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范金春对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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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东书法家:范金春对联【德州人,客居青岛】
类型:零售(议价)
统一编号:se&&店内编号:1
品种:书法原作-书法原作
属性:毛笔书法原作,,,90-99年,对联,,隶书,,三尺100×69,宣纸,,
简介:范金春字茂林室号惊涛馆山东德州人。现为中国书法美术家艺术中心终身荣誉教授,国际羲之书画院副院长,山东省书刻艺术家协会会员,山东省书法家协会会员,青岛市书法家协会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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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东书法家:范金春对联【德州人,客居青岛】
统一编号:se&&店内编号:1
品种:书法原作-书法原作
属性:毛笔书法原作,,,90-99年,对联,,隶书,,三尺100×69,宣纸,,
简介:范金春字茂林室号惊涛馆山东德州人。现为中国书法美术家艺术中心终身荣誉教授,国际羲之书画院副院长,山东省书刻艺术家协会会员,山东省书法家协会会员,青岛市书法家协会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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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岛女书法家张颖(紫竹)作品【中国书法家协会会员】
类型:零售(议价)
统一编号:se&&店内编号:1
品种:书法原作-书法原作
属性:毛笔书法原作,,,年,横幅,,行书,,二尺69×33,宣纸,,
简介:尺寸:102乘以34厘米
备注:中国书法家协会会员,中国楹联学会会员,中国国家画院导师吴悦石工作室画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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浙江黄岩书法家【徐葆初作品】中国书法家协会会员
统一编号:se&&店内编号:1
品种:书法原作-书法原作
属性:毛笔书法原作,,,年,横幅,,行书,,二尺69×33,宣纸,,
简介:尺寸:46乘以35厘米。
备注:徐葆初,男,1945年2月出生。籍贯浙江黄岩。中国书法家协会会员,中国硬笔书法家协会会员,黄岩区书法家协会名誉主席,浙江省硬笔书法家协会理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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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下风云(长篇知青文学连载二)
作者:朱蕴忠
& 三下风云(长篇知青文学连载二)
真所谓福无双至、祸不单行。试验站知青刚刚打败红铁军,活捉司令董先祥,过上几天安稳日子,就传来了站里铁杆老保死灰复燃,成立红色造反者的消息。于是,知青们在Y城地委大楼办公室里商量对策。余重生说:“最近几天,我们接二连三地得到站里送来的情报,说是张庆、刘三两个黑头头,网罗了一批铁杆老保,在试验站成立了红色造反者组织,准备和我们知青对着干。并且还煽动一部分盐中学生成立了踢派组织,在Y城造谣惑众,败坏我们八·二六暴动队的名声。对于这些阶级斗争新动向,我们不能等闲视之,下面请大家谈谈自己的看法。”文无敌抢先发言说:“一·二三武斗前夕,钱为民和胡文权都来到了Y城,这决不是偶然的巧合,而是欲盖弥彰,恰恰说明了他们是这次武斗事件的幕后策划者。那些铁杆老保死心塌地地保皇,无非是想利用钱为民手中的权力,趁机为自己入党做官捞取政治资本。我们只要将钱为民押回试验站,将他批倒批臭,使他大权旁落,自然就没有人再来保他。”陈革生说:“对!我们不但要将钱为民押回试验站批斗,而且还要将他遣送到牛棚去养猪,倒看还有谁去保他!”张忠东说:“最近踢派组织正在造谣惑众、肆无忌惮地向我们进攻。如果在这个时候回站,踢派就会趁虚而入,使我们顾此失彼,顾了试验站这个小地方,而失去了Y城这块大地盘。因此,为了扩大一·二三事件展览会的成果,我认为我们还是留在Y城闹革命为好。”我不同意张忠东的意见,说:“试验站是我们的根据地,如今祸起萧墙,形势十分严峻。假如我们连站里事情都处理不好,只顾在外面冲冲杀杀,犯流寇主义的错误,那么,一旦在外遇到危险,就会腹背受敌,连自己的退路都没有。我们应该吸取历史上闯王李自成失败的教训。Y城踢派那几个小爬虫,掀不起什么大浪,我们只要留一支小分队在Y城,就足够对付他们了。大队人马必须赶快回站,趁早粉碎保皇派的阴谋,建立巩固的革命根据地。”余亦庆说:“对!我们必须赶快回站,将保皇派的阴谋,扼杀在萌芽之中。踢派那几个小爬虫,就在地委大楼后面两间楼房里,我们只要去上七、八个人,就能一下子将他们摆平。”伤科说:“踢派那几个家伙,整天造谣惑众,十分可恶,我们必须对他采取革命行动,让他们知道我们八·二六暴动队的厉害……”经过一番争论,知青们决定当天砸烂踢派组织,第二天一大早乘军分区的卡车打道回府去新泽试验站。
会议一结束,我和余亦庆、陈革生、张忠东、葛介建、伤科等七、八个知青,义愤填膺地直奔踢派办公室而来。我们大摇大摆地闯进踢派办公室,四、五个正在油印传单的踢派惊慌失措地问:“你们来干什么?”我顺手拿起一张刚油印好的攻击八·二六的传单说:“来找你们算帐!”陈革生骂道:“去你妈的!”便将那堆传单掀翻在地。两个踢派急忙跑到屋里叫人。不一会儿,从屋里冲出来四、五个人。其中一个小头目,张牙舞爪地扑过来揪我的衣服。没等我动手,余亦庆眼快手疾,猛地一拳,便将那小头目打得嘴里鲜血直冒,跌倒在地。另外两个踢派惊叫着:“快来人哪!八·二六打人啊!”冲上来交手,也被我和伤科一阵拳脚打了回去。几个踢派一触即溃,无可奈何,只好扶着那小头目向门外逃去。葛介建又在那小头目屁股上踢了一脚,骂道:“看你今后还踢不踢!”隔壁房间里的几个女踢派,早已吓得哭出声来。我们跑过去吼斥道:“你们踢派作恶多端,今天算是报应。从现在起统统离开这里,否则不要怪我们不客气!”几个人吓得魂不附体,如鸟兽散似的慌张离去。从此踢派组织销声匿迹,再也不敢跟我们八·二六暴动队作对。
日,我们乘着军分区的卡车从Y城出发,直奔试验站而来。卡车一出Y城就在黄沙路上飞驰起来。车后尘土飞扬,卡车好像长了一条浓烟滚滚的尾巴。车厢内几十个知青挤在一块,每个人仅有立足之地。卡车开动后,一路颠簸摇晃,人与人之间的空隙似乎变得大了些。途中,不少知青开始晕车呕吐起来。等车到试验站时,知青们一个个脸色苍白,像是得了一场大病。我和伤科、许金虎等知青,一下车就去看红色造反者出的专栏。专栏里检讨书的字迹写得弯弯扭扭,就像甲骨文字一般,加上错别字连篇,让人看了似懂非懂。但一看那些铁杆老保的姓名,就能知道写的是些什么内容。伤科说:“把它给撕了!”我说:“不能撕,留在这里让每个知青都能看清当前的形势。”许金虎说:“我们回宿舍给他们写一篇评论文章。”我说:“没有这种必要,评论文章写得再好,也只是写给我们知青自己看。那些铁杆老保自称是贫下中农,识字的人不多,评论文章对他们而言,简直是对牛弹琴,不如简单送他们一副对联。”伤科忙问:“送他们什么对联?”我说:“上联是:庙小妖风大;下联是:池浅王八多。”许金虎说:“好!太好了!我看上面还给它加上‘决不允许铁杆老保死灰复燃,东山再起’这一条横批。”说干就干,我们回到宿舍后,就用毛笔写了对联、横批,将它们贴在红色造反者出的专栏两侧和上面。消息不翼而飞,张庆、刘三急忙赶到现场,气得脸色铁青直跺脚,连忙通知红色造反者到站部托儿所开会。结果,开了半天会也拿不出什么对策,只好在唉声叹气中不了了之。
第二天清晨,我在小花园边的空地上打完一套《武松脱铐》的少林拳刚收住脚跟,就见许金虎急匆匆地跑过来说:“刚才我看到了社教队队长沈振宇在招待所门前蹓跶。”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这个镇压知青的刽子手居然不识时务自己送上门来!我连忙说:“我去招待所盯住他,你快去叫伤科他们。”说罢,我们便分头行动。我一路小跑直奔招待所,真是冤家路窄,在转弯处我与沈振宇撞了个满怀。我厉声责问道:“沈振宇!你来试验站干什么?”沈振宇大吃一惊,吞吞吐吐地答道:“我来试验站拿些东西。”“拿东西?拿什么东西?你不要在那里哄人,恐怕又是来挑动群众斗群众吧!”我紧接着说。这时,伤科、许金虎、余亦庆等知青早已围了上来。
伤科大怒道:“沈振宇!你这个镇压群众运动的刽子手,居然还有脸再来试验站!”余亦庆说:“别跟他多噜苏,走!”说着,就动手将他向前一推。沈振宇一个踉跄,差点跌倒,好容易才站稳脚跟,惊慌失措地问道:“走到哪里去?”“到八·二六队部去!”我厉声说道。
沈振宇还想耍赖,见我们几个知青动了真格,也就只好规规矩矩地来到了八·二六队部。一进门,伤科就大声喊道:“向毛主席请罪!”沈振宇正要顽抗,见我们几个知青横眉冷对,拳头握得咯咯响,只好顺势低头跪下,对着毛主席像直发愣。伤科用废报纸糊了一顶高帽子给沈振宇戴在头上后乐得哈哈直笑。我和许金虎找了一块牌子,用毛笔写上“镇压群众运动的刽子手”后,将它挂在了沈振宇的脖子上。余亦庆不知从哪里找来了一只铅皮簸箕和一根木棍,责令沈振宇拿在手里。知青们都闻讯赶来了,我们押着沈振宇开始游街。我命令沈振宇说:“喊沈振宇有罪!”沈振宇闭口默不作声。伤科拦腰一拳叫道:“喊不喊?”沈振宇见知青开始动武了,只好硬着头皮低声下气地哼道:“沈振宇有罪。”“再喊响点,听见没有!”我用力拧了沈振宇一把耳朵。
“喊响点!喊响点!”知青们七嘴八舌地怒吼道。
沈振宇无可奈何,只好放开喉咙喊“沈振宇有罪。”“边喊边敲簸箕!”余亦庆命令道。
沈振宇只好从命,一边敲着那只铅皮簸箕,一边喊着:“沈振宇有罪。”倒也引来了不少人看热闹。当游街的队伍路过老职工宿舍区时,老女工赵志妹见了骂道:“昨天还在骂小知青兔子尾巴长不了,没想到今天就落到了知青手中,真是恶有恶报,活该!”沈振宇连做梦都没想到:自己冠冕堂皇来到新泽试验站,竟会落到被知青挂牌游街的下场。游街一结束,沈振宇吓得磕头打滚连声求饶。知青们见他一副可怜相,便教训一顿后放了他。沈振宇急急匆匆地跑回招待所,赶紧收拾起行李,灰溜溜地离开了试验站这个是非之地。
第二天,钱为民被知青从Y城农科所押回试验站批斗。批斗大会在站部大饭堂举行,气氛十分激烈。先是由知青代表轮流发言,然后由技术干部代表接着发言,最后是贫下中农代表发言。这个贫下中农代表不是别人,正是魏志红。原来在文革初期白色恐怖笼罩试验站之际,他从知青这边反戈一击,投靠到老职工那边,声称自己是三代贫农出身,常代表贫下中农为保皇派摇旗呐喊。如今此一时彼一时,钱为民成了被知青批斗的走资派,眼看大势已去,钱为民必被打倒无疑,他便又反戈一击,在批斗会上慷慨陈词,声称钱为民的罪行是罄竹难书。魏志红煞有介事地批判道:“钱为民!你提出的‘出成果,出人才,田改好,棉高产,粮自给,农副产品对国家有所贡献’的建站方针,完全是一条彻头彻尾的修正主义路线!你在建站方针中丝毫不谈政治挂帅,突出毛泽东思想是一切工作的统帅。你分明是想把我们领上一条罪孽深重的资本主义道路……”魏志红的发言是在口号声中结束的,他勒紧嗓子高呼:“打倒走资派钱为民!”的时候,咽喉部的青筋,根根都像蚯蚓似的在蠕动,似乎他的革命热情比谁都激烈,造反的态度比谁都坚决。批斗大会将要结束前,随着余重生“将走资派钱为民押到副业队养猪!”一声令下,我和葛介建冲上去,押着钱为民直向副业队走去。当时,我和一些知青正在练“鹰爪功”。我已练到能用一只手的三个指头做十几个俯卧撑和用两个指头拎起一只陶瓷罐子绕场一周不落地的程度,手掌握力巨大无比。我右手抓着钱为民的手腕才走十几步路,钱为民就回头低声央求道:“小朱,抓轻一点,抓轻一点。”被无产阶级阶级斗争理论熏陶得走火入魔的我,只知道:阶级斗争是你死我活的,对走资派又怎么能徇私情!于是毫不客气地厉声训斥道:“钱为民!你放老实些!”两手一使劲,押着他直往副业队而去。钱为民低头向我翻了个白眼,似乎在发狠道:“有早一日我翻了身,定要将你打入牛棚去养猪!”将钱为民押到副业队牛棚后,我便很快回到了八·二六队部。一进门,就听到张忠东在嚷嚷:“好了,这下好了,朱克思来了,我们问问他再说。”原来,张忠东、陈革生、贾贤等几个知青正在围绕着沈时中妹妹的一封来信议论纷纷。我凑上前一看,只见信封下面印刷着:北京中央政法干校的字样。不看内容就知道这封信有了来头。拿过信纸一看,只见在一张公文信笺上用恭正清秀的钢笔字体写道:
新泽试验站的革命群众:你们好!
