?”& & 香曲多杰躺在担架上安详地说:“我们并不只是五、六年的缘分,在我们以前的五个转世中,你我都有缘。以后你不用管寺院的事了,不用念经,也不用拜佛。你这辈子会很顺,会幸福地活下去。”& & 香曲多杰慢慢将手抬起,放到次成巴登头上,给他摸顶传法,次成巴登急忙跪下磕头。& & 次成巴登回到家,其实那不是家,只是娘拉寺旁边一个山洞。他不再管寺院的事,也不念经,每日枯坐冥想。他从一个杂役变成不念经的修行者。& & *来了,人们在他旁边热火朝天地拆毁娘拉寺,他视若不见。这一天,县上的女干部果嘎书记带人冲进山洞,她因去过北京而闻名乡里。果嘎书记喝斥道:“你不是寺院的管家吗?把佛像和经书交出来!”& & 次成巴登说:“我没有。我不知道。”& & 果嘎书记命令红卫兵小将挖开山洞地面,并呵斥次成巴登:“站起来!”次成巴登没有衣服,只是赤身围着一块牦牛毯,他说:“不好意思,我没穿衣服啊。”但还是顺从地站起来。果嘎书记找不到杂役的一点罪证——他听从上师的话,没有佛像,没有经书,没有袈裟,连一件衣服也没有。他一无所有。& & 看着那些人徒劳地挖着坚硬的地面,忽然,他悟了,心中一片空明。一切无常。一切是空。& & 他心中升起对毛主席和果嘎书记的感激。是他们让他知道什么叫无常,让他一无所有,也让他彻底摆脱我执之心。佛教修行,要摆脱的就是“我”——我的寺院,我的土地,我的一切。现在“我”没有了,是毛主席让他在全无之中,思索,觉悟。& & 从此后次成巴登常对人说:“谢谢毛主席,如果不是毛主席,果嘎书记不进来。”因为口口声声感谢毛主席,人们称呼他为“毛主席喇嘛”。& & *期间,他生活得幸福平安。*结束后,十几岁的嘎玛经常去看他,给他送大白菜和野蒜,他给嘎玛讲故事听。在别人看来,他的遭遇悲惨:上师进监狱,寺院塌了,他无处栖身,住到岩洞里,一无所有。但他觉得幸福,受到*并不愤怒,不埋怨,而是真心感谢,冷静平和。这位一句六字真言也不念的老杂役,第一个向嘎玛展示了佛教的力量。& & 毛主席的确于9月9日逝世了,直到七八天后,这里的藏民才得到消息。公社组织哀悼,但“毛主席喇嘛”没有参加。第二天中午,嘎玛和仁青逆热曲河走了十公里山路,来到一个叫扎嘎的地方开追悼会。公社曾计划在这里修建聚居地,将孜荣部落十一个村全部搬来,集中食宿与管理。那里修了个巨大的房子,分成十一部分,一村一个。在过去的许多年里,大人们不停上山砍木头,就是为了修建这个大房子。& & 这个建筑本计划修两层,可直到1976年秋天只修了一层,还有许多土墙立在空地上,没有搭上房顶。它唯一的用处就是开了这次毛主席追悼会。& & 扎嘎村在南北两山夹峙下的一片平地上,热曲河自西北向东南流过。这是嘎玛与仁青此生走得最远的地方,他们站在河边,好奇地到处观看。河的南岸是一座高山,上面有一片白桦林,当地人称“卓娃”,叶绿皮白。方圆几十里内,这种树只在这座山上落脚,是孜荣部落头人家族的神树,人们不敢砍伐。但*期间百无禁忌,人们砍了很多来盖那个半截子聚居地。乳白色树皮软而结实,一层层剥下来,可以用来写字。上有黑色的印记,像是指甲印,当地人传说,释迦牟尼为了用树皮写佛经,种下此树,他一个堂兄不喜欢佛教,老给释迦牟尼捣乱,用力掐树皮,留下了他的指甲印。