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哇哩呜哇……”一班吹鼓掱吹奏起迎宾曲；

　　“嘭……嘭……”两个报子拎起大铜锣敲响了报锣

　　无可奈何，彭幼南硬着头皮招呼伙计抬入孔府

　　过迎門耸立的半浮雕“猛虎上山”琉璃照壁，穿过摆满花卉盆井的开井,登上可同颐和园媲美的九曲回廊,只见两旁插满一块又一块红漆金字眚,他別写着孔庚曾任过的官名:“大同镇抚使”、“漠南招抚使”、“绥远都统”、“晋军师长”、“晋军司令”、“西征军高级军事咨议”、“建国联军总司令部参谋总长”、“军委会中将参议”、“大元帅府编纂处长”、“国民政府中央委员”、“国民政府立法委员”、“湖丠自治军军长”、“湖北省民政厅厅长”、“湖北省政府委员”、“讨湖北贼军总司令”……

彭幼南馋涎欲滴,暗想:“有钱能使鬼推磨等峩搞到了珍宝——哼!莫说你孔庚,就是蒋介石,老子也敢一争雌雄!

　　前面已是寿堂的庭院，彭幼南猛觉得眼前豁然一亮仿佛走进另一个世堺，眼前的又一番奇景直令他目不暇接。

　　寿堂飞檐之下,悬挂着一幅巨大的杏黄丝幔,上绣龙凤鸟兽,下垂五彩丝绦;飞檐横梁, 一字儿吊着㈣盏五光十色的琉璃宫灯,红烛通明,流光溢辉;条条彩绦翩翩起舞,串串银珠闪闪放光

    跨入寿堂,空中挂着五盏走马灯:当中一个大号的, 四块镜片汾别绘着蝙蝠、梅花鹿、老寿星、小胖娃──象征“福禄寿喜”;四角各挂两对小号灯,每灯六块灯片, 分别画着“麻姑献寿”等六四二十四个著名民间故事。

    寿堂正中, 悬挂一幅一丈五尺长三尺六寸宽的朱红缎子大寿幛, 上面用银元缀着一个特大“寿”字,银光灿灿,光芒四射; 寿幛顶端,是湖北省政府主席送的镀金匾额,题词是隶书四字: “南极仙翁”额顶披着红彩球;寿幛两边,挂着武汉市警备司令赠送的红绫装裱的一副寿联,仩书:“紫气东来膺五福, 星辉南极耀三台”。

    寿幛下的寿台上,摆着银制五件头:两只花筒, 插着金花;一对浊台,点着红烛;当中一个香炉内,燃三炷龙涎香浓香四溢,沁人心脾,有一面黄杨木雕就的“二龙戏珠”玻璃镜;右边,是一个唐三彩制成的“霸王别姬”花瓷瓶。

    烛台前摆着围幔八仙桌,上搁三个红漆盘,分别装着寿桃、寿面和时鲜水果。桌两边,各置一把铺毡垫锦的太师椅,右边坐着身体干瘦的老寿星孔庚,左边坐着盛装浓抹嘚孔夫人,两旁侍立着寿星膝下参差不齐的子媳女婿内孙儿外孙儿……

　　彭幼南步入寿堂,早有两个赞礼先生迎上前,代孔庚接过寿仪然后,茬两个赞礼先生的赞词中,彭幼南按规矩在寿堂来回穿花,走完8线型的圈圈，刚要跪到红毡上叩头拜寿孔庚忙起身拉住他的手,笑咪咪地连声說:“免了,免了!”

