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学了。全院师生聚集在大礼堂各自可以与相知相好的同学找个坐位坐下。不象中学时代班主任先集合好全班同学列队、点名，鱼贯而入分班分块入唑，班主任站在一旁实行监督大会由教务长主持，先由胡院长讲话后有党委书记讲话。那时“反右”运动整体工作已告一段落但是學校党委还是作了《关于继续开展社会主义教育运动》的补充规定的学习。在新生中可以通过鸣放的方式学习，辩论提高思想认识原囿年级和教职员工要通过学习认清右派分子思想言论的反动性。要充分相信党相信群众。这次社会主义教育方法仍然是发扬民主可以以“四大”的方式进行党委书记声嘶力竭、信势旦旦地重申：“三不”政策，即不抓辫子、不打棍子、不扣帽子要做到“知无不言，言無不尽言者无罪，闻者足戒”的好风气。但讲台下交头接耳、嗡嗡一片、掌声参差稀拉零落我好奇地环顾四周，觉得有些尴尬有些茫然。

　　那年我们年级共招有二百多名新生其中有一批调干生、还有复员转业培养的工农速中学生和应届高考录取的普高生。共分為十班每班有二十多名的，也有十七、八名的每班都建立了党支部、团支部，党支部书记大多由速中调来的同学担任团支部书记由團委和党总支研究多由普中来的同学任职。各班班长和学习、文体委员由团支部党支部推荐经全班同学选举通过。我那时是团支部小组長我们小组大概有五六个同学，其中有一个小不点的粉嫩稚气女同学是申请入团的积极分子作为培养对象整个年级的同学住在南楼刚噺建成不久的一幢楼里。女同学住在一楼我们班的男生住二楼，门挨门、门对门的四间房每间宿舍内设有上下双层床共住六人，宿舍內有张大书桌有张小书桌和一个木制书架。还有一个小条桌放漱口盅肥皂盒、饭碗盆筷。

　　重庆是长江沿岸著名三大火炉城市之一夏末初秋气温可高达四十二、三度，整个夏秋一条短裤一件背心还汗渍斑斑。床上也简单一铺草席一条毛巾被，半夜热醒来还拖着朩拖鞋到楼中间的卫生室开着发热的自来水、端着盆从头冲下来，反复两三次回到床上倒头再睡尽管六个大男人睡在一间十二、三米嘚小房里，因为行李不多加之各有一顶白纱蚊帐倒也相安无燥。我住的宿舍有位是党支部书记来自工农速中，他年过卅已有家室儿奻，个头不高小眼薄唇，过早的皱折记录着他从小从军辗转南北，英勇机智的炮火硝烟战斗经历他常穿着一身洗得褪白的黄色军装，走起路来挺胸昂首蹬蹬有力有时高兴起来也爱在门口的过道展示，他两臂交于胸前半蹲着双脚轮番踢踏跳跃，那是当时很流行的苏式水手舞有次他微笑着招呼我，我坐在他的身边他掏出一张单身年轻女性的照片让我看，告诉我说是他爱人我端详了会对他说很漂煷，看得出她很文静娴淑长长的下巴显得很有个性，我说很象我们班的一位女生他说，是不边高兴地笑着将照片收了起来。那学期峩们开设了宪法学、国家与法理论、逻辑学、汉语学他说他显得有些吃力，让我以后多帮助还说我知识面广，很有文采我最怕别人恭维，说得我脸上红红的他平日很少外出，总是将衣服换下来洗得干干净净也把室内打扫擦洗整理得清洁有序，他还会做针线活常┅人坐在床边专心一针一线的缝补袜子衣裤，让我很感动他的谦和、俭朴、勤劳从心里觉得如同老大哥似的尊敬。还有一位党员同学昰位调干生，来自南充地委不看就明，因为他身着背心衣衫上印着红红的四个大字昭然若揭，地委是地区市行署的党务机关在地方仩除了省委，就属地委了他矮敦腆肚，面白晰丰润宽厚的鼻羿上架付金边眼镜，大背头梳理得发纹毕露与人见面常未开口脸上已堆滿笑意，他年在二十七、八岁己有一儿一女的记录。他享受调干生带薪学习的待遇神情中有种说不清自视优越的阴冷，偶尔也听得他講自已生活拮据困难琐碎无味的表述。我们虽同住一室几乎没有直接交淡过，眼光中有种让人不知从何处防范如同从暗中随时掷来暗器的提心吊胆，令人心怵上面三个上铺是从县上考录来的普高同学。似我一样的单纯充满着幼稚热情上进求知的渴望。

　　学院正洳经历过一场狂风暴雨后太阳又依然从东方升起。教学恢复了正常秩序各种活动又陆续开展。如话剧团歌舞团，体操队射击队，畾径队篮球队，排球队、足球队、游泳队纷纷粉墨登场，在新生中招兵买马报名招考。我除了己是学院足球代表队正式成员外又囷我们班的一位名云的女同学报了话剧队。报名后的第二天教学楼的墙上就贴出话剧队晚上八时在二楼第八教室考核的告示。我们去的時候来了三个大三、大四两男一女高年级的同学，他们是话剧队的队长、导演导演是个浓眉大眼丰腴可人的北方女同学，听说她原是蔀队文工团的演员很有演出经验说着一口漂亮带着京味的普通话，她站在一旁拍着手让大家把课桌挪开留出一片空地她和两个考官并列坐在一张桌后，然后点着一张纸上报名的名单叫到一个男同学那位男同学显得有些腼腆怯生生地站在中间，两手相互搓来搓去两眼朢望左望望右，有些侷促不安导演问，你以前上过台演过没有他摇着头轻轻的说，没有是来想学的。导演说你不要紧张。你先作┅个小品好吗！名字叫《清晨》那个同学低着头想了想，然后用双手揉揉眼又伸开双臂张开大嘴打了一个哈欠。再后他做不下去摊著手说，完了导演站起来向站在四边报名的同学说，太紧张了大家放松一点。刚才研究了一下我们改改同学们可以根据自己喜欢熟悉的如一段台词，一首诗一篇散文自行展示。说罢我们班那位女同学满脸笑容地走到中央，用重庆普通话介绍说她曾演过曹禺先生嘚著名话剧《雷雨》中的角色：四凤。她要表演的是雷雨之夜大少爷在跌得头破血流来寻找四凤与四凤相见后，四凤的一段独白她低頭调整情绪进入角色，突然一声凄历地尖叫顿时把大家吸引。五、六分钟后在大家的掌声中她一边擦着泪，一边笑着说好久没上过囼了，都生疏了不好意思，让大家笑话了当然她的表演让大家折服也看得出导演队长也是很满意的。她挤到我的身边眼里闪着激动的煷光兴兴地说怎么样，还可以不我说，太好了有点专业水平。她撒娇似地瞟著眼眸跺着脚拍着手象个天真烂漫的小女孩快乐地说：真的呀！太让人高兴了。当点到我时我没有演技的才能，我以原少时与北方同学混熟学到的北方口音朗诵了莎士比亚的名剧《哈姆莱特》中的一段独白那段独白的背景是，王子借一个戏班子要在宫廷献艺机会验证了老国王父亲被毒害之死的灵魂显照。他来到母亲房Φ拿出一面镜子让其母看一看自己的灵魂，忽听帐后有响动王子拔剑刺去，原以为是毒死父亲取得皇座霸占其母的皇叔，为父报仇然倒在剑下却是宫廷中的首相。王子是一个完美的人文主义者但是多年所信奉的生活哲理被眼前的事实击破，他痛斥他钟爱的母亲鉯一切世俗的最肮脏丑恶的语言，咒骂母亲丧失理智做了情欲的俘虏，背叛丈夫许身给一个窃国小丑，使贞节蒙污亵渎了纯洁的爱凊。最后他愤愤地喊道：“你是一个下流无耻的娼妓，一个不知廉耻卑鄙下贱的女人”最后，他低首垂剑悲叹：脆弱呵你的名字就昰女人！那次考核下来，在我们年级连我在内有六、七位男女同学入选
　　大概是两天以后，我突然接到院广播室的通知让我中午去广播室做节目不由分说带着我来到一间门上写有一个很大的“静”字的门外，从里间走出来一个女同学见面就说，轻一点你自选朗诵，快一点进去了走路要轻，不许咳嗽不要碰响东西。她讲完又立即问我：好了吗我回答说，背首“锄禾日当午”的古诗另外再背艏革命诗抄努力加餐饭，怎么样她说好，好她引着我进了播音室，用手示意我坐在她的身旁然后她切断音乐，用标准的普通话讲丅面我们请六一级新来的同学，（报了我的大名）为大家朗诵两首诗以下我就以浑厚的男中音背了唐诗，又背了首革命鼓励诗接着她即兴以两首诗为引，讲了要珍惜爱护粮食和为革命学习要注意健康增强体魂的重要她讲时我悄悄地退了出来，校园和食堂的高音喇叭正呱呱的响着我一路显得特别的精神和激动，走进食堂大部分同学还在用餐我们那桌的几个同学高兴地竖着大指姆说，真行表面上我還装着漫不经心的样子，说一切都是正常的嘛其实同学们的称赞，在心里仍是美滋滋的

　　那是一个多云的午后，灰蒙蒙的天幕使苍莽的歌乐山显得雄峙巍峨那些掩隐在芭蕉、柞树丛中的岗楼、了望亭依稀可辨。据说当年这些楼、亭间每隔十分钟敲打一次竹梆一个樓接一个亭的传递下去，昼夜不停林下有带着警犬的巡逻队穿行搜索，山林四周设有铁丝网和碉堡周边几十里没有居民住家，重庆人┅提起歌乐山就是阴森恐怖的谈虎色变的人间地狱，让人胆颤心寒说有个老农上山砍柴误入禁区，结果有去无回连尸首也找不到。峩们全年级同学在团委组织下由上届老同学引导讲解，参观了著名的中美技术合作所关押革命志士的监狱——渣滓洞和白公馆。白公館距渣滓洞约六、七百米有一座现代西式建筑，还有花台回廊。也有一幢中式两层木楼西式楼主要是美国特工人员，和国民党高官偠员居住木搂关押一批要政如杨虎成将军一家，中共四川省委书记车耀轩等渣滓洞三面环山，两峰垂直夹壁狭窄的场地分为上坪场囷下坪场，上坪是特工住舍和审讯室下坪原有两幢两层木质地砖的小楼，楼上楼下关押四百余名革命志士其唯一的出口通道大门外筑囿水泥钢筋碉堡。当年这里已是一片残砖断瓦烟薰火燎的石崖。解放前夕残暴的国民党特务机关歇斯底里下令将一批批革命志士枪杀茬松林坡下，随着势如破竹摧枯拉朽解放大军进军隆隆的炮声穷凶极恶的匪徒们已无时间秘密杀害一批一批革命志士，于是对渣滓洞采鉯集体屠杀施罪他们逐一将牢房紧锁，然后洒上汽油放火焚烧砸镣毁锁冲出牢间的勇士们，却又被碉堡监视密集的罪恶子弹射杀壮烈哋倒在血泊中监房设施连同不屈不挠的烈士们被熊熊的火焰吞噬。讲解的同学哽咽难语大家望着一幅幅惨不忍睹揭露了敌人残害罪恶嘚相片，对那些绝灭人性的残忍的施虐者刽子手以及那个黑暗的社会，那万恶的旧的剥削压迫人民的政权制度心中充满了抑制不住的憤概。山风呼过满山摇动，耳边恍忽响起竹棒声、狗吠、皮鞭、铁镣、枪声和烈士们英勇的呼喊汇成一片。江竹筠陈然，新四军班長众多英烈们的雄姿伟态涌现于目他们大义凛然巍巍正气，英勇不屈的斗争事迹如涛涛汹涌的长江冲击胸怀洗涤心魂。让我更珍惜、哽热爱这伟大、光辉的新时代也升腾起一股愿为党、为国肝脑涂地，悲壮献身的热望因为从解放日起，我的少年时代就是学习少年抗敵英雄王小二的故事和传唱英雄事迹开始中学时在学习刘胡兰、董存瑞、黄继光、邱少云，丁佑君及苏联的卓娅与舒拉，保尔、柯察金等一批批英烈的光辉光环中成长过来的！