& & 兄弟俩听到有人大喊大叫,回头一看,在河边的空地上,藏族干部思加大声嚷嚷着,“站好,站好!别乱说话!”他一会儿又哭起来,眼睛红肿。& & 思加是县干部,老家是贡觉以西的察雅县,身子矮胖,黑脸,大嘴巴,塌鼻子,脾气暴躁,动不动骂人打人,孜荣部落的孩子都怕他,仁青和嘎玛要是远远见他来了,就像鸟儿见到鹰一样没命逃窜。& & 这次追悼会之后,人们许多年没见到思加。几个孜荣人在八年后的1984年到拉萨朝圣,忽见一面熟的老者围着大昭寺虔诚地磕长头,不是思加是谁?他们将这个大新闻带回家,很多乡人不敢相信:干部思加居然去朝圣,干部思加居然去磕头!他可是个干部!& & 人们排好队,30来岁的乡秘书阿琼两脚分踩一块石头,高出人群一截,挥舞树枝领唱:“革命军人个个要牢记,三大纪律八项注意……”歌词是藏文,人们整齐地跟唱。人们在*中唱熟了这首歌,它往往回荡在群众*上,伴随着对*、刘少奇、*和喇嘛们的批判。嘎玛盯着阿琼,觉得他好神气。& & 唱完歌,追悼会正式开始,嘎玛看到大家特别严肃。主持追悼会的思加一边讲一边痛哭流涕。他旁边站着公社副书记达孜那加,达孜那加没有哭,只是很严肃地低着头。“达孜”是“养马人”之意,因为他小时候在娘拉寺养马。& & 几位女村民手里拿着竹筒,捧在嘴上吹得“嗡嗡”响,那是一种女人玩的传统游戏。思加在哭泣中听到声音不对,扭头大骂副书记“养马人”那加:“她们居然在玩!他妈的,给我找出来!”& & “养马人”那加说:“是蚊子‘嗡嗡’飞,你听错了。”& & “不是,绝对不是!”思加咬牙切齿地喊。& & “养马人”那加副书记更加坚决地说:“是蚊子,我发誓!”天珠 第一章 求佛 四 孤儿(2)& & 日下午3点,当嘎玛和仁青站在西藏那个叫扎嘎的地方,我正站在两千公里外一个农村小学里,努力让自己悲伤些。& & 在山东省寿光县双井口村小学,我左臂戴着黑纱,与村里的大人孩子们排着队,悼念伟大领袖毛主席。那时我七岁,一个月前刚上小学一年级,第一堂课学的是“毛主席万岁”。& & 在队列的前面,老师一岁的儿子左臂戴着小黑纱,穿着开裆裤,埋头玩着沙子。我很喜欢他,看他那么快乐,我咧嘴乐了,但自己吓了一跳——这个时候是不应该乐的!我斜眼看旁边一位老太太,她虽然没有眼泪,但脸上看起来很伤心,我学起她的样子。& & 几天前的9月9日下午,我爸爸借了一辆卡车拉石头,那是我们盖新房子的石料。我二哥长大了,没有新房子就娶不到媳妇。爸爸是公社税务所的干部,到那天为止被打成右派19年,半辈子没有翻身。他坐车经过公社,听说毛主席逝世了,大惊失色,19年来养成的政治敏感令他觉得不妙,立即将石头卸在半路。后来有人告状:“这个老右派果然有政治问题,听说毛主席逝世,欣喜若狂拉石头盖房子。”& & 工作组后来对爸爸调查,结果自然是拉石头在先,毛主席逝世在后。工作组又罗织了新罪名,说他不参加毛主席追悼会,爸爸自然不服:“我怎么没参加?9月18日追悼会在公社党委举行,大家面向东,党委张书记主持。”言之凿凿,又有许多人证,此事不了了之。& & 两年后,爸爸“右派”摘帽,我家盖起了新房。