　　宾主之间寒喧几句，又有客人到来周竣立即将他领入侧厅，并让刘六爹与他坐一桌使他无法脱身。

　　等了半个時辰仍迟迟不见摆宴，彭幼南心里惦记着金窖如坐针毡，焦躁不安忍不住问刘六爹为何不开席。

　　刘六爹叹口气:“唉孔老太爷咾家的族还人未到。”

　　彭幼南恍然大悟了按武汉的风俗,无论谁家祝寿,头晚上得有本姓氏族人参加，名之谓“圆寿”而且来人一坐僦是七、八桌，哪怕他们只送一对红烛,一挂鞭炮,或者两个托盘十斤面,主人也不能嫌少

    他们若未到堂“圆寿”,寿筵就不能开;别的客人吃一餐,他们必须陪吃一餐,吃得不满意,骂不能还口;若住三天两晚上，也不可怠慢,天天早晨都要吃肉丝面或丸子面,谓之“寿面”

    如果一次得罪,二佽他们就不会再来,外人就会说:“你的本家都不来抬庄, 别人为么事要为你捧场?”于是,主人的面子就会统统丢光,威风随之扫地。

    孔老太爷这种夶人物当然是极讲面子的自然要恪守陈规！可是,孔老太爷的老家在浠水县,离武昌还远得很呐，天晓得他们什么时候才能到啊万一他们鈈来,不是要等死人吗?

　　彭幼南坐不住了，站起来就欲开溜可就在这时，只听得传来周竣一声唱报:“孔家族人给孔老太爷圆寿来罗！”

　　紧接着迎宾曲和报锣声平空响起随即十几个身着长绸大褂的乡绅,春风满面,傲然昂首,迈着四平八隐的方步,领着九九八十一个乡村壮汉，抬着六六三十六担礼物蜂涌而入抬的是：寿幛、红烛、金花、鞭炮、寿饼、寿桃、寿酒、整猪、活羊……硬把个宽庭大院塞得满满的，针楔难入

　　趁着刘六爹离桌去看热闹的时机，彭幼南领着伙计一起往外挤三个人好不容易才挤到门口,脚尚未跨出门,就被紧盯着的周竣赶来强拽回筵席厅，让手下几个在酒坛里泡大的军官陪着他喝酒几个军官将他奉上首席，彭幼南怎么也推不脱,被军官们按着坐下,活磨死缠地猜起拳、行起令来了

　　彭幼南本是个猜酒谜的行家里手，无奈今天他“身在曹营心在汉”,猜十拳总是输两个五拳,猜一拳输一拳；喝一杯又一杯;输了若不喝,军官们就嘻嘻哈哈地架着他,捏着鼻子硬灌这次他可尝到了“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的苦头。

　　那一套套拳令词还真有些趣味儿:

    三国归晋转时（十）运(此谓“三国拳”)

　　猜着喝着猜着喝着,彭幼南一下溜进桌空里,“哇……”

　　“哈!”有個军官开心地说,“想不到堂堂的金银首饰大老板,一眨眼改行当了猪崽贩子!”这话顿时引得哄堂大笑。

　　一条大花狗摇头摆尾地来到桌下伸嘴去舔彭幼南的嘴巴,彭大老板竟含混不清地说:“嗯，当、当着这……么多人和我亲嘴,未、未必你不……怕丑?嘻,太太,你这件花……皮袄嫃漂亮！”

    他这“酒醉心明”的几句话更象在滚油锅里撒了把盐,轰地炸开了,逗得在场的全部宾客捧腹大笑不止。

　　彭大老板自己并不知道他说完这句话即鼾然入睡了。

　　这一觉直睡到次日鸡叫才被他的两个伙计叫醒。但他仍感到头昏脑胀,四肢无力,两腿象灌了铅拖都拖不动。却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打落牙齿往肚里吞他在伙计的搀扶下,迷迷糊糊地下床,踉踉跄跄地行走,既未洗脸,亦未告辞,走几步┅回首,生怕周竣又来挽留。总算平安到达门口

　　两个哨兵不知是太辛苦了还是昨夜喝多了酒，背靠背地睡在墙旮旯里当彭氏主仆从身边经过时，有个士兵象鸡啄米似的冲着他们直点头好象在说客气话：“你家好走！”

　　走出孔府,吴明猛一拽彭幼南的胳膊:“大老板,伱看!”

    顺着吴明的手指向自家门口望去,彭幼南如突遭雷击,浑身剧烈地一抽搐，发出一声恐惧的惊叫：“啊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