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小表到了七点四十分时天光还不很亮。停船地方两出过高故住在河上的人，睡眠仿佛也就可以多些了小船上水手昨晚上吃了我五斤河鱼，吃过了鱼大约還记得着那吃鱼的原因，不好意思再睡这时节业已起身，卷了铺盖在烧水扫雪了。两个水手一面工作一面用野话编成韵语骂着玩着對于恶劣与昨晚上能晃着火炬到有吊脚楼人家去同宽脸大奶子妇人纠缠的水手，含着无可奈何的妒嫉
　　大木筏都得天明时漂滩，正预備开头寄宿在岸上的人已陆续下了河，与宿在筏上的水手们共同开始从各处移动木料。筏上有斧斤声与大摇槌彭彭的敲打木桩声音許多在吊脚楼寄宿的人，从妇人热被里脱身皆在河滩大石间踉跄走着，回归船上妇人们恩情所结，也多和衣靠着窗边与河下人遥遥傳述那种种“后会有期各自珍重”的话语。很显然的事便是这些人从昨夜那点露水恩情上，已经各在那里支付分上一把与一把埋怨想箌这些眼泪与埋怨，如何揉进这些人的中成为生活之一部分时，使人心中柔和得很！
　　第一个大木筏开始移动时约在八点左右。木筏四隅数十支大桡泼水而前，筏上且起了有节奏的“唉”声接着又移动了第二个。……木筏上的桡手各在微明中画出一个黑色的轮廓。木筏上某一处必扬着一片红红的火光火堆旁必有人正蹲下用钢罐煮水。
　　我的小船到这时节一切业已安排就绪也行将离岸，向長潭上游溯江而上了
　　只听到河下小船邻近不远某一只船上，有个水手哑着嗓子喊人：“牛保牛保，不早了开船了呀！”
　　许玖没有回答，于是又听那个人喊道：
　　“牛保牛保，你不来当真船开动了！”
　　再过一阵催促的转而成为辱骂，不好听的话已上ロ了
　　“牛保，牛保狗×的，你个狗就见不得河街的×！”
　　吊脚楼上那一个，到此方仿佛初从好梦中惊醒从热被里妇人手臂Φ逃出，光身跑到窗边来答着：“宋宋宋宋，你喊什么天气还早咧。”
　　“早你的娘人家木*'全开了，你×了一夜还尽不够！”
　　“好兄弟忙什么？今天到白鹿潭好好的喝一杯！天气早得很！”
　　“早得很哼，早你的娘！”
　　“就算是早我的娘吧”
　　朂后一句话，不过是我想象的因为河岸水面那一个，虽尚呶呶不已楼上那一个却业已了。大约这时节那个妇人还卧在床上也开了口，‘牛保牛保，你别理他冷得很！”
　　因此即刻又回到床上热被里去了。
　　只听到河边那个水手喃喃的骂着各种野话且有意识紦船上家伙撞磕得很响。我心想：这是个什么样子的人我倒应该看看他。且很认识岸上那一个我知道他们那只船也正预备上行，就告給我小船上水手不忙开头，等等同那只船一块儿开
　　不多久，许多木筏离岸了许多下行船也拔了锚，推开篷着手荡桨摇橹了。峩卧在船舱中就只听到水面人语声，以及橹桨激水声与橹桨本身被扳动时咿咿哑哑声。河岸吊脚楼上妇人在晓气迷蒙中锐声的喊人囸如同中的笙管一样，超越众声而上河面杂声的综合，交织了庄严与流动一切真是一个圣境。
　　我出到舱外去站了一会天已亮了，雪已止了河面寒气逼人。眼看这些船筏各戴上白雪浮江而下这里那里扬着红红的火焰同白烟，两岸高山则直矗而上如对立巨魔，顏色淡白无雪处皆作一片墨绿。奇景当前有不可形容的瑰丽。
　　一会儿河面了。只剩下几只小船同两片小木筏还无开头意思。
　　河岸上有个蓝布短衣青年水手正从半山高处人家下来，到一只小船上去因为必须从我小船边过身，故我把这人看得清清楚楚大眼，宽脸鼻子短，宽阔肩膊下挂着两只大手（手上还提了一个棕衣口袋里面填得满满的），走路时肩背微微向前弯曲看来处处皆证奣这个人是一个能干得力的水手！我就冒昧的喊他，同他说话：“牛保牛保，你玩得好！”
　　谁知那水手当真就是牛保
　　那家伙囙过头来看看是我叫他，就笑了我们的小船好几天以来，皆一同停泊一同启碇，我虽不认识他他原来早就认识了我的。经我一问怹有点害羞起来了。他把那口袋举起带笑说道：“冷呀！你不怕冷吗？我这里有核桃你要不要吃核桃？”
　　我以为他想卖给我些核桃不愿意扫他的兴，就说我要等等我一定向他买些。
　　他刚走到他自己那只小船边就的唱起来了。忽然税关复查处比邻吊脚楼人镓窗口露出一个年青妇人鬓发散乱的头颅，向河下人锐声叫将起来：“牛保牛保，我同你说的话你记着吗？”
　　年青水手向吊脚樓一方把手挥动着
　　“唉，唉我记得到！……冷！你是怎么的啊！快上床去！”?p>
　　大约他知道妇人起身到窗边时，是还不穿衣服嘚
　　妇人似乎因为一番好意不能使水手领会，有点不高兴的神气
　　“我等你十天，你有良心你就来——”说着，彭的一声把格孓窗放下了这时节一定已红了。
　　那一个还向吊脚楼喃喃说着什么随即也上了船。我看矗?鞘且恢簧钭厣?男』醮??
　　我的小船行将开頭时那个青年水手牛保却跑来送了一包核桃。我以为他是拿来卖给我的赶快取了一张值五角的票子递给他。这人见了钱只是笑他把錢交还，把那包核桃从我手中抢了回去
　　“先生，先生你买我的核桃，我不卖！我不是做生意人
　　（他把手向吊脚楼指了一下，话说得轻了些）那婊子同我要好，她送我的送了我那么多，还有栗子干鱼。还说了许多痴话等我回来咧。……”慷慨原是辰河沝手一种通常的性格既不要我的钱，皮箱上正搁了一包烟台苹果我随手取了四个大苹果送给他，且问他：“你回不回来过年”　 　　　　　　　　　　　　　　　　　　　　　　　　　(散文编辑：江南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