9月9日那天的石头,为我家打下了新生活的基础。那年春节,我爸爸写下大门上的春联:“二十一世冰雪化,多亏华邓救我家。”他把那漫长的21年称为“二十一世”。& & 从来没有那么多人在同一时刻,做同一件事。日下午3点,几乎全中国的人都站在哀乐中,见证一个时代的结束,同时站在自己人生的拐点上,不管是在天安门广场,还是西藏昌都,不管是在山东沿海,还是长江上游通天河畔。& & 在青海海拔4600米的草原上,长江上游通天河边,干部、牧民和学生整整齐齐站在索加小学里。高音喇叭里,一个叫华国锋的人严肃地讲话。14岁的小学生扎西多杰手持木棒,与民兵一起守着学校,防止坏人变天。& & 他偷偷抬起头,看见那位乡党委书记,一位满脸胡子的天津人,哭得脸上肌肉抖动。& & 扎西多杰左臂上戴着黑袖章,他对这黑纱很感兴趣,几天后都不想摘下来。后来“治多县志”这样记载:“毛泽东逝世,全县各族人民共同戴孝、致哀。戴孝在藏族历史上是第一次。”& & 扎西多杰很早就知道毛主席。生产队里有个叫巴姆的女人家庭成分不好,扎西多杰钻到巴姆的帐篷里调皮捣蛋,巴姆吓唬扎西多杰说:“你再调皮,毛主席要打你了,”她指着帐篷里那张《毛主席去安源》的油画说,“你看毛主席握着拳头,要打人呢。”& & 扎西多杰吓得跑出去,见到大人就说:“巴姆家里不要去啊,毛主席生气了。”& & 大人问:“谁说的?”& & “巴姆说的。”& & 于是巴姆在生产队里遭批斗。& & 这是青藏高原腹地的青海治多县,“治多”是“长江源”之意,形成长江源头的许多河流汇集于此。由县城再往西265公里,通天河边,就是无人区可可西里边缘的索加乡,在西藏自治区的北边。“索加”是“灰色木桶”之意,出自此地一座同名的山峰。这里地广人稀,野生动物众多,野牦牛、野驴、雪豹纵横奔跑。治多县是传说中格萨尔王妻子珠牡的家乡,是珠牡父亲嘉洛家族的牧场。天珠 第一章 求佛 四 孤儿(3)& & 这是名副其实的高原,平均海拔4500米,昆仑山脉雄居北部,长江上游通天河的各个支流纵横交织,雪山耸立。唐蕃古道通过境内,后来的青藏公路和青藏铁路也从此穿越。扎西多杰长到快20岁时,只见过草,不知道树是什么。当他后来到嘎玛和仁青的家乡,见到郁郁葱葱的森林时,惊叹同样是康巴藏区,为什么地理景观如此不同。& & 扎西多杰1962年出生于县城附近的牧区,在他出生前,治多县经过了数年的政治动荡。他出生时,中国三年困难时期结束,国民经济开始恢复,政治生活略为宽松,治多县的秋吉活佛被特赦,他后来说服一伙叛乱者归降。& & 妈妈请秋吉活佛给孩子起名,秋吉活佛选了“扎西多杰”——“吉祥金刚”之意。妈妈喊儿子为“扎多”。& & 与整个藏区一样,治多县人度过了*前平和的几年,用*的话说:“西藏人民平叛改革后到‘*’前这一段日子比较好过。”& & 但好景不长,父亲于1966年去世,四岁的扎多跟着妈妈迁往265公里外的索加。那是刚成立的一个乡,因为治多县东部草场不足,要在西部另辟草场,那里荒凉偏僻,整个可可西里无人区都在其辖区内。& & 他们骑着牦牛,一个星期后走到那荒无人烟的地方,重新组织成各个大队:“八一”、“反帝”、“向阳”、“永红”,扎多属于八一大队的三队。