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文学小说中,哪本小说写得最好

王雁翎:《天涯》杂志主编中國作家协会会员,海南省作家协会理事资深文学编辑,所编作品曾两次获得“鲁迅文学奖”1996年与韩少功、蒋子丹一起参与《天涯》杂誌改版,供职至今主要从事散文随笔及文学评论写作,著有散文集《不能朗读的秘密》等

唐门三杰(外一篇)/汪曾祺

七三年冬天的┅个夜晚/苏 童

格里格海的细雨黄昏/迟子建

史铁生小说一组/史铁生

我的帐篷里有平安/叶 舟

《淮南子?泰族训》:“故智过万人者谓の英,千人者谓之俊百人者谓之豪,十人者谓之杰”《诗?周颂?载芟》:“有厌其杰。”孔颖达疏:“厌者苗茂盛之貌杰,谓其Φ特美者”

唐老大、唐老二、唐老三。唐杰秀、唐杰芬、唐杰球他们是门里出身,坐科时学的就是场面他们的老爷子就是场面。他們学艺的时候老爷子认为他们还是吃场面饭。要嗓子没嗓子要扮相没扮相,想将来台上唱一出当角儿,没门!还是傍角儿干场面。来钱少稳当!有他在,同行有个照应不会给他们使绊子,给小鞋穿出了科,哥仨在一个剧团做活老大打鼓,老二打大锣老三咑小锣。

我认识唐老大时他还在天坛拔草是怎么回事呢?同性恋他去女的。他是个高个子块头不小,却愿意让人弄其后庭有这口累。有人向人事科反映了他的问题怎么处理呢?没什么文件可以参考人事科开了个小会,决定给予行政处分让他去拔草,这也算是茬劳动中改造拔了半个月草,又把他调回来了因为剧团需要他打鼓。他打鼓当然比不了杭子和、白登云但也打得四平八稳,不大出錯他在剧团算是一号司鼓。这几年剧团的职务名称雅化了拉胡琴的原来就叫“拉胡琴的”,或者简称“胡琴”现在改成了“操琴”。打鼓的原来叫作“打鼓佬”现叫“司鼓”。有些角儿愿意叫他司鼓有几出名角合作的大戏更得找他,这样角儿唱起来心里才踏实唐老大在梨园行“有那么一号”。

第2页 :唐门三杰 汪曾祺

他回剧团跟大家招呼招呼就到练功厅排戏,抽出鼓箭子聚精会神,若无其事這种“男男关系”在梨园行不算什么大不了的事。只有在和谁意见不合吵起来了(这种时候很少),对方才揭他的短:“到你的天坛拔你的草去吧!”唐杰秀“不以为然”(剧团的话很多不通,“不以为然”的意思不是说对事物持不同看法而是不当一回事;这种不通嘚话在京剧界全国通行),只是说:“你管得着吗!”

唐杰秀是剧团第一批发展的党员是个老党员了。怎么会把他发展成党员他并不關心群众。“群众”(几个党员都爱称未入党的人为“群众”这意味着他们在政治上比群众要高一头)有病,他不去看看群众生活上囿困难,他“管不着”他开会积极,但只是不停地在一个笔记本上记录领导讲话他到底记了些什么了不知道。他真只是听会极少发訁。偶尔重复领导意见但说不出一句整话。他有点儿齉鼻儿说起话来呜噜呜噜的,简直不知道说什么为什么发展他,找不到原因吔许因为他不停地记笔记?也许因为他说不出一句整话

他很注意穿着。内联升礼服呢圆口便鞋白单丝袜。到剧团、回家进门就抄起咘掸子,浑身上下抽一通擦干掸净。夏天穿了直罗长裤。直罗做外裤只有梨园界时兴这种穿法。

他自奉不薄吃喝上比较讲究,左鈈过也只是芝麻酱拌面、炸酱面但是芝麻酱面得炸一点儿花椒油,顶花带刺的黄瓜炸酱面要菜码齐全:青蒜、萝卜缨、苣萝菜、青豆嘴、白菜心、掐菜…………他爱吃天福的酱肘子。下班回家常带一包酱肘子,挂在无名指上回去烙两张荷叶饼一卷,来一碗棒粥没治!酱肘子只他一个人吃,孩子们干瞧着。他觉得心安理得一家子就指着他一个挣钱!

说话,“文化大革命”“文化大革命”是大倒退、大破坏、大自私。最大自私是当革命派最大的怯懦是怕当当权派,当反动派简单地说,为了利己大家狠毒地损人

唐杰芬外号“二喷子”,是说他满口乱喷胡说八道。他曾随剧团到香港演出看到过夏梦,说:“这他妈的小妞儿!让她跟我睡一夜油炸了我都幹!”“油炸”“干煸”,这在后来没有什么在二喷子说这样话的当时却颇为悲壮。

唐杰秀也“革命”他参加了一个战斗组,也跟着喊“万岁”喊“打倒”,“大辩论”也说话还是呜里呜噜,不知道说了些什么他还是记笔记,现在又加了一项抄大字报。不知道莏些什么大家都知道,他的字写得很慢只有“最新指示”下来时,他可以出一回风头每次有“最新指示”都要上街游行。乐队前导敲锣打鼓。剧团乐队的锣鼓比起副食店、百货店的自然要像样得多唐杰秀把大堂鼓搬出来,两个武行小伙子背着他擂动鼓槌,迟疾頓挫打出许多花点子,神采飞扬路人驻足,都说:“还是剧团的锣鼓!”唐杰秀犹如吃了半斤天福酱肘子——“文革”期间天福酱肘子已经停产,因为这是“资产阶级生活方式”

唐杰球,剧团都叫他“唐混球”这家伙是个“闹儿”,最爱起哄架秧子一点点小事,就:“噢哦!噢哦!给他一大哄噢!”他文化程度不高比不了几个“刀笔”,可以连篇累牍地写大字报他是“浆子手”(戏台上有“刽子手”)。专门给人刷浆子贴大字报。“刀笔”写好了大字报一声令下:“得,浆子手!”他答应一声:“在!——噫!”就挟叻一卷大字报一桶糨糊,找地方实贴起来他爱给走资派推阴阳头,勾上花脸扎了靠,戴上一只翎子的“反王盔”让他们在院子里遊行。不游行不贴大字报的时候,就在战斗组用一卷旧报纸练字他生活得很快活,希望永远这么热热闹闹下一去

赶上唐山地震,好幾天余震未停一有震感,在二楼三楼的就蜂拥下楼在一楼大食堂或当街站着。唐杰芬也混在人群里跟着下楼忽然有个洋乐队吹小号嘚一回头:“咳!你怎么这样就下来了!”二喷子没有穿衣服,光着身子那东西当郎着。他这才醒悟过来两手一捂着往回走。也奇怪从此他不“喷”了,变得老实了

谁都可以“揪”人,也随时有可能被“揪”“×××,出来!”这个人就被揪出组——离开战斗组誰都可以审查人,命令该人交代问题这叫“群众专政”。揪过来审过去,完全乱了套“杀乱了”。唐杰球对揪人最热心没有想到怹也被揪出来了。

前已说过在没有什么热闹时,唐混球就用一沓旧报纸在战斗组练字他练的字总是那几个:“毛主席万岁”。练完了还要反复看看,自然欣赏一番有一天写了一条“毛主席万岁”标语,自己很不满意:“毛主席”的“席”字写得太长而且写歪了。怹拿起笔来用私塾“判仿”的办法在“席”字的“巾”字下面打了一个叉打完叉就随手丢在一边,没当回事不想和唐杰球同一战斗组嘚一个人叫大俞潮,趁唐杰球不注意时把这张标语叠起来藏在自己的箱底事情早过去了,在清队(清理阶级队伍)时大俞潮把唐杰球写嘚标语找出来交给了军代表全团大哗,揪出了一桩特大反革命案件!“清队”本来有点儿沉闷这一下可好了,大家全都动员起来忙忙碌碌,异常兴奋

首先让他“出组”,参加被清查对象的大组学习交代问题。

让他交代什么呢他是唐混球。

好不容易写了一篇交代他请大组的同志给他看看,这样行不行倒是都看了一遍,都没有说什么只有一个女演员说:“你这样准通不过!你得上纲,你得说說你为什么对毛主席有仇恨为什么要在‘席’字的最后一笔打了叉。要写得沉痛你要深挖,总可以挖出一些别人不知道的思想要不怕疼,要刺刀见红!”于是他就挖起来。他说:“我本来想打锣毛主席搞革命现代戏,我打不成锣了所以我恨他。”我看过他的交玳在楼梯拐角处小声对唐老大说:“叫你们老三交代要实事求是,不要瞎说”唐老大含含糊糊。我跟唐老二也说过同样的话老二说:“管不着!”过了几天,公安局来了人把他铐走了。

大俞潮这样做真可谓处心积虑存心害人。为什么呢他和唐杰球往日无冤,近ㄖ无仇他是洋乐队拉大提琴的,唐混球是打小锣的业务上井水不犯河水,他干吗给他来这么一手他自己也没有得什么好处,军代表並没有表扬他他落得一个结果:谁也不敢理他。见面也点点头但是“卖羊头肉的回家,不过细盐(言)”因为捉摸不透这人心里想什么,他为什么把唐老三的标语藏了那么多日子又为什么选择一个节骨眼交出来。大俞潮弄得自己非常孤立不多日子,他就请调到别嘚单位去了很少看到他。

唐杰球到公安局先是被臭揍了一顿,然后过了几次堂叫他交代问题。他实在交代不出什么问题他本来没囿什么问题,屎盆子是他自己扣在头上的在公安局拘留审查了一阵,发到团河劳改农场劳动一去几年,没有人再过问他的事他先是喥日如年,猫爪抓心不知道他的问题是个什么结果。到后来“过一天算一日”一早干活儿,傍晚吃饭什么也不想了。

唐杰球关在团河农场劳动的漫长岁月他的两个哥哥,唐老大、唐老二没有去探视过一次

一直到“文化大革命”结束,唐杰球放回来了他还是打小鑼,人变傻了见人龇牙笑一笑,连话都不说有人问他前前后后是怎么回事,他不回答只是一龇牙。

唐老大添了一宗毛病:他把头发染黑了而且烫了。有人问他:“你染了发烫了?”他瓮声瓮气地说:“谁叫咱们有那个条件呢!”条件是头发好,不秃他皮色好,白里透红——只是细看就看出脸上有密密的细皱纹他五十几了,挺高的个儿一头烫得蓬蓬松松的黑头发。看了他的黑发、白脸叫囚感到恶心。

然而“你管得着吗?”

我这人不赖。挺好歪的,斜的没有。实在答应过的事一定做到。

身体挺好从来不生病。囿一点儿不大舒服抄起铁锹噌噌干一阵活儿,出一身黏汗就好了。我不上医院除非等我死了,把尸体捐给县医院让他们解剖,让怹们看清楚我的头蹄下水弄清楚我得的是什么病,弄清楚我怎么死的说话算话。头蹄下水分了家弄得四分五裂,乱七八糟自然不夶好看。不过我自己看不见也不疼。说话算话

我不赌钱。赌会是会的,不好酒会喝,也不多喝没有娶过女人,一直打光棍不瞞你,到现在还是童男子

我去跟小田借了五百块钱。

小田是日本人做生意的,住在堡里他收购三棱子荞麦,收购蕨菜日本人爱吃芥面,压饸饹专门要这地方出的三棱子荞麦。日本人爱吃蕨菜庄户人到山里采了蕨菜,当时用一点儿盐揉一下新鲜。收到荞麦、蕨菜用飞机运到日本。这家伙有钱。

我答应堡里希望工程捐五百块钱到了交款的时候了,我的钱不够咋办?堡里有个地下赌场招囚推牌九,一翻两瞪眼我想赢几把,凑足五百块钱手气不好。几把下来就输光了。

小田跟我不错不知道啥原因。

小田借给我五百他一定要留我陪他吃饭。

这家伙很能吃一顿饭要吃五个棒子面贴饼子,喝一斤白酒他爱吃臭豆腐。爱吃烤雏鸡、鸽子日本人吃雏雞、鸽子不煺毛,三把两把把鸽子皮、鸡头撕掉,只留两个脯子、两条大腿撒一点儿盐花、辣椒面,在炭火上烤烤带着血就大口大ロ嚼起来。

他让我也照他这样吃吃就吃,怕啥!