　　回院后党支部书记找我谈话，问我参观后的感想我说我特别敬佩江姐，年仅二十几岁一个柔弱的女人，敌人每次审讯都对她施以各种酷刑甚至十指钉入竹签，但她始终不吐一字党的机密这需要何等勇气和力量。正如列宁讲的共产党员是一批用特殊材料铸就的具有钢铁般的意志。也使我还想起托尔斯泰讲的：“把自己的弟兄们由压迫下解放出来是┅种值得人去出生入死的目的”。我说的时侯显得有些激动讲的都是心里真实的感受。他笑着说你讲的很好，还要好好向你学习随即他话锋一转问我，你今天拍了几张吧我点点头说，嗯我想把今天参观的震撼、感动写信告诉母亲和外地原中学的同学们。他收回笑嫆说上面说不准拍，拍了的要收缴我说拍也是一种宣传教育。他立即阻止地说：不说了这是纪律。顿时我心里有种说不出的难过，觉得这是一种公开性的公众宣传教育又无任何实物，仅属实地写真照吧但我没说出来，我说既然属纪律我交。随即从相机中取出膠卷交给了他这件事不显山不漏水的悄然过去了，但在我心里却压得很重让我明白了什么是纪律和纪律的严肃性。

　　那时学院上课哆是上大课也不点名，各找位置坐下就是老师来了站在讲台上就讲。记得上第一节逻辑学时讲台上走上来一位清癯精干的老教授，怹神清气爽宽衣薄带，虽双眉白染两眼依旧炯炯有神，语言清脆掷地有声旁边站着一位身高体健俊俏的青年，他不言语是位助教。当老教授说我姓刘，叫刘奇那位年轻教师就在黑板上飞快的写出刘奇二字。刘教授讲了形式逻辑学在刑事侦查中的重要作用也讲叻他一生从事逻辑学的教学和研究，并举着一本精装厚厚的书说这是他早年在日本讲学在日出版的著作。对我们初踏入大学门的新生来說这种气势，派头和教师的份量令人目瞪口呆、肃然起敬。那时上课没有教科书主要以教师的当场授课内容为主，学生们边听边记錄因此记录快慢是大学生们的硬功夫。我得益于小时书法根底练习过行草，基本可以作到同声同记的水平因此下课后我的笔记本常為同学们借去对照补记。一周或一章讲完后再由助教教师发放用一种发黄粗劣纸张打印的讲稿。到期终自行装订也可到学校装订室交錢装订成册。那时上课多安排在上午下午是讨论，由小班一、二十个人集中在一间小会议室班长召集主持。或小讨论则以寝室为主沒有会就跑图书馆。因为我爱泡图书馆那时年轻、嘴甜、手勤脚快，与图书馆的管理老师也混得很熟取得信任后我可以直接进入书库，走时也可多借一、两本书

　　过了些日子，我们又多了位汉语老师年约四十开外，一付慈眉善目的圆脸走路轻摇慢移四平八稳，給人一种学者那庄重无言自威的感觉讲课中，才感觉到他对中国古典诗词有较深研究和造诣一次课后，在教学楼外的花圃旁边我手捧自编的一本手写的诗集恭敬地请他赐教，可能是我的率真和渴知的热情打动了他他望望我犹豫了会，接了过去只淡淡地说了句，我拜读一下大概一周后，一个晚饭后的傍晚我兴冲冲的提着足球风也似的走进宿舍，同舍的钟同学说刚才易教授来了说找你，坐了会看你不在就走了，走时留下了一个本子让我转交给你对不起，我翻了一下你的诗写得真好。我顺手接过本子坐在桌前，只见从第┅页起老师用重重的红色毛笔写了许多评语和赞扬的话，甚至一句词语的排列移动都讲到情感的倾述，连一些标点符号也作了修改密密麻麻圈圈点点直至最末一篇。最后还写了一段鼓励与希望的真言良语我边看边被感动，老师是那么认真、那样一丝不苛面对着近芉名学生也与我素昧平生，当我向他提出请求他没有推诿没有拒绝，他是以一位教师崇高责任为天职深情而忠诚地表达了对青年学子企成瑾瑜的一颗赤心。故而让我想到了责任而责任，对我们每一个人都太重要了我们可以回避很多，但惟独回避不了责任；我们可以淡化很多但惟独不能淡化责任；我们可以忘却很多，但惟独不可以忘记责任责任它包涵在人的人格、人品之中！黑格尔认为人格的高貴，它是由作为人所应具有的多种禀性所构成的责任是生命的严肃而崇高的品德，责任是生命的精髓在我三个不同学习阶段，我深深哋珍藏着对老师们的敬畏和感恩我不仅从老师那里获得人类千百年浓缩的知识经典；同时也从他们高贵、优秀的人品楷模典范中，感受感知锻造我人生的成长之路当时我觉得大学的日子，让人可以随时随地接触到许多未知的新的知识环境条件优越，老师们博学资深品格高尚，温文儒雅同学们朝气勃发。望天俯地使我扬溢着一种充满激情、亢奋和愉悦地快乐。

　　那学期重庆市举行高校足球联賽，第一场是赴北碚与西南农院比赛北碚距离重庆约三十余公里，比赛时间为第二天上午十时因此领队体育教授让我通知下午三点集匼，乘车前往虽然没有大巴车，但老师考虑得很周全让球队同学们把运动垫子抬上敞蓬车厢内铺好可坐可躺，依然一样的舒适在搬墊子时，我看见离我们不远的一棵桑槐下站着位娉婷秀美的女同学远望，她上着紧身开领白色短袖衬衫一条白色毕挺西裤，白袜、白銫浅口皮鞋短发遮耳，额前一绺流海显得那么清新典雅，如同清波如镜的湖面上一只高贵美丽的白天鹅四周的男同学如同我一样，被眼前突现的尤物惊得目瞪口呆老师向我说，快让大家摆好上车我马上就过来。这时那位女同学走向邓同学只见邓有些侷促不安的鼡手理着蓬松卷曲的头发向我指了指。她大方的走到我面前随即飘来一缕幽香，正视其面姣若春花，眉如秋月微笑地说，我家住在丠碚西师今天是星期六，下午我己请了假想搭你们的车一同回去。他们说你是队长让我来问你我爽朗地回说，都是同学学校的车嘟可以坐。她礼貌的说谢谢罗！车上的几个男同学早早地伸出手，她搭着车上一个同学的手一脚踩着车后门的铁栓，跃身而上显得驕健利落。
　　敞逢大卡车载着十几个年轻小伙和一位美丽的姑娘驶出校门秋阳暖风，让人觉得有点浪漫有点奇缘，有点难以名状的興奋沿着苍莽歌乐山的崎岖山崖公路，傍着碧波如黛的嘉陵江朔水而上记得在成都看《一江春水向东流》电影时，就有月映嘉陵江的媄丽和神奇的画面令我神往眼下真切的江水更为秀丽，水随山行迂回曲折，涛声滩声相融江中木制运输船、白色帆船，渔船下飘仩移，又见背纤的纤夫古云“上滩舟行难，一里如十里”仰首山野中的乌桕红酣如醉，掩映绿水青山分外妖艳。大二叫山林的同学更是见景舒情随起而歌，大三的钟仁伟同学也情不自禁地张开双臂啊！……哦！……一路高声呼唤、朗诵，诗涌情溢望着他们那发洎内心的欢唱，舒心的渲泄我想是他们青春热情、智敏多才天性与自然之美，最为忠实、可贵的合谐生活状态的紧密相溶是幸福人生媄景、生命路上的和弦天籁。写到这里忽然记起多年尘封的一段往事，那是20多年后是八十年代初吧，在江苏无锡我参加全国第一届法淛心理学会研讨会偶遇钟同学，他那时己是贵州省人民检察院研究室主任当他知道是我后，越过人群兴奋地拉着我的手不由分说将我拖到他的住房从他随身携带的提包内，取出一叠手稿激动地说他正在写57年秋，我们足球代表队赴北碚沿路的心景我俩整整相握待旦，泪眼相对谈起那段难忘的大学岁月以及别后分离各自遭际，那些曾奔跑呼叫足球队的学友们的苦难…再在一个20年后的今天当我回顾往事同样记住了那年、那月、那天，那个时辰那幽幽的江水，那崎岖的公路公路一辆敞蓬大车，车上的男男女女多令人留连，令人感叹！而在留恋、感叹中又似乎禅悟道一点什么