我叫沈莲芳,共产党员,国家中央政法干部,是沈时中的妹妹。不久前,我收到了沈时中给我的来信,说他是热爱党、热爱毛主席的,相信组织上能弄清他的问题,相信党的政策。但是,没过几天,我就收到了新泽试验站寄来的公函,说沈时中是畏罪自杀,自绝于人民,自绝于党。我简直不相信这是事实。弄不懂沈时中为什么要自杀,也不知道试验站文化大革命执行的是什么路线。故恳切盼望试验站的革命群众来信阐明沈时中的死因和试验站文化大革命运动的实况为感!
致以革命的敬礼!
我一口气读完了沈莲芳的来信,激动地说:“文化大革命运动,试验站领导执行的是一条彻头彻尾的资产阶级反动路线。他们为了打击一大片,保护一小撮,转移斗争视线,蓄意挑动群众斗群众,将斗争的矛头指向一般技术干部沈时中。我看过沈时中写的《一分为二、二合而一才能全面地表述对立统一规律》那篇论文。我觉得那是一篇具有独立见解的文章,似有标新立异之感。他在文章中首先运用马克思、列宁的观点,批判了杨献珍‘合二而一’的错误观点。然而论述了斗争是绝对的,同一是相对的,事物通过斗争而达到同一的这一辩证唯物主义观点。最后他认为一分为二不全面,没有阐明事物是如何通过斗争而达到同一的。因此,提出了‘一分为二,二合而一才能全面地表述对立统一规律’这一论点。其实这是一篇学术论文,充其量只是画蛇添足,犯了个认识问题的错误。但是,那些别有用心的人,却抓住文章中一个‘合’字,无限上纲,企图鱼目混珠,把水搅浑。结果,草菅人命,将沈时中逼上了绝路……”没等我讲完,从缅甸回国的华侨技术干部黄振天说:“好!讲得好!我看应该回封信给沈莲芳。”我说:“信是肯定要回的,但是,我看最好上北京去找沈莲芳,一则可以弄清些政策问题,以便为沈时中平反;二则也可以出去经风雨、见世面。”“对!去北京上访!”大家齐声赞同。说到去北京,几个知青都异常兴奋起来。北京是每个红卫兵向往的地方,毛主席已经八次在天安门广场接见了来自全国各地的红卫兵小将。全国各大报刊、杂志都刊登出了毛主席接见红卫兵小将的照片。并且都在社论中说:“红卫兵小将敢说、敢闯,很少有保守思想,即使运动中存在着这样那样的缺点,但是,他们的大方向始终是正确的……”红卫兵到北京串联,成了当时的一种时髦。一路上都有红卫兵接待站,管吃管住,不去北京见识见识,定会遗憾终生的!因此,说到上北京,大家的话就多了起来。
陈革生说:“到了北京,我们首先去找中央文革领导小组上访,然后去中央政法干校找沈莲芳,商量如何为沈时中平反,或者干脆打着沈时中平反团的旗号上北京。”张忠东说:“沈时中平反团的旗号太小,不如到Y城刻一枚‘Y城地区革命造反派总司令部’的公章,带上十几份空白介绍信去北京。这样,一路上我们就方便多了。”我说:“说走就走,不要夜长梦多,明天我们五个人去找站长汪强,先向站里借500元盘缠,后天一早上Y城刻公章,然后从徐州方向去北京。”“好好!就这么办!”几个知青一致赞同我的意见,大家分头开始准备行装。
消息不翼而飞,听说我们五个知青要去北京上访了,有人羡慕,有人怨恨。队长尤家骥拿了一件棉大衣赶到我宿舍,关切地对我说:“小朱啊,北京天气冷。把这件大衣带上,一路上多保重。”他的眼神里流露出了敬佩和激动的表情。当然,也有个别老职工在一旁冷嘲热讽道:“别看他们现在出风头抢镜头,将来肯定要跌筋斗吃苦头,五七年的右派就是他们的榜样……”我们全然不顾外界的议论,稍作准备就出发启程。第二天一大早我们就乘车到了Y城。第一件事就是去找刻章店,东转西转跑了好几家,家家刻章店都是生意火爆,一个师傅带了几个徒弟帮忙都来不及雕刻,都说起码要三、五天时间才能轮到刻我们的公章。在一家刻章店里张忠东急得直发香烟说:“我们要等了公章去北京上访。”一位刻章师傅听说我们要去北京上访,当即停下活计问道:“你们刻什么章啊?”张忠东答道:“刻‘Y城地区革命造反派总司令部’的公章。”那师傅说:“各种造反司令部的公章我刻过几十个,刻总司令部的公章还是头一次。这样吧,反正白天是赶不上了,晚上我给你们突击开夜班,明天一早你们来拿就是了……”第二天,直等到上午十时许才拿到了公章。往徐州方面的汽车早已开走了,无奈我们乘车到了淮阴市,被红卫兵接待站安置在淮阴师范学校。食宿是免费的,只是条件不怎么好,吃的是稀饭白馒头,睡的是稻草通铺。过了一宿,我们便离开淮阴来到徐州。到车站一打听,尚有当天开往北京的夜班车,我们便凑上前去排队买票。排到半途突然陈革生说:“刚才我听说中央文革小组已搬到上海去了,我们买票去上海吧。”我说:“道听途说,不足以信。去北京机会难得,去上海今后有的是机会,还是去北京为好。”贾贤、张忠东、胡相荣三位也说:“到了徐州,当然应该去北京。”陈革生见说服不了我们,便独自买票往上海去了。我和张忠东等一行四人,坐了一夜火车于凌晨拂晓时分到达北京站。一出车厢,外面气温果然十分寒冷,天乌蒙蒙的尚未发亮,我们先到候车室商量行动计划。
我说:“等到天亮,我们乘早班公交车先去天安门广场,天安门城楼是我们红卫兵向往的地方,在天安门广场吃过早饭再去红卫兵接待站。”“好!好!”大家不约而同地赞成。好容易等到天亮,我们乘上了开往天安门广场的头班公交车。一上车我就跟售票员说:“到天安门广场时,请叫我们下车。”售票员满口答应,果然车到天安门广场时,就主动喊我们下车。我们站立在天安门广场,凝视着天安门城楼激动万分。我不禁自问道:“难道那就是天安门?”张忠东肯定地说:“那就是天安门,你们看,两侧有华表,门前有金水桥。还有城墙上写着的《中华人民共和国万岁!》《全世界人民大团结万岁!》两条标语,足以证明那是天安门。”我情不自禁地唱起了:“从草原来到天安门广场,高举金杯把赞歌唱……”贾贤、胡相荣他们看到我那种痴迷的情景,一个个都笑了起来。我们迈步经过金水桥,来到天安门城楼边,只见城墙和城洞里到处贴满了大字报。其中有一张大字报是攻击当时的风云人物王XX的,指责“王XX是王铁杆,是标标准准的铁杆老保,是踏着工人肩膀爬上去的投机分子。作风不正,道德败坏,与现役军人之妻张XX私生一女……”我读给大家听,贾贤嘿嘿一笑说:“恶毒哪!”胡相荣说:“这有什么稀奇,政治斗争无忠实可言,不是有人说:‘造谣千次就成了当今的真理’吗?谣言起初没人相信,讲多了自然让人不信也得信。”我反驳胡相荣道:“真理就是真理,谣言毕竟是谣言。谣言和真理之间不存在量变引起质变的关系。”胡相荣不服气地争辩道:“现在我们是革命小将,红得发紫,将来如果被打成反革命,哪个还会瞧得起你。政治运动变幻莫测,谁能分得清你是什么真理!”我慷慨陈词道:“我们起来造反,就是为了捍卫真理,尽管有人讥笑革命小将只是昙花一现,将来迟早会有一顶帽子戴到头上。但我认为:昙花一现总比不现为好。即使将来戴帽子落难,也比苟且偷安庸庸碌碌为好。”胡相荣还要和我争论,贾贤忙劝道:“好了!别争了,你们看,那边围着许多人,我们去看看在干什么。”跑过去一看,原来是人们在争购毛主席像的纪念章。我们挤上前去购买,不料售货员说:“购买纪念章要凭单位证明,一人只准买一个。”无奈,我们退出人群,到转弯角的台阶上,掏出空白介绍信,写好内容,盖上公章,转身再去购买,果然化二元钱就买到了四枚钮扣大的纪念章。我们迫不及待地将毛主席纪念章别在胸前,人人喜笑颜开,好像得到了宝贝一样。由于经过一整夜的长途跋涉,我们都已饥肠辘辘,于是大家开始边跑边找饭店。跑了好长时间,终于在天安门广场的东南角找到了一家饮食店。虽说那是一家不小的饮食店,但在那计划经济的年代,出售的品种却是少得令人难以置信。店里不用说水饺、汤团、小笼包子什么的了,就连烧饼、油条都没有。出售的只是一种油饼,这种油饼表面没有芝麻,里面不放葱油,简单到了不能再简单,居然综合了烧饼、油条的制作工艺。即将发酵的面粉做成烧饼状,然后下油锅一炸便成了烧饼不像烧饼、油条不像油条的食品。胡相荣才啃几口就皱起眉头说:“这种饼不好吃。”张忠东说:“那边在卖鸡蛋糕,我们去看看。”走过两间店面一看,那黄橙橙像鸡蛋糕一样的东西,原来是用黄玉米粉做的大饼。一打听,才三毛钱一斤,真是价廉物美,各人又赶快买了半斤。胡相荣才咬一口就直摇头说:“天安门广场买的东西都不好吃!”我听了很不顺耳,就批评他说:“好啊!你居然说天安门广场买的东西不好吃!”胡相荣不服气地争辩道:“不好吃就是不好吃!实事求是嘛!”我一本正经地教训他:“天安门广场的东西,都是我们向往已久的东西,连一草一木都是神圣的,大家都没有说不好吃,唯独你在发牢骚,可见是个立场问题!”胡相荣见我说话上纲上线,一下子浑身冒火嚷道:“你再嘴凶,看我撵你!”说着就冲上来一把抓起我的帽子甩了个老远。我满腔怒火正要还手,贾贤冲上来拼命将我拦住,张忠东也将胡相荣拉到了一边。我又气又急,转身拾起帽子,独自气冲冲地向南走去。只听得贾贤在批评胡相荣说:“你不该动手欺侮人。”胡相荣还要争辩,张忠东说:“人家对天安门无限祟拜,已到爱屋及乌的程度,听到你讲天安门的东西不好吃,当然就会批评你……”我一个人来到了首都红卫兵接待站,接待站将我安置到了和平门小学。