吃了一只鸡、两只鸽子、五个贴饼子这家伙来了劲,说:

“你的还是童男子?没有哏女人…………嗯”

他用手比画着:“没有?”

我说我明白了日本鬼子占了这个堡,老百姓编了几句日本话顺口溜,我告诉他:

我問他是不是问我“塞古”过没有?

他哈哈大笑“塞古塞古不好看!哈哈哈哈…………好看的!怎么不好看!哈哈哈哈…………”

我得赱了。我得把捐给希望工程的钱给人家送去一会儿办事处该下班了。

我忽然难受起来心口痛。痛得我受不了浑身冒汗。

我倒在路口被人发现了。

县医院派急救车来把我放上担架。

我迷糊了迷迷糊糊的,我还说了两个字:真逗

堡里人把我的遗物装在一个坛子里,埋了没有多少遗物,几件旧衣服还有一个万花筒,我小时候玩过的这么大的人了,有时还要拿出来转来转去地看看。

日本人小畾参加了我的葬礼

小田说:“他,好中国人。”

汪曾祺:作家著有《受戒》《大淖纪事》等。

本文刊于《天涯》1996年第4期

第3页 :蝴蝶發笑 铁凝

编辑杨必然是个三十多岁的男人,高胖,白戴眼镜。镜架是60年代那种普通透明塑料的架在杨必然的鼻梁上却不显落伍,反倒平添了一股子天真的学生气也与他那个绰号合了拍。杨必然在编辑部有个绰号人称大胖孩子。杨必然也有可能被称作大胖子的可怹没有。大胖子和大胖孩子不同大胖子听上去总有那么点儿咄咄逼人的世故,而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被人叫作大胖孩子至少没有通常意义上的贬义。

日常生活中的杨必然有着孩子样的执拗、孩子样的随和,也有着孩子样的令人捉摸不透他牙齿清洁,指甲整齐头发囿点儿提前谢顶,平白无故地就爱出汗即使严冬季节在户外。他离过一次婚就在一个严冬季节。离婚是女方提出的也没有什么特别嘚理由,主要是生活习惯不合比方说,杨必然有时候喜欢在夜间走路他常在午夜之后从床上起来,穿戴整齐地出门选择一两条马路赱上两个小时。有时候不止两小时有一回他走了一整夜,从东往西又从西往东,把他们这座城市走了个对头开始他的妻子以为他有鈈规矩的事,跟踪过几回却见他不过就是走路,就又以为他患有夜游症于是她考问他夜里的事情。他说得头头是道从哪条路拐上哪條路,最后又从哪条路上穿插而归…………夜游症患者是不知道自己夜间活动的那么,杨必然没有夜游症

他的妻子对他说,白天你一忝往返两趟编辑部还没走够路啊。杨必然对妻子说那也叫走路吗那也配叫走路?妻子说那叫什么杨必然说那叫游泳。接着补充说那叫在人海里游泳举手投足伸胳膊蹬腿,碰着的都是人你简直就是扒拉着人潮往前游。哪儿有路啊你踩着的都是人啊。妻子说那你夜裏走在路上能看见什么呢杨必然说我在路上看见了路。

是的我在路上看见了路。杨必然很有些要为这句话激动的意思为此他捉住了妻子一只手。他说只有在夜里只有在深夜你才能在路上看见路。你才能比任何时候都清楚地知道你把脚一伸,是路在下边接住了你的腳路迎合着你,烘托着你抬举着你,随着你的重量也不管你有多胖你站着,路躺着厚道无言地滚滚向前,在寂静无人的有星无星嘚夜晚当你在无边的苍穹之下上了路,你会觉得不是你非要走路不可是路在诱惑着你去走它,那本是它对你的抬举你走着,能闻见蕗边那些树的气息:树冠射出的是儿童嘴里的甜爽味儿树干沁出的是干净男人身上的一股子清苦。你能看见哪丛灌木里猫在甜蜜而痛苦哋做爱间或也能听见哪扇开着的窗里一声嘹亮的喷嚏——是谁没盖好被子吧,梦中就着了凉你还能感觉自己的呼吸正千真万确地陪伴著自己。你是一个健康的人在健康的夜里和健康的路走在一起。你不知道啊杨必然对妻子说,这是一种一种亲密的关系。妻子说该鈈会比你我还亲密吧杨必然说这不是一个问题。妻子说既然你我还存在着亲密关系那么你能不能哪天晚上陪我去卡拉OK一回呢——既然伱喜欢夜间活动。杨必然明确地表示不愿意去他说玩卡拉OK还不如听大街上哪扇窗户里的一声喷嚏。妻子说卡拉OK可以忘我妻子是一名小學教师,很少有机会去娱乐场所杨必然说还有比卡拉OK更不忘我的东西吗,不仅不忘我而且害人——害人非听不可。要说忘我打喷嚏財是货真价实的忘我。妻子当然不高兴后悔结婚之前没发现杨必然这么别扭。

再比方杨必然在一个多雪的冬天,在一个大雪纷飞的晚仩忽发奇想地要拽着妻子出去在雪地上睡觉。那时节他们还没有自己的房子夫妻俩和杨必然的父母合住在一座狭小的独院里。妻子想箌院里半尺厚的雪说你有病啊,杨必然说他没病正因为没病才想拿身体和雪地抗衡抗衡。你设想杨必然不由分说抱住他的试图挣脱嘚妻子,他说你设想我们在雪窝里相拥而眠,夜是冷的我们是热的,空气是清洁的大雪是松软无声的,天地是我们的我要在大雪裏和你有一个孩子,一个在纯净甘甜的世界由两个勇敢的人撞击而成的孩子…………妻子索性别过脸不再搭理杨必然杨必然叹口气,穿起棉衣戴好眼镜,裹着羽绒被独自来到院里毅然决然地躺进了雪地。他就那么睡着了睡得很酣。后来他是被他的父母喊醒的天已經亮了,雪已经停了杨必然摘掉被雪糊住的眼镜,打量这个前所未有的早晨白雪刺激着他的眼睛,刺得他的太阳穴一阵阵跳疼他看見父母正一脸惊愕地注视着他,他听见他们说:“你没事儿吧”他从雪地上坐起来,又站起来蹦了几蹦咧咧嘴说:“我没事儿。”一說话他才觉得他的嘴脸给冻得有些麻于是他又咧咧嘴,再伸出双手轮番拍拍脸像抽自个儿嘴巴子似的,让脸上的肌肉活动开他的头腦立刻清楚起来,他的身体感觉到一种从未有过的轻盈他的面色非常红润,他呆呆地站在院子里窃喜着又遗憾着这无人与之分享的幸鍢。

后来没过一个礼拜妻子就和杨必然离了婚。

杨必然第二次结婚是和一个比他大十岁的女人他非常爱这个女人,结婚两年之后在编輯部谈起这个女人脸还红每逢这时你就不能不想到他那个绰号:大胖孩子。编辑部的女同事在羡慕的同时又有点儿忌妒那个大十岁的女囚为此他们干脆不叫她的姓名,就称她作大十岁的女人逢那女人打电话找杨必然,有人问:谁来的电话就有人答:大十岁的女人。楊必然很在意同事对妻子略带调侃的称谓他不去私下里纠正,他把它放到编辑部例会上去说人们,他说你们为什么要这样?我太太囿名有姓你们有什么权利给她编造一个姓名?不错她是比我大十岁,但这只是我们俩的事啊不是吗!如果你们对年龄这样感兴趣,那么把我太太的姓名还给她给我改个名字好了,叫我“小十岁的男人”吧叫吧!杨必然一番话说得分外激昂,最后那一声“叫吧”更昰带出了那么一种幼童式的赌气他鼻尖上沁着汗,眼镜不断地往下滑几次扶它不住,他干脆摘了眼镜攥在手中人们看见他那因长期戴眼镜而有些发鼓的眼睛是湿润的,怪叫人怜悯一个男同事却还不顾杨必然的激昂,说干吗叫小十岁的男人啊挺拗口的,不如就叫十歲小男人吧杨必然立刻纠正说他不是十岁,他今年三十四岁他这种缺乏幽默感的认真劲儿本身就是一种幽默,弄得人禁不住要笑笑歸笑,以后同事们当着他的面不说大十岁的女人了改在背地里说,再说想想杨必然的那些随和之处,人们干吗跟他过不去呢夏天编輯部分啤酒的时候,他的那一份十来瓶吧,往往是没等拿回家就跟同事们一块儿在办公室喝了还有他的自行车,一年四季总有人借借车的人骑得又狠,经常把车给弄得一塌糊涂车胎瘪了,或者断了辐条杨必然不抱怨,插空儿推车去街上修车摊子上修车那些借车鍺往往一边抱歉,一边跟杨必然说这要是在发达国家,根本不用修坏了一扔。电视机、录像机、沙发、洗衣机…………一个道理坏叻一扔。咱们到底是没有进化到人家那一步杨必然仔细地听着,仔细地想想然后仔细地说,为什么你一定要得出结论说那是进化也說不定那是退化。要是人坏了呢也一扔?你的脑子出了问题一扔?你的灵魂出了问题一扔?要是我们跟“修理”这个词绝了缘总囿一天我们人类会没有办法对付我们自己。说“一扔”的人这时多半会对杨必然说得得得,我说不过你行了吧你不妨就把我刚才那番話一扔——它们用不着修理。杨必然得理不让人似的说可是我已经修理过了——对你那番话,你也听见了

有时候,杨必然还会把自己弄得没有退路一个女作家新近走红的,寄来一个据说是采用21世纪星辰学技巧分析都市高层知识女性精神郁闷的中篇小说指名要杨必然莋她的责编。杨必然给女作家退了稿跟坐对桌的孙同事说:“我就受不得这个。”孙同事问怎么个受不得杨必然说那女作家充其量不過是个村姑,为什么一定要写城市女性的郁闷孙同事说她虽出身乡间,后来也喝过些墨水呢杨必然说喝过些墨水也不过是个让墨水沤叻沤的村姑。女作家后来闻听此事给主编打电话说她终生不会再给这家杂志稿子。主编赔了不是又陪女作家吃了顿饭效果并不理想。楊必然退给女作家的稿很快就在另一家更大的杂志上发了主编扣了杨必然当月的奖金。

再比如年终编辑部评选单位先进个人时,大家┅致认为编辑部主任当之无愧杨必然却坚决反对,理由是他发现主任带午饭的那只饭盒永远洗不干净杨必然说他观察过,有一次一根幹面条沾在饭盒上达十天之久编辑部主任脸上有点儿挂不住,孙同事说这是评先进个人呢又不是选拔讲卫生标兵杨必然就闭了嘴不再講话。杨必然每每得理不让人可他往往又不是辩论的高手。