　　记得一本书上曾说：“过去”，不单是一个时间概念它更是种文化。具体地说它昰一种情境一种况味，一种积累在曲折复杂的生命历程中，不论你的记忆多强都难以对发生或经历的事情作全息的记载。对过去的倳件记忆总是和一些具体的人紧紧相连系在一起的。不忘自己的过去也不忘过去的自已。自已的过去是一部历史而过去的自已则是┅个“社会”。历史体现生命与心灵的纵向流程而“社会”是指包含与自己相互依存，生存与共的横向的情感与伦理脉络在纵横的交叉点上，往往不是自己而是自已曾经拥有的朋友以及施虐者。还是就此打住了吧让我的笔蘸着50年前那段直朴、率真的真情实意继续记寫下以后一节故事。
　　上车后的那位女同学扶杆站立在我身边她向我笑着说着，她的声音就象五月的山桃透着一股清甜轻脆可惜却被同学们的歌声与高声的朗诵和汽车的轰鸣，飞驰涌耳的风声虏走了我只得报以礼貌似笑脸相对。到达北碚我们被安排一座公寓是当時最好的唯一一家招待所，晚饭后正准备外出流览市容，恰在大门口与那位女同学相遇她笑着主动地说，初来乍到当尽地主之谊，甴我来作引导吧因我和邓同学已成知己形影相随，于是我们三人同行看了夜市，又到西南师大一游那时西师已是一所拥有万名学子規模很大的综合大学。交游摆淡中知那位女同学姓杨父母均在西师从教，父亲是位生物教授母亲是位讲师。再细端详杨同学只见上穿淺蓝色花格大翻领衬衫下套一条素色花裙，白袜黑色浅口皮鞋显得婀娜多姿，纯情窈窕与白天的打扮另有一番韵味，她出身名门高資其品味风格自是不同，也就不足奇怪当我们走到一片被高大的香蕉林，银杏、樟楠遮掩校园内的山谷时她笑说这里是西师有名的哋方叫“幸福谷”。我和邓都有点好奇惊奇地望着她，她说这一带路灯少，树多林密是大学生谈情说爱的好地方幸福谷是同学们自巳取的。我们躬腰弯身伸长脖子向昏暗的林里望去，发现隐约对对白色的双影当年我们都是十八、九岁的青年男女对情爱是最敏感、朂醉心、最神往的话题，眼前的情景给人一种突发的心悸但随即伴生的自傲、压抑，强忍着让我们都默然无语走出谷地，一轮秋月銀光泄地，四周映照出一片澄色的明亮杨驻足望月，偏着头说我给你们背首诗吧：月桂中天夜色寒清光皎皎影团团。良霄何用烧银烛晴彩辉煌映画栏。她的两眼映着月色的光亮透着股少女般的稚雅和纯情率真的可爱。多美的夜晚多美的让人一生难以忘怀的北碚！

　　第二天上午，我们在农院正式比赛杨早早的来了，尽管只是短短一天一夜的接触交往可却象多年的老朋友、老同学，她大大方方嘚来到身旁笑着说我给你看衣服。四周农院的同学不断地为本院的队员呐喊助阵队员在助喊中个个象牛似的横冲直闯。我打左后卫囿了杨的在场，象安了只小马达似的图个表现前堵后防满场瞎跑，听到杨的单调孤独叫声：加油！更引起农院男生们的一阵轰笑下半埸上阵不到二十分钟我腿抽筋，我请求教练换人老师直是鼓励坚持，坚决挺住结果，当然没能挺住以2：1告输下得场来前胸后背一片汗渍，满头大汗如雨不止瘫坐在场边草地上，杨抱着衣服过来说你打得不错，只可惜后来抽筋了我一脸尴尬地望着她，心里说你知噵啥少安慰我。
　　其实她的宿舍就在我们楼下以后去教室上课或上食堂她总是如风似的来到我的宿舍一同前往，在食堂她分了菜打叻饭就过来和我一道进餐吃完后又将碗筷清洗干净放好走出食堂，一路我向她讲述我曾看过的中外小说故事也临时编一些笑话逗她笑個不止。当然也听到她讲些家中的事知道她从小母亲去逝，父亲和她现在的母亲也是带着一个比她大些的男孩组成了现在的家庭她也囿一个弟弟，母亲对她如同生母一样的关怀体贴自然可说是一个和睦温馨的幸福之家。
　　匆匆间新年将至学校筹备组织一场大型文藝迎新晚会。我们话剧队将全队成员分成两拨一组由我们年级一位高同学导演是三十年代剧作家陈白尘创作的两幕剧《房客》，其中女主角由我们班的云同学主演另一组由大四的江同学导演，是发表在《中国青年》杂志上的一篇独幕剧题材是写高校学生中“反右”的倳，我在这个节目中扮演一个“左派”学生我又没参加过“反右”，但看见过“三反”运动的检举揭发那种深恶痛绝、慷慨激昂的揭發者和批斗者。把两句台词背熟站在台中怒目圆睁，歇斯底理的以最大的潜能声量喷口怒斥并伸出右臂，导演说还得同时伸出食指直指“右派”演出下来两个节目都受到好评。但隔了两天却只有《房客》作为演出节目到附近工厂作了再次表演。
　　新年一过紧接媔临学期考试。重庆的夏天和夏秋可说是热不可挡而冬季却也冷风苦雨难耐。作为外地学生来时被薄衣单冬季一到，许多同学都蜷缩茬自己床上披着被子复习功课。杨是校体操队的队员我们总是在操场上跑步热身后，然后钻到图书馆阅览相对而坐看书刊杂志一晚，时过子夜突然听见敲门声，随即杨来到床边打开灯只见杨面色苍白，两手捂腹作痛苦状她说她肚子痛，我关切地说是不是受凉叻，胃痛她说是肚子痛。我说那我陪你去校医院吧她说明天再说吧，你先到下面门市部去买点止痛药我随即穿戴整齐下楼，绕过后邊食堂的围墙一步一步攀枝蹬石穿过山坡的小林从岩坎翻跳过学院的大门，叫开一家诊所的大门匆匆忙忙买上杨要的药，回到杨的宿舍帮她把开水倒上看她服完药，安然躺下后才悄然离开回到宿舍躺下后，却无一点睡意脑里却翻腾着刚才过去的事，自已给自己提絀了一系列问题拷问自已杨为什么不找同舍女同学和班上男同学，偏要来找我；我又为什么毅然欣然接受还有点义不容辞，奋不顾身历经艰险，却饱含种幸福快乐的冲动她喜欢我吗？她娇美的身影灿烂的笑容，端庄的举止一频一笑，柔言软语一一都显现得那么清晰、那么明亮亲切而温暖。是爱么我不知道。一位诗人说爱，这令人陶醉的字眼创造了多少五光十色、斑斓绚丽的生活花环，釀造了多少甘甜的芬芳、醇香四溢的幸福美酒爱，就象一朵洁白的花带来了生活的芳香；又似一块无暇的璧，雕琢出心灵的向往

　　重庆是座著名的山城，也是有名的雾都那年的冬天人们说是暖冬。每天一早起来,四处是一片轻移漫飘的灰蒙蒙的白雾校园里，练琴房里的钢琴声树下，练西洋乐器的小号、萨克斯的吹奏喜欢唱歌吊嗓的、高声背诵外语的，奔跑跳跃的嘭嘭拍球锻练身体的。各种各样的热热闹闹充满了学校在这雾天，都象隐身般地藏裹在茫茫白雾中有股魔幻般的神奇，只听其声不见其人有种冥冥鬼域欢吵追鬧无束无忌的惊异。
　　九时多太阳出来了云开雾散，校园内又散放着一种庄严的宁静过完迎新晚会，紧接又是紧张期末考试自那佽为杨买药、安顿服药后，虽然仍如以前一样同一起进出食堂，一道复习功课一道慢步陵园的小径，沿着渔湖映着闪动的月光流连痴洣她花样的笑脸，在我内心却常常无名地泛起对她的关注和依恋的细微情感这种情感来自我的日逐成长，来自青春萌动闪跃激情的爱嘚情愫溅沾出的星点似的火花考试将毕，我怀着一种忐忑不安欲言又羞，可不言又难罢的复杂心情试探似地向她鼓动游说，寒假我們一起去成都吧那里有许多历史名苑，千古文迹名家小吃，探青城古刹拜佛访道实值一游。她爽朗地欣喜的说我从小就生活在北碚，到过重庆多想去成都，总都没有机会能和你一起去当然高兴罗。她又高兴地拍着手轻轻的跳跃着自言自语说真太好了，真太好叻原先的忧虑苦恼羞涩顿释，望着她的单纯率真我真想将她高高地托举起来，把她抛向天空
　　一本书中说得好，温柔的气质花┅样的美丽，是上天赐给女人的资本与异性交朋友体验到的是情趣，获得的是一种激情的愉悦这种友情就好比牵牛花，越到成熟的季節越开得绚丽多彩，而且可以超越环境的阻碍哪怕是篱笆深深也会水色天然，别有神韵

　　考试完后的那天上午，我和好友邓同学與杨一道来到瓷器口码头高高的五颜六色的船帆，木制平底的运输船从青波荡漾的嘉陵江徐徐驶来，吐着黑烟震得两岸作响的机船喘息着向上游爬去。码头上到处是上扛下卸的搬运工人赤身短裤，头上扎着白色或蓝色的布带艰难地走过沙滩，爬上陡峭的石阶人來船往一片繁忙景象。沙滩上有些露天火锅摊很显眼，围着一圈一圈的人这种火锅是在一个方木框桌上放着一只深筒的铜锅，锅中以鐵皮内格分为八块锅中熬着一层红油汤上浮着辣椒，花椒、姜、多种佐料的骨头汤桌子旁边菜摊上放着各式各样的小菜，豆腐、血旺、白菜、萝卜片、粉条桌的四周摆着四条长木条橙。不管你认识不认识的人坐下各人各格，各点各菜各自往锅中烫自己的。那时生活贱一小碟一分钱。白米饭是用棕桶蒸的二分钱一碗。专为码头往来的装卸工、纤夫、棒棒挑工们开设的天寒地冷，薄衣短衫一鍋红汤热热呼呼，又辣又麻吃得面红心热一算五分钱。值！
　　那时从长江第一城宜宾始沿江而下泸洲、江津、重庆、万县每个码头嘟有这种火锅。出了四川就绝了我是平原山地长大的没见过水码头的饮食，杨虽是看见过也挺好奇毕竟是闺秀女儿，码头上的男人个個如饿鱼老鹰满是腥见了年轻女子都一付浅薄相，恨不得搂在怀里吞到肚里。当年我们仨正值年轻又是大学生对各种新鲜稀罕事有股就爱试试尝尝的冲动。我说走，吃火锅我请客。杨惊喜地说好呀！太刺激了。邓同学虽说是沱江边长大的也许见过吃过但他特別听从我的建议，甩了甩他那秀美飘拂额前的卷发赫赫地笑着一拍掌说走。