和平门小学的学生们早已停课闹革命去了,教室里的课桌被搬到了一边,空出来的地方放上稻草铺上棉被,便成了接待全国各地来首都串联的红卫兵的宿舍。一进宿舍,我就呼呼大睡,直到第二天凌晨,我早早起身,洗漱完毕,直奔天安门广场而来。到了天安门广场,我边走边看,流连忘返,真想把那迷人的景色看个够,让那良辰美景永远记忆在我的心坎里。正当我如痴如醉、想入非非之际,突然听到有人在呼喊我,循声望去,只见贾贤、胡相荣、张忠东三人兴匆匆地朝我这边走来。来到面前,胡相荣大声嚷嚷道:“你这老兄,就这么碰你一下,你就气得独自走掉了,害得我们提心吊胆,整整找了你一天。唉!”张忠东说:“好了!这下好了!终算找到你了,我们都怪胡相荣不好,害得我们大街小巷到处找,差点要出寻人启示了。昨晚你住到哪里去了?”我说:“住到和平门小学去了。”贾贤忙问:“和平门小学收不收住宿费?”我说:“不收住宿费,教室里还有许多空铺。”胡相荣说:“今晚我们也住到和平门小学去,现在先去吃早饭。”“对!先去吃早饭。”三个人喊着我又一起来到了昨天吃早饭的那家饮食店。大家又吃又笑,昨天的不愉快,早已抛到九霄云外。胡相荣和我格外亲热起来,拉着我一起到天安门广场去拍纪念照。在天安门广场摄影的地方,我们遇到了陈革生,他是刚从上海乘火车赶到北京的。陈革生说:“到了上海,方知中央文革小组在北京办公,马上我们就去中央文革小组上访。”我们一行五人来到了中央文革小组办公室,按照上访顺序,填好表格,递上材料。办公室的一位工作人员递给我们一张回单,根据回单的安排,要等到3月16日上午9时,才轮到接待我们。掐指一算,要等上两个多月的时间。等上两个月,时间太漫长了。再说,两个月后政治形势不知又会出现什么样的变化。陈革生说:“上海爆发了‘一月风暴’,就是革命造反派联合起来,从走资派手中夺权,成立新生的革命委员会。再过两个月,我们早已成了当权派,还要上访什么!”张忠东说:“事不宜迟,我们赶快回去,学习上海‘一月风暴’的经验,从走资派手中夺权。过去我们受人欺压,吃的就是没权的亏。”我说:“我们这次来北京,看来上访是没指望了,不过既然来到北京,中央政法干校还是应该去的,也许找到沈莲芳后,能够弄懂一些政策性问题。”大家一致赞同我的意见,五个人乘上公交车来到了中央政法干校。干校大门紧闭,只有传达室的小门敞开着,两个门卫正在站岗,显然闲人是进不去的。我主动上前跟一个门卫打招呼说:“你好!我们是从江苏来的,要找沈莲芳,请你帮我们叫一下。”那门卫见我毕恭毕敬的样子,随口说了声:“你们先在门口等一下。”转身就往内线拨电话。不一会儿,沈莲芳匆匆来到大门口问道:“哪一位是朱蕴忠同志?”我应声答道:“我就是。”沈莲芳先是打量我一番接着便问:“这几位是……”我答:“这几位都是试验站的知青。”“那么,一起跟我进里边谈吧。”说着她带我们进了中央政法干校。
张忠东惊讶地问我:“她怎么知道你名字的?”我说:“看到她那封信的当天,我就给她写了一封回信。信中写了试验站的情况、我自己的观点,并且还写了要到北京中央政法干校找她。”沈莲芳说:“看了你的来信,知道你读过不少书,尤其哲学方面很有见解。我天天在盼,今天终于盼到了各位的到来。时间不早了,我先带你们到食堂吃饭,吃过中饭再找个地方谈吧。”来到食堂,沈莲芳说:“你们先坐下,我去看看还有什么菜。”我说:“不用客气,吃个便饭就行了。”她解释说:“我们这里食堂,南方人和北方人的伙食是分开的,你们从南方来,就吃南方炒菜吧。”说着,她叫厨房给我们做了南方的菜肴。我们正在吃饭之际,她又给我们一人拿来了两只北方人吃的包子。饭后,她带我们来到了一个接待室。我从包里掏出预先准备的资料,一份份地展示给她看。看到一半,她从口袋里掏出手帕,不时地擦着伤心的泪水。她说:“关于‘一分为二、二合而一才能全面地表述对立统一规律’的文章,我已请我们学校的杨主任看过。他的观点与你信中写的完全一样,只是个认识问题,用这篇文章来定沈时中的罪名是行不通的,其他罪名也是站不住脚的。我这里收集了一些法律方面的文件,供你们带回去参考,原则上是哪一级搞错了,就由哪一级负责平反。”我说:“沈时中是由社教工作队定性的,我们回去后就去找社教工作队的头头,责令他们复查纠错搞平反。”陈革生说:“我们回去后先把社教队的队长、指导员揪回试验站作检查,然后再责令他们宣告平反。”沈莲芳说:“沈时中平反是迟早的事,你们回去后要讲究斗争策略,不要操之过急,否则,弄得不好反会株连到自身。”我说:“沈时中临死前曾写下了:‘钱为民是打击报复的扒手’这十一个字。即使我们不为沈时中搞平反,一旦钱为民重新上台,也必定会对我们这些红卫兵小将进行打击报复的,过去说我们是牛鬼蛇神,将来至多说我们是反革命分子。反正,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与其规规矩矩等待打击报复,不如横身横,拆牛棚,与他作坚决的斗争。战士战死了,总比那些弱者被人吞下肚去吃掉死得光彩。”沈莲芳说:“难能可贵!没想到你在黄海之滨身居茅屋,竟会有如此祟高的思想境界。”我说:“费尔巴哈认为:住在皇宫中人的思想和住在茅屋中人的思想是不一样的。他认为:住在皇宫中的人,是由那高大的建筑和丰富的营养形成了一种思想;而住在茅屋中的人,是由那低矮的住所和不良的营养形成了另一种思想。由于受历史条件的限制,费尔巴哈虽然看到了意识形态里的这种现象,但是却不能从本质上正确解释引起这种现象的原因。如今时代不同了,通过今天的交谈,可以说明:我们这些身居茅屋的知青和你这位身居皇宫的中央政法干部,思想上并没有什么不可逾越的鸿沟。我们回去后,随时可以通过书信作联系。”我们告辞了沈莲芳,乘上夜班火车,从徐州方向直奔Y城而来。一回到Y城,我们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为沈时中平反。当时,地委干部均在我们八·二六暴动队监管之中,我们找到了原社教团团长蔡进程和新泽社教分团团长张斌,递上有关材料,提出了为沈时中平反的要求。蔡进程推却说:“根据材料是不够定沈时中为三反分子的,但具体情况是由下面社教队处理的,我不太清楚。”张斌则想拨个干净身子,连声说:“我对沈时中的情况不了解,社教分团没有给他定什么性质。材料是试验站搞的,沈时中怎么死的,死后怎么处理的,是由试验站领导一手操办的,我确实不清楚。”我发火说:“你们社教工作队,揪人的时候一个个争先恐后,现在把人揪死了,叫你们复查纠错时,又人人推却说不清楚,看来是想跟我们耍滑头!”陈革生大怒道:“张斌!你不要耍滑头!老实正告你:明天跟我们去试验站,接受革命群众的批斗和作检查!”第二天,我们将蔡进程、张斌押到试验站作检查。鉴于他们是地委干部,到了试验站后,我们便将他们安排在招待所里,既没有对他们体罚,又没有对他们批斗,只是根据沈时中的材料,对他们作了教育和开导,让他们作个书面检查就算了。我把两位社教团长的亲笔检查书寄给了沈莲芳,似乎从此了却了一个心愿。但是,为沈时中平反一事,五年之后却成了我“为阶级敌人翻案”一大罪名。
再说,八·二六暴动队的知青,从两报一刊社论上看到了上海“一月风暴”,革命造反派联合起来,从走资派手中夺权的消息后,个个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大家聚集在八·二六队部商量下一步的行动计划。余重生说:“我们造反派过去吃的就是没权的亏。走资派钱为民凭着手中的权力发号施令,煽动一部分不明真相的老工人来揪我们。如今钱为民虽然被打倒了,但真正的权力还没有落到我们造反派手中。我们随时都有吃二遍苦,受二茬罪的可能。”文无敌说:“党中央毛主席号召革命造反派联合起来,从走资派手中夺权,这是革命形势的需要,我们要学习上海‘一月风暴’的经验,尽快成立新生的革命委员会。”陈革生接着说:“上海‘一月风暴’经验,就是组织老中新三结合的革命领导班子,成立新生的革命委员会。我们可以弄两个老工人,找两个中年技术干部和我们知青组成三结合的领导班子。”夏建说:“知青人选到不难,我们公推余重生当革委会主任就是了。老工人代表找哪个为好呢?”余重生说:“我是不想当革委会主任。如果这个职位给我当了,有人就会指责我是为私字造反。我看这个职位应该选一个能替我们说话、出身好的知青来任担。至于老工人嘛,反正是陪衬,随便找哪个都行。”恰巧这时五队老工人高玉林上供应站买香烟经过八·二六队部。余重生对他招手叫道:“老高,请你来一下,我们有事找你商量。”老高应声来到八·二六队部,一进门就问:“老余啊,今天找我来有什么事啊?”余重生说:“马上我们要成立革命委员会,想请你进革委会领导班子。”老高一听,受宠若惊,又惊又喜地问道:“进领导班子干什么啊?”余重生右手做了个手握公章盖大印的动作说:“进领导班子掌权啊!”老高听了直摇头说:“活嚼大头蛆!我哪有能力掌权啊?”