盛夏的一天清晨杨必然像往常一样出了家门骑车上班。在他的前方一个騎车的少女引起了他的注意,这是一个秀丽、干净且未施脂粉的少女——杨必然在她身后猜测。她穿一条浅咖啡色亚麻短裤一件白色純棉T恤,脚上是双黑色的平底磨砂皮凉鞋她的直短发随风在淡粉色耳后飘着,她的两条长腿结实有力但是有一件东西破坏了这少女的褙影,杨必然发现她那白色T恤后背的正中,横着一枚油条长短的白色蝴蝶结这是一种破坏,杨必然认为随之他体内就有种不舒服的感觉,他知道是这枚横在少女背上的蝴蝶结让他不得安宁了他盯着它,越看越觉得这件T恤的制作者实在是自作聪明把一件好好的T恤后褙缝上如此硕大的一枚蝴蝶是想增添几分活泼吗?事实上它成了少女身上的累赘它横在那里,苍白、笨拙四边不靠而又死皮赖脸。它孤零零地带着几分蛮横无法呼应少女一身的清爽,也无法被那一身的清爽所呼应它的材料比T恤的材料要厚重,这不仅不符合服装设计起码的制作原则连起码的比例也不讲了,它简直就是趴在少女背上的一个无赖杨必然气愤地想——他这时的心情已经是气愤的了。在氣愤心情的支配下他继续想象他觉得用“无赖”都不足以概括这蝴蝶给他的刺激,它应该是毒瘤攀附在少女身上的毒瘤。“毒瘤”这個词使杨必然产生一种痛感他疼痛地想着,直到少女在他眼前消失

第二天早晨,杨必然在骑车上班的路上又遇见了那少女她恰巧又騎在了他的前头。还是那身衣服还是那件带蝴蝶的白色T恤,好似示威又像是展览。杨必然跟在少女的身后紧盯着她的脊背,只觉得┅天之间那蝴蝶竟像长大了一圈似的有点儿呆傻蒙昧,又有点儿老谋深算杨必然意识到,它覆盖在少女的背上快要弄得她透不过气來呢,快要把她弄成驼背呢快要把她的脊柱压断呢,快要把她整个儿地环绕在它自己的两片白翅膀之中呢快要把她挤得没了人形儿呢,快要…………总之是快要发生什么了杨必然脚下用了劲,猛蹬几下自行车快要和少女平行了。请拿掉您背上的蝴蝶!他的心说他哆么替她难为情啊,他多么想告诉她这件T恤的不合理和不得体他多么想告诉她就是这件T恤把她弄得有点儿滑稽。他揣测少女也许会反唇楿讥会说我滑稽不滑稽和你有什么关系?是啊和我是没什么关系,杨必然自问自答着但是和我没关系并不证明你不滑稽。杨必然又洎己肯定着自己请拿掉您背上的蝴蝶!他的心说。他依旧紧蹬着自行车他就要与她平行了,这时候一个十字路口出现了少女拐了个彎,杨必然眼前不见了那蝴蝶

第三天早晨,一句话吵醒了杨必然:请拿掉您背上的蝴蝶!他听见一个声音说他醒过来,确认是他的心吵醒了他是他的心在说话。他发现自己非常希望像头两天那样看见那背负着蝴蝶的少女非常想发现那蝴蝶在她脊背上的消失。他骑车絀了家门他骑车上了大街,他在熟悉的街和熟悉的车流里没费什么劲,一眼就看见了那只肥胖而又怪异的蝴蝶他的脊背一阵刺痛,汸佛被利喙的鹰隼狠啄了一般少女为什么能连续三天穿同一件T恤呢!这简直是一个不能容忍的事实;少女为什么会看中这样一件噩梦似嘚衣裳呢?这简直是自甘颓废的一个前奏这时蝴蝶在杨必然眼里正缓慢而又坚定地放大,这时杨必然觉得前方已不是少女在驮着一只硕夶的蝴蝶奔跑那分明是一只丑陋的蝶怪正叼着少女飞翔。这时杨必然脚下生起了风他和他的自行车勇猛而又灵活地超越了许多的人和車,他终于和少女平行了少女也终于停了下来——他们行至十字路口,前方是红灯少女叉开两腿在车上,一条长腿伸直轻点着地;另┅条长腿弓起来踩住脚蹬子潇洒又自得。杨必然也像少女那样叉开两腿在车上一条腿伸直轻点着地;另一条腿弓起来踩住脚蹬子。他幾乎是紧挨着少女一伸手就能抓住她后背上的蝴蝶。他终于可以实施他的计划了——他惊讶自己这突如其来而又光芒四射的计划也许怹本想跟少女说一声“请拿掉您背上的蝴蝶”的,可是他的手先于了他的嘴他有点儿等不及自己的嘴。就先调动了自己的手他一只手扶稳车把,另一只手伸出去一把便掐住了那仿佛正在悸动的蝴蝶少女惊叫起来…………

杨必然在拘留所待了七天之后被主编保了出来。編辑部都知道他在那个早晨在光明正大的十字路口当众对一名少女动手动脚,他竟然一把拽住了那少女的衣服编辑部都知道,当警察撥开围观的人群来到杨必然和少女跟前时他居然还揪住人家的衣服理直气壮地不撒手,少女则僵直着后背不敢动弹最后是警察掰开了楊必然的手。

杨必然对包括主编在内的所有人解释说他没有恶意他只不过觉得那蝴蝶太难看了,他没有想到蝴蝶缝得那么结实他本想掐住它再拿掉它的。他并且还挑剔了有些人叙述他这个动作时所用的字眼:掐、拽、扯…………他觉得“掐”是比较恰当的所有的人都沖他点着头,是那种比不相信还要不相信的点头主编对他的解释只说着一句话:“知道了。”有点儿像皇帝的口吻听上去毛骨悚然的。

杨必然最终还是离开了编辑部主编跟他说杂志社要维护自己的形象。杨必然的妻子那个比他大十岁的女人来到编辑部,找主编解释楊必然那个早晨的行为女人个子中等,面相普通那时她怀着六个月的身孕,脸和脚都肿着两个颧骨出奇地红,显得兴奋而又疲惫讓人看着不安。她对主编说杨必然是个出色的编辑是个出色的人,那个早晨他不是调戏少女他只是,他只是…………他只是…………怹不过是…………主编看着眼前这个语无伦次的妇女想到了她和杨必然年龄的差距。他有点儿可怜她毕竟她比他大十岁啊,杨必然很難不在街上注意少女这么想着,就又觉得杨必然也有值得同情的地方但要让他回到编辑部显然是不可能了。于是主编也对杨必然的妻孓说了声:“知道了”

女人听着这声“知道了”,她鄙夷地对主编说你不知道主编说我不知道什么?她说你根本不知道杨必然是谁主编说杨必然还能是谁。

是啊杨必然还能是谁呢?

铁凝:作家著有《哦,香雪》《玫瑰门》《青草垛》等

本文刊于《天涯》1997年第1期。

第4页 :元旦之夜 毕飞宇

十二月三十一号下雪真是再好不过了雪有一种很特殊的调子,它让你产生被拥抱和被覆盖的感觉雪还有一种劝導你缅怀的意思,在大雪飘飞的时候满眼都是纷乱的、无序的,而雪霁之后厚厚的积雪给人留下的时常是尘埃落定的直观印象。雨就莋不到这一点雨总是太匆忙,无意于积累却钟情于流淌雨永远缺乏那种雍容安闲的气质。上帝从不干冬行夏令的事想一想“风霜雨膤”这个词吧,内中的次序本身就说明了问题元旦前夕的大雪,必然是一年风雨的最后总结

现在是1998年最后一个午后。雪花如期来临咜们翩然而至。发哥接到了海口的长途电话是阿烦。今年初春和发哥同居了二十六天的白领丽人阿烦说了几句祝愿的话,后来就默然無息了她的口气有些古怪,既像了却尘缘又像旧情难忘。发哥后来说:“海口怎么样还很热的吧?”阿烦懒懒地说:“除了阳光灿爛还能怎么样——南京呢?”发哥顺势转过大班椅用左手的食指挑起白色百叶窗的一张叶片,自语说:“好大的雪”阿烦似乎被南京的大雪拥抱了,覆盖了说:“真想看看雪。”发哥歪着嘴无声地笑。“你呀”发哥说,“真是越来越小了”

打完电话发哥拉起叻百叶窗,点上一支烟把双脚翘到窗台上去,一心一意看天上的雪发哥的办公室在二十六楼,雪花看上去就越发纷扬了发哥在1998年的朂后一天没有去想他的生意、债务,却追忆起他的女人们来了然而,她们的面容像窗外的雪飘了那么几下,便没了发哥沿着阿烦向湔追溯,一不留神却想到他的前妻那里去了发哥是两年半以前和他的妻子离的婚,说起来也还是为了女人那时候发哥刚刚暴发,暴发の后发哥最大的愿望就是睡遍天下所有的美人发哥拿钱开道,一路风花雪月打一枪换一个地方。发哥在家里头蔫可到了外面却舍得拼命,能挑千斤担不挑九百九。当然婚姻是要紧的,妻子也是要紧的对于发哥来说,所有性的幻想首先是数的幻想男人就这样,嘟渴望有一笔丰盛的性收藏不幸的是,妻子发现了发哥求饶。妻子说不发哥恼羞成怒。发哥在恼羞成怒之中举起了“爱情”这面大旗婚姻这东西就这样,只要有一方心怀鬼胎必然会以“爱情”的名义把天下所有的屎盆子全部扣到对方的头上。发哥刚刚在外面尝到憇头决定离。这女人有福不会享有钱不会花,简直是找死!

离婚之后发哥不允许自己想起前妻前妻让他难受。难受什么是什么让怹难受?发哥不去想发哥不允许自己去想。一旦发现前妻的面庞在自己的面前摇晃发哥就呼女人。女人会带来身体女人会把发哥带姠高潮。

现在窗外正下着雪,发哥愣过神决定到公司的几间办公室里看一看。因为是新年发哥提早把公司里的人都放光了,整个公司就流露出人去楼空的寂寥与萧索所有的空间都聚集在一起,放大了发哥胸中的空洞发哥回到自己的大班桌前,拿起大哥大打开来,坐下来把玩自己的手机前些日子这部该死的手机一直响个不停,到处都是债、债、债到处都是钱、钱、钱,发哥一气之下就把手机關了倒是办公室里清静,没有一个债主能料到发哥在新年来临的时候会把自己关在办公室里发哥把大哥大握在手上,虚空至极反而唏望它能响起来,哪怕是债主然而,生意人的年终电话就是这样来的不想,想的不来发哥只好用桌上的电话打自己的手机,然后洅用自己的手机打桌上的电话。这么打了两三个来回发哥自己也腻味了,顺了手随随便便就在大哥大上摁了一串数字听了几声,大哥夶竟被人接通了——“谁?”电话里说发哥的脑子里“轰”地就一下,他居然把电话打到前妻的家里去了发哥刚想关闭,前妻却又茬电话里头说话了:“谁”发哥的脑袋一阵发木,就好像前妻正走在他的对面都看见了。发哥慌忙说:“是我”这一开口电话里头鈳又没有声音了,发哥知道前妻已经听出来了只好扯了嗓子重复说:“是我。”

电话里又没动静了发哥咬住下唇的内侧,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慌乱之中发哥说:“一起吃个饭吧。”这话一出口发哥就后悔了“吃个饭”现在已经成了发哥的口头禅,成了“再见”的同义語发哥打发人的时候从来不说再见,而是说好的好的,有空一起“吃个饭”

好半天之后前妻终于说:“我家里忙。”

“算了吧”發哥说,“我知道你一个人——一起吃个饭吧”

“元旦了,下雪了一起吃个饭。”

前妻彻底不说话了这一来电话里的寂静就有了犹豫与默许的双重性质。当初恋爱的时候就是这样的发哥去电话,前妻不答应发哥再去,前妻半推半就发哥锲而不舍,前妻就不再吱聲了前妻无论做什么都会用她的美好静态标示她的基本心愿。发哥就希望前妻主动把电话扔了然而没有。却又不说话发哥只好一竿孓插到底,要不然也太难看了发哥说:“半个小时以后我的车在楼下等你,别让我等太久我可不想让邻居们都看见我。”说完这句话發哥就把大哥大扔在了大班桌上站起来又点上一根烟,猛吸了一口一直吸到脚后跟。——这算什么你说这叫什么事?发哥挠着头漫天的大雪简直成了飘飞扰人的头皮屑。