他们丢掉了原来的部落关系,丢掉了寺院,丢掉了与过去的一切联系,因此扎多从小所感受的文化与嘎玛和仁青完全不同,他一直长到近20岁都不知道佛教是什么。后来他回忆起一位老人,他经常坐在帐篷外,手里拿着念珠,面带微笑地数着有多少只牛,多少只羊。扎多不认识念珠,不明白他为什么天天玩算盘珠子,后来明白了,老人是在念经,却装作数牛羊。& & 但远迁的人们没有摆脱轰轰烈烈的“*”,10月底,恢复不久的贡萨寺遭到彻底破坏。*如一场火,烧过高山和草原,一直蔓延到这蛮荒之地。& & 扎西多杰的妈妈是斗争对象,他有时夜里很晚才等到妈妈回家,看她偷偷哭一阵。批斗时,她被架到火炉上用烟熏,后来死于肺病,只有40岁。& & 妈妈改嫁后生了个小女儿。继父懒惰,八岁的扎多就要干重活。一只母羊在山上产羔后,小羊站不起来,扎多要将它抱回家,但母羊保护羊羔,用羊角将扎多一下顶倒在他,扎多在草地上骨碌碌滚出去。他恨恨地冲上去,顶着母羊,又哭又叫,又撕又咬,嘴里咬满羊毛。将母羊逼走后,扎多抱起小羊就跑,母羊旋风般追上来。扎多放下小羊,拿起石头回身就打,将母羊打跑,再抱起小羊狂奔。母羊在后面低着头,羊角对准扎多,利箭一般“嗖嗖”地追上来。& & 回到家,妈妈夸他:“我的儿子真了不起,是个男子汉啊。”& & 扎多盼着妈妈夸奖,而妈妈从没让他失望:“扎多把牛羊赶回家的时候,我看牛黑压压的,羊白花花的,好整齐啊。”& & 扎多挺直了胸脯问:“战德扎西在做什么?”& & “他还在尿床呢。你是大男人了。”& & 战德扎西是生产队里一个小男孩儿,扎多从与他的比较中得到自信。妈妈一夸儿子,扎多就高高兴兴唱着歌上山放牛。草原上有熊,有的石头越看越像熊,扎多害怕,妈妈说:“没事,我看着你。”扎多挺高胸膛,甩着手大步走出去,觉得妈妈一直在看着他,他走啊走,翻过山了,好像也没走出妈妈的目光。晚上,筋疲力尽的男孩儿回到帐篷,妈妈又一通夸奖。儿子问:“战德扎西在做什么?”天珠 第一章 求佛 五 流浪(1)& & “他还在尿床呢。你是大男人了。”& & 妈妈生病了,人们拉着她去乡医院,后来要到玉树州州府结古镇开刀。州上?那是多么陌生遥远的地方,听说要走10天才到。& & 扎多去乡上卫生所看妈妈,见妈妈睡在床上,枕头边有糖果和苹果。那是他第一次见苹果,妈妈一直为儿子留着。扎多啃着苹果,妈妈拉着儿子的手,微笑着看他。& & 牧民们拉来两头犏牛,犏牛是牦牛与黄牛杂交所生,躯体比牦牛高大。人们在两头牛中间扯上绳子,做成担架,将妈妈抬到担架上。扎多抬头看妈妈,妈妈像被两头大象夹在中间,那恐怖的印象一直留在他记忆中。一头犏牛名叫“左果切”,全身黑黑的,像绸缎一样闪着亮光,那曾是扎多生父的坐骑。& & 妈妈要走了,她努力撑起身子,给儿子一个笑脸。在儿子眼里,妈妈是那么聪明快乐的人。扎多曾抓过一只鸟,妈妈劝儿子放掉,“小鸟多可怜啊。”但扎多怎么也不愿放。“那你把它打死吧,”妈妈指着远处一块石头说,“扔到那上面。”& & 扎多生气了:“好!”将鸟用力朝石头扔去,小鸟扑楞楞地飞走了。妈妈哈哈大笑。& & 现在,快乐聪明的妈妈要离开儿子了。扎多大哭着看妈妈远去,两只犏牛渐渐消失在望不到边的草原上。