我说:“老高啊,没有能力不要紧。主要由我们知青掌大权,你在革委会里做做陪衬,做个贫下中农代表就行了,就像唱戏那样摇旗呐喊跑跑龙套就行了。”老高说:“这个到行,到时你们叫我来就行了。没想到今天到供应站买香烟碰上了这个好差使,真是时来运转。来来来!大家抽支喜烟,哈哈哈……”发完喜烟,老高哼着:“人走时来马走膘,大姑娘走时把腿跷……”的老淮调,乐滋滋地直奔家中而去。
余重生笑道:“这个老工人代表不是很好找吗?到时再物色一、两个老工人就行了。关键是知青代表大家要选好,下面请大家发表意见。”知青们相互提名,相互推让,讨论了半天竟定不下来由哪个知青来当革委会主任。就在大家七嘴八舌感到为难之际,余重生说:“我看这革委会主任就让魏志红来当吧。”话音刚落知青中就发出一阵骚动。
陈革生不服气地说:“魏志红是个风吹两边倒的家伙。白色恐怖时,他倒到老工人一边揪知青,如今看到钱为民被打倒了,又反戈一击,倒到知青这边立新功。让这种没主张的人当革委会主任,对我们知青有什么好处?”李中兴也愤愤不平地说:“魏志红这家伙,我曾经给他测过字。他姓的那个魏字,可拆为禾、女、鬼三字。真是:禾字头、女字尾,讨个老婆活像鬼!让这种墙头一根草,风吹两边倒的人掌权,我心中也不服气!”余重生说:“让魏志红掌权有三大好处。一是魏志红出身好,掌权后老职工不会对他发难。二是正因为他没主张,我们才能操纵住这个傀儡。三是魏和伪发音相同,今后我们叫他‘伪当权’就行了。这样,大家心理上又取得了平衡。”“对!大家叫他‘伪当权’就行了!”知青们开始赞成余重生的意见,决定让“伪当权”来担任革委会的主任。
安排好革委会的人选后,其余刻公章、买鞭炮、做牌子,以及成立革委会时的发言稿之类的琐事,也就变得不在话下了。只等预定的日子一到,知青们便可聚集人马,夺取政权,成立新生的革命委员会。
日,乌云密布,朔风怒号。知青们一大早就聚到了八·二六暴动队队部,今天是知青们夺权成立革委会的日子。夺权就是抢权,不是让权,也不是授权。因此,来不得半点温良恭俭让。但是,任何一个阶级在夺取政权之前,都必须先造成舆论。知青们深知舆论的重要性,第一件事就是分兵几路,把准备了几天的标语、大字报、小评论,统统贴上了墙。站部的墙壁上到处可见:“革命造反派联合起来,从走资派手中夺权!”、“热烈庆祝新泽试验站革命委员会的成立!”之类的大标语。为了防止夺权中发生意外骚乱,知青们组织了“工人纠察队”,并在墙上刷上了“强大的无产阶级专政万岁!”这条标语。言下之意,谁敢骚扰夺权,谁就得不到好下场。
上午八点半左右,办公室门前挂上了“新泽试验站革命委员会”的牌子,顿时锣鼓喧天、鞭炮齐鸣、口号震天。知青们高呼着:“天下者,我们的天下!国家者,我们的国家!社会者,我们的社会!我们不说,谁说?我们不干,谁干?”的毛主席语录,兴高采烈地完成了夺权任务。整个夺权过程一帆风顺,没有发生任何节外生枝的麻烦事情。只是到了下午三点钟左右,吴兆生怒气冲冲地跑到革委会门口找余重生算帐嚷嚷道:“一·二三武斗中,我们出生入死打败了红铁军,夺权却轮不到我的份!”余重生怒形于色回敬道:“夺权时刻,吵吵闹闹,充分暴露了你的私心!”吴兆生一听此话,气得脸色发青,浑身毛发根根竖了起来,泼口大骂道:“你才是私心!到现在才暴露出你是为私字造反!”俩人在革委会门口争争吵吵,难解难分,就要动手,围观的人们上前几经拉劝,才不欢而散。
且说,张庆、刘三俩人一听到知青们已经夺权,成立了新生的革命委员会,赶紧召集全体红色造反者到托儿所开会。不等会议开始,张必进就嚷道:“试验站大权被知青夺去了,我们贫下中农决不答应,我们要赶快采取革命行动!”“对!我们决不答应!”几个铁杆老保一起叫嚷道。
张庆拉大嗓门说:“同志们,静一静,听我说,大家头脑冷静点,现在敌强我弱,假如冒然采取行动,后果将不堪设想。大家不要好了伤疤忘了痛,要牢记一·二三事件的教训。”一提到一·二三武斗事件的教训,几个铁杆老保就像泄了气的皮球一般,一屁股瘫在凳子上,一个个哑口无言,面面相觑。
张庆又说道:“我们要通过议会斗争,在革委会中争取到我们的席位,让我们的代表,名正言顺地进革委会为我们办事。”沈连生插话说:“对!我们要派自己的代表进革委会,为我们贫下中农办事。去年冬季配我们的烤火费至今没有发,人家农科所早就发了。”“还有今年夏季的冷饮费没有发!”“还有休假天出勤的加班费没有发!”“据说每个职工每个季度有四元钱的洗理费……”会场上一下子热闹起来,大家七嘴八舌地刮起经济风来。不待会议结束,沈连生就说:“走!我们到革委会算帐去!”于是,七、八个老职工在沈连生的煽动下,代表广大贫下中农到革委会来讨债。伪当权见红色造反者兴师动众来了一大帮人,早已吓得没有主张。慌忙派人去叫余重生,自己则硬着头皮,陪着笑脸,发着香烟说:“欢迎各位光临,有什么事情尽管讲。”红色造反者吵吵嚷嚷地讲了:试验站欠工人多少钱没发,要革委会补发。就在伪当权不知如何处置之时,余重生到了,听了伪当权的汇报,余重生说:“大家提的意见很好,我们马上归纳一下,叫会计造份表,报到农科所去审批,只要上面批下来,我们就让会计发给大家。”沈连生说:“好!明天我们就到Y城农科所去造反。”果然第二天一大早,沈连生就呼了十几个老职工骑自行车到Y城农科所造反去了。农科所领导看到试验站老工人前来造反,见本单位各种福利费都发了,试验站的职工福利费确实没有发,众怒难犯,于是批准补发。批文下达试验站,忙坏了会计,三天三夜不睡觉,算盘拨得嘎吧响。几天后,所有福利费全部补发到每个职工手里。秃子沾了月亮光,我们知青掌权后第一次沾了贫下中农的光,一人也补发了三十几元飞来横财。队长尤家骥风趣地说:“生姜还是老的辣。知青造反造了年把,没有造到一分钱;老职工一造反,一人就分了几十块。嘻嘻……”红色造反者到革委会讨债,原先只想寻衅闹事,给革委会一点颜色看看。没想到革委会还就真的把钱补发给了大家。当时一人补发几十块钱,确实是个不小的数目,大家感恩戴德,高兴得合不拢嘴,一度从心理上消除了对革委会的敌对情绪,不少老职工平时见了知青,还点头打招呼,变得热情起来。
文化大革命搞了不到一年,全国各地工农业生产受到了极大损失,毛主席发出了“抓革命、促生产”的最高指示。毛主席的最高指示一句顶一万句,当时自觉地成为我们知青的行动指南。余重生带着知青们冒着严寒下田突击拔棉花秸子。天寒地冻,每拔一根棉花秸子都要使足浑身劲,大家甩掉棉衣,争先恐后,你追我赶,以拼命地劳动来表达对毛主席的忠心。分组劳动后,老职工们也不甘心落后,一人一行棉花秸,与我们知青争比高低,比不了多久便一个个满头大汗,直喘粗气。零下三、五度的天气,几个老女工干得将衣服一件件脱光,脱到只穿一件衬衫还在浑身冒汗。我和余亦庆干脆脱光身子赤膊上阵,一马当先,拔在前面,渐渐地和老女工们拉大了间距。赵志妹感叹地说:“乖乖,还是小伙子干活凶,怪不得家家盼养儿子!”每天,我都以一身的疲劳来赢得精神上的满足,从来不考虑自己应该得到什么报酬,似乎天天都在为自己工作,再苦再累也心甘情愿。
那年夏季的一天中午,劳动的人们早已下班了,我和余亦庆忍着饥饿,咬紧牙关,把大家剩下的一堆活干完。下班太晚,怕吃不到中饭,我们便从田间小道回站,跨过一条大沟,就到了果林组,没跑多远,就进了一片桃园。啊!那简直是一片世外桃园。文化大革命一来,人人都去闹革命了,那桃园也就变得没人管了。桃树枝上挂满了桃子,熟透的桃子在阳光的照射下显得格外地醒目,一个个红彤彤地镶嵌在绿叶之中。除了有两个桃子已被鸟雀啄食之外,其他桃子竟无人问津,任其自生自灭。我们又渴又饿,顺手摘了个桃子就吃起来。那桃子酸中带甜,味道好极了。余亦庆吃得高兴大叫道:“天下者,我们的天下!”我接着高呼:“国家者,我们的国家!”余亦庆接着又叫:“社会者,我们的社会!”我随后脱口而出道:“桃子者,我们的桃子!”“哈哈哈哈……”我和余亦庆在桃园中放声大笑。世界上连这桃子在内,一切都是我们的了,我们已经成了这个世界的主人,即使天天加班加点,也是不觉辛苦只觉甜了。我们每天日出而作,天黑而归,面朝黄泥背朝天,日复一日辛勤劳动,整天和盐碱地打交道,被人们喻作为“修地球”。当时,我心中的口号是:“像蜡烛那样,燃尽自己,照亮他人。无私无畏,把劳动当作自己的第一需要,将奉献当作人生最大的乐趣”。尽管当时苏北农村的条件十分艰苦,物质条件并不丰富,但我们这代知识青年的思想境界,却早已跨越时空,进入了人们心目中的理想王国—共产主义。