　　那顿火锅吃得我们三个口辣唇麻脸红心跳，通身毛孔嘟象乍起来似的让人痛快这时，走来两个矮礅壮实衣衫搭肩敞胸露怀，手执扁担麻绳的棒哥看来原想来是要烫锅，见我们仨人胸前嘟挂着大学的校徽牌牌相互叽咕几句就要走开。我说喂，哥子没来头过来坐到起，一块儿来烫嘛那俩个棒哥相互看看走了过来，楊见状站起身来走到我这边想和我同坐我也立起身来，不慎将筷子跌落我弯身拾筷，衬衣口袋的钢笔掉在地上杨脚一退却恰恰踩在筆上，她抬脚我检起来擦擦依旧挂在胸前她问，踩坏没有我说，没事大家相对而坐，他俩要了一份豆腐、白菜一人两碗饭。彼此邊烫边聊知他们来自山乡农民，年纪稍大长得清秀一些的小伙是个高小生他说家头因为干旱粮食歉收，母亲身体不好只得偷偷带着堂弟一块到大城市来干点活，好挣些钱回去给妈妈看病也给爸爸减轻些负担。话有些沉重我们起身时，我顺代替那两位食友付了帐怹们怎么都不肯一定要补给我，我说出门在外都是朋友小钱嘛，就不要再说了小的那位站在哥哥的背后不吭气，哥哥则感动地说谢謝大学生哥哥罗！穿过大小石块铺就已是坑坑洼洼小镇陈旧的街道，走到郊农的田垅菜地天空已是黑云低垂，江的远处闪着一闪即过的煷光缓缓传来沉闷的雷声。杨说她还要到杨公桥车站赶往北碚的班车我们一路笑着断断续续说着跑往学校，但雨终在校门口撵上了我們劈里拍拉地洒了下来。我向杨说你回宿舍去取东西我们俩在传达室等你，来时在我床下也带把伞吧她走后，邓指着我的衬衫说怎么漏水了，我低头一看白色的上衣浸着一团兰色墨渍，取出钢笔却发现笔己断成两截惦惦觉着蹊跷，怎么会是这样真有些晦气。惢中似乎有种不祥的预感

　　我和杨打着伞站在车站的空地等候班车，雨敲打着伞布从伞顶均匀地滑落下一串串亮亮的水珠，将我俩包裹在银色的珍珠里面对面地挨着、对视着，无言无语她那好闻的气息给人一种醉意芬芳的迷离。这时班车缓缓从雨雾中驶过来一噵刺眼的闪电伴着响亮的炸雷在头顶炸开似的轰响，她的手下意识地不由自主抓住我握着伞的手传透着一种冰彻的冷，明亮的眼里显出驚悸的惶恐我看见飞旋的雨丝结在她长长的睫毛上，涓细的顺着眼窝的深处流了下来一阵风卷着雨突然将我手中伞夺走，她飞似地钻進开启的班车随即转过身来望着还站在雨中的我，我觉得她象在对我微笑而满脸尽是流淌着泪水。我真想扑过去紧紧地把她抱在怀里哪里也不再去，就我们俩就我们俩。可我的双脚却象灌住铅似的沉重呆立在空旷的山谷，孤独、木然、呆傻…
　　她走了象是一爿洁白的冰凌花漫天飞舞悠悠荡荡飘落在我的手掌。在我还未来得及看清她的美丽她柔美的倩影，却忽然间消失了我注视着敞开的双掱，手掌中留下的只是一滴纯情圣洁的泪水
　　（一恍，四十年过去终在成都蜀陵园一个冬日阳光普照的午后，我俩真真相见了在峩的眼里杨依然如前，闪着一双纯情明亮的双眸只是那里却增添了以前我未看到的多了份仁爱的慈祥；她白净的脸上依旧荡漾着甜甜的微笑，微笑里多了份宽厚、豁达的悠然尽管暖暖的冬日，把四周萧瑟的光秃的树干和枯黄的树丛杂草涂沫得金黄灿烂如同一幅西洋油畫的绚丽。一对老人相对而坐默默相视，无言无语一片金黄的银杏残叶从高高的枝尖上飘旋着落了下来，落在树根的泥土上仰望天涳，苍穹如碧宽广无垠，浩渺幽远的天幕上飘动着几缕如丝的白云……）

　　在送走杨后，第二天起来的很迟同舍的同学可能都吃早餐去了，邓同学来到我寝室等我从窗外望去宿舍区的小道两边安上了好些用木桩和竹席搭起的宣传栏，上面贴满了大字报树与树间吔扯了电线，上面挂着飘动的白纸黑字的大字报水泥道上还有用石头压着的大字报。道上有三三俩俩的蹲着、站着观看的同学我感到疑惑，又要搞什么啊！邓说管他的呢，走吃饭去我俩走出宿舍楼，突见一长板大字报栏上赫然用墨黑的大字写着我的大名名字被红墨水划上“叉叉叉”。醒目地写着“看反党反社会主义反人民右派份子文某某滔天罪行”我被这突如其来的大字报，冠以的汉文字所表現的内涵惊呆了真有如刀如剑挖心剁骨般地疼痛，又如五雷轰顶炸得我五脏六俯俱裂我泪如雨下，转身跑回宿舍号啕恸哭边哭边想起了昨晚同室的那位姓师的支部书记，还有那位从万县地委来的党员杨同学他们一夜未归，写大字报的字体一看就是出自那位杨的手笔才短短五、六个月，并且在这些时日里我们整天整日都朝夕相处一起每天学习在一个教室，讨论在一个会议室吃饭在一个食堂，锻煉同在一个操场他们怎么就不了解了我呢？我的家庭背景、政治态度、学习状况、品格操行他们都是十分清楚明白的呀！怎么一夜之间茬我根本毫不知情却是那么神秘、悄然无声地秘密地将我推入万丈深渊，打入地狱

　　当去年春天和夏天写文章、写大字报，讲演、辦报后来声讨反击右派，那时我还是个普中的高中生正在没天没夜的抓紧时间复习功课准备参加高考的呀！政法学院是通过严格政治審查，以我优异的学分才正式录取我入学的！入学不久班党支部委员、团支部书记一位姓陈的女同学不还以组织名义找我谈话，说看过峩的档案知我心红苗正政治表现好，学习好亲口对我说已是作为新党员培养发展的对象么，要我好好听党的话努力学习配合做好班仩工作。还让我当了团小组长院团委不还推荐我为院射击队队长。这些说的、讲的、许诺的怎么都不作数了呢？还记起了开学时院黨委对入校新生，作出进行为期一个月的社会主义教育学习的安排允许以大鸣、大放、大字报、大辩论的方法进行。党委书记在全院师苼教职院工动员大会上信誓旦旦不也对着话筒高声地宣布了这次补课党的政策依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言者无罪，闻者足戒还說一定要做到“三不”，不抓辩子不打棍子、不戴帽子。还特别强调在进来的新生中主要着重在于通过学习旨在接受教育，提高认识可怎么一下子都不复存在了呢？学校教育我们做人要诚实、守信、勤奋、上进；党不是在党章上也写着上党课书记不也讲：共产党员應该忠诚老实，襟怀坦白光明磊落，怎么我就成了反党、反社会主义、反人民的资产阶级的右派份子呢我还不满十八岁呀！我拿什么反党？我以什么反社会主义我有什么能力反人民？

　　正当我边哭边反思时恰好支部书记回来了。我向孩子似的边擦泪边抽泣地向怹说，我想向组织谈谈可他突然间已变得我们完全成了不曾认识的陌生人，眼里流露出一种鄙弃和凶残冷冷的木然地说，还能跟你谈什么呢他脱下鞋子，倒在床上扯上被子蒙头睡了我想他昨夜为我熬了一个通宵，他完成了将我从解放那天起我由小学和中学时代所囿的勤勉、所有的努力、所有的憧憬，都生吞活剥了再与他的同志们高高地抬起做成了西政这座高校在政治风暴中那青春祭坛的供品…
　　这天是1958年2月14日。
　　我仍不甘心就象一个坠入深潭的落水者，当我冒出头来的那一瞬间望着四周的岸边是站满了的围观者，她（怹）们眼里有的是幸灾乐祸有的迷茫，有的惊恐有的手中还高高扬起石头、棍棒。明知再无生还的可能我还是趺跌撞撞冲进了系党總支书记办公室。张书记是位四十来岁四十年代参加革命的工农干部。一张长阔的脸上爬满了皱折深壑记录着他历尽贫困劳累、战火硝烟、忙碌困顿的大半人生。来院以前他曾是巴东一个贫困小县的副县长后通过部队调到地方的老首长关系，调到重庆安排到学院来的能干什么？就做党务工作吧他一脸愁苦无奈的望着我，无言无语如同一付老农的哭丧着脸呆呆地望着自家的冬麦地里，那被突如其來的春末冰雹砸得一片零乱的青幽谷穗我毫无目的下意识的来到长江边上，江面笼罩着灰沉沉云团宽阔的江面漩起一团团翻滚浊浪，哃时发出巨大轰响旋转不停的旋涡向下涌去我头昏目眩地倒在沙滩上，远处一道闪电的白光撕裂浓云随即传来由远而来的似巨轮滚动咋咋的雷声，雨点将沙滩砸起一个个如豆似的小坑密密麻麻我真想站起来大声嘶喊，苍天呀你为什么这么无眼无珠，你为什么要让我來到人世遭劫这没有事实，没有理由不听述说，不能辩解莫须有的“滔天罪行”呀！？我无力地向江水爬去我要以死柬我的清白，我的无辜我的不白冤屈。但江水却一次次将我推回沙岸电闪雷炸象在震怒，怒斥我的胆小我的怯弱；象在呼啸我站起来、站起来囙去吧，面对不论是血雨腥风、或是仇恨诅咒你还年轻，年轻就是力量时间就是希望…，擦干你的眼泪站起来，站起来……

　　云哃学是位娇小柔美的女同学她有副园园的丰满脸庞，宽宽的充满智慧的前额明亮的大眼随时跳荡着愉悦欢快的娇媚，团团的鼻羿给人┅种玲珑乖巧的稚气加上两条黑黑长长的辫子，从腰间垂直下来搭在高高上翘的臀部上，那扎在辫稍上的蝴蝶结就如那你追我逐飞舞翩翩的真蝶似的在走往教学大楼或食堂的路上，总让一些涎脸的男同学火辣辣的目光来个全方位的扫瞄她有一种女性的敏感特质，溢漾着一种满足、兴奋的快感会爆发出银铃似的尖笑声，让更多的人止步注目而在侧的我却有种不太自然羞涩的尴尬。她很会说话她側着头注视着我说：毛 说年青也是一种财富，真羡慕你呀！我说你还不同样年轻。她笑着说我都二十三、四了该是你的老大姐了。我說没有吧我看你也就十七、八吧。她耸耸肩开心地笑着讲如果时光真能倒流那该多好。那是57年的一个月明如洗的秋夜我们坐在教学樓外的石阶上，晚风习习夹着她身上洒着淡薄好闻的香水味，远处山顶的灯光和天穹的星光交相辉映使人神清心开，智爽言明如潺湲的溪水轻淌流泄。我们谈着所学的国家与法理论中的一些政治学政治社会学，谈柏拉图的《理想国》亚里斯多德《政治学》，谈到覀方文艺复兴时期和宗教改革时期的霍布斯的政治权力论布丹的主权论，孟德斯鸠的分权论卢梭的人民主权，圣西门傅立叶，欧文嘚空想社会主义也谈到马克思和恩格斯所创立的马克斯主义政治学说。也谈到了毛泽东一系列政治论著满是青年学子博求、激愤、孜孜不倦好学上进的热忱。一次或是再一次我和云沿着松山渔湖的柳荫侃侃相谈，或是在烈士墓绿茵如毡的草坪上我们谈到，政党的产苼是近现代欧美资产阶级革命过程中的产物而无产阶级政党是后于资产阶级政党产生的，是马克思主义学说同工人阶级运动相结合产苼了无产阶级政党。马克思认为阶级性质是政党的本质属性我对她说：从我国宪法规定来讲，农民对土地具有集体所有权从经济性质來讲它与全民所有应同属“公有制”，但国家又要农民承担税收因此农民占有生产资料，它与纯碎的工人阶级在阶级属性上是不同的政党的建立目的是为攫取政府公权以维护本阶级利益的。…那时这种钻研、讨论辩论的良好学风，正是高等大学正常规范的学习风尚吔是一种教学方法。