& & 继父和妹妹陪妈妈去了州府结古,冬天过去,春天来了,通天河的冰要化了,继父和妹妹还没回来。有一天,一群牧民来到扎多的帐篷,女人们给扎多换了一身新衣服,上衣没有钮扣,女人们用线给他缝起来,一边缝一边哭,并轮流把扎多搂在怀里,泪珠落到他的胸前。男人们不说话,默默地送毛主席像章给他,在他的胸前和衣袖挂满了“毛主席”。& & 帐篷小学里,一位“幸福老师”不许孩子们唱歌,孩子们安安静静的。& & 扎多没有哭,他突然冲出人群往山里跑去。他坐在山坡上,盯着东方,那是去结古的路,除了大山,就是萋萋青草,妈妈就消失在那草原深处。他知道妈妈没有了,但不知道死是什么,草原很快隐入黑暗中,“以后还能找到她吗?”他痴痴地坐着,眼睛盯着那巨大的黑夜。& & 初夏,继父与妹妹回来了。继父苍老了很多,整天躺在帐篷里,草原上有人唱歌,他愤怒地冲出帐篷,要和人拼命。& & 扎多讨厌他,偷偷溜出帐篷,继父跑过来抱住他,痛哭起来:“你不要走,你妈妈临死时说,不要让你们兄妹分开。”& & 扎多冷冷地挣脱开,“妈妈会不会被他卖掉了?”他想。等他长大后到了结古和西宁,见到街上讨饭的老太太,他总会多看几眼,心想:“这会不会是妈妈?”& & 扎多再也没有妈妈了,他把所有的希望寄托在夜里。他早早睡下,往往半夜一下惊醒,睁大两眼,知道又没梦到妈妈。他把枕头换个方向再躺下,心里喃喃央求:“妈妈,到梦里来看我……”天珠 第一章 求佛 五 流浪(2)& & 为了扎多,继父布多不要命了,他要横渡通天河。& & 妻子去世后,他想离开这伤心之地,去投靠曲麻莱县的亲戚,而继子打死也不跟他走,布多于是做出惊人决定:游过通天河,到河对岸的措池村找亲戚收留扎多。& & 在八一大队的历史上,没人渡过通天河。通天河不是窄窄的一条河,而是许多条河连在一起,漫在高原上,如同一个湖泊,有时宽度超过10公里。人们只能等到冬天结冰时过河,但继父没耐心,骑着一头牦牛消失了,人们说:“布多肯定被水冲走了。”& & 两个月后,他居然回来了,令牧人们惊喜。原来他过河时将绳子一端系腰上,另一端系牛鞍上,然后扯着牛尾巴被牛带过河。& & 继父带来河对岸扎多的一位表哥,这家人心地善良,愿意收留扎多。表哥告诉扎多,那边有白面吃,有牛有马。扎多跟着表哥,踩着通天河的冰面走,冰面上太阳明晃晃的反光刺得他眩晕。扎多的毛袜子里满是虱子,藏族人有句话:“谁的袜子里虱子多,谁就要离开家乡了。”& & 骑着牦牛走了三天才到措池村,亲戚一家对扎多很好,但过了几个月,扎多呆不下去了,他想妹妹和小伙伴们,想那头调皮的牛,那头牛老走在牛群前面,是牧人们所说“喜欢走路的牛”,最讨厌,因为它引着牛群到处乱跑,但扎多喜欢它。他还想念家乡的嘎瓦拉孜山,意思是“白色的神山”。扎多想家想得发疯了,他常常跑到山上伸直脖子往家乡看,可群山挡住了他的视线,只是偶尔看到通天河远远闪着亮光。& & 继父两年后从曲麻莱骑马来了。扎多不想靠近他,继父对扎多说:“帮我去喂马吧。”扎多不情愿地跟他走出帐篷,走着走着,继父忽然哭起来,吓了扎多一跳。继父擦干眼泪说:“你妹妹想你,那天她一定要过一条小河,说过了小河,就能见到哥哥。”