日,天还没有发亮,我就跑到副业队牛棚,牵了一条诨名叫“白角尖”的水牛,来到二排七条耕地。耕了两个多小时,太阳上来了。火辣辣的阳光将牛背烤得滚烫,水牛张着大嘴,一步一喘,吐沫星子不断地洒在地上。看样子这回耕到田头,可要让水牛休息,牵到小河汪一汪,吃点草再耕了。想到这里,我扬鞭催牛“呃!呃!”地吆喝着。突然间随风隐隐约约地听到了站里高音喇叭传来的惊呼声,我“哇!”地一声停住水牛,侧耳细听,果然站里出事了。只听得伪当权在高音喇叭里气急败坏地惊呼道:“八·二六的战友们,赶快到革委会集中!”“八·二六的战友们,赶快到……”话未喊完先是听到嘈杂声,接着“当!”地一声响,那是话筒砸向地面的声音,从此,再也听不到伪当权的急叫声了。我说了声“不好!”连忙卸下水牛,遇坎越坎,逢沟跨沟,一口气奔到了站部革委会办公室的门口。只见革委会门口乱哄哄地挤着不少人,其中大部分是五队的老职工。张必进、沈连生见我和其他知青已赶到革委会门口,知道是冤家遇到了对头,再呆下去非要吃亏不可,于是趁着混乱,三十六计,走为上策,先溜走了。只剩下关小喜、李迎朋、维烂屌子、郑秃子几个红色造反者仍揪住伪当权衣领不放。伪当权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地冷汗直冒,正在用沙哑的嗓音叫道:“要文斗,不要武斗!”我冲上前去一把推开关小喜嚷道:“你们想干什么?”关小喜仗着人多势众怪叫一声:“好啊!你敢打人!”伸手一拳就劈头朝我打来。我早有防备一闪身,他扑了个空。就在这时,我左手一记实拳向他打去,关小喜急忙用右臂招架。刚挡住我左实拳,我右手一拳不偏不倚击中了他的胸口。关小喜“呀呀呀!”地嚎叫着,也舞动双拳反扑过来。正当我和关小喜打成一团之际,李迎朋冲上前来“哗!”地一把,将我衣袖撕开了尺把长的口子。我腹背受敌,左闪右挡,眼看就要吃亏,只听得:“去你妈的!”一声吼,接着便是“咚!”地一声,伤科从天而降,一拳将关小喜打倒在地。李迎朋见势不妙,转身就逃,被迎面赶来的陈革生一个顺手牵羊,摔了个狗吃屎,刚要爬起来,又被我赶上前一脚踢翻在地。这时,我才发现,新泽试验站革命委员会的木板牌子,已被砸成两截三片。我问伪当权道:“牌子是谁砸的?”伪当权用手指着李迎朋咬牙切齿地说:“就是他砸的!”啊!这家伙居然胆敢砸革委会的牌子,刚才又大打出手,将我的衣服撕得那么破!这可比捣我一拳还伤心,好容易省吃俭用做了件新褂子,竟被这家伙撕了。听伪当权这么一说,我气得失去了理智,随手拣起被砸坏的革委会牌子的一段木板,喊了声:“打!”就没头没脑地向李迎朋砸去。伤科、陈革生、葛介建等几个知青也蜂拥而上,一阵拳打脚踢,直打得李迎朋瘫在地上,两眼直翻,动弹不得。知青越来越多,红色造反者越溜越少,只剩下李迎朋的婆娘赵志妹和几个老女工在求饶。余重生来到了现场,看看被砸坏的革委会牌子,看看被打得奄奄一息的李迎朋,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对赵志妹说:“快把老李抬回家去,请医务室李医师去看看。”赵志妹叫几个老女工帮忙,抬着李迎朋回家去了。随后,余重生问伪当权道:“今天是怎么一回事?”伪当权忿忿不平地说:“一上班五队老工人就拥到革委会来闹事,一会儿闹了要加工资,一会儿闹了要发香烟票,我怎么劝说也不行。李迎朋仗着人多势众竟然将革委会牌子举起来砸了。我跑到广播室通知大家回来,他们又追到广播室,将话筒夺过去砸了,还动手打人。要不是朱蕴忠他们来得快,恐怕我就没命了……”不等伪当权把话说完,余重生就怒气冲天地说:“太不像话了!居然造反造到革委会头上来了。赶快通知大家到八·二六队部开会。”很快,知青们集中到了八·二六队部。会议开得很热烈。大家一致认为:根据当前的形势,我们不能光顾埋头生产而忽视了革命。要理顺抓革命,促生产的关系。站里几个重要部门,白天要有知青留守值班。晚上,在老职工住宅区通往站部的主要路口,要设立岗哨。为了文攻武卫,知青们必须组织起来,习武强身,进行拳击、摔跤和散打的训练,以便对付各种可能发生的武斗事件。为了防止突发事件的发生,傍晚我和常州知青王习林俩人在南大路小河口站岗。这里是老职工住宅区通往站部的主要道口,离最近的一排老职工住宅只有十几米远。天刚黑下来红色造反者开了半天会议散会了,人们三五成群地回到了自己的茅草屋里。突然间一个泼妇声嘶力竭的叫骂声打破了寂静的夜空。只听得那泼妇扬开嗓子叫骂道:“小知青个×养的,我日死哩妈妈!”叫骂声一声紧似一声,听了实在让人心烦。王习林终于压不住内心的怒火,回声骂道:“老甲鱼个×养的,我日死你个妈妈!”那泼妇一听有人回骂,顿时来了蛮劲,拉开嗓子一个劲地叫骂:“我日死你妈妈个×!”王习林扬开喉咙回骂了一阵觉得没劲,就改口骂道:“我日死你个臭×!”这一骂可不得了了,只见那泼妇大声叫嚷着:“我把你日!我把你日!”疯疯颠颠地冲了过来,后面还有不少人在吵吵嚷嚷地助威。情况十分危急!我赶紧吹响了报警哨子,知青们闻讯飞快奔来。那泼妇冲到我们面前叫嚷道:“谁骂的?有种站出来!”王习林上前一步冲着她大声吼叫道:“我骂的!怎么样?”“怎么样?我把你日!我把你日!”那泼妇边叫边将裤带解掉,真的开始脱起裤子来。知青中一阵骚动,不知谁喊了声:“没得命!”转身就往后面跑。余重生见那泼妇真的要脱裤子了,也急忙转身向路边菜园跑去。那泼妇见自己用脱裤子这一招对付知青如此立竿见影,便更加疯狂起来。她在王习林面前一边吼叫着:“我把你日!我把你日!”一边双脚蹦跳着,两手将裤子往下一脱一拉,一脱一拉,使那下身三寸长毛之地,在蹦跳中时隐时现,想用这一招来吓退知青。王习林大声惊呼道:“都来看!都来看哪!骚×脱裤子啦!”常言道:“好男不与女斗。”面对这种捧不上手,粘不上墙的无聊局面,真让人不知所措。就在我感到为难之际,只觉得背后被人捣了一下。回头一看,只见余重生从路边菜园篱笆上拔来了两根三尺余长的树桩握在手中。他见我转过身来,就递给我一根树棍命令道:“拿着这根棍子,脱下来打她屁股!”我接过树棍,转过身来,面对泼妇。余重生左手将眼镜往上一推,右手高高举起树棍对泼妇嚷道:“你脱!你脱!你脱啊!”那泼妇见余重生和我都将树棍高高举在空中,就等她脱下裤子来打屁股。吓得顿时将裤子拉了上来,躺在地上大呼:“救命!救命啊!”王习林从我手中抢过树棍,朝那泼妇下身一指骂道:“脱下来我捣死你!”红色造反者那边听到泼妇大喊“救命”,急忙跑过来几个老女工,将那泼妇连拖带拉地扶了回去。知青们顿时高兴得齐声欢呼:“噢——!”那泼妇回到家中又哭又闹,口口声声要男人沈彪华为她报仇,说是:“小知青要她脱裤子,朱蕴忠要用树棍打她屁股……”男人一听,咬牙切齿,指天发誓:“总有一天,要用棍子打断朱蕴忠的腿子!”第二天,伪当权心有余悸地对余重生说:“这些铁杆老保,整天跟我们作对,我们要以革委会的名义,下一道通令,勒令他们解散红色造反者保皇组织!”“对!下一道通令,解散这个保皇组织!”知青们齐声赞同道。于是,中午时分,革委会发布的解散红色造反者保皇组织的一号通令贴上了墙,一号通令下方盖着新泽试验站革命委员会的公章。分明这是权力的象征。虽说是临时政权发布的公文,但是一盖公章就能唬住不少人。权力在我们中国人的心目中是万能的,有权便有一切,无权穷困潦倒;掌权称作先锋队,失权便成狗屎堆。这就是历史,这就是事实。革委会发布一号通令后,红色造反者人心惶惶,敢怒不敢言,气得张庆大骂张必进、沈连生这些老职工是“草包!”“群氓!”“一点不懂斗争策略!”招来了这么大的麻烦。从此,红色造反者的活动转入地下,再也不敢明目张胆地与革委会作对闹事。余重生为了笼络人心,团结老工人,带了一帮子人去慰问李迎朋。李迎朋刚能下铺活动活动,见余重生带了一帮人找上门来,吓得面如土色,“咚”!地一声跪倒在地,连声说:“下次我再也不砸革委会牌子了,下次我保证不和知青作对了。”余重生将他从地上扶起,扶他到铺边坐下后说:“老李啊!我们以前都是玩得不错的,这次你是上了人家的当,才吃了这个亏的。你能认识过来就好,你先安心在家养伤,养好伤再去参加劳动。我们知道你家子女多,生活有困难,经革委会研究决定:先救济你十块钱补贴补贴。以后如有困难,再来找革委会就是了。”说到这里,余重生转身对伪当权说:“今年过年发救济款,可不能忘了老李家啊!”伪当权连声承诺,当场给了李迎朋十元救济款。李迎朋感动得热泪盈眶,连声说:“我对不起知青,对不起革委会,今后再与知青作对,就不是人生父母养的!”婆娘赵志妹在一边埋怨道:“我劝他不要听沈连生他们的话,他偏不信,去拾人家的红砖头,这下可要记住教训了!”从此,在以后的岁月里,尽管不少老职工漫骂李迎朋是“叛徒”、“孬种”什么的,他却默不作声,再也没有和知青作对过。李迎朋变了,变得看破红尘,什么政治运动也不参加,就在人们文斗武斗,斗得你死我活的时候,他却独自一个人钻进河边芦苇丛中,去稳坐他的钓鱼台了。
自从发生了七·二五武斗事件之后,新泽试验站革保两派间的关系日益紧张。知青和老职工之间,几乎是磨擦天天有,武斗三六九。棉田里长满了杂草,谁都不去管它了。恰巧这时,传来了无锡六·二六造反派和九·二保皇派武斗的消息。据说无锡六·二六造反派的“小老虎队”,用古巴大刀将九·二老保像切瓜剁菜那样打得落花流水,而“小老虎队”却不损一兵一卒。原因是“小老虎队”的人员,原是无锡市公花园中习武强身的一些社会青年,个个武术高强,连最蹩脚的人也有几下三脚猫功夫。因此,武斗场上个个都有万夫不挡之勇,冲锋陷阵竟如进入无人之境一般。不仅是无锡出了个六·二六的小老虎队,而且全国各地武斗成风。常州出了个“七零八落战斗队”更是些亡命之徒,武斗时居然动用机枪、手榴弹、迫击炮这些正规军用的武器。据说有一次武斗,一派用迫击炮轰击天宁寺另一派的据点,由于没有经过正规训练,三发炮弹都落到居民点上,结果炸死炸伤了不少平民百姓。更有甚者,外省不知什么地方闯来了一支叫作“五湖四海”的武装组织,杀人越货,闹得江阴一带农村里人心惶惶。老百姓一听到“五湖四海”来了,个个吓得闻风而逃,过几天回到家中,方知是杯弓蛇影,一场虚惊。文化大革命,全国山河一片红,种种迹象表明:新泽试验站一场恶斗也是迟早会发生的事。
为了响应党中央文攻武卫的号召,试验站的知青们特地请来了上海摔跤学院的张教练和省拳击运动队的拳击师,整天训练我们拳击、摔跤、武斗、散打。我们先是练习滑步,然后练习实拳、抛拳、勾拳等拳击动作,接着练习打沙袋,三三制的武斗作战队形……三个月训练下来,果然知青们武术大有长进。每次发生武斗事件,老职工跟知青打架,都是一触即溃,自讨苦吃,根本不是知青的对手。有一次武斗中,二队的老职工陈尚富,仗着自己熊腰虎背,有股蛮劲,竟不知天高地厚,口出狂言,声称:“要把点颜色给小知青看看。”恰巧在饭堂西山头,遇到了知青中患十二指肠溃疡、骨瘦如柴的邓小林。陈尚富心中一阵狂喜,心想今天逮你个小蚂蚱子,真是杀鸡用了牛刀,还怕你飞了不成?于是,冲上前去一把抓住邓小林的右臂喊道:“小知青个×养的,这下看你往哪里逃!”话音刚落,只见邓小林左手“咚”!地一记实拳,不偏不倚击中陈尚富的腹部,痛得他像五猫抓心一般,嘴里哼着:“啊唷唷唷”一屁股瘫在地上。陈尚富刚要扶着饭堂墙壁站起来,撑到一半,一阵腹痛,又一屁股瘫在地上直哼:“啊唷唷,没得命。”我和伤科听说陈尚富抓住了邓小林,急忙奔去相救,一口气奔到饭堂西山头,见陈尚富捂着肚子瘫在地上直哼哼,不由哈哈大笑。