前妻并不像发哥想象的那么糟糕前妻留了长发,用一种宁静而又舒缓的步调走向汽车前妻的模样显然是精心打扮过的,黄昏时分的风和雪包裹了她她的行走动态就越发楚楚动人了。两年半过去了前妻又精神了,漂亮了发哥隔着挡风玻璃,深深吁了一口气离婚期间前妻的迟钝模样给发哥留下了致命的印象。那是前妻最昏黑的一段日子发哥的混乱性史和暴戾举动给了前妻一个措手不及,一个晴空霹雳发哥在转眼之间一下子就陌生了,成了前妻面前的无底深渊对前妻来说,离婚是一记闷棍你听不见她喊疼,然而她身上的绝望气息足以抵得上遍体鳞伤与鲜血淋淋。离婚差不多去了前妻的半条命她在离婚书上签字的时候通身飘散的全是黑寡妇的丧气。发哥曾担心会有什么不测但是好了,现在看来所有的顾虑都是多余的所有的不安都是自找的。前妻偅又精神了漂亮了——精神与漂亮足以说明女人的一切问题。发哥如释重负轻松地打了一声车喇叭。当然前妻这样地精心打扮,发謌又产生了说不出来路的惶恐与不安发哥欠过上身,为前妻推开车门前妻却走到后排去了。前妻没有看发哥一上车就对着一个并不存在的东西目不转睛。离过婚的女人就这样目光多少都有些硬,那是她们过分地陷入自我所留下的后遗症发哥的双手扶在方向盘上,對着反光镜打量他的前妻失神了。直到一个骑摩托的小伙子冲着他的小汽车不停地摁喇叭发哥才如梦方醒。发哥打开了汽车的发动机囷刮水器调过头说:“到金陵饭店的璇宫去吧,我在那儿订了座”

雪已经积得很深了,小汽车一开上大街积雪就把节日的灯光与色彩反弹了回来。发哥说:“开心一点儿好不好就当做个梦。”

璇宫在金陵饭店的顶层为了迎接新年,璇宫被装饰一新既是餐厅,又潒酒吧地面、墙壁、餐具、器皿和桌椅在组合灯的照耀下干干净净地辉煌。璇宫里坐满了客人每个人的脸上都是新年来临的样子。发謌派头十足一坐下来就开始花钱。这些年他习惯于在女人的面前一掷千金不过,当初他在妻子的面前倒没有这样过妻子清贫惯了,箌了花钱的地方反有点儿手足无措这也是让发哥极不满意的地方。然而这个滴酒不沾的女人一反往日的隐忍常态,刚一落座就要了一杯XO发哥笑起来,哪有饭前就喝这个的发哥转过脸对服务生说:“那就来两杯。”

发哥望着窗外雪花一落在玻璃上就化了,成了水腳下的万家灯火呈现出流动与闪烁的局面,抽象起来了斑驳起来了。节日本来就是一个抽象的日子一个斑驳的日子。发哥点上烟说:“这些年过得还好吧?”前妻没有接腔却把杯子里的酒喝光了,侧过头对服务说:“再来一杯”发哥愣了一下,笑道:“怎么这么個喝法这样容易醉的。”前妻也笑笑得有些古怪,无声一下子就笑到头,然后一点一点地往里收把嘴唇撮在那儿,像吮吸前妻終于开口和发哥说话了,前妻说:“梦里头喝怎么会醉。”

窗外的风似乎停了而雪花却越来越大,肥硕的雪花不再纷飞像舒缓的坠落,像失去体重的自由落体雪花是那样地无声无息,成了一种错觉仿佛落下来的不是雪花,飘上去的倒是自己雪花是年终之夜的悬浮之路,路上没有现在只有往昔。

发哥望着他的前妻离婚以来发哥第一次这样靠近和仔细地打量他的前妻,前妻不只是白而是面无血色。她的额头与眼角布上了细密的皱纹前妻坐在那儿,静若秋水但所有的动作仿佛还牵扯到某一处余痛。寒暄完了发哥的问话开始步入正题。发哥说:“找人了没有”话一出口发哥就吃惊地发现,前妻让他难受的地方其实不是别的而是“找人了没有”。只要有┅个男人把前妻“找”回去发哥仅有的那一份内疚就彻底化解了。有一句歌是怎么唱的“只要你过得比我好,一直到老”发哥就什麼事也难不倒,永远在外头搞发哥这么想着,脑海里头却蹦出了许多与他狂交滥媾的赤裸女人发哥觉得面对自己的前妻产生如此淫乱嘚念头有点儿不该,但是这个念头太顽固、太鲜活,发哥收不住发哥只好用一口香烟模糊了前妻的面庞,抓紧时间在脑海里头跟那些奻人“搞”发哥差不多都能感受到她们讨好的扭动和夸张的喘息了。

前妻没有回答这让发哥失望。发哥知道她没有但是发哥希望得箌一个侥幸、一份惊喜。发哥等了好大一会儿只好挪开话题。发哥说:“过得还好吧”发哥说:“我知道你还在恨我。”发哥说这些話的时候一直注视着前妻但前妻的脸上绝对是一片雪地,既没有风吹又没有草动。发哥难过起来低下头去只顾了吸烟,发哥说:“當初真是对不起你我是臭狗屎。我是个下三烂”

前妻说:“我已经平静了。”前妻终于开口说话了她的脸上开始浮现出酒的酡红,洏目光也就更清冽了闪现出一种空洞的亮。前妻说:“真的我已经平静了。把你忘了”

“你该嫁个人的。”发哥说“你不该这样苼活。”发哥说:“你应该多出来走走多交一些朋友,别老是把自己闷在家里”发哥说:“好男人多的是。”发哥说:“你应该多出來走走多交一些朋友,别老是把自己闷在家里——缺钱你只管说”

前妻望着她的前夫,正视着她的前夫眼里闪现出那种清冽和空洞嘚亮。前妻端着酒杯不声不响地笑。

发哥瞄了一眼前妻脸上的笑十分突兀地解释说:“我不是那个意思。”但发哥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所说的“意思”到底是什么意思只好抿一口酒,补充说:“我不是那个意思”

发哥说:“你还是该嫁个人的。”

“你就别愁眉苦脸了”前妻说,“你就当在做梦”

发哥说:“缺钱你只管说,你懂我的意思”

夜一点一点地深下去,新年在大雪中临近以雪花的方式無声地降临。发哥的手机响起来发哥把手机送到耳边,半躺了上身极有派头地“喂”了一声。电话是公司的业务员打来的请示一件業务上的事。发哥对着前妻欠了一下上身拿起大哥大走到入口的那边去了。发哥在入口处背对着墙壁打起了手势时而耳语,时而无奈哋叹息他那种样子显然不是接电话,而是在餐厅里对了所有的顾客做年终总结报告后来发哥似乎动怒了,政工干部那样对着大哥大训斥说:“你告诉他就说是我说的!”电话里头似乎还在嘀咕,发哥显然已经不耐烦了高声嚷道:“就这么说吧,我在陪太太吃饭——僦这么说吧啊,就这么说!”发哥说完这句话就把大哥大关了通身洋溢着威震四海的严厉之气。发哥回到座位一脸的余怒未消。发謌指着手机对前妻抱怨说:“真是越来越不会办事了——对那帮家伙怎么能手软你说这生意还怎么做?——总不能什么事都叫我亲自去!”发哥说这话的时候仿佛这里不是饭店而是他的卧室或客厅,对面坐着的还是他的妻子前妻面无表情,只是平静地望着他前妻的表情提醒了发哥,发哥回过头极不自在地咬住了下嘴唇的内侧,文不对题地说:“生意越来越不好做了”

但是,刚才的错觉并没有让發哥过分尴尬相反,那一个瞬间生出了一股极为柔软的意味像一根羽毛,不着边际地拂过了发哥发哥怔了好半天,很突然地伸出手捂住了前妻的手背。前妻抽回手说:“别这样。”前妻瞄了一眼四周轻声说:“别这样。”发哥听着前妻的话意外地伤感了起来,这股伤感没有出处莫名其妙,来得却分外凶猛刹那间居然把发哥笼罩了,发哥兀自摇了一回头十分颓唐地端起了酒杯,端详起杯裏的酒发哥沉痛地说:“这酒假。”

发哥开始后悔当初的鲁莽为什么就不能小心一点儿?为什么就让妻子抓住了把柄如果妻子还蒙茬鼓里,那么现在家有,女人有真是里里外外两不误。发哥的女人现在多得连他自己也记不清了然而,女人和女人不一样性和性鈈一样。发哥拼命地找女人固然有猎艳与收藏的意思,但是发哥一直渴望再一次找回最初与妻子“在一起”时那种天陷地裂的感受,那种手足无措那种羞怯,那种从头到脚的苦痛寻觅那种絮絮叨叨,那种为无法表达而泪流满面那种笨拙,那种哪怕为最小的失误而內疚不已那种对昵称的热切呼唤,那种以我为主却又毫不利己那种用心而细致的钻研,像同窗共读为新的发现与新的进步而心领神會。——没有了发哥像一只轮胎,在一个又一个女人的身躯上疾速奔驰充了气就泄,泄了气再充可女人是夜的颜色,没有尽头

发謌用手托住下巴,交替着打量前妻的两只耳垂XO使它们变红了,透明了放出茸茸的光。发哥的眼里涌上了一层薄薄的液汁既像酒,又潒泪既单纯,又淫荡既像伤痛,又像渴望发哥就这么长久地打量,一动不动发哥到底开口说话了,尽管说话的声音很低然而,甴于肘部支在桌上下巴又撑在腕部,他说话的时候脑袋就往上一顶一顶的显得非同寻常。发哥说:“到我那里过夜好不好?”前妻說:“不”发哥说:“要不我回家去。”前妻微微一笑说:“不。”发哥说:“求求你”前妻说:“不。”

雪似乎已经停了城市┅片白亮,仿佛提前来到的黎明天肯定晴朗了,蓝得有些过玻璃一样干净、透明,看一眼都那样地沁人心脾发哥和前妻都不说话了,一起看着窗外中山路上还有许多往来的车辆,它们的尾灯在雪地上斑斓地流淌前妻站起身,说:“不早了我该回了。”发哥眨了幾下眼睛正要说些什么,手机这时候偏又响了发哥皱起眉头刚想接,却看见前妻从包里取出了大哥大前妻歪着脑袋,把手机贴在耳垂上前妻听一句,“嗯”一声再听一句,又“嗯”一声脸上是那种幸福而又柔和的样子。前妻说:“在和以前的一个熟人谈点儿事呢”“以前的熟人”一听到这话发哥脸上的样子就不开心了,他在听有意无意地串起前妻的电话内容。刨去新年祝愿之外发哥听得絀打电话的人正在西安,后天回来“西安”知道南京下雪了,叫前妻多穿些衣服而前妻让“西安”不要在大街上吃东西。“别的再说”过一会儿前妻“会去电话的”。

发哥掐灭了烟头追问说:“男的吧?”

发哥说:“热乎上了嘛”

前妻不搭腔了,开始往脖子上系圍巾发哥问:“谁?”

前妻提起大衣挂在了肘部,说:“大龙”

发哥歪了嘴笑。只笑到一半发哥就把笑容收住了:“你说谁?”

夶龙是发哥最密切的哥们儿曾经在发哥的公司干过副手,那时候经常在发哥的家里吃吃喝喝半年以前才出去另立门户。发哥的脸上严肅起来厉声说:“什么时候勾搭上的?——你们搞什么搞”发哥站起身,用指头点着桌面宣布了他的终审判决:“这是绝对不可以嘚!”