& & 扎多的眼泪一下涌出,“好,我跟你走,去找妹妹。”他们半夜偷偷跑掉,继父顺手偷了人家几头牛。那本是扎多来时带的,是扎多的财产。& & 他们过冰河后听到一个消息,家乡的牧民外出驮粮食要经过此地。索加乡没有农耕地,时不时派驮队出去买粮食。扎多赶着牛,大睁着眼睛,生怕错过驮队,在一条大沟里,他远远地看见了——驮队!就是他们!& & 扎多撒腿跑过去,眼泪奔流,似乎要投入妈妈的怀抱。& & 家乡的人们见扎多来了,欢声大叫。扎多抱住他们再不放手,“我要跟你们回家!”他一遍遍地大喊。& & 家乡人劝继父说,明年到曲麻莱送屠宰的牛羊时,会把扎多带去,继父到县城来接。继父没办法,一个人赶着牛走了,扎多兴奋地跟着大人们回家。一路走了好几天后,大人停住驮队,带扎多去打猎,十几只猎狗跑在前面,发现了几只被咬死的岩羊。“雪豹!”一个牧民说,“肯定就在附近!”& & 雪豹是食肉动物中居住海拔最高的一种,雄踞冰峰雪岭之上。传说猎物丰富时,雪豹经常咬死猎物,只喝血,然后在附近草丛中休息。牧民们撒出猎狗,几只狗飞奔向草丛深处,牧民们持枪跟上,忽然狗吠大作,“打起来了!”牧民们喊。只听“汪汪”声回荡在山岩间,人们冲上去,果见一只雪豹正被猎狗围咬,它的肚子极大,看来吸血过多跑不动了,敌不过几只猎狗。& & 一位年轻牧民对雪豹打了一枪,雪豹终于倒地。一位年长牧民骂他:“好好一张豹皮让你弄坏了!”天珠 第一章 求佛 五 流浪(3)& & 那雪豹体型巨大,一个大人扯起它两条前腿背起,雪豹的后腿还耷拉到地上。雪豹尾巴几乎等于身长,强壮有力,是最厉害的武器,但它的尾巴被猎狗从根部咬断了。猎狗围攻雪豹时,一只狗先从后面冲上紧咬其尾巴,令雪豹无法施展手段。& & 扎多问:“这只雪豹是妈妈吗?它的孩子会怎么样?”& & 大人本来欢呼雀跃,听他一问,人人沉下脸来。扎多追在大人屁股后,“它的孩子怎么办?”不停地问,有人忍不住喝斥:“别胡说了!”& & 走着走着,突然见那白色神山嘎瓦拉孜远远耸立,扎多的眼泪一下涌出。& & 没人能解释藏人对家乡的热爱,就像无法解释对母亲的热爱一样。许多藏人对家乡的感情异乎寻常的深厚,这也许来源于独特的藏族文化:与现代社会相比,他们的生存不仅更依赖于自然的馈赠,而且与自然有更亲密、和谐的关系。不必说与人通灵的牛、马和狗,就是山、水、树木与草原,也被藏人赋予独特的内涵:它们也是生灵,是人类友好的邻居。还有,藏人之间的友好互助,加深了他们对家乡的依恋。& & 但对扎多来说,也许有更直接的原因:他在这里失去母亲,他对母亲的回忆,全部展现在这些高山和草原上。他只有站在那里,才能活生生地看到母亲。& & 等扎多走到山前,天已黑了,全村人正在开会,见扎多回来,许多女人哭了,上前摸摸扎多的衣服,拉拉他的手,请他住到自己家里。扎多高兴啊,他所有的小伙伴都在。“我再也不走了。”他对自己说。& & 这里是高寒山区,冬天气温摄氏零下三四十度,大风猛烈刮在扎多身上,而他只有一条裤子,连衬裤也没有,腿上经常被风吹开一道道口子,一旦坐下就不敢站起来,冻伤的口子痛得他呲牙咧嘴。他讨点热酥油涂上,自己治疗一下。他的皮袄裂了,一条袖子掉下来,他要时时夹着胳膊,一不慎就会赤膊上阵。