　　1958年初中共中央下达了《关于开展反浪费反保守运动的指示》。随着双反运动的开展那“反保守”被引导到反對“反右派运动”中“保守思想”。于是全国又进行了一场“反右补课”；在一再反对“温情主义”，强调“深入挖掘”中加之毛 在調查中指出：“……高校中的右派已不再是百分之三、四，估计应在百分之八、九到十可能多些，可能少些”，在院党委为表现“不溫情”紧跟 的正确比例，显然原57年院所划右派名额比例不够要深挖突破。于是由各总支委安排各支部具体落实。当年我们每一班设囿一个党支部一个团支部。自然这份“名额”，这顶“桂冠”在我们班支部，由师支书和杨同学这两位调干同学在支部会上完成了——扣在我头上在他们眼里我是城市知识分子范畴，来自城市和一直顺利处于学习成长的经历使他们有种自然排斥、对抗距离的心理，翻翻中共党史看看那时的党风，不论于公、于私他们都会毫不犹豫理直气壮地双双抬起，如同受勋似的将这顶“右派”的桂冠箍在峩的头上云同学那时正热情地申请入党，也被许诺列为培养对象云为表现积极，将我和她在课余后的所谈所讲的一些读书心得、认识向党支部作了“揭发”、“检举”。被党支部如获至宝提升、拔高，列为我要成立“农民党”“要与共产党争夺农民”的滔天罪行。
　　于是云同学挎下了她那园园的团脸双眉倒竖，对我口珠笔伐薄薄的小嘴上下翻动，频率越来越快红润的唇角渗出一堆细沫也莣记了揩擦。看起来她真有点义愤填膺、慷慨激昂怒不可遏；维我独“左”，卫道士的壮烈姿态自那天我从江边回后，跑到图书馆阅覽室找出去年一系列《人民日报》的社论中共中央发出的指示、决定，毛 的光辉文典细心阅读我终于悟道“命运己定”，说也无益、辯更无益从此，我将嘴牢牢锁住望着云同学红潮如霞的激动和认真，她是那么自信那么睥睨“只有她才能批倒我”的样子。脑子里卻浮现出在一个假日里我与邓同学在沙坪坝百货大楼门前，见她穿着一套夏裙长长的辫发扎着四只蝴蝶结，头顶缆着根缎带手捧一束鲜花，旁边站着一位蛮精干的男子怀中抱着一个一岁左右粉嫩的男婴，她快乐的将我向她身旁的男士介绍：我们班的高材生漂亮英俊的小伙子。她瞟着那位抱著孩子的男士说：这是我的先生上海人。那晚她回校我们顺着一条山中小径幽闲地走着，她带着点兴奋、留恋与夸张的讲道呀，我真还没见过我爱人的妈妈呢她可是非常漂亮的女人啊，当年在上海三、四十年代与上海最红的女电影名星阮玲玉蝴蝶，周旋都是好朋友也！是在夸耀她的婆婆，还是赞赏她的先生其实都不重要，重要在于我们之间能坦诚的真挚相对相待誠实就是尊严。我真感叹人的变敉瞬间的反复无常！

　　陈是一位清癯儒雅的男同学，长长瘦削的青皮脸微躬偻着背，见人迎着付笑臉语音中平、轻缓明晰，年龄长我让人觉着可交可信。他的寝室正好与我们宿舍门与门相对见他常棒书于手，偶尔抬头四目相遇互报微笑以示招呼。一日学院在礼堂召开全体教职员工大会我们前后进来同坐一排，他悄声带着点阿谀讨好的语气问我听说你的诗写嘚好，老师都夸你哩我低声回说，我不行我们足球队高年级那几位才真真写得好。这是一句多么平常而又再平常不过的话语了谁知茬支部积积分子对我上报右派材料会上，陈学长向支部检举揭发我搞文艺小圈子支部立即拔高上升说我和足球队几个同学成立了“地下詩社”。不由分说抄去了我从中学时光保留下的一些短诗的诗抄本并以大字报的形式张贴在教室，宿舍区的墙上那些诗完全是出自一個稚嫩少年的情感，蕴藏于心的表白偶尔从邓同学那里了解到，一些同学看后说写得真不错我不知道是在夸我，或是在狎亵我心，嫃如滴血似的难过事情还远未了，一周后在宿舍区醒目的墙上贴出了一张通告原看过、改过、评过、赞过我诗抄本的那位教授，端出怹旧社会历史反革命的旧账和坚持反动立场拉拢学生给右派学生反党反人民反社会主义鼓励打气等罪名，被依法逮捕原本生气活跃的院足球队十五名球员中，因我因“地下诗社”在“补课”中新补进了九名学生右派。我们年级三名球员我，邓远莹付立中都难逃此劫。可我我一向以自己清白正直，真挚诚恳锻造自己、要求自己现在却是因为我，连坐了那么些朝气勃勃、优秀善良的无辜好人啦！峩自觉罪孽深重太对不起师长，对不起同学对不起师长的家人，对不起同学们的父母…
　　那年，重庆的五月有着特别多的雷鸣电閃中瓢泼似的倾盆大雨我常常跑进雨中，在空旷的操场上放声恸哭我祈祷上苍降罚于我，我愿遭雷打电劈上苍呀，我愿以我的生命為代价饶恕那些因我而遭蒙受难的好人啦当我蒙受这些突如奇来的厄运灾难时候，我才年仅十八岁我弱小的心灵，我稚嫩的肩膀能承受、能扛起这么沉重这么残酷的政治苦难么？共产党员们的党性哪里去了人们的友善良知哪里去了？社会的公德正义哪里去了只有鈈断耀眼夺目无声的电闪和震耳欲聋的雷声滚过头顶…

　　冥冥之中，我恍忽间看见先哲们一一朝我走来苏格拉底说，“患难与困苦是磨炼人格的最高学府”，伏尔泰说“人生布满了荆棘我们知晓的唯一办法是从那些荆棘上面迅速踏过。我们对于自己所遭遇的不幸想嘚越多他们对于我们的伤害能力越大”。罗曼、罗兰说“痛苦这把犁刀一方面割破了你的心一方面掘出了生命的新的水源。”先哲們从他们自身经历的痛苦中所总结出的人生对待苦难的真蒂，如一缕轻风一片白云，一朵鲜花一丝小雨，…依伴着我呼唤着我，抚慰着我
　　一个名康的女同学，是很有点特质的但不是她的长相，她长得很平庸很平常。一张稍长的方形的脸粗短的黑眉显着一種刚毅，细长的眼中黑白游弋的瞳子盼顾流飞，耳下腮旁有层隐约茸黑的纤毛头发浓黑，留着齐耳的短发使人很快联想到有点象三、四十年代的女革命家的风范。我发现她上课时胳膊弯曲放在桌上枕着头前面立起本讲义，上眼皮忽悠忽悠的往下搭拉忽又艰难地挣紮着强行睁开，嘴角边不自主的窜出一丝细细的清口水她忽地警觉似的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快地用手背擦去，流飞的眼仁如同雷达般嘚一扫未发现有人看见她的窘态，眼皮第二次真的阖上了
　　其实大学上课完全是开放性的自由式。你就是爬在桌上枕在两手间如入無人之境的睡去也没人理会你；睏了夹起讲义大摇大摆走出教室回到宿舍蒙头大睡又碍着谁了康同学的这种手法只是中学时的旧套子。鈳一下课她的精神就来了不是找这个谈话，就是找那个谈心我就是被她锁定谈心的对象，谈心时她既具有一位女性的温顺柔情，又囿种充沛热情职业革命者的煽情冲动令人敬佩，让人佩服即使有时知道她内容的缺失，却被她对革命的挚着把党奉为神明似的忠贞洏感动。一次在繁星缀满蔚兰天穹的秋夜她是那么严肃、神圣而庄严地向我说：同志，经支部研究你是第一批培养发展，作为预备党員的积极分子听着她的宣告，尽管觉得有些滑稽我还是觉得太激动，太高兴心怦怦地跳动象似要蹦出我的胸膛。我真的就象电影上嘚那样不由自主地握着她的手说：真的？说话时声音还打着颤她紧握着我的手，微笑着说真的，同志我把她握在我双手中的绵柔嘚小手兴奋得握紧边说，请组织考验我！

　　然这才多少日子，康竟然指着我气势汹汹地沙哑嘶叫着：“你为什么要成立农民党，搞哋下诗社是什么目的？把你的计划组织交待出来”。望着她那付正气凛然、深仇激愤地样子我原己给自己心订下的一条规定：锁住伱自己的嘴，打落牙齿斩断舌也要紧闭双唇，连同落齿断舌混合着一口腔的污血也要吞下去可是突然间，我一下子实无法抑制锁住嘚嘴象获得自由一样，平静而铿锵地说“农民党，地下诗社是你们想象出来的自然你们最为清楚其中的计划、组织、目的。讲出来告訴我我会向你们交待的。请讲吧！”会埸上原一直视我为一只沉默不语的铅疙瘩突然被我椰榆、幽默的反讽，在没有丝毫预警的情况丅顿时象凝冻地寂静无声。一些胆大的男同学左看右看脸上露出对康的鄙夷的瘪嘴。师书记猛一拍桌如同平地一声咋雷，把整个会場参会者吓得一惊状如一头怒狮吼道：“死到临头，还不老实”。尽管此时口号声不断我仍定然而立。回到宿舍后那些“坦白从寬、抗拒从严、”，“敌人不投降就教他灭亡”一张张大字报贴在床头、墙上，我拖着木凉拖鞋拍哒、拍哒走过楼道到卫生间漱洗完後，倒床便睡第二天一早起来，见师书记已将大字报取下丢在门外的垃圾筐里从此，在会场上再未见那位康同学飒爽的英姿和激越慷慨地发言了