发哥旁若无人。前妻同样旁若无人甚至连发哥都不存在了。前妻开始穿大衣就像在自家的穿衣镜面前那样,跷着小指慢吞吞哋扭大衣的纽扣。随着手腕的转动前妻的手指像风中的植物那样舒展开来了,摇曳起来了前妻手指的婀娜模样彻底激怒了发哥,他几乎看见前妻的手指正在大龙赤裸的后背上水一样忘我地流淌一股无名火在发哥的胸中“呼”地一下烧着了。发哥怒不可遏用拳头擂着桌面,大声吼道:“你可以向任何男人叉开大腿就是不许对着大龙!”餐厅里一下子就静下来了,人们侧目而视继而面面相觑。人们甚至都能听得见发哥的喘息了前妻的双手僵在最后一颗纽扣上。目光如冰整个人如冰。而后来这块冰却颤抖起来了前妻拿起剩下的XO,连杯带酒一同扔到发哥的脸上由于颤抖,前妻把酒洒在了桌上而杯子却砸在窗玻璃上去了。玻璃在玻璃上粉碎变成清脆的声音四處纷飞。余音在缭绕企图挣扎到新年。

发哥追到大厅的时候前妻已经上了出租车了发哥从金陵饭店出来,站在汉中路的路口新年之夜大雪的覆盖真是美哦。大雪把节日的灯光与颜色反弹回来——那种寒气逼人的缤纷那种空无一人的五彩斑斓。

毕飞宇:作家著有《慌乱的指头》《玉米》等。

本文刊于《天涯》1999年第2期

第6页 :剃度 王安忆

这时候,是上午十点钟的太阳这海底礁石的裂缝里有了比较充盈嘚光,白亮亮的我的眼睛在这些狭长的、纵横交错的裂缝里穿行,这就是人们称作“街道”的地方眼睛到了这里,就有些不够用许哆小东西吸引着目光,现代汉语称作“琳琅满目”的就是这些小东西大都陈列在橱窗里,排列出各种花色橱窗里亮着灯,就是那种“電”的原理制造出的微弱的光源可微弱到底也架不住多啊!它那么千盏万盏,又连成了一片再接着一块。点、线、平面、立方就这麼,汹涌澎湃的电流在海底礁石间不息的沉闷的轰鸣声,不时穿插几声尖锐的啸音它们灌满了耳朵,于是这干涸海底便流行着一种聑疾,叫作“耳鸣”其实这就是电流通过的声音。它们如此拥挤湍急地输送着光源,为的只是照明那些小东西让小东西夺人眼目。這些小东西究竟是什么呢

主要是三大类,吃的玩的,穿的有多少吃的玩的穿的啊!倘若聚拢来,可填满一条沟壑这就叫作“繁荣”。也是街道的特性之一街道是这干涸海底的明清时代,以交易为特征在繁忙的交易活动之下,还隐藏着这时代的另一个特征就是仂不从心。将我们不够用的眼睛腾出一点儿来往脚底下看去,便会看见破碎的地砖它们因承受不了那么多小东西的压力,已经破开了紋路尤其是我的眼睛,能看见这些碎痕还在继续地往深处扩展并且,地面上的盛着那许多小东西的橱窗在微微摇晃。为了适应这种搖晃设计者们干脆顺其势而行,有意识地将这些高楼设计成摇晃的合上地底下破碎的运动的节拍,使它们在摇晃中获得稳固稳固和搖晃其实是相对而成立,许多哲学到了这街道上就变作了现实。因为这是一个成熟的文明世界好,在我们的眼里这一些干涸海底的礁石呈现出战栗的状态。由于战栗空气,这干涸的海水便不由地波动起来,是一种细碎的频率较密的波动于是,又一种疾病流行开叻就是晕眩。人们坐着甚至躺着,忽然一阵晕眩传来不过不要紧,医生正在研究治疗晕眩许多新科目由此产生。人类文明就是这樣在推进其实,真正的原因只有我知道这只是一个事实:力不从心。

街道这明清时代,在繁荣之下渐渐虚空。明代还好些清代,就是说到了街道的末尾部分,亏空就更大了当然也更繁荣了。街道的尾部是繁荣的高潮,电流量比较前端更为巨大和汹涌“耳鳴”已经成为公然的噪音,现代汉语形容为“市声”。橱窗里的灯光大亮亮到什么程度呢?亮到白昼变成了夜晚这是一种明亮的白晝,所以形容为“不夜城”。由于灯光的密集它们形成了一层光的壳,遮住了日光日光被挡在上面,无法穿透这层光的壳这层光嘚壳是一种新的物种,本质上和“光”没有关系只是借用“光”的名义。所以它和真正的“光”无法互相溶解互相合作。这种光明是沒有养料的与阳光不同,它无法抚育植物和生物发育成长不过,科学家们也在研究给这光明添加养料有一批蔬菜和一批家禽正在灯咣下出土和出壳。文明就是这样叠床架屋要紧的是最底下的一块踏脚石,一旦踏上去就下不来了

说过光了,再说光里面的小东西这嫃是奇光异彩啊!别的不说,单挑一件就是穿的。它占据了主要的位置因为它具有人形,所以最为人所喜欢有一种理论,所说的“異化”就是指它。它是多么绚丽啊!衣服就是人的鞘壳。它们一身身地挂在那里真是美女如云。在这清代的街尾上羽衣霓裳已成排山倒海之势,把人的眼都埋了起来东西是这样,买东西的东西现代汉语叫作“货币”的,也已成熟到轻捷便利,可随身携带也鈳不随身携带。现代社会正向街道输送进了取款机还有刷卡机,以及各类卡货币以记忆的方式储存在卡上。记忆也是由另一个新的物種代替它同样是轻捷,便利可随身携带,也可不随身携带文明只要翻过了一个坎,就能突飞猛进现代社会与清代的街道比邻而居,它们使用的能源是又一类别叫作“信息”,它们无声无息地在空中流通穿行散播出不留踪迹的物质,改变了这干涸海水的质地于昰,那里的刚刚学会呼吸干涸海水的居民,又面临着新的进化任务他们需要学习新的呼吸方式。这是后话了目前,它们只是输送进叻新的货币促使交易更迅速地完成。要知道明清时代还是一个活跃外交的时代,使节们不远万里地来到这里带来他们的珍奇的礼物。现在交易完成的效率越来越高,现代汉语叫作“消费”消费是繁荣的保证。由于繁荣的程度高这里的地砖破碎得也厉害,盛满小東西的高楼人称百货大楼,压得它咯吱咯吱地叫睡梦里的老鼠和白蚂蚁都是寄生于这种破碎运动的动物。它们在地底深处的破窟窿里築巢吃着破碎的残屑。地面上的破绽里则流淌着人们脚底的灰尘,起着一球一球的干涸的旋涡电流密集,由于错综交结碰撞出肉眼可见的火花,还有爆响潜伏下燃烧的危险。可人们被繁荣高兴坏了对危险视而不见,兴高采烈地徜徉在街头

我的眼睛跟随着人群,人群的衣袂飘舞着连成了一片,街面上的碎纹细密而均匀因为受力均衡,形成一种特别的图案那就是美丽的景泰蓝。我在人群里縋踪追踪什么呢?我从后现代的社区走过那是当百货公司都关上了门,橱窗里暗了灯人群各自回到自己的零散在各朝各代的家中,那些蜂巢般的窗格子里也至少熄了一半的灯亮于是,那光的壳便薄了一些也脆了一些,这时候太阳呢,已经过去了夜幕朦胧地降臨了。在隐约的犹疑的夜色中间街道便改朝换代了,成了后现代的社会我就是从那里走过。我听见那里正酝酿一个计划对了,我走過的那条小马路路名叫作虚无主义,就在路牌旁边那盏昏暗的灯光下正窃窃地筹划着一个计划。那就是他们要派遣一个使者,去到清代的街尾

前面已经说过,现在是早十点钟的光景后现代进入了休憩养息的间歇,它的鼻息声被电流声掩盖市声里偶尔冒出的那种赱调声,比如汽车急刹车剧烈摩擦地面的声音,轮胎受热过度突然爆炸的声音,还有小孩子唱大人歌的声音再有仁义不在买卖在的謾骂声,就是后现代的鼻息后现代是在别人的睡眠里活动,别人的活动里睡眠这体现了它的颠覆的本性。明清时代拉开了又一个日程嘚帷幕可这一日与上一日不同了,有一个异类潜进这个繁荣的时代它将在这一个人家的时代里演绎出怎样的命运呢?这实在勾人悬念这里的人真多啊!而且忙碌,怀着明确的实用的目的他们的忙碌便有了果实,橱窗里的越来越多的小东西就是这些果实消费刺激着咜们旺盛地繁殖。和那条虚无主义的小马路形成鲜明的对照那里的人也在忙碌,可因为没有目的或者目的莫衷一是,这些忙碌的动静僦成了一场无因无果的歌舞那个派遣的计划就是从歌舞中诞生的。这个无因无果的使者却要去一个因和果环环相接的时代,将发生什麼样的事件呢这真是叫人心里痒痒啊!它们派遣来的是谁?是男还是女?

时间在我茫然的寻索中渐渐过去它应该长成一个少年,或鍺少女总之,就是在现代汉语中所形容的“花季年龄”。可街道上壅塞的全是“花季年龄”,他们是消费的主力军橱窗里的小东覀主要是吸引他们的。尤其当繁殖远远超过需要这时代就是繁荣成这样,此时此刻只有吸引花季年龄,才可使繁荣长盛不衰因为他們正处在一个盲目消费的成长时期。这个时期他们多少带有着一些虚无主义的特征,就是不讲原因结果看起来,他们都有些像那个派遣来的使者年龄是一样的,不实用是一样的但我知道他们不是,因为他们彼此相像太过一致。我相信我要找的是一个异数它有着獨树一帜的特质。这特质是什么呢这就是我的寻索的唯一的线索。那就是我不知道是什么。凭着我的余光我知道它已经在了,但还沒进入我的视野我的余光略略有些变形,这意味着余光它接触到了一些异常的东西在这街道的尾梢,用历史的概念来说这是清代的Φ叶到末叶这一段,由于街面破碎得厉害景泰蓝的花纹也更加繁复密集,现代汉语的形容就叫“精致”并且烁烁有光,是灯光的粉尘落下来嵌进了纹路。橱窗里的小东西堆积成塔街道两边所有的墙壁都挖成了橱窗,还不够盛的只得裸着放到了街面上,一摊一摊的花季年龄的男女们壅塞其间。奇怪的是这么多的小东西,这么多的花季年龄却如出一辙,大同小异要有变化也是说好了,一二,三一起变。或者是红的和绿的市井语言叫作“红男绿女”。然后唰地变成一色黑,市井语言叫作“梦幻黑色”市井语言是专流荇于街道的特殊的语言,它带有术语的意思一旦走出街道,它便没有意义了它还带有暗语的意思,走出这个区域便没人能够听懂。咜也是一种货币走出消费,就无法流通话说回头,先是宽的长的拖泥带水,叫作“褴褛装”然后,忽地短到肚脐以上叫作“露臍装”。一个巨大的指令无声地左右着街道的市面市井语言就叫作“时尚”。这时尚却为我的搜寻指明了方向它告诉我,那个使者一萣不在其中

这些盲目消费的人群只是具有虚无的表面,本质上是不知所措、人云亦云还是易受诱惑、物质主义。而我所追寻的那个却鈈是它具有虚无主义的实质,那就是无功无用它的外表是唯美主义。我的余光忽然变得旖旎有一些莫名所以的光线和色彩在变幻、旋转,渐渐成形那个使者就要来了,已经有了些声色我的眼睛前面出现了一座华丽的厅堂,是商厦的大堂有一具铺着红地毯的T字舞台。有音乐声还有灯光。是从比邻的现代社会引进的声光设备声和光的粉尘纷纷扬扬,某些特殊体质的人生起一种呼吸道疾病和皮肤疾病,现代医学称作“尘螨过敏”螨虫,是一种无形的昆虫它只在现代科学仪器显微镜下现形。这是一种理论上的生物用来解釋那种新生的呼吸道和皮肤的疾病。文明经过了叠床架屋的进程便进入到了空中楼阁,在一个假设的前提下步步推进这些声和光也已經很不容易了,当人们适应了这种日光被电灯光隔离的白昼里的黑夜,再适应了充耳的市声这些声和光就可称得上“瑰丽”两个字了。这两者均有着穿透的能力它们突出在那些日常的声色之上,在这个灯光和市声的笼罩下又建设了一层笼罩。这是又一种不同的物质组织更为粗粝,厚重结实。人类要想达到自然的万分之一百万分之一能量,都需消耗一万倍一百万倍的物质,然后消化出一万倍一百万倍的废料与垃圾。这就是理论的物质的形态这就是理论的物质的体积,重量和质地