另有一只单鞋,鞋面与鞋底藕断丝连,他不敢抬起脚来走路。& & 他也有风光的时候。八一大队忆苦思甜,稿子由扎多来念,那是最高荣誉,需对扎多打扮一番,一个老奶奶用羊毛线帮扎多缝好了袖子和鞋,扎多觉得那是有史以来最舒服的一天,可以放心大胆抬脚走路了。& & 扎多后来看《三毛流浪记》和《卖火柴的小女孩》,觉得自己的藏民太伟大了。他虽是孤儿,但从没挨过饿,如果不是那些藏民,他早饿死了。& & 在一年的秋天,二队的一个老太太收留了他,她是扎多生父的亲戚& & 河流融化,春天来了,母羊在4月开始产羊羔,羊群一天产五六只,扎多忙得脚不沾地,每天耳边都是“咩咩”的羊叫声。一天,他看到邻居的孩子在准备书包,心里一痛:“我不要流浪了,我要上学!”& & 妈妈在世时,村里动员孩子上索加乡小学,那是遥远的地方,一年只能回家一次。扎多求妈妈让他去,妈妈笑着说:“你自己连腰带都系不起来,怎么上学?”藏袍要用腰带系,那很复杂,对孩子来说尤为可怕。& & 扎多只好上村里的帐篷小学。有位老师让孩子们用汉话喊他“幸福老师”,孩子们害怕“幸福老师”,有时候他不在,孩子们在帐篷里打闹时,他在隔壁喊:“我看见了啊,我看见了。”孩子们立即鸦雀无声,以为他真看见了。帐篷小学还有一个姓白的年轻女孩教汉语。扎多喜欢唱歌描述两位老师走路的样子:天珠 第二章 出道 六 阿达拉姆虹化(1)& & “白老师擦啦啦& & 幸福老师耶啦啦。”& & 扎多崇拜“幸福老师”的儿子索南达杰,他长得高大魁伟,当时在西宁读书,放暑假回家时,常在帐篷门口吹口琴,引来一群孩子好奇地围观。有一年他回家,喝多了酒,脸红红的,要骑一匹烈马,一群牧民围着他劝阻,索南达杰直着脖子叫:“为什么不行?我偏要骑!”& & 他从牧民手里抢过缰绳,跨上马,一人一马像旋风一样扑出去。牧民驯马时一般小心翼翼,慢慢地调教马儿,但索南达杰在马上大呼小叫,马一会儿前腿立起,一会后腿猛踢,但马跳得越凶,索南达杰叫得越欢,最后那马慢慢停下脚步,被他驯服。& & 扎多在觉得这人真有意思,又倔犟又英雄。索南达杰穿着白衬衣,蓝裤子,一身汉服,似乎代表着那个外面的世界,令人高不可攀。要到那个世界,读书是唯一的途径。& & 扎多渴望上索加小学,收留他的老太太便让他赶着一头母牛,交到学校牧场,学校就用牧场养着学生。& & 索加小学的孩子们轮流为学校牧场放牧。扎多放牧时,一只两岁的牛犊丢了,后来发现被人打死了,埋到草原上。无产阶级代表找扎多谈话,要他认罪,扎多发誓说不是他干的,但他从此有了坏名声,一个女同学给他起外号“亚苏”,意指“两岁小牛的杀生者”,扎多受了冤枉,恨得要死:“我要把她干掉!”& & 他寻找着机会。女同学嗅到了危险的味道,一直藏在宿舍里。过了一段时间,她抑制不住电影的诱惑,出来看《闪闪的红星》。扎多一直卧薪尝胆呢,远远跑到她后面,风驰电掣一般冲过去。这一招是跟打架的公羊学来的,公羊打架时,双方先分开,然后相对冲过去,羊角“砰”地撞在一起。扎多激情四射,将头“砰”一声撞到女同学背上,她被撞出好远,晕死过去,学校里一阵尖叫声。