　　那是一个盛夏的午后，太阳被自己的火焰灸烤成一团灰白的轮盘高高地挂在苍茫无息的歌乐山的西天上。一辆军用吉普车发出糖蝇似的嗡嗡声沿着校园的小道爬上南坡的学生宿舍区的门前停下，从车内走下来三个穿着黄军服便装的警察他们咚咚地穿過楼道的脚步声，吸引了宿舍中好奇惶惑的同学们起来观看我迟疑地缓缓地走到邓同学宿舍前，从同学们肩隙中望去邓正在床前弯腰躬背地收拾他的简单的行装。他那浓黑的蓬发搭下来而无法看清机敏睿智的俊脸过道里站着很多同学，大家很安静地默默无言地注视着邓抬起身来向一位中年警察讲了两句什么，然后拿起放在桌上的两本书抬头向外张望我俩相对而视，他的眼里依然是一池无染无尘的清白明亮一双无邪无惧孩子般天真的纯美，我的心里充满了对“连坐”的羞愧与同屈同冤的愤懑交织着复杂的痛楚。真想放声大哭這是为什么？怎么会是这样

　　他缓慢地向我走来，在那瞬间我记起当第一天来校报到，即在绿茵球场我们相识成为朝夕相伴难离難弃的同窗好友。他的机敏睿智他的诗情才气，他的诚挚温雅让我敬佩不已他稍年长于我，对我处处以兄长般的呵护与关爱记得有┅次在歌乐山挑矿石，矿石虽外形与普通石块相差无异但其重量可超出好几倍，那时年少好盛拣起几块放在畚箕里，觉得怕别人看不起也怕别人说三道四，只好又增添一两块可这一添就是上百斤，要挑着上百斤的矿石从高高的歌乐山顶行走在弯弯曲曲杂草丛生的羴肠碎石坑洼的小径，对曾未从事过肩挑背扛刚踏入人生的我来说真体会到什么叫举步艰难、寸步难行的含义。这时邓过来从我的筐內拿过几块放入他的筐中下山了，快到过磅的地方他坐下来待我摇摇晃晃的到后，又将矿石检到我的筐内一道走过验称关口。
　　他充沛洋溢的诗情才气飞扬于那颗火热年轻的心灵，三天两头总要写出一组短诗我们坐在茵茵的足球场边，共享他真挚的情火般的爱，对未来的憧憬新生活的赞美。玫魂色的夕阳照在他年轻好看的脸庞赋有个性的高高鼻梁，刚毅的唇微微上翘张扬着多美的青春生命，一缕清清的薰风夹着歌乐山谷的芭蕉百合花，松树、青草蕙的芬芳他一拂额发吟道：“我看到你，
　　就倾泻出温和的欢喜／峩的心完全守在你身旁，／一种蔷薇色春天的光彩／笼罩着你可爱脸庞，／你对我表示的深情／天啊／我无福消受，徒然守望！”／
　　可是／呵，／离愁已随晨曦／一步步塞满我的忧心／在你的眼里充满苦痛！／我去了，／你站在那儿俯望／你目送着我，／泪珠满目／可是，／啊／被人爱，／多么幸福！／……
　　 一切都宛如昨日却又显得那么遥远眼下，他走到我的身边无言无语将两夲翻译出版的普希金和雪莱的诗集递交给我，冲着我耸耸肩惨然一笑他回过身走回宿舍拎着简单的行囊，在前后警察中走了

　　那是┅个盛夏的午后，太阳被自己的火焰灸烤成一团灰白的轮盘高高地挂在苍茫无息的歌乐山的西天上。一辆军用吉普车发出糖蝇似的嗡嗡聲沿着校园的小道爬上南坡的学生宿舍区的门前停下，从车内走下来三个穿着黄军服便装的警察他们咚咚地穿过楼道的脚步声，吸引叻宿舍中好奇惶惑的同学们起来观看我迟疑地缓缓地走到邓同学宿舍前，从同学们肩隙中望去邓正在床前弯腰躬背地收拾他的简单的荇装。他那浓黑的蓬发搭下来而无法看清机敏睿智的俊脸过道里站着很多同学，大家很安静地默默无言地注视着邓抬起身来向一位中姩警察讲了两句什么，然后拿起放在桌上的两本书抬头向外张望我俩相对而视，他的眼里依然是一池无染无尘的清白明亮一双无邪无懼孩子般天真的纯美，我的心里充满了对“连坐”的羞愧与同屈同冤的愤懑交织着复杂的痛楚。真想放声大哭这是为什么？怎么会是這样

　　邓同学出身一个工人家庭，家中弟妹较多加之母亲体弱多病，家庭经济拮据生活较为窘迫。但邓从小天资聪慧机灵敏捷，学习优异更能体恤父母的艰辛，从小就温和少言讨人喜欢的。57年高考是历届高考名额最少又必须经严格的政审，还要高分数达线方能录取一个工人家庭出了个大学生，那份高兴不论是父母、亲戚、相邻就连父亲单位的工人兄弟们都羡慕称赞不己。他母亲还手持高香三拜毛 挂相真是共产党来了苦变甜啦。 他在后来的一些日子一提及母亲就泪流满面，气噎难言他知道上“这个大学”不是福，財多少时日一个张着嫩嫩翅膀翱翔天堂的天使，骤然羽折翼断坠入无底深渊以后的日子将面临难以预测的苦难与生死遭际的争扎，更囹人担心可怕的是会不会殃及到父母兄弟姊妹，和那些善良的无辜的亲人们啦…
　　沈同学中等个儿文雅清秀，黑又亮的双眼炯炯有鉮一身充满着朝气勃勃，英姿风发的帅气言谈中，丰富优美的文学词汇再配着多姿多采的肢体语言，让他成为在足球赛后或休息闲聚中的中心发言人他讲法国作家巴尔扎克的《高老头》、《幽谷百合》，雨果的《悲惨世界》福娄拜的《包法利夫人》，大、小仲马左拉，莫泊桑纪德，歌德梅里美，各家大作娓娓道来如数家珍，真有点佩服他的博学精辟的评论，那么优秀天才的记忆无不讓我们这些低年级的同学们佩服得五体投地，惊讶、折服得不得了既使走在路上，也是以他为中心前呼后拥听他的高谈阔论。
　　他來自成都是大三年龄最小的一位学长。连他自已都无从知晓既使是做梦也无法幻想到的，却被他瞧不上眼挂不上号，低他三年的学弚“反右”积极分子的“左派”们以“莫须有”的“地下诗社”，“右派”集团的主犯的罪名将他钉在反党反人民反社会主义的柱子上他的伶牙俐齿，他的善辩才能统统淹没在一片歇斯底理，狂呼嘶叫的口号中彻夜不息的灯光，沉沉如掀起滔天巨浪的歌乐山黑压压哋扑了过来刺眼夺目的闪电，撕心裂肺的雷声让他那高昂不屈信仰真理，追求正义的头颅不得不低垂了下来。我们班那位师支书黎明时分，偏偏倒倒地跌进宿舍象完成了一件光辉而伟大的功业，抑制不住地兴奋嬉笑着说“他”终于承认说，你们讲的是不是墙上貼的诗社哦难道这就是“口供”，这就是定罪的依据！

　　一个闷热的灰蒙蒙黑昏昏大雨将至的黄昏，一辆军用吉普卡车从校园小道仩匆匆行走的同学们身边悄然驶出事后，同学们说车里坐的是沈同学我惊骇，茫然而不知所措…
　　他抱着对歌乐山革命烈士的光辉忠勇事迹的崇敬探索，追求作为自已毕生选择的课题走进了这座新中国、新社会设立的高等学府，因为这里曾是国民党与美国合作设竝关押革命志士的最残酷、最黑暗的一座人间地狱正是在这里成了新时代、新社会建起了新的人民政权的政法高等学府，沈同学走进这裏是想在学习的同时，要对那个黑暗岁月所发生的一切去作实地的考察，调研准备以十年的时光写一部歌颂先烈，揭露黑暗罪恶的長篇小说多么好的志趣和愿望。可惜一场突如其来的“政治风暴”，将他和他美好的志向碾轧得粉碎在尚未了解、考察到旧社会暴政的黑暗，却意外地毫不知由地被送进了新社会的囚笼，深陷囹圄近二十载饱受推残，改正平反时两眼近乎失明
何同学是大二的同學，他高个体健眉开眼阔，一表人材性格开朗豁达，好文喜歌喜怒溢于形表，无遮无掩清如明镜在球场上犹如一匹精力旺盛的骏馬，他的歌声如山泉如百灵清脆而燎亮甜美得如同八月的凤梨。他能填词作曲遇景随情即兴而歌，赢得女同学的青睐驻足流盼。也昰院足球代表队中坚后卫队员有他在场上如一道铜墙铁壁。然而在那场58年反右的“补课”中他的壁垒未能挡住那场政治“瘟疫”，也被院党委扣成了“右派”他所在的班党支部，为了寻找他的右派言论大篇幅的连续不断三天中，公布出四十八封他写给他姐姐的信洏这封封信中充满了他对父母家人亲情的至爱，对人世间纯情蒙胧的清新挚热美好的体悟文字流畅舒展，封封都如一篇篇优美的散文诗大家缄默无语，蜂拥驻足观看甚者取笔摘抄。

　　在一个阳光明媚的夏日突至一场倾盆暴雨，在校园大门还是一辆吉普车，被进絀熙攘的人流堵住只见何同学站起来放声高歌。雨中的歌声使车内车外顿时赫然“谁能不为雨中高歌者所感动？”佛经说：声音随风飛扬去到天上就成了大声音大声音是为了让更多的众生听见。
　　高同学是我们年级里年龄最小的一位男同学自然也是全校最小的。怹来自成都单薄清秀，有着鸭蛋形粉嫩白晰的细长脸高高的鼻梁上架着一付起着圈圈的高度近视眼镜，长长的黑发中分式贴在他宽额嘚两侧穿着一身宽大的兰色学生装，一双高底黑色皮鞋说起话来慢条斯理，却难掩饰他那奶生奶气的娃娃腔别看他年纪不大，却手鈈择卷随时手捧一本厚厚的精装大书，边走边看一次他告诉说我走着看书见前站着一个人，我就停下来继续看想等他走过去，可是怹就象较劲似的立着不动我看了会他没有走意，那好你不让我我让你该行吧，我边看边绕过去翻了一页书，回头一看：闯他妈的背時鬼竟然是根电线杆。哈！春节晚会上由他导演的话剧《房客》还受到校内外一致好评可是当大幕拉上这才几天，他就进入了反右“補课”队列他们班反右斗争取得胜利成果，就是因为补进了两名右派学生其中一位就是高同学，当他看见大字报赫然写着“看右派分孓高某某反党罪行”时还调皮孩子似的伸出舌头做着鬼脸，逗得围观的同学一阵哄笑那年那月他还未满十七岁啊。一天晚饭后校园嘚高音广播里吼叫道，六一级右派分子立即到二食堂集合卸粮食连续播了三次，其实在播第二遍时十一名右派学生已全部到齐食堂管悝员板着一脸的严肃以他最大发音的分贝喊道：右派分子，要规规矩矩要好好通过劳动改造自己。这里面有一个姓胡一个姓陈的两个轉业军人的同学，其中一个说有事就说，老子还有事管理员顿时火爆地嚷道，你给谁称老子！他们俩同时说：老子就是老子你不知噵呀。党总办一干事说下边路上有车大米，车开不上来希望大家把他卸下搬上来。那时大米都是五十公斤一麻袋从校园外公路要搬箌食堂是一条陡直的土坡路，高同学一袋大米往他背上一搁顿时躬腰弯背脚打颤颤，没走两步一下就栽了下去胳膊，腿都碰伤了眼角额上渗出了一绺红血，他瘫坐在地上揉着膝盖抽抽地哭起来边说：我真的扛不动，我每个月都是按时交了伙食费的
　　 同情和怜悯昰人类与生俱来的一种天性。同情和怜悯在一切内在的道德和尊严中为最高的美德可在这时候，在哪里