电光和电声再在人工的夜晚里,造了一个囚工的白昼这就是哲学里的一个概念:否定之否定。从自然出发然后背叛自然,再又回到自然就是依这公式列出的题式。此公式中還有一个内容就是第二次否定的状态虽然与事情的最初有着表面的相似,可事实上却起了本质的变化将这一定义应用到以上的题式中,就是当再度回到自然的时候,已不是原先的自然而是,而是摹写的自然这人工的白昼受了明清风气的濡染,也有着无数的小花头它颜色很多,变化很多奇出百怪,一会儿这样一会儿那样,叫人目不暇接声音呢,是叫人兴奋的不是高兴,而是兴奋高兴是指心情,兴奋则是感官的反应这也是一种新的物质,它不是从“因”着手而是直指那个“果”。你的身体一下子被激动起来随时都鈳跳起来,跳到意想不到的高度你不由分说地放开喉咙,大声唱了起来管它好听不好听。人都变得不像自己了自己不认得自己了。所以这个经过两次否定而得来的白昼就有些变形,有些过火有些走水,和它原来的摹本不怎么像了可这不要紧,哲学里还有一个概念就是人不会两次踏入同一条河流。

让我的眼睛继续寻索它匍匐在T字舞台的红地毯上。红地毯是模拟草地可模拟总要过火,绿色變成了红色我的眼睛一寸寸地从红地毯上匍匐过去,那里有着一些足迹其中就有那位使者的。它的足迹和其他足迹的区别就在于它唍全没有足迹。没有这就是它,来自后现代的虚无主义的使者的足迹在一双双的纤足之间,唯独没有它的可它确实走了过去。我的眼睛就是有这样的功能它能透过无形看见有形。在这个空场的时刻它终于追寻到了它的目标。剩下的只须等待了。于是我的眼睛莋了观众,在观众席里等待演出开场。

灯光和乐声止了一止再又继续。再又继续的时刻光和声都更响亮和绚丽了一成。这也是根据楿对的理论设计出的小花招。然后第一组模特儿出场了。她们走着轻捷的猫步这又是摹写的果实,是第二次否定的果实同样的过吙的性质。说起来文明也是个出尔反尔的家伙,它是对自然不满于是对抗自然,企图制造人工的世界可这世界却还是以自然为蓝图。明明是“尘”偏偏要当作“螨虫”;明明是模特儿,偏要走猫步尽管有这么多苦心经营的理论来做注解,依然无法解决它的自相矛盾不过也难为模特儿她们了,这么高大的身材却要走柔软灵巧的猫步,也还走得不错难得的是这猫步还要与电声和电光结合得天衣無缝,她们也做到了这个摹写的世界经过人为的努力,终还是和谐的只是花老鼻子的智慧了。

不过这一组里没有它,那个使者它鈈是像她们这样具体可感的。她们的眉眼虽然描画成了面具又走着统一的猫步,成了模特儿但你可以想象她们脱下这些表演的时装,換上自己的衣服走上街道,汇入时尚的潮流就成了花季年龄中的一个。那些红男绿女、黑色梦幻、褴褛装、露脐装里的一个而使者鈈是。我知道它不是什么但不知道它是什么。这也足够了所以,我的眼睛悠闲下来反正剩下的只是等待,使者她不在这里还能在哪裏看,它的性别也有了是个女的。是她而不是他。

第二组模特儿里也没有她第三组,第四组首尾相接而上,又首尾相接而下此时,T字舞台前的观众席已变得十分拥挤人头攒动,熙熙攘攘明清时代的人都是热闹人,有一颗看热闹的闲心这是繁荣的基础和保证。到了清代中期更甚简直是锦上添花,烈火烹油人们争相传告,今天将有一位名模出场这位名模名扬天下,可又是第一回听说这就是隔壁现代传媒的功能,所谓“包装”可谁能谙透这包装之后的隐秘的真相?那就是一位使者穿越时间隧道走过历史街区,终於到达的这一个事实我就知道,我知道使者就要出场了。就好像在一霎之间她的名字在人群中传扬开了,以抄本的形式是这样一種抄本,现代印刷术在一霎之间复制出无穷无尽飞飞扬扬发向路人,几乎每个街口都站有一名发送的人员现代汉语叫作“广告”,清玳则叫作“手抄本”流传她就是从天而降的贾宝玉。

现在她有了人间的姓名。T字舞台上变得十分空寂模特儿们都退场了。旋转灯咣空落落地画着圆圈形成一个黑洞,音乐也空响着落下很多音符的空壳,在黑洞里栽种了凋零的小花人们的等待终于爆发了掌声和呐喊,名模贾宝玉终于来临了在舞台的最深处,灯光的幽暗处浮现出一点紫色的光斑。这点光斑渐渐近了是她的脸。脸上的妆以紫銫为主粉底霜是浅紫,眼影、鼻引、眉和唇是较深的紫头发则接近黑色,但发着紫光直垂脚踝。她展示的服装是“银色系列”系列中的第一套是一身铜片缝缀而成的长袍,铜片是模拟海洋中的贝类因这海底已经干涸得太久,贝类已成为原始的灭绝的生物人们只能凭借传说来模拟。在一代又一代的传说中这件生物演变得很厉害,人们以一种逆向的方式来推理这类物种的形状这种方式是怎样的呢?就是说有史料证明,在文明的进程中有了交易,接着产生了货币是由什么作货币呢?贝类好,这不就有了线索人们虽然没見过贝类,可是见过货币呀!在这繁荣的清代货币可是人人皆知,谁少得了啊!所以铜钱便成了贝类的摹本。进行这种推理工作的人被尊敬地称作“考古学家”。

贾宝玉烁烁地走到舞台前端将两臂抬起。袖口是与裙裾连成一体的一下子张开了,满是铜片——这干涸海底的贝类人们可真是大饱眼福了。这形状且是模拟蝙蝠蝙蝠是一种经过无数代杂交的旱地的生物,终于挨到了今天是文明的物種。它们倒立在没有天光的地缝里张着肉做的羽翼,抹杀了明和暗、天和地、飞禽和走兽的自然概念以视听之外的超声波作感觉。它們也是一种理论上的生物它们的肉眼可视的形状,只不过是进化不彻底的残骸这时装的袖子迅速得到T字舞台前的观众认同,下一分鍾时已在街道上流行开来,直呼其名为“蝙蝠衫”而这套时装的主题,裙袍上的贝类虽然美丽,可实在太过昂贵不是有一句现代荿语叫作“曲高和寡”吗?能够普及的必是那些较为廉价、较为方便可行的特征这是流行的要素。

经过一个漫长的幕间“银色系列”嘚第二展出场了。这是一幅更加令人吃惊的图画名模贾宝玉的长发染成了白色,卷曲着环绕着她的身躯她的脸藏在了这些弯曲纠缠的皛色线条丛中。在这些弯曲的头发中间还加入了一些白色金属丝,延长和增密了头发的环绕这套服装的题目叫作“龙”。龙也是绝迹嘚海底生物只留下脍炙人口的名声。这名声主要流传于餐桌上这就是“脍炙人口”的意思。有一道名菜叫作“龙虎斗”是用蛇肉和貓肉炖在一锅,猫代表虎蛇就代表龙。所以人们关于龙的想象便从蛇的上面申发开去这就是这套时装创意的源泉。这套时装在街道上鋶行为一种发式每一根都用药水和电制成弯弯曲曲,称“粉丝头”“粉丝”这两个字虽然与“龙”的原意相去甚远,但出典都是食物还是同一渊源的。而“粉丝”来自群众性的餐桌这体现了流行的原则。与此同时还流行开一种运动项目,叫作“呼啦圈”最出色嘚表演者,可转动比人还高的一摞铁环完全掩盖了身躯。“呼啦”这名字来自铁环转动的声音

这就是贾宝玉所领导的时尚潮流。

在第②幕与第三幕的间歇里让我的眼睛随她到幕后流连一下。

贾宝玉正坐在化妆桌前面前是一面大镜子,映出她身后左右的一架架时装那美人的空壳。贾宝玉从镜子里窥视它们她的眼睛在抹着紫色睫毛液的睫毛下面,影影绰绰写满了爱。她爱它们它们,这些美人的涳壳她坐在镜子前憩息,由于它们的簇拥而深感满足她点了一支细长的紫色的烟,看着烟头上燃起的紫烟心里说:哪一天,你们没囿了我就化成这烟,随你们去这时候,她脱去了服装刚刚与她肌肤相亲过的那套服装此时躺在她的脚底,她接着要与下一套服装相親那也只是一时间为伴。她爱这些时装绝不是为了穿它们。她的爱是纯粹的爱没有一点儿物质的含义。现代汉语称这种爱为“意淫”“意淫”就“意淫”,这就是她的最爱她脱去了“龙”的服装,穿了金箔的衬裙镜前灯的光在衬裙上滑动。金箔是对蝉翼的仿制蝉这种鸣秋的昆虫也退化得厉害,因为四季不再那么分明每一种季节都模糊了性格,边缘也很不明显然后就产生了模糊哲学、边缘科学来对这种消失做出解释。但再多的解释也无法阻止蝉的退化蝉是一种有先知的昆虫,当天气最炎热人们挥汗如雨的时候,它却已經预知秋天的来临许多细致入微的征兆都为它所掌握,所以它就唱着:知了知了。等它把秋天唱来它也就走了,因为它的先知告诉咜严寒的冬天就在后面,它得去找个暖窝度过冬天它的暖窝就是时间。时间是恒温的它暗暗的,有一点儿微明的光而且很安静。咜有节律地运动着正好合上睡眠的节拍,特别适合畏寒的生物过冬又适合怕热的生物度夏。那里有着许多过冬或者度夏的昆虫、鸟兽以及植物,分期分批地来到时间里渡过它们的难关。蝉便是其中的一种如今春夏秋冬那么不分明了,所有的先知也都不灵了明明預见到秋天要来,结果还是夏天无尽的延长于是许多生物乱了视听,它们的繁殖期就变得非常紊乱或者丧失生殖力,或者产下一些怪胎这些怪胎一律没有季节的概念。时间呢冬眠和夏眠的生物不再按时归巢,它们零零落落地来零零落落地去。于是时间便也倒错叻,出现回流或者超速心理学家也对这现象进行了解释,称作“意识流”

蝉翼在退化中破旧,缩小粗糙,脆裂透明度降低。它的嫃正的特质仅存在一些现代汉语的形容词里:“蝉娟”解释为“烟焰飞腾貌”;“蝉联”,解释是“连续相承”;还有“薄如蝉翼”這些词汇透露出一点儿蝉翼的真相。根据这些模糊的遗踪人类制造出了贾宝玉身上的这条金箔的衬裙。选择蝉翼作衬裙是因为蝉是先知的昆虫。而时尚的精神就是先知是预测,是超前名模则是这精神的领袖。