病娃子邓小林一拳将大胖子陈尚富打瘫在地的新闻不胫而走,导致红色造反者更加人心惶惶,几个老职工聚在一起商量对策。张必进说:“这小知青也实在太野、太厉害。整天练功,还就真的练出功夫来了,这下就更难办了,唉!”大公马张大伦说:“鸭子啊,你也不要唉声叹气的,身边有这个,还怕他什么功夫!”说着大公马从衣兜里拔出一把寒光闪闪的杀猪刀。那杀猪刀早被他磨得锋快雪亮,而且还用木片做了一个刀鞘,平时插在衣兜腰眼里,还就没有被人发现。如今,大公马挥舞着那杀猪刀格外神气活现。沈连生见了大喜,说:“对了!就用这个办法。我们老男工都用刀子武装起来,下次武斗还怕他们拳打脚踢?”消息传到了知青这边,知青们立即行动起来,决定打造大刀、长矛武装自己。一时间,铁匠间里炉火通红、锤声叮当,各类武器制造出来了。葛介建打了根长矛,涂上黑漆,抓在手中挥舞着嚷道:“此乃丈八长矛也!”我打造了根长矛,装上红缨,矛杆上缠上白布,抓在手中舞了一番叫道:“吾乃常山赵子龙也!”逗得大家哈哈大笑。一星期后,一支头戴钢盔、柳藤帽,手持大刀、长矛、三节棍各类兵器的知青武装队伍形成了。没有盔甲,知青们将抽水机用的宽皮带束在腹部当作护腰带。知青们文攻武卫训练的内容,也由黑虎掏心、双风灌耳这些徒手散打动作,变成单刀进枪、双刀迎鞭这类械斗操练。由于匕首那小玩艺在武斗中已派不到用处,因此,知青们也只是用来杀杀羊,剥剥狗皮什么的,根本不足挂齿。但是,吴兆生的一把匕首却招来了一个“强奸妇女带小刀”的罪名。“一打三反”运动中,吴兆生被关进对敌斗争学习班,整了好一阵时间,结果整出了一个“骚婆娘借种”的笑话。
原来,吴兆生的隔壁邻居参加了红色造反者组织,男人在外做木匠,婆娘在家吃闲饭。俩口子结婚五、六年不曾得子,站里的不少老女工都说那婆娘是“公婆娘”。有人说她是:“整天不做工,养得油满裆了,才不养。”也有人说:“男人把种子撒到外面去了,因此家里婆娘不养……”在苏北农村,俩口子结婚几年不生小孩,那家婆娘必定会成为周围人们嚼舌头根子的内容。有时,吐沫星子就能把人淹死呢!风言风语,使那婆娘整天心思重重、坐立不安。看看人家隔壁吴兆生家,虽说婆娘像个病娃子,却儿女满堂,好不热闹。哪像自己这样整夜独伴孤灯。再一想,傻什么啊!近水楼台先得月,靠在隔壁就不能请人家帮帮忙?想到这里,那婆娘自有了主张。
好容易盼到阴历八月十五,吴兆生的老婆回娘家去了。那婆娘买了两斤猪肉,包了一笾水饺,中午见吴兆生回家后,就煮了一大碗水饺端到隔壁说:“吴大哥啊,远亲不抵近邻,今天尝尝我的肉饺子味道怎么样。”说到“肉饺子”这三个字时,她故意卖弄风骚地向吴兆生飘去了一个含情脉脉的秋波。吴兆生先是一愣,但一看那婆娘的眼神,就明白了她的来意。只是在那派性斗争的岁月里,男女情爱之间也是沾染了派性的。那婆娘不是自己一派的,将来会不会揪讼自己,他吃不准。于是便逢场作戏地说:“啊呀呀,你也太客气了,我也没得东西给你啊。”那婆娘心想:“别那么一本正经的,哪有狸猫不吃腥!”想到这里,她壮起胆子,进一步挑逗道:“就怕你有的东西不肯给我。”吴兆生望着那婆娘火辣辣的眼神,故作傻态说:“我有什么东西啊?只要你看得中,拿去就是了。”婆娘见时机已成熟,就吞吞吐吐地说:“想想想跟你借个种……”只见那婆娘,两眼泪汪汪,像是万般无奈受尽了折磨,实在显得令人动情;再看她羞得满脸绯红,圆脸就像一朵绽开的桃花,越发显得沉鱼落雁,楚楚动人。吴兆生浑身热血沸腾,牙齿咯咯咯地不听使唤,愣了一刻才从牙齿缝里吐出半句话来:“下下晚来吧……”那婆娘一听喜出望外,捏了吴兆生一把,欢天喜地地回到自己家中。不等天黑,那婆娘就更衣沐浴,身上搽足了香水,见外面已没人走动,便一头钻进了吴兆生家里。俩人见面,不由分说,脱衣解带,上床就揪。一个像久旱遇到春雨,一个似干柴碰到烈火,犹如一场狼虎斗,直斗得翻江倒海,铺板吱呀直响,顷刻间那婆娘就哼哼叫叫,高潮迭起,不待吴兆生将种下完,早已醉仙欲死,浑身酥软,瘫在床上直喊“亲妈妈”。种子播完了。可是那种子就像播到了盐碱疤上一样,怎么也不见发芽出苗。无奈,那婆娘只好一次次去找吴兆生重新播种。有一次,正当俩人一来一往,颠鸾倒凤之际,突然从吴兆生怀中掉下一样硬梆梆的东西。那婆娘拣起来一瞧,大吃一惊:啊!原来是一把匕首!“好啊!你这家伙,居然强奸妇女带小刀!”那婆娘牙一呲似笑非笑地说道。
几年后,派性越斗越烈,那婆娘借种不生,心中无比恼火。老职工里的流言蜚语,早已使她感到自己受了莫大的污辱。没想到偷鸡不着蚀把米,没吃到羊肉却沾了一身羊臊,自己借种不生反成了大家议论的笑柄。不如反戈一击,告他吴兆生一个“强奸妇女带小刀”的罪名。这样,一则可在派性斗争中立新功;二则也可为自己洗个干净身子。想到这里,那婆娘真的跑到工作队那里去揭发吴兆生了。工作队接到举报,立即将吴兆生关进对敌斗争学习班,兴师动众,严刑逼供。整了好一阵子,吴兆生不知自己究竟犯了什么罪,死不买帐。工作队见实在整不出什么名堂了,就亮出了有人告他“强奸妇女带小刀”一罪。吴兆生不听则罢,一听浑身冒火。明明是那婆娘自己逗上门来借种,偏偏奸出妇人口,反咬他一个“强奸妇女带小刀”的罪名。既然你无情,就莫怪我不义。想到这里,吴兆生干脆就像说评书那样,将俩人从脱衣解带开始,到耕耘播种的全过程,原原本本,绘声绘色地如实交待出来。整他的战斗员们个个听得入了神,傻了眼,差点笑出声来。各人回到家里,当晚即在枕头旁边对家里婆娘陈述:“世界上还有这样的骚女人。”婆娘则一本正经地说:“别听吴兆生个厥虫活嚼大头蛆!”通过各家婆娘们的嘴“骚婆娘借种”的艳闻,一传十,十传百,一时间沸沸扬扬,成了试验站街谈巷议的头条新闻。真相大白,原来如此。吴兆生还要竹筒倒豆子,补充交待俩人床上交欢的细节。工作队忙说:“算了!不要再交了。”赶快把吴兆生放出了对敌斗争学习班。那婆娘弄巧成拙,不旦没有揪倒吴兆生,反而名声狼籍,惹得满城风雨,羞得她无地自容,只好到处托人帮忙,调离了试验站。
再说,红色造反者见知青整天舞刀弄枪,个个吓得提心吊胆。郑秃子说:“没得命,小知青整天舞刀弄枪的,像要杀人啦!”维烂屌子说:“小知青真的太凶了,那朱蕴忠杀狗杀羊连眼睛都不眨。”沈连生说:“小知青凶怕什么!日本鬼子那么凶,我们共产党人不是照样靠人海战术打胜了平型关大捷。”大公马说:“平型关大捷,八路军是用了几倍的兵力,才打败了日本鬼子的。现在我们老职工和知青人数差不多,这个人海战术怎么个打法啊?”沈连生说:“儿子是人养的,法子是人想的。试验站知青和老职工人数是差不多,但是他们驻Y城地委大楼的小分队只有几个人,而且都是没有练过功的文人。我们只要去上三、五十人,一下子就能将他们的办公室砸个稀巴烂!”张必进大笑道:“高!实在是高!今晚我们就组织一支飞虎队,骑自行车到Y城。明天一早动手,打他个措手不及!”沈连生说:“通知大家作好准备,赶快出发,注意不要走漏了风声。”说罢,众人相视而笑,随即分头行动,乘着夜色朦胧,直向Y城扑去。
第二天下午一上班,伪当权就接到了Y城李中兴打来的电话说:“八·二六暴动队驻Y城地委大楼办公室,已被沈连生带领的一帮人砸烂。六个知青都被打成重伤,送进了医院。李中兴正好外出买东西,才躲过了这场劫难……”伪当权马上通知大家开会,知青们闻讯后个个义愤填膺,发誓一定要为无辜被打的知青报仇。会议将要结束之时,李中兴风风火火从Y城赶到了试验站,他声嘶力竭地向大家诉说了红色造反者袭击Y城八·二六小分队的罪行,进一步激起了知青们的更大愤怒。伪当权命令道:“操家伙!捉拿沈连生!”“对!捉拿沈连生!”知青们齐声呐喊。
夜幕降临,天色已黑。我们回到宿舍拿着电筒,操起家伙,赶到革委会门口集合。然后排着队向老职工住宅区扑过去。李中兴和伪当权走在队伍旁边领呼口号。“以牙还牙!”“以血还血!”“血债要用血来还!”的口号声响彻了试验站的夜空。我左手拿着三节手电筒,右手握着长矛,周全金左手拿着电筒,右手握着一把鬼头大刀,排在游行队伍的最前面。游行队伍经过东桥,进入老职工住宅区。张必进等几个肇事者,刚从Y城回到试验站,就见知青冲过来讨血债了,吓得慌不择路,从棉花田里向农村逃去。沈连生刚要逃跑,只见知青的手电筒将大路照得雪亮,南北大路上,知青们已分兵两路,向他家直扑而来。吓得他两腿直打哆嗦,怎么也迈不开脚步来。无奈,只好一头拱进门口的杂草堆。他憋住呼吸,心惊肉跳地从草堆缝中眼看着知青们到了他家门口。只见我冲到他门口敲门大叫道:“沈连生出来!”叫了几遍屋内没有动静,周全金用电筒一照,方知大门的搭攀已被铁锁拴上,便说:“门锁着,人不在家。”我停止敲门,拿手电筒一照,果然见铁将军把关,大门锁着。再将电筒四周一照,发现鸡窝门挡得好好的,便说道:“鸡窝门挡得好好的,沈连生肯定回来过。”董成林说:“可惜我们来迟一步,让这个打人凶手跑了!”我说:“逃得了和尚,逃不了庙,吃不到黄鼠就吃鸡。我们将他的鸡捉回去杀杀,送到Y城去慰问伤员。”“对!将他的鸡子杀了拿去慰问伤员!”知青们齐声赞同。周全金随手抽掉鸡窝门的挡板,蹲下身子,右手伸进鸡窝,“咯咯咯咯”从里面抓出一只母鸡来。那母鸡扑着翅膀,咯咯直叫,逗得知青们哈哈大笑。沈连生躲在草堆里,听得真切,看得明白,一看那是只刚生蛋的老母鸡,一天不隔,天天生蛋,伤良心哪!这下落到知青手里,肯定完了,心里痛得没命。但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办法?自身都难保了,还能管得到那几只老母鸡?周全金把老母鸡递给董成林,又将手伸进鸡窝。一只、二只、三只……一连贯抓到了六只老母鸡。我大笑道:“哈哈!正好六个伤员,一人一只老母鸡补补身体。”周全金说:“鸡窝里边还有哪!可惜手够不到了。”董成林说:“手够不到就拆鸡窝!”话毕,董成林和我就将鸡窝顶掀了。刚要下手,冷不防三只老母鸡展开翅膀,惊叫着飞出了鸡窝。一只母鸡撞在窗户玻璃上,被周全金一把按住;一只母鸡落地后团团转,被几个知青乱棍打死;另一只母鸡飞到托儿所篱笆边落下,鸡头钻进了篱笆,鸡身夹在篱笆中间,我冲上前去,一长矛将那母鸡戳了个对过通。那母鸡扑扑翅膀,腿子一伸,便一命呜呼了。我用长矛挑起母鸡,喊了声:“走,回去杀鸡,煮了上Y城慰问伤员!”就带着队伍,兴然离去。