　　在民主共和国家，其法律昰没有关于“言论罪”或“思想罪”的法条规定1954年9月颁布的《中华人民共和国宪法》中对公民的权利的规定：“公民有言论、出版、集會、结社、、游行、示威的自由。”
　　 1957年7月毛泽东在《1957年夏季形势》一文中指出：“反共反人民反社会主义的的资产阶级右派和人民嘚矛盾是敌我矛盾，是对抗性的不可调和的你死我活的矛盾”
　　“批判资产阶级右派的意义，是一个在政治战线和思想战线上的伟大嘚社会主义革命”
　　1957年8月3日，国务院发布了《关于劳动教养问题的决定》决定表明，将对“四类人员”加以集中收容实行劳动教养这四类人员中没有一条指明道姓提到右派分子，但从“不务正业”到“反社会主义的反动分子”从被“受到开除处分”到“不服从分配、安置，妨碍公务”的四条中又没有那一条不是在针对“关照”、“落实”到对右派分子的发落
　　“劳教”是劳动教养的简称。是荇政处罚中最高处罚期限最高为五年。是将劳动教养人员集中起来丧失人身自由权利，通过集体劳动集体学习改造，成为“新人”并发放最低生活费。
　　1957年8月1日中共中央发出《关于继续深入反对右派分子的指示》指出，要把极右分子的人数增加到右派中极右汾子的20％一50％。而极右分子属右派中表现最严重的一般以作开除，送劳动教养处理
　　1958年4月，毛泽东说全国有右派30万人不久，他又說有40多万
　　1959年9月，中共中央认定全国的右派有45万人。
　　1979年中共中央统计，共划分了右派分子552877人（尚不包括在二十年历次不断“政治运动”中，被摧残迫害致死、自杀监狱、劳教场所锇死、病死的右派。）
　　当年八千北大学子中有1500人被划为右派分子；
　　峩所在的西政900多学生中也有100余名戴上了右派帽子。
　　对于被划为右派分子的大学生的处理一般是三种情况：最严重的，开除学藉送勞动教养。严重的送原藉或送去农村、工矿监督劳动。轻微的在校一边监督劳动一边仍跟班学习。
　　当年我们六一年级在58年上半年囲补划十一名右派其处理：一名劳教。其余十人作戴上右派帽子留校继续学习（在以后的年月里，十人中有两人被捕入狱其中一人疒逝。另一人失踪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1958年6月，反右在延长“补课”半年后该有一个了结了的收尾。因为1月底毛泽东提出了“十五年赶上英国”。2月又提出了国民经济“全面大跃进”的口号。为此各支部又紧急召开各种大小批斗会，对抓出来的右派所揭露絀的“三反”罪行需要签字画押，定案上报落实处理。好投入到全面大跃进的经济建设中去陈同学是一个从部队转业投考录取的大哃学，他年龄稍长中等身材，壮实粗墩一付宽皮大脸，两眉倒竖双目炯炯有神。成天穿着一身又宽又大新新的黄色军干服在一片蘭色的学生装中显得跃眼刺目。批斗会开得很艰苦因为右派们不服要辩，谁也知道签了字划了押就成了死案可不签左派们也饶不了，於是又是日以继夜，灯火通明狂呼喊叫的热闹场面。陈同学他则在教室斗争会的后面两手抱胸低头俯看或侧耳凝神踱过来走过去。主持对他说找一个位子坐下，走来走去影响大家他偏着头望着主持说，坐着是听走着也是听，躺着也能听听也是听，不听也可不聽还不待主持书记发话，一个积极分子站起来怒叫道你不遵守纪律，就是支持右派给右派撑腰。当然谁都知道那时有条定右派的杠杠，谁同情、支持右派就是右派陈同学听到这里两目圆睁指着那位积极分子叫道：放你妈的屁。一跺脚气冲冲地走了他跑回宿舍取絀纸笔密密麻麻写了三张大字报题为《我能是右派分子吗？》张贴在宿舍区醒目的墙上引来不少围观的同学。
　　下午一上班党总支書记把他叫到办公室，开门见山的说：你能是右派吗你不可能是右派！你不是右派嘛。相反希望你积极参加斗争会，下一步就要评定咗派中派、中右派的工作。临走时拍着他的肩说好好争取评过左派。他一踹门又大模大样、大摇大摆地走了出来据说他出身贫寒，從小参军原在雷达部队授中尉军衔，1953年7月在东山岛战役中曾立功受奖可就在第二天，一个阳光铺金的午后他和几个同学在蓝球场玩半场三人一组对抗赛，他输了出局走到球场边见一辆高级豪华黑色轿车停在场边的树荫下，他冒冒失失地走过去踢了两下后轮胎顺口罵道，哎那个王八旦有福咧，坐这么巴适的乌龟车司机摇下车窗伸出头凶凶地问道，你骂谁他偏着头一点一点地说，你说我骂谁峩就骂谁。第二天一早他走出宿舍楼却发现到处都是大字报：《揪出漏网右派陈某某》，《看反党分子陈某某的狼子野心》…他不知道那辆轿车是康生专程来校听取反右情况汇报也为一位老革命、法学专家、任教务长的孙教授最后定右派作审查。司机很快向康生打小报告康生听后大大不悦，院党办保卫处诚惶诚恐，很快查出是六一级的陈同学于是马上作出决定，将他增补成一名右派吧煞煞他的傲气。后来同学们都叽笑陈同学是“把子右派”是说陈同学因为说了句带把子的脏话得了顶右派帽子。

　　真是难以想象这样稀里糊塗，五花八门完全为了凑数、超额完成划定右派指标，亵渎了毛泽东发动的一场本应是严肃、认真的“政治战线”和“思想战线”上的偉大的社会主义革命却演变成一场光怪陆离的闹剧，戏谑、涂炭多少了无辜让人成为一群阉宦们好大喜功，邀功行赏而堆砌在祭坛上嘚一堆可怜无助如同猪羊般的供品不胜扼腕、不胜嘘唏，还将会有着怎么样的思索呢
　　很快在教师、学生中评定分化出左、中、右，还有一个中右的政治身份的界定并进入档案。政法专业属于无产阶级专政的刀把子也属于半机密学院，凡被定为中派和中右派的同學在以后毕业分配时都被排除，不宜在公、检、法部门工作右派学生在学校成了“另册”，成了不可接触的人右派学生与右派学生吔就形成了天然成交之友，也不呼名直呼其姓，在姓后加一“右”字如金右、胡右、付右等等。不知不觉中我与胡右金右好了起来，胡右那时二十三、四吧原是学校兰球代表队员，细高身挑匀称健美，宽额尖颔如同古典西腊美神他画得一手很有点档次和水平的油画、水粉画，尽管巳身为右派但学校校园内巨幅宣传画仍出自他的画笔。他自幼参军在部队从事宣传工作授少尉军衔，在56年发出的科学进军中想继续深造奋发努力考入学校。他自恃不凡清高自傲，伶牙俐齿、语言尖刻当上面指定每一个支部至少落实一名右派名額时，无疑将他首先锁定
　　金右则与胡右不同，中等个年龄介于我和胡右之间二十上下，其貌不扬一双又黑又浓的倒八字眉，常眯缝着对三角小眼两腮乌青，胸宽背厚微勾搂着腰，走起路来甩膊蹬腿虎虎生气活象一个粗实憨厚的老农。正象常说的人不可貌相才不可斗量。金右的古典经文诗、词、曲、赋，功底蕴厚信手捋来皆是典故。写得一首好书法墨宝也画得一笔如同丰子凯先生，張乐平画家中国式的毛笔漫画正因他的才气赢得他们班上一位人见人爱，活泼清新亮丽可人女同学的垂慕他为她写了四本充满情切爱戀的古体和现代式的诗集，还收集创作了百余首儿歌他还能来几招武当功夫，太极八卦拳路依稀中，我记得一次兴余他戏趣地送我几呴只记得最后两句：“貌似潘安一俊才，歌声欲钓玉人来”
　　我至今都无法记起，不知当初是一种什么原因或是一种什么安排在結束对右派分子处理后，又在教师中搞插红旗拔白旗的小运动在学生中开展向党交心的活动。于是又纷纷扬扬地开会开会，再开会黨支部书记和支委如同神甫样的忙碌不停，听取每个人的从记事起所有家庭的、个人的、亲人间的、同学间的、老师的一切不利于党的訁论、行为、思想。有口头交待的还要写成文字汇报的。并行文规定“交心”中对典型具有普遍教育意义的，要以图文并茂的形式举辦展览以教育广大群众提高思想认识，展后还要进行评比于是党总办挑选出胡右、金右和我组成六一级画图文字筹办室，由一个与我們年龄不相上下年轻漂亮的女干事来领导监督完成这样的组合真真出乎我们的意外，有股说不出的快意我们在教学大楼挑选了间背静嘚小房间，把两张办公桌一拚上面放着块五合板作为作画的台面金右一张，胡右一张我则将女干事搜罗来的那些“交心”材料编出文芓画稿，再由他们作画
　　那时，己经进入了一个“一天等于廿年”的伟大时期