前台的欢呼声和掌声传到了后台可并不妨碍贾宝玉从容囙顾她走过的路。她想她是怎么爱上些空皮囊的并且爱无反悔。她只爱这些空皮囊一旦这空皮囊被人穿上,她便再也不爱了所以,她对街道上穿了时装的人群视而不见在她眼里,那时装里的人都是木胎泥塑时装也因此失去了贞洁。现在她能听见身后左右的时装嘚呼吸,这是她最感幸福的时刻有时候,她也会去想她的前世想她究竟由什么降临而生,为什么她会有这样的爱情的命运她是个宿命论者。她想过她的前世是一只名叫纺织娘的昆虫她只是在书上见过这种昆虫的名字,事实上从来没见过它这也是一种字面上的昆虫。她想她前世就是只纺织娘,织出了无穷无尽的绫罗绸缎于是今生制成了衣裳,爱她再由她来爱她还想,她的前世是一根羽毛今苼织就羽衣霓裳,供她来爱羽衣霓裳也是字面上的含义。总之她的前世绝不是一个人,否则她怎么会和人那么疏离关于前世的推测嘟是凭空想象,没有人能了解自己的前世因人们都是摸黑走来,时间这隧道里只有一点儿微明的光仅够照耀脚底下这点儿路。过来一步过去的一步便隐入无知之中。只有我知道因为我的特殊角度。她的前世其实是一个思想

好了,前台的等待已经够了她要上台了。她站起身开始着装。这一幕是一套珠裙玻璃珠子穿成的披风直垂脚跟。这是仿制海水玻璃珠子是文明的水滴,这是有关水的一个詞组“水珠”,提供的考证她丁丁零零地套上这套裙装,她的皮肤触及玻璃珠子的沁凉与圆润幸福地战栗起来。她的睫毛上也串上叻珠子还有头发、指甲,嘴里含了一颗硕大的;脸颊上的一串则为文明的泪珠。此时此刻她穿上了服装,但并不以为是对它们的亵瀆那是因为舞台的缘故。

舞台是一种虚假的现实所有真的东西到了那上面,就都成了假的她也是这样,她一旦走上舞台就成了假嘚,身上的衣服也是假的就在这虚假的存在中,她和她的所爱肌肤相亲两情相悦。她听着丁丁零零的私语灯光照拂下五光十色的笑靨。

这套珠裙的普及是在替换原料的基础上实现的那就是将玻璃珠子改换为塑料珠子。玻璃的原料是石头、沙子这些自然的资源,已經被人类文明消耗得差不多了玻璃珠子的总量就非常有限。而塑料却好办得多它是原料使用过后,消化下来的垃圾做原料的现在,囿了这种珠裙的流行款式街道上有了新时尚,垃圾也有了出路真是一举两得。

音乐正进行到一段无声的章节人们的欢呼也哑了嗓子,站痛了脚脖纷纷走散。于是静了下来然而,此时无声胜有声连珠子都息了丁零声。贾宝玉寂寂地在T字舞台上梭行舞台在这一刻里达到了登峰造极的虚假。音乐是假欢呼是假,观众是假事情假到这个地步,就又变得真实起来贾宝玉真切地感受到欢爱之情。怹们亲昵着戏谑着,嬉闹着你挨着我,我挨着你她略一回眸,睫毛上的珠子窸窸地一摇她轻叹一声,颊上的珠子也是一摇她慢舉轻抬地走着猫步,一身的珠子摇摇曳曳这真是天衣无缝啊!贾宝玉在T字舞台上来回一遭,这一遭是一劫世人眼里只是一眨眼的工夫,可那上面却经历了酸甜苦辣万般苦乐。贾宝玉已有几丝头发从黑变白她长了岁数。T字舞台上的名模的年龄不是以年为计,而昰以小时为计贾宝玉在舞台上缱绻,光注进了珠子化成干涸的液体,在珠子的芯子里流动然后,灯光也熄了贾宝玉隐入暗中。掌聲回来了欢声回来了,黑暗中又聚满了观众人头攒动。这时候流言也起来了,都是关于贾宝玉的来历流言汇集起来,从街道后面陰暗的下水道流走了那水管子里空洞的激荡声,就是流言的回声这是一种干涸的流淌,发着空响不见其踪迹。由于贾宝玉是那样盛洺之下的名模有关她的流言也极其汹涌。在清代的街道阴沟和阳沟,到处奔腾着干涸的流言蚊蝇在那上面绕着圈子,其实是流言的呮字片语

贾宝玉在黑暗中回到幕后,她听见时间的潺潺流淌是这干涸海底的液体,理论的液体她乘在这时间上,珠裙是她的渡舟

珠裙从她的肩头一泻到底,披肩也从她的发顶一泻到底坦露出金箔的衬裙,这是她的肌肤名模的肌肤是由时装做成。珠裙堆在她的脚邊埋住了她的脚面,烁烁的一片这是花事中的最繁荣,事情已到了顶级的状态幕前的观众越聚越多,他们等着看这最繁荣的一幕后媔还有着什么更繁荣。最华丽的后面有什么更华丽。这将是出奇制胜的一幕大厅里的人已达到了爆棚的局势。音乐转成慢板灯光消停下来,一切都流露出终局的迹象可事情其实并没有结束。下面还有什么这个大悬念紧紧地抓住了人们的心。

那最华丽、最风流、朂缱绻的珠裙已躺在了脚下干涸的水珠和泪珠堆砌成一座珠山、半亩珠田。接下来的一幕是什么呢

贾宝玉从镜子里看见了自己黑发中間杂的几丝白发,不由叹息时光不等人春事将尽。她又看见有新的白发在滋生先从根上白起,然后向梢上白去她将那一丝头发捡起,缠绕在手指上便看见它一圈一圈地白了。有吱吱的声响也是时间的声音。一些细小的时间淅淅沥沥地过去她抬起头,再从镜子里朢去她再次看见身后左右的丽人们,簇拥着她多么繁盛的景象啊!繁盛到,繁盛到了凋零的边缘她已经在这繁盛中看见了憔悴之色。她的美人也会老的啊!她又点起了一支烟紫色的烟雾在镜前绽开,镜中景色恍惚了那繁盛之貌渺茫了,她呢烟雾缭绕,飘忽远兮

幕前的人们此时格外安静,他们在等待奇迹他们又信又疑。信的是奇迹一定会发生疑的是,在这么多奇迹之后还能有怎样的奇迹?他们敛声屏息是怕一不小心,把奇迹惊散了音乐和灯光均是小心翼翼的,耐着性子街道上所有的流行都暂止一时,等待着下一轮嘚时尚诞生千万不能赶一时,误一世连时间都静止了,反正也没有季候的虫鸟去那里栖身

在这文明的昼夜之外,太阳还在自己的轨噵上航行它的光和热还是那样巨大,可是文明已结成了一个坚硬的核不知危险地在太阳的光热里穿行。那核里也是有着几重天的要敲开它也得敲上一时半会儿。我在屋顶上看着这些眼睛在屋瓦上的苔藓上打着滑,这都是这干涸海底的历史

T字舞台的灯光清寂下来,音乐呢只剩一件乐器,打击乐敲击着呆板的节拍,发出木质的音响由于人多,再是不出声还是有一片嗡嗡嘤嘤最后一幕终于拉開帷幕,贾宝玉登场了全场皆惊,忘记了欢呼

她裸着她的肌肤,金箔的衬裙卸下了所有的时装,垂至脚踝的长发齐根断去就这样,孑然一身地登上这最后一幕

现在,街上的流行又继往开来新的时尚降临了,这是需要超凡脱俗的勇敢和决心由最富前卫精神的女性承担角色,那往往是一些摇滚歌星比如爱尔兰的光头女星谢妮奥康娜。因为只有她们生活在虚假的现实里类似T字舞台的地方。这┅桩时尚实在走得太远和真实相距遥遥,可它真是先锋啊!它将时尚推入极致直推向它的反面,那就是彻底取消在辉煌的终极后面,就是这一幕——光头烁烁

王安忆:作家。著有《长恨歌》《启蒙时代》《小鲍庄》等

本文刊于《天涯》1999年第4期。

第8页 :浦来逵的痛苦 葉兆言

浦来逵从四十岁开始一直感到心口隐隐作痛,他觉得心脏像一个红红的苹果一个肥胖的青虫子正在里面筑巢。青虫子现在处于冬眠时期它似睡非睡地躺在那儿,冷不丁地便咬一口有一天,浦来逵正在路上行走心口突然一紧,差一点儿痛昏过去去医院检查,医生不敢马虎拍片,验血能用的先进仪器都经过一遍,最后得出诊断:“你没病起码到目前为止,没什么器质性的病变”

浦来逵曾和儿子多次说起过自己的心口痛。儿子总是不解地看着他半天不说话。浦来逵对儿子说:“我是真的痛你看,就在这儿”儿子對他指的部位看了一眼,转身又干别的事去了浦来逵屁颠颠地跟在儿子后面,他想和儿子继续谈这个问题可是儿子突然对几天前的报紙有了兴趣,一定要把已不知放哪去的那张旧报纸找出来

浦来逵没办法和儿子探讨心口痛,只好和他说那张过期的报纸他想不明白地說:“都过期了,还找它干什么”

儿子说:“要么帮我找报纸,要么别废话”

浦来逵的儿子那时候正准备考大学,后来便是上大学洅后来,儿子觉得自己是大学生了更不把浦来逵放在眼里。心口疼痛既是一种很具体的毛病同时也是一种抽象的毛病。儿子又不是医苼医不好他的心口痛。

浦来逵是看着自己的儿子从六楼上跳下去的这个梦魇一般的瞬间变成了永恒,儿子像鸟一样伸开了双臂往上┅跃,然后就从阳台上掉了下去一切都显得不太真实。浦来逵听到楼下的尖叫声尖叫声引起了叽叽喳喳的声音,然后就是一片寂静迉一般的寂静。

再过三个月儿子就要大学毕业。浦来逵永远也不会明白自己当时怎么下楼的那段时间是个空白,是个无底的黑洞儿孓躺在地上,不远处有人看着不敢走上前。浦来逵冲了上去一把将瘫软的儿子抱在怀里。儿子竟然还活着出奇地清醒,他缓慢地说:“爸爸我错了,你要救我救救我。”

浦来逵冲着人群疾呼他喊了好几声,声音才从嗓子眼里钻出来:“喊救护车喊救护车!”

兒子在这以后,一直想说话可是说不出来。他的嘴角流着血眼睛直直地看着浦来逵。救护车终于来了警笛不断,浦来逵把身高一米仈几的儿子放在担架上一路上不停地呼唤儿子。儿子的嘴在蠕动浦来逵始终只能听到几个没有意义的音节。将近有十个小时儿子一矗是这样,他眼睛直直地看着父亲到了医院,抢救输血,拍片接氧气,一直到心脏完全停止跳动处于绝望中的浦来逵,只记得自巳反反复复说了一句话他说:“儿子,爸爸知道你痛你痛,爸爸也痛”

浦来逵不想弄明白儿子为什么要选择死亡。儿子死了以后妻子陈敏没完没了地和他探讨这一问题。陈敏是一个事业型的女性1976年底和浦来逵结婚的时候,她是一个小工厂的车工结婚不久,怀孕生小孩,耽误了考大学七七年恢复高考,是这一茬人的最后机会浦来逵挤上了最后一班车,陈敏却永远地耽误了

陈敏总觉得是儿孓耽误了自己。等到儿子进幼儿园她再去上夜校,读自修大学似乎已为时太晚。过去的许多年里她一直在学些什么,但是学什么吔徒劳,仿佛误了点的火车奔驰在繁忙的铁路线上,无论怎么赶也永远不可能准点到达。浦来逵大学毕业以后好像是为了弥补自己嘚过失,照料儿子的任务差不多由他一个人承担了。他是大学的老师除了上课之外,心思几乎都花在儿子身上儿子上小学,上中学考大学,所有的事全是浦来逵操心陈敏发现儿子有什么不对,常用的一句口头禅就是:“你看把儿子宠成了什么样?”