我们回到宿舍,杀鸡拔毛,煮熟烧好,连夜步行到Y城慰问伤员。当伤员们得知,慰问他们的鸡子,是打人凶手沈连生家的时,个个激动不已,不待医治,沉疴立起,嘻嘻哈哈,精神一下子振奋起来。
再说沈连生躲在草堆里,将眼前发生的一切看得清清楚楚,气得咬牙切齿,心里直骂:“朱蕴忠个家伙,活像日本鬼子扫荡。终有一天,非要报这个仇不可!”等知青走远了,他见没事了,才蹑手蹑脚地钻出草堆,爬下沟坎,猫着腰钻进了防风林,径向农村逃去。
几天后的一个晚上,我和伤科在南大路桥口站岗。夜深人静,大路上已看不到人影。伤科打了个哈欠说:“这么晚,该没事了,我们进屋歇歇吧。”我说:“你先去歇歇,待会来换我站岗,有什么动静我会叫你。”“好好!”伤科说着歪头耷脑地进了屋子。我一个人在路边站着,仔细一想,不对!电影里不是经常看到摸岗哨的镜头么?一个人站在明处,太容易被袭击了,还是小心谨慎,多一个心眼为好。想到这里,我假装也到屋里休息,走到暗处,又猫着腰回到路边的一棵大树旁蹲下,隐蔽在那里,注视着周围的情况。大约过了一刻钟,情况出现了。只见东边大路上,急匆匆地来了三个人,脚步飞快,动作敏捷,手里还拿着什么家伙。去叫伤科已经来不及了,常言道:“好汉不敌双拳”,我一下子紧张起来。再一想:怕什么!我手里不是拿着长矛吗?这根长矛刚做好那天,我不是高叫过自己是常山赵子龙吗?赵子龙背着阿斗,在曹操八百万大军中都没怕,眼前这三个人又怕什么!还是陈革生说得对:“两军相持,勇者胜!”想到这里,我浑身来了勇气,一点不露声色,直等那三个人走到跟前,才冲上路面大叫一声:“站住!干什么的?”那三人吓得魂飞胆丧,像木头人似的站在那里一声不响。我用电筒一照,啊!居然是戴铁嘴!原来,戴铁嘴天刚黑就挑了行李,带着婆娘、小孩,想离开试验站到农村去。走到大路上,见我和伤科在站岗,只好又退了回去。好容易等到伤科进了屋,路上没有了岗哨,才心急如焚地赶路。不料,冤家路窄,偏偏遇上了我这个对头。见我手持长矛,拦住去路,横眉冷对,大声吼斥,顿时吓得呆如木鸡,瞠目结舌。伤科在屋里听到我的吼声,急忙操起家伙,冲了过来。一到面前伤科就问:“半夜三更,到哪里去?”戴铁嘴毕竟是铁嘴,嘴上从来不服输,即使到了如此落魄的地步,仍硬着嘴说:“我们在试验站过不下去了,出去逃难。”我反驳道:“试验站哪个人欺你的?出去逃什么难?”戴铁嘴无言可答。
伤科说:“别跟他噜苏,看看他口袋里装的是什么东西!”戴铁嘴听说要查口袋,唰地一下变了脸色,赶紧将口袋拎到身后说:“是带的衣服、粮食。”我说:“不让检查,肯定有鬼!”伤科一听,不由分说,冲上前去,抢过口袋,解开带子,开始检查。突然,伤科举起一只铝盆叫道:“这是什么?”戴铁嘴闭口不语,我抢着说:“这是饭堂的盆子。好啊!你居然偷公家的东西!”伤科将盆子都搜了出来,一数共六只,气得大叫:“好啊!原来是个贼骨头!走!跟我们到八·二六队部去!”我说:“婆娘、小孩先回去,戴铁嘴跟我们走!”戴铁嘴赖着不走,伤科上去推推搡搡,一路跌跌跄跄地来到了八·二六队部。
第二天上午,知青们闻讯都赶来了。伪当权指着戴铁嘴的鼻子,拍台拍凳地训斥道:“你这家伙,口口声声称自己是贫下中农,难道贫下中农就像你这样愚昧无知、自私自利?平时好逸恶劳,刮经济风,如今居然做起贼来,偷窃公家的东西!看我们怎么处理你!”董成林叫道:“将他挂起牌子游街!让大家看看这种人是什么货色!”“对!将他游街示众!”知青们叫嚷道。
伤科用毛笔在六只盆子上,都写上了一个“贼”字,然后给戴铁嘴打扮化妆。让他头戴一只盆子,那盆子的两侧,又用铅丝绑上盆子,戴在头上,就像古装戏里贪官的官帽一样。然后,在戴铁嘴的前胸、后背各绑了一只盆子,就像古代士兵的护心镜一样。只不过护心镜上写的是“勇”字,盆子上写的却是“贼”字。剩下的一只盆子,叫戴铁嘴拿在手里敲,责令他边敲边喊:“我是贼”。游街开始了,蒋毛拿了照相机,为戴铁嘴拍照“留念”。知青们看着戴铁嘴的狼狈相,一个个笑得前俯后仰。不少前来看热闹的老职工骂道:“戴铁嘴这家伙,满口革命大道理,一肚子坏水,居然是个贼!”戴铁嘴游完街,收拾一下东西,就向农村跑去。这时,五队的老职工,在东南三队已成立了红色造反者的劲松支队,由季竹春担任队长。戴铁嘴一到,就向季竹春哭诉道:“昨晚我来东南,路上被朱蕴忠带了一帮子知青抓去了。小知青打骂了我一整夜。今天,趁他们吃饭之际,我才逃了出来。否则,恐怕就没命了……”季竹春说:“你先歇歇,不用害怕。朱蕴忠那小子落到我手中,定要打得他皮开肉绽,叫他认得狠。”劲松支队的打手们都闻讯赶来了,大家商量怎样报这个仇。张必进说:“我们现在采用的是农村包围城市的斗争策略。就是敌进我退,敌驻我扰,敌疲我打,敌退我追。”沈连生说:“现在是敌进我退,下一步就是敌驻我扰。我们决不能让小知青过上安稳日子。”季竹春说:“最近小知青天天派人值夜班,我们不能轻举妄动。心慌吃不得热粥,我们不能打无准备之仗、无把握之仗。明天可先派人回站摸清情况,然后再下手……”过了十几天,探子回来报告:“知青的岗哨早已撤了,他在站里转了几晚,都不曾碰到一个哨兵……”寻事生非的时机终于来到了,季竹春一声令下,劲松支队的打手们,趁着黑夜,分兵两路,拿着几枝土铳,径向试验站知青宿舍扑来。
“轰”!“轰!”两声惊天动地的土铳声,打破了新泽试验站寂静的夜空。“冲啊!”“杀啊!”红色造反者劲松支队打手们声嘶力竭的呼号声,夹杂着杂乱的脚步声在北风中徊荡。“不好!红色造反者杀过来了。快!快起来!”我呼喊着一幢宿舍的五队知青,急忙一轱辘翻身下床,穿好球鞋,披上棉袄,拿起长矛就冲了出去。只见南大路上晃动着几个人影,我立即从口袋里掏出哨子,一个劲地吹了起来。突然对面火光一闪,接着“轰”!地一声巨响,土铳枪的胡蜂子弹从我头顶“吱——!”“吱——!”地飞过,我急忙闪身卧倒,顺手从地上拾起一块砖头,叫道:“快!快扔手榴弹!”使足浑身力气将那砖头向南大路扔了过去。砖块“啪!”地一声落地,咕噜噜地滚动着,季竹春连忙大叫一声:“快撤!”劲松支队的打手们哗啦啦地一溜烟向农村跑去。
几分钟后,知青们都操起家伙,拿着电筒,冲出了宿舍。大家聚集在篮球场上,议论纷纷,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余重生吹了一下哨子,挥手说道:“大家赶快排好队伍!”知青们迅速排好队,保持肃静。夜深人静,月明星稀,寒风中转来了乌鸦的叫声,空气中散发着火药的气味,令人毛骨悚然,越发渲染了形势的严峻。余重生放开喉咙大声说:“同志们!大家都听见了,今天夜里,红色造反者居然向我们开枪开炮,进行武装挑衅,我们决不能等闲视之,要保持高度的革命警惕。毛主席说:‘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凡有来犯者,我们必须干净彻底地消灭之!’现在,大家排成四路纵队,开始示威游行!”示威游行开始了,伪当权担任领队,吹着哨子,喊着口令:“一、一、一二一!”知青们跟着哨子、口令声,“哒、哒、哒哒哒!”迈着整齐有力的步伐,齐声高呼:“以牙还牙,文攻武卫!”“青松不老,红旗不倒,造反派压不倒,就是压不倒!”……口号声此起彼伏,震耳欲聋,响彻黄海之滨新泽试验站的夜空。大家士气高涨,斗志昂扬,好像是在接受哪个首长的检阅,又好像是面对敌人的枪口在进行“精神战”。游行队伍绕站转了两圈后,开进了八·二六队部。会议开始了,余重生情绪激昂地说:“同志们!现在形势十分严峻。红色造反者撤离试验站的目的,是要用农村包围城市的战略来攻打我们。他们已经买了土枪土炮,还派人到新泽农场去制造手榴弹,今天居然前来武装挑衅。为了保卫新生的革命委员会,我们必须加强戒备,文攻武卫……”散会后,为了防止突发事件的出现,在进站的主要道口,知青们安排了岗哨。我和伤科俩人,埋伏在南大路口的防风林里,戒备着路口的情况,在瑟瑟的寒风中,度过了一个不眠之夜。