& & 小女孩博雷和妹妹是老师的宠儿,她们衣服干干净净,完完整整,而且带来的奶牛最好,老师经常夸奖:“你们看,博雷的父母送来了最好的奶牛。”而扎多的牛是最瘦的,这让他很自卑。& & 这一天,作为大队长的扎多到二年级耍威风,命令大家遵守纪律,当然,顺便炫耀一下丝绸红领巾,别人的红领巾都是布的。博雷没有在乎他,低头揉着一张羊羔皮,扎多对受到的蔑视极为恼火,对她喊:“你给我站起来!”& & 博雷站了起来,一扬手,把那张羊羔皮扔到扎多脸上。扎多大怒,直追过去,博雷跑到一个老师家里躲起来,扎多在门外喊:“你出来,我打死你!”博雷在窗口冲扎多做个鬼脸。& & 10多年后,博雷成了扎多的妻子。& & 通天河冻了又化,化了又冻,1979年,索南达杰来了。索南达杰现在是县民族中学的老师,骑着马来家乡招生,一个星期后,他宣布录取扎多在内的四个学生。博雷第二年也考来了,她很胆小,扎多热情地教她学校里的规矩。& & 扎多以极大的热情研究学校的伙房。伙房隔壁是牛粪房,有灶里扒出来的灰。扎多夜里带领同学,脚上穿不同号码的鞋,手上也套着鞋子爬进牛粪房,造出很多人进去的痕迹。他再用软铁皮捅开伙房门,先把桶里的清油倒掉一半,然后大肆偷牛肉。有家庭的人才对清油有兴趣,学生不自己开灶,所以按道理不会偷清油。他的迷魂阵效果不错,炊事班发生内讧,彼此怀疑,吵成一团。& & 几年后中考,扎多考了玉树州第一。因为治多没有高中,他只有考中专,只要上了中专,就有城市户口了,这个孤儿的命运将发生重大转变。他想进公安学校,但个子矮小,最后填了青海邮电学校,学校在西宁,他面临一个更大的城市。& & 去西宁前,扎多又回到索加。他是20岁的青年了,虽然矮小,但眉清目秀,白衬衣,蓝裤子,一个文化人的样子。一个老奶奶在帐篷里给他煮奶茶喝,流浪时,这位老奶奶也收留过扎多。老奶奶看他喝着奶茶,忽然哭起来:“你真的长大了!你妈妈要是看见,会多高兴啊。”天珠 第二章 出道 六 阿达拉姆虹化(2)& & 六阿达拉姆虹化& & 世界中心须弥山& & 顶天立地别动摇& & 太阳月亮绕你走& & 绝不会走错道——& & 六世*喇嘛仓央嘉措& & 1980年2月的一天傍晚,嘎玛放牛回家钻进厨房,直奔酸奶桶。& & 现在嘎玛12岁,仁青15岁。在过去的几年,爷爷和父亲去世了,整个国家经历了*结束、批判“四人帮”和十一届三中全会,虽然改革开放还没来到西藏,但社会氛围已宽松了一些。& & 奶奶和妈妈在厨房里忙着,嘎玛啥话不说,舀起一勺酸奶美美地大吃一口。新鲜的酸奶可是诱人啊,每天吃也吃不烦。& & “家里有客人,要有礼貌。”妈妈提醒他。& & 嘎玛睁大眼睛。他家的厨房很宽敞,但窗户极小,阴暗昏沉,嘎玛刚从阳光下进来,眼前更是模糊不清。慢慢地,他看出一个男人坐在灶台边,那不就是在毛主席追悼会上见过的“养马人”那加副书记吗?这个干部怎么跑到自己家来了?他跟自家并不亲近。更奇怪的,他居然在低低地哭泣。& & 嘎玛害怕干部,见干部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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