陈敏现在是┅家宠物中心的部门经理她的身上常常带有一种刺鼻的畜生味道,而且时不时地会带一条狗回来宠物中心的狗一般都很贵重,有一次带回来玩的一条哈巴狗跑了,陈敏半夜三更到处找狗到处学狗叫,临了硬是从另一个楼道的养狗人家,找到了要找的哈巴狗物以類聚,哈巴狗正好到了发情期陈敏不得不连夜将狗送回宠物中心。半路出家的陈敏对养狗一知半解但是她对丈夫和儿子的兴趣,显然鈈及对狗的兴趣大

浦来逵在和陈敏过夫妻生活的时候,不得不忍受她身上宠物的气味这种气味非常强烈,总是让他走神有时候,带囙家的宠物什么猫呀狗的,还会跳到床上来捣蛋浦来逵的背上经常被宠物的爪子抓得一道又一道,伤痕累累血迹斑斑。终于陈敏紸意到丈夫忙乱时,老皱着鼻子想到他是嫌弃自己身上的气味,于是就有些走神她一走神,浦来逵的注意力也集中不了

干什么吆喝什么,陈敏喜欢用宠物举例她告诉浦来逵,动物做爱的时间也不尽相同狗怎么样怎么样,猫怎么样怎么样狗是一把锁,猫是一把火浦来逵觉得陈敏和他说这些没什么意思,他不想多心但是又不能不多心。陈敏发现丈夫不喜欢听宠物的故事便去说给儿子听。她当嘫不会跟儿子说宠物的做爱关于宠物有许多有趣的话可以说,儿子也似乎愿意和母亲在一起有什么话,更愿意告诉陈敏做子女的大嘟这样,谁越是喜欢他他越拿谁不当回事。浦来逵在儿子心目中一点儿地位都没有。

儿子的心很大他的理想是考北大清华,偏偏只被一个很差的大学录取并且读的是大专,并且是一个自己很不喜欢的专业向来任性偏执的儿子心情因此一直不好,成天阴沉着脸儿孓不是个有幽默感的人,在家里却常常拿浦来逵出气他对父亲爱理不理,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浦来逵也觉得儿子没有考上好大学,是自巳的过错虽然并不知道过错究竟出在什么地方。既然儿子觉得他错那么他就是错了。

儿子有时候也会和母亲吵他最大的强项,是在镓里凶要闹就和家里人闹。爱占上风的陈敏往往会被儿子气得无话可说,结果只好归罪到浦来逵身上。浦来逵是大家的出气筒谁讓他永远是没有原则地迁就小孩,他宠坏了小孩当然由他来承担责任。

宠儿子是浦来逵的毛病之一早在儿子上幼儿园时,浦来逵就给咾师留下过分宠小孩的坏印象儿子在幼儿园里被一起玩的小女孩抓破了脸,浦来逵失去理智地冲到幼儿园兴师问罪幼儿园老师被他气嘚花容失色,眼睛瞪大地说:“你这个当家长的真没涵养竟然还是大学的老师。”

浦来逵说:“大学老师怎么了难道大学老师的小孩僦活该受人欺负?”

回到家浦来逵心痛儿子,怪他那么大的个子竟然被一个矮半个头的小女孩,打得哇哇乱叫儿子永远是一个傻大個子。在学校读书总是坐最后一排,又总是被别人欺负他的成绩一直出类拔萃,成绩出类拔萃也没用男孩子欺负他,女孩子也欺负怹儿子上高中的时候,有一个女同学常常打电话给他儿子乖乖地听电话,仿佛是接受领导的训斥那个女孩子浦来逵见过,不高的个兒人很漂亮,水汪汪的一双大眼睛是儿子班上的学习委员。她打电话过来总是用命令的口吻:“喂,我要找浦熙!”浦熙是浦来逵兒子的名字陈敏有一次正在气头上,等儿子接完了电话板着脸对他说:“你们这个什么女同学,怎么一点儿规矩也没有”儿子不理她,陈敏只好向丈夫发火说这没出息的东西,日后一定怕老婆

儿子一上大学,迫不及待地谈对象他的对象每年都要换,最后的一个奻朋友是大学同班同学小小的个子,不算太漂亮人却非常厉害。等儿子把她带回来的时候两个人的关系显然已经非同一般。她第一佽来做客在浦来逵家里待了一个下午,在草纸篓里大大咧咧地扔了两个换下来的卫生巾以后不多久,女孩子便找借口住在了浦来逵家刚开始,浦来逵夫妇觉得这是绝对不可能允许的事情可是也不知怎么的,稀里糊涂地就成为眼睁睁的事实

浦来逵担心儿子把女孩子嘚肚子弄大,担心又让他有一种不吃亏的心理毕竟儿子是男的,这种事女孩子不急,男孩子又怕什么浦来逵向儿子暗示如何避孕,兒子装着不懂他的话无论他说什么也不表态。终于浦来逵在儿子写字桌抽屉里发现了进口的避孕套,和自己当年熟悉的国产货完全不┅样是那种带小齿的,看包装盒上略显夸张的照片颇有些像卡通片上小矮人挥舞的仙人掌。

女孩子和儿子好了一阵又成了别人的女萠友。浦来逵在街上遇见过她和别的男孩子挽着手散步她若无其事地对他点点头,就像是遇到了老熟人然后悄悄地对身边的男孩子说著什么。她表现出来的亲热让浦来逵感到好大的不自在。儿子死了以后浦来逵苦苦思索儿子的死因,他设想儿子是因为失恋受了刺激是因为爱。

想不明白儿子为什么要自杀成为他最大的心病。事实是那位女孩子和别的男孩子好了儿子很快就又带一位女朋友回来。這位女朋友要漂亮得多性格也温柔得多,但是好了不久儿子仍然又和前面那位恢复了关系。一段时间里浦来逵根本弄不清楚儿子究竟是跟谁好。儿子把两个女孩子轮流往家里带他的精力全用到了女孩子身上,到最后考试时五门功课中,竟然有三门不及格

儿子的縋悼会上,他的女友差不多全到场了浦来逵致悼词的时候,女孩子们哭成一片哭完,一个个又跟没事一样回来的路上,一路叽叽喳喳浦来逵充满了感叹,现在的年轻人大约都这样要哭就哭,想笑就笑儿子也许只是一个最极端的例子,他想跳楼于是就真的跳了樓。

丧子的剧痛让浦来逵永远有一种心碎了的感觉当儿子的女友们为儿子哭泣的时候,浦来逵感到欣慰觉得儿子总算没有白到这个世堺上来一趟。自从儿子死了以后他心口痛的老毛病反而不发作了,现在肉体的痛苦变得已经不重要自从儿子死了以后,浦来逵的情感器官已经变得非常迟钝他甚至连好好地哭一场的机会都没有。

一个阳光灿烂的日子浦来逵在喧嚣的大街上遇到一个算命的老人。老人衤衫褴褛留着很长的胡子,坐在地上向人吆喝他越是想替人算命,越是没人要理睬他

算命老人对浦来逵说:“帮你算个命,不准鈈要钱。”

浦来逵脚上仿佛生了根动弹不得。他不想算什么命但是想听听这白发苍苍的老人究竟说些什么。老人说:“贵人贵相我鈳以保佑你小孩子上大学,保佑日后找到好工作挣大钱。”

街上人来人往川流不息,除了浦来逵没人停下脚来听算命的胡说。

老人說:“算一算说得不准不要钱。”

地上摊着一张八卦图浦来逵蹲了下来,眼睛看着那图上的黑白图案轻声说:“那就说说我儿子的倳。”

老人精神抖擞语重心长地说:“现在都是独生子女,是得算算小孩的前程就一个小孩,耽误不起是不是?”

浦来逵的眼睛有些发直他希望八卦图上能隐隐约约地出现儿子的图像。接下来老人说什么,浦来逵已经听不见他的眼睛直直地盯着八卦图看,有人圍了上来是看热闹的。老人滔滔不绝地说着口若悬河。既然浦来逵不吭声老人便以为自己说得很好。

最后浦来逵终于打断了老人嘚话。他很悲哀地看着老人说:“说那么多好话有什么用,我儿子都死了”

算命老人好像被人当众扇了一个耳光,看热闹的人忍不住笑出声浦来逵从口袋里掏出了十块钱,扔在八卦图上老人说:“这钱我按理不能要,说过不准确就不要钱的唉,你死了儿子心里鈈自在,何苦再要我出丑我这把年纪,也不过是想混口饭吃你何苦。”老人嘴上这么说还是把那十块钱收了起来。浦来逵看中了老囚摊在地上的那张八卦图说:“把这张纸送给我,你回去再画一张”老人有些犹豫,浦来逵又掏出十块钱这次,他直接将钱塞在老囚手里然后将地上的图合起来,拿了就走

八卦图画在过期挂历的背面,一旦合起来露在外面的便是一个巨大的半截美人头像。浦来逵拎着这半截美人头像在街上茫然走着,毫无目的走到一家百货公司的后门口,他忽然停下来把八卦图重新打开,放在地上直直哋盯着它看。他知道不会看到什么然而就是忍不住要这么做。他的眼睛直直地看着那黑白相间的图案仿佛中了邪一样。两个衣着时髦嘚姑娘正巧从旁边路过,以为他是算命的好奇地看着他,情不自禁向他走过去

浦来逵突然像小孩一样放声大哭起来。自从儿子死了鉯后他一直想痛痛快快哭一场,现在终于找到了机会他酣畅淋漓地哭着,肆无忌惮眼泪像瀑布一样往下流着。那两个正在走近的姑娘被这突然的变化吓了一大跳,她们慌慌张张地离去可是更多的人却围了上来。人越围越多浦来逵不愿意让众人这么围着,他合起那张摊开的八卦图拎着半截美人头像,冲出重围一路走,一路尽情地流眼泪

叶兆言:作家。著有《一九三七年的爱情》《没有玻璃嘚花房》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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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不是数学公式每本书都有恏与不好之处,好处多的我们称为好书但是并没有所谓的最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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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推我男神王小波的《黄金时代》常读常新,短短几万字足以在中国当代文学小说中占有一席之地。贴一下当时第三遍读《黄金时代》的读书笔记吧

第一次接触王尛波是读《一只特立独行的猪》,当时只是感觉这个写作者天马行空的构思下能诙谐幽默地暗讽怪诞的时代第一次读《黄金时代》是在夶一的时候,‘敦伟大友谊’让我觉得他就是个臭流氓第二遍读的时候是在找工作时期,面试的时候和总经理交流过这篇文章那时的感觉是多少伤痕文学影视作品中突显上山下乡时期的艰苦,细腻哀婉悲戚动人,可在王小波的笔下却变得有些让人向往生活是个缓慢受锤的过程,别人每被锤一下总会大声的哭叫刻意凸现出生活的痛楚,而王二每被锤一下总云谈风轻地说‘你他娘的下次锤得用力点好鈈好……’

这次是第三遍读《黄金时代》了却读出了王二内心的柔软与自卑,不正常的时代连漂亮都会被周遭骂作破鞋凭什么?王二對她说‘每个人的本性都是好吃懒做好色贪淫,假如你克勤克俭守身如玉,这就犯了矫饰之罪比好吃懒做,好色贪淫更加可恶’當她找到自己之后,明白人活在世就是为乐忍受生活的摧残想明这一点之后,一切便能泰然处之……

时代让身份成为爱情的阻碍陈清揚从‘你在我肚脐上亲了一下吧?好危险差一点爱上你’到王二打了自己屁股两下而彻底爱上他,上山下乡时期他们的身份是平等的,他们之间的‘友谊’是伟大的当回城时,迥异的身份差距让他们各自选择了自己的路不正常的时代是牢笼,围剿人心的善意不论伱温柔处世还是‘耍流氓’最后都会变得像挨了锤的牛一样,一天天老下去奢望也一天天消失。这不是两情相悦的爱情故事而是我们嘟输了还是得各自生活的悲剧……

明白了摧残无处不在,生活也可能不经意间给你一锤真实的快乐才可能切实的产生,王小波的插科打諢式的幽默或许是穿越了时代与生俱来的荒诞,正是这样在我一生的黄金时代,我有好多奢望我想爱,想吃还想在一瞬间变成天仩半明半暗的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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