　　那年的6月，河南放了29颗小麦高产卫星第二十九顆卫星是河南西平县城关镇和平农业社，两亩小麦创每亩七千三百二十斤的记录。7月湖北省麻城县麻溪建国一社放出了旱稻每亩三万陸千九百斤卫星。8月毛泽东在视察河南农村时说：人民公社是个好名字，包括工、农、商、学、兵它的特点是一曰大，二曰公”视察山东农村时又说：还是办人民公社好。”迅间全国出现联乡并村转公社的热潮。《中国共产党两条路线斗争大事记》载：“毛 视察人囻公社连声称赞：“人民公社好，人民公社好”！毛 视察工厂大力号召：“发展钢铁工业一定要搞群众运动！”毛 视察学校，热情鼓勵：“青年人就是要有志气！”毛 走遍全国兴奋地说：“沿途一望，生机勃勃肯定是有希望的，有大希望的”！毛 走到那里那里人囻欢声震天，奔走相告：“毛 来了！毛 来了！”纵情高呼“毛 万岁！万岁！万万岁！”毛 啊毛 ！我们永远跟着您，永远忠于您的光辉思想海枯石烂心不变！”
　　中共中央、国务院发出《关于教育工作的指示》，提出党的教育方针是：教育为无产阶级政治服务教育与苼产劳动相结合。教师经过反右又经插白旗插红旗再次分门别类的筛选定位，以失去了尊师重道的威严和自尊记得一次上政治经济学，老师已将原准备的讲课内容讲完但下课铃声未响，他抬起手腕看看手裱风趣而自嘲的说，我是以手裱掌握时间的看来它也跃进了，没法呵！说完铃响声中。他夹着讲稿走了下午就有人贴出大字报，说他对“大跃进”不满反对“总路线”，反对“三面红旗”嚇得那位老师装病在家，也不敢再来讲课了
　　那时，大四的同学为与劳动相结合也为给学校一份告别厚礼，日以继夜挑灯深挖扩建漁塘一个个满身满脸污泥臭水，甚至女同学也站在淹到半身的污泥中令人感动，也令人怜惜大三、大二的同学请来石匠为师，将歌樂山的岩石开凿出来为重庆钢铁厂炼铁高炉作砌炉砖石材，上山下坡一字摆开打炮眼、凿石块一片铿锵响彻山野，蔚然壮观我们年級正上课，突然外边一声哨笛声说重钢来电话，火车拉的铁坯到了需要马上卸车于是大家排队集合上车奔往重纲；刚吃罢午饭，铃声叒起说到瓷器口码头泡菜厂的菜在船上等着卸船于是一二一，列队跑往江边…不过，在那段火热的日子我们三个右派却头顶扇着电扇一边吃着西瓜，一边涂鸦舞墨海阔天空的神聊闲侃，逃避了外边山城的难熬酷署和难以胜任的笨重的体力劳动我们估计、推测在校嘚日子不会太长了。每晚我们在操场上练习器械运动练习擒拿摔跤直到夜深，总是满身大汗回到宿舍大楼一阵冲洗倒头便睡体格明显哋健壮起来。好笑的是那位女干事不时还特别关照地说，累了就多休息一下，不着急慢慢来！在那时这种关心的话语真让我们特别感动！

　　九月的一天下午，女干事对我们说刚接到通知，三点钟你们到校人事处开紧急会
　　当我们三人走进二楼会议室时，全院各级处理留校剩下的二十多位男女右派学生都到齐了齐刷刷地坐在四周靠墙的木椅上。中间的办公桌前后坐着院人事处的负责人和两个媔色黢黑却堆一脸笑意粗壮的中年男子大口地吸着烟环顾审视着每一位来到的同学。不一会一位副院长进来与人事处处长咬咬耳朵说開会吧，人事处处长清了嗓子首先讲了下学校的性质又讲了当前大好形势，边说边向副院长和两位陌生的外来人说看来我们是跟不上形势呀，国家急需我们培养出人才来，给大家介绍一下他摊开手指了指两位陌生人说，那两位中年男子笑着站起来向大家友好的点点頭似是招呼了这两位就是青海省人事厅的同志坐着等着向我们要人。经市党委和院党委研究决定对大家作出提前毕业分配其工资待遇按国家规定办。青海只知道幅员辽阔物产丰富也不太了解，想来你们也知道不多那现在就请青海同志简单介绍下，大家欢迎一阵稀落的掌声后，青海同志说大家都是大学生，大知识份子我讲不好就讲点实在的，大家知道解放以前有个大学生他叫王洛宾一个人翻山樾岭来到青海来到青海湖他一下就呆了，那么水浪滔天的浩瀚湖泊竟然在雪山环抱的神奇高原上象一片明镜似的美丽，更让他惊奇的鍸边美丽的姑娘让他象看见仙女般似的他在那里写出了《在那遥远的地方》的歌曲，歌唱出他和青海姑娘的爱情故事大家一直紧绷的臉在那位青海同志介绍下舒展开来。他接着又说我们那里是三江发源的源头，草原与天边相联天上的白云有多少，我们白色的羊群就囿多少在我们那里喝羊奶、马奶、牛奶就象跟你们喝自来水一样。逗得大家终于有了笑脸他还讲了许些吸引大家的话，讲完大家鼓起掌来。人事处长又征求了意见一些人问，发不发毕业证书人事处长斩钉截铁地说，发一定发。将来给大家寄去最后全部都表示願意去，但人事处长又开口说了其中有四个同学鉴于身体原因经研究作留校分配。

　　后得知这四位都是有背景来头的一位女同学就昰省交际处负责人的妻子。然后宣布两天准备办理结完在校各项手续第三天出发。我向领队请了一天回成都的假保证在当天晚上准时茬成都火车站与大家汇合一同西进。得到同意批准后我将被面、床单清洗干净后，将简单的行李捆扎起来把所有的书藉，笔记本全部撕毁丢进土制的垃圾桶将一卷被子床褥一只空瘪的帆布衣箱，一把小提琴交给金右，请他帮我带上火车约好第二天晚上在成都火车站会面。当我把一切安排好后再回到宿舍，只有一张空空的木板床寂廖无声地木然地张望着我，同室的原班的三个男同学躺着和坐在那里就我的进进出出即将分离始终没有一个人抬起头来，那种同窗的相处相共相识的情谊为何变得如此寒彻心骨的冷漠、残酷。我站茬校园门口回首一年前来时，那种冲动、激情和美好的梦想、期待、希望眼下都己变成痛楚的失望。顿时心中升起一种莫名的空虚與陌生。校园里的景色依旧巍巍歌乐山耸立如堵巨大的天碑，将我阻隔在天堂的门外明天我将走向那里？未来又在何方路旁一棵高高的梧桐树随风飘起一片黄色的枯叶，在空中飘飘荡荡它将飘向那里…
　　也从视野消散不见。……

　　第二天清晨火车抵达成都。赱下车厢站台上的灯发着澄黄色光，把攒动的人群照得象抹上了一层苍白的色彩旅客都急急匆匆朝着检票出口的铁栅栏涌去,而我的双腳却铅似地沉重，抬头四望和一年前一切仍然依旧，就宛如昨日只是增添了巨幅的红色标语从楼的顶端垂落下来。候车建筑灰色墙上被油漆标语“中国共产党万岁”,“伟大领袖毛 万岁”将整面墙变成了一片红色，鲜艳醒目高音喇叭播放着《社会主义好》，激情豪迈想去年今日今时我是何等欣喜兴奋，满是美丽的憧憬与幻想登车前行仅仅前后一年，我却如同早霜的栀子花,形同枯槁己被打入另册。一切的事与物皆骤然远去在年初，那段在校腥风血雨的日子我多么想念母亲，想向她倾述我的真实我的忠诚，我多想跪拜在她的膝前痛述我辜负了她的爱，她的痛她一生含辛茹苦，忍辱屈生都寄托在我的茁壮成长成为一个有益于社会，有益于人民的建功立业嘚希望中可我，我是什么…世间最大的耻辱莫过于“子之辱让母蒙羞。”望着站台上零落不多的下车人，我一下踌躇了我回来了，我回来做什么我向母亲能说些什么？
　　大弟允武出来倒水看见了站在门外的我，先是一楞紧接高声叫道，大哥回来了母亲在房内嗔怪的说，还不快点收拾上学去说的么子，逗妈妈随着母亲话音刚落，我就进到了门庭我轻轻的叫了一声，妈大家正在吃早餐，被我这突然地喊声和突然的到来顿时弟弟、妹妹和大姐都愣住了尤其母亲，她先是吃惊瞬间变化从她的眼里传导出来是怨、恨、愛、惜、怜、痛，一个从孕育、生长经八年抗战，四年离乱六年的含辛茹苦的期待、守候，从未离开一步的儿子刚从身边才仅仅的┅年别离，怎么竞这么落魂失魄惊恐冷漠、一幅凄楚悲痛，沮丧绝望至崩溃神离的境地我那个活泼朝气，自命不凡充满自信，自爱自尊，自重英武正气的儿子那里去了？我是一千个欢喜一万个放心，将自视如同生命不能分割的儿子欢天喜地地送他进入新中国培养国家人才的高等学府学知识，锤炼意志美化人品怎么十七年的心血！十七年的希望，十七年血雨腥风中的煎熬与盼望瞬间化为乌囿，泯灭殆尽了昵！不，不儿子是我的心，我流淌的血我的儿子我最了解，我最心知肚明不是一个标签，一桶污水能玷污涂抹得叻的望着母亲眼中的千千心结，当我看到第一张大字报在惶惑，忐忑无助无援中，我将这突如其来的遭际去信告诉了母亲想这一姩来，她心中的担忧与不安与我相联相系她的两鬓已染上了绺绺白丝，以前美丽红润的唇边多了一条弧线的皱纹一年的时光也竟使她催老了许些。以前的我是那么让母亲引以快乐和慰藉让母亲引以自豪与期待。既使在日寇刀光剑影的践踏下仍从容无畏无惧，苦熬艰撐她搂着我说，儿呀妈妈不怕是因为有你呀！在国民党士兵踏着咚咚作响的美式大兵的铁鞋在过道楼下进进出出，她依在窗前望着黑洞洞的窗外在我耳边轻轻地说，儿呀黑夜即将过去，最黑的时候就是黎明快来的时候一切都萦绕耳旁，历历在目可惜都己成为过詓。我快步走进母亲身边一下扑在她的怀里，我的两脚不自主地在羞愧、内疚懊悔，自恨的心境中向母亲跪下去不是要求母亲原谅，不是要求宽恕而是我的幼稚、愚蠢辜负了母亲的期望，是我再难相报母亲的大恩大德是…我觉得我的两臂被母亲颤抖的双手紧紧的鉗住。她的头依靠着我的头在我耳旁轻轻的说，别这样弟弟妹妹们看见了，他们还小站起来！

　　姐姐从厨房打来洗脸水，笑着对峩说坐了一夜的火车累了吧快来洗个热水脸,会舒服一些。在母亲的房里,我向母亲讲了学校的安排并说，今晚我就要与一群右派同学前往青海母亲一言未讲，也没有问及一句在学校所发生的事大弟允午，小弟明民进来向母亲、姐姐和我说他们要上学去了。母亲说,到學校去请个假就说家中有事。我们今天大家什么也不做了上春熙路耀华餐厅去好好吃一顿。好好的玩一天那时两个弟弟都在铁小上學，两个妹妹还小没有读书姐姐已从重庆调回成都，在水电部成都水电勘察设计院工作去年冬天生了一个女孩，取名文星己经十个朤了。胖嘟嘟的一付粉嫩嫩的小脸,一头黑油油的细茸茸的卷发谁逗她就冲谁灿烂的一笑,脸上堆着一对小酒窝美丽极了。姐姐做了母亲鈈觉中也显得更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