季竹春带领劲松支队夜袭试验站,原计划分兵两路,南北夹攻,完成骚扰任务后,先到南大路桥口集合,然后再从苗圃方向撤回东南三队据点。万万没想到知青反应如此迅速,自己放空的土铳,弹药还没装填好,知青里就有人操起家伙向他们冲来。沈连生慌忙放了一枪,本以为已将那知青击毙。不料,那知青竟向他仍起手榴弹来。要不是那手榴弹是个哑弹,恐怕自己凶多吉少,后果不堪设想。撤退途中,季竹春更是忧心忡忡。万一另一路人马里,有个把人落到知青手里,有个三长两短,自己可怎么向人家婆娘交待啊。然而当他回到东南三队时,见张必进他们早已吃过夜宵在抽烟,气得心里直骂:“婊子养的!都是些孬种,跑起来比兔子还快!”第二天一早,季竹春、张必进等人,将昨夜进军试验站的辉煌战果,添油加醋,吹得神乎其神。二队、三队的红色造反者,见五队劲松支队旗开得胜,如此风光,个个蠢蠢欲动,也想露一手厉害让人瞧瞧。于是,经过一番策划,分头开始行动。首先是二队红色造反者头头陈继先,带领一帮子人去抓二队知青头头陈夏杓。通过探风摸底,陈继先得知陈夏杓常到南三区买猪肉,便带了十几个打手,在肉铺周围的小店里埋伏下来。陈夏杓果然来了,陈继先一声咳嗽,打手们一拥而上,将陈夏杓抓到东南三队王麻子家。一进门,陈继先当头就是一扁担,骂道:“婊子养的,今天给点厉害你瞧瞧!”陈夏杓一闪身,扁担砸在他肩膀上,打得他钻心地痛。其他七、八个打手,也拿着木棍、小板凳,朝他劈头盖脑地打来。陈夏杓一个黑狗钻裆,将门口的王麻子撞了个四脚朝天,撒腿就跑。陈继先拔腿就追,大叫:“抓住他!抓住他!”可是越追离陈夏杓越远,眼睁睁地看着到手的俘虏给跑了,气得他直跺脚骂道:“我非要抓住你这个小烂屌子!”之后,他每天带领十几个打手,乘了小拖拉机,在苗圃家后等候。等了几天,终于又将陈夏杓抓住。几个打手推推搡搡将陈夏杓押进拖拉机车斗,下令开车。拖拉机像脱了缰的野马一样狂奔起来,突然遇到一个缺口,颠得车斗里的人东倒西歪,前俯后仰。趁此机会,陈夏杓一纵身跳出车斗,落地就跑,陈继先大叫:“停车!快停车!”等到拖拉机停下来,陈夏杓早已逃之夭夭,哪里还追得上?陈夏杓逃掉了,但是知青范金春等人在南三区车站被红色造反者抓到了东南三队,严刑拷打后关禁了起来。红色造反者绑架知青的坏消息不断传来,一时间弄得人心惶惶。知青中一些胆小怕事的人,都趁春节即将来临之际,回到苏南去探亲避难了。我们留在站里的知青也加强了戒备,站部高高的水塔顶上,已架起油布,成为我们的瞭望哨。我和余亦庆等人拿着望远镜,日夜轮流在水塔顶上值班。一到夜里,常常是十几个知青睡在一间房子里,以防不测。一天傍晚,葛介建通知我到前排知青宿舍开会。一进屋,见站部各队知青头头早已到齐,余重生正在神色紧张地说:“刚才接到‘内线’从南三区送来的情报,说红色造反者已组织了暗杀团,准备夜袭边缘生产队的知青宿舍。得赶快通知离站较远的三队、四队知青头头来开会,商量对策。你们看由谁去通知?”我脱口而出道:“我去!”五队知青老冯说:“形势严峻,你多带几个人去,路上注意安全。”我说:“人多嘴杂,兴师动众容易暴露目标,还是由我一个人抄小路去,比较合适。”老冯正要与我争论,余重生说:“最好是一个人去,但一定要注意安全,带上防身武器,有情况吹哨子,我们听到哨子声,自然会赶过去接应你。”我告辞大家回宿舍换了身黑衣服,拿着长矛,到一队知青宿舍唤了一条名叫“黑子”的猎狗,爬沟越坎,抄小路直奔三队而来。那“黑子”原是我养的一条名叫“沙巴喀”的母狗生的小狗,断奶后送给了一队知青夏建。几个月后就长得又高又大又凶猛。在那动乱年代,连狗这样通人性的动物,都沾染上了派性。“黑子”一见知青就摇头摆尾,而见到红色造反者的老职工,就会狂吠乱叫,张牙舞爪。有一天晚上,我对夏建说:“黑子连知青的气味都能辩别出来。”张忠东笑道:“哈哈!你也说得太玄了!”我说:“不信咱们做个试验瞧瞧。”试验开始了,我借了件破衣服披在身上,在一队知青宿舍西边操场上匆匆走动。张忠东唤了声:“黑子”,用手对我一指,叫了声“窜!”那黑子便竖起颈毛,吼叫着向我扑来。我撒腿就跑,黑子狂吠猛追。眼看就要追上我,我轻轻唤了声:“黑子”。黑子突然蹦起一米多高,围着我欢蹦乱跳,兴奋得头动尾巴摇,呜呜直叫。我伸手抚摸着它的头皮,转身向一队知青宿舍走去。目睹这场表演的知青们又惊又喜,终于相信了:在那年代,连狗都沾染上派性的说法。
月色朦胧,寒风阵阵,我蹑手蹑脚,忽走忽停。遇到转弯抹角可疑的地方,我就先扔一块泥垡头过去,让黑子追逐着巡逻一圈,确认没情况了再往前进。来到三队外围,我一头钻进防风林中,仔细观察三队的动静。见不少宿舍里都亮着灯,门口也有知青来回走动,便放心地走了过去。知青们有的在下棋、有的在打牌、有的在看书、也有的已上铺睡觉,到处是一片“和平民主新气象”。谁也没有料到:数小时后,一场骇人听闻的暗杀惨案会在这里发生。我不由地长叹了口气,喘着粗气问道:“贾贤在哪儿?”知青们见我突然出现在宿舍门口,马上放下手中的棋牌,围了上来。贾贤来了,他是三队的知青头头,因挑土方出众,得了个“铁肩膀”的雅号,是知青中“晒黑皮肤炼红心”的典型人物。他一见我便眉开眼笑,眼睛笑得就像那弯弯的月亮。我没有像往常那样相逢开口笑,而是板着脸一个劲地埋怨道:“太麻痹了!你们也太麻痹了!”接着,我简单地跟贾贤讲了红色造反者要来袭击知青宿舍的情况。叫贾贤安排岗哨,作好迎敌准备,并通知他马上到站部去开会。分手前我说:“我要去四队通知伤科他们开会,你去站里开会时,要多带几个知青,抄小路过去……”说罢,我便唤了黑子,乘着茫茫夜色,径向四队而去。南边的大道上,传来了贾贤和另外两个知青的嘻笑声,他们正在无忧无虑地向站部走去。当我和伤科从四队赶到站部时,各队知青头头早已聚集在一起开会了。余重生分析了当前的形势,大家七嘴八舌地发表了自己的看法。会议结束时,余重生说:“时间已不早了,大家回去后分头准备,三队、四队的知青,今晚暂且住在站里。”贾贤说:“三队还有点事,我得回去安排一下。”
我见贾贤执意要回三队,就一路送他们回去。送到三队桥口,贾贤说:“前面就到宿舍了,你就留步回站吧。”我见三队知青宿舍里还亮着灯,没有什么异常动静,就对贾贤说:“今晚你们一定要安排人站岗。尤其是这个进三队的桥口要埋伏暗哨,以防红色造反者从南三区来偷袭。”贾贤满口答应,连声说:“你放心!你放心!……”我从三队桥口回到宿舍时,已是深更半夜,一上床就进入了梦乡。睡梦中,我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只听得伤科在门口大声叫喊:“快!快!三队贾贤、范正义被暗算……”我披上衣服,冲出宿舍,直奔医务室。只见贾贤头破血流,面目全非,浑身鲜血淋淋,紧闭双眼,神志不清地倒在病床上。两个医生正在用消毒药水帮他清理头部伤口上的瘀血,包扎着绷带。范正义伤势较轻,尚能断断续续地向人们讲述事件的经过。
原来昨晚散会后,贾贤他们一回到三队,就叫醒了其他几个知青,一起商量布置岗哨一事。深更半夜,大家觉得肚子饿极了,便一起向食堂走去。食堂的大门紧锁着,负责炊事的知青赵正兴恰巧不在家,夜餐烧不成了,要站岗就得饿一通宵。于是,有人说:“今天这么晚了,还有几个钟头就天亮了,总不见得打手们说来就来吧,还是等明天准备一下再安排岗哨吧。”说罢,大家就分头回宿舍睡觉了。
半夜三更,知青们酣睡入梦,毫无戒备,突然大祸从天降!十几个红色造反者的打手,手持凶器,偷偷摸摸地溜进了三队。他们先将两栋知青宿舍门的搭襻,全用铅丝拴牢,然后推开贾贤和范正义住的宿舍门,冲进屋去,挥舞铁棍,大打出手。一棍、两棍、三棍……铁棍就像雨点般地落在贾贤头上。睡梦中,贾贤被一阵剧痛惊醒,待他睁开双眼看时,左眼早已被如注的鲜血遮住了,一片模糊,什么也看不清。凭着右眼,他突然看到五、六个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怪影,正在挥舞着铁棍朝他没头没脑地打来。这几个怪物个个头戴“马虎帽”,就像刊登在杂志上的“三K党人”一般,整个脸面都蒙了起来,只露出了一副杀气腾腾的眼睛,越发显得阴森可怕。贾贤两手毫无目标地招架着砸来的铁棍,用足全身力气高叫:“来人哪!快来人哪!”惊叫声传到了隔壁宿舍,知青们翻身下床,操起家伙,前来相救。但是宿舍门早被打手们从外面反拴住了,怎么也打不开来。这时,刺客中有人压低声音说了声:“撤!”打手们调头就跑。等到知青们破门而出,赶到贾贤宿舍时,贾贤、范正义俩人都倒在了血泊之中,而刺客们早已逃离现场,不见了踪影……。
贾贤被无辜暗算的事件,令人发指,尤其我感到十分的痛心和内疚。要是我送他们到三队,安排好岗哨再回站,或者干脆留在三队站岗,那么,打手们一进三队,就会被我们发现。可惜这世界上从来没有治后悔的药,知青们聚在一起议论纷纷。我说:“都怪我不好,昨晚没有住在三队!”余重生说:“即使你住在三队也没有用,打手们身上都带了手枪和手榴弹的!”张忠东说:“事到如今,我们也必须造枪造炮,将自己武装起来。否则,一旦武斗打起来,非吃亏不可!”葛介建说:“对!我们也要用枪炮武装起来。但是,子弹到哪里去找呢?”伪当权说:“站里人武干事刘开元宿舍,有两支小口径步枪,还有许多子弹,我们把它拿过来用就是了。”夏建说:“对!趁刘开元不在,今晚我们就去拿枪枝弹药。”就在这时,靠站部的荒田里传来了两声枪响,余重生带领我们七、八个知青赶过去一看,原来是中东七队的两个猎户在用土铳打野鸡。余重生问猎户道:“这土铳买多少钱?”一个猎户说:“买25块钱。”另一个拿长枪的猎户说:“我的土大炮要买到35元钱。”伪当权说:“卖给我们怎么样?”猎户们早就想把这老式土铳卖了,买枝新式的线枪。见知青们逗上前来买枪,也不还价,心中大喜,俩人一商量,顺水推舟地说:“行呐!行呐!”伪当权付了钞票,猎户们便将土铳以及火药、铁子、枪溜子等所有东西都给了我们,并且当场教会了我们装填火药、铁子等的打枪方法。我和葛介建一人扛了一枝土铳回站。一路上我高兴得唱起苏北老淮调:“老乡们老乡们,快快参加八二六!……”余重生忙说:“老淮调不好听,藻虾你俄语好,给我们来一首俄语歌。”“好!”说着我就用俄语唱起了《卡秋莎》,逗得大家哈哈大笑。
当天晚上,知青们撬开了人武干事的宿舍门。我们翻箱倒柜拿到了一千零八十发小口径子弹。就凭这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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