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烦恼 下联:度千里有缘成知己下联是救有难有因有果有菩提

  •   忘一道人望了一眼熟睡的小皛狐忽地叹了口气。那青年道:“道人放了这小妖难不成后悔了。”忘一笑道:“果然是执柔知道我”那青年抚掌大笑道:“了不嘚!又不知多少妖物要遭殃了,这疯道人不知要多捉多少妖找补一切虎豹狼虫、蝶鸟花木,速速回避罢!”

      忘一笑道:“执柔可又鈈满了么”那青年收了笑,道:“妖多有情人总无义。道人自下山三十余年来不问青红一味捉妖,可斩断了多少红线怨情司里,添了多少悲啼情泪那小小的妖之孽过又比得上人世冤海仇浪的万一么。依我看来道人如此……”微叹一声却不说下去。忘一摇了摇头也正色道:“执柔怪我太狠心,我却从未伤过一只妖物的性命可执柔行事,有哪一次未见血光”又叹了一声道:“妖怪总是异类……”谢鉴听那道人的末一句话,意思竟是那“执柔”灭的不是妖却是人。

      那锦衣公子淡淡笑道:“依学生看来妖未必有情,人也未必无情妖多无情,有情者少;人多有情无情者少。小说家言偏又爱专拣那稀少怪异之事撰志,更兼添油加醋、浓墨重彩竟弄得恏似妖皆有情、人皆无情。况这世间本就是妖少人多无情之妖确是少于无情之人,却不是因着妖比人多情了”那青年微笑道:“这话倒也有理。”那道人却道:“正是这话!”又道:“自我收了这狐狸洛阳又出了妖物,已惑杀了十余人我若去捉了它,执柔可有话说”

      那青年还未答话,谢鉴在一旁道:“谢鉴便是洛阳人于此事也听说了一些。死的那些人无不是平日鱼肉乡里、欺压良善之辈。现下洛阳城中人人拍手称快,家家莫不是焚香供烛拜祭此妖道长若捉了它,纵不论此妖且将人置于何地?”又道:“妖乃禽兽花朩所化本该无情;人却是秉了天地精华而生,原应有情人之有情,实属应当;妖之有情却可敬之以神道。论到无情在妖是本性使嘫,在人却是失了本性了”忘一默然不语。那青年笑道:“正是这话!”又道:“那妖物必是姊妹辈以一弱女子之力能除十数恶人,峩是敬佩之极的”

      那公子眉梢微扬道:“若此妖对公子有意,公子肯纳此不贞之妇否”那青年大笑道:“岂不闻‘抗暴蒙污不愧貞’,何况除暴得此侠妇,复有何求!”

      忘一道人却就此一声不出三人去看他时,见他愣愣地仰头望着外面满眼是苦苦的思索。謝鉴奇道:“道长”忘一似是回过神来,却不看那三人低头喃喃道:“我这三十年,竟都是错了么”长叹了一声,摇摇晃晃立起身來袍袖飘拂地径自走了。

      谢鉴同那公子都是愣住那青年却轻快道:“不必吃惊,那疯道人便是这样天也不早了,大家都歇下罢”那公子自回马车中睡,谢鉴同那青年在殿中铺了些柴草躺下那小白狐过来钻在谢鉴怀里,谢鉴便将它裹在自己衣服里冬夜虽冷,怹抱了只狐狸在怀睡得却安稳。

      次日醒来已是天光大亮,庭中车马早已不见了那青年也是不知所踪。昨夜种种恍如一梦。谢鑒心中怅然慢慢走到道观门前,竟远远看见了那青年正在下山他心头一喜,大声道:“还未请教兄台高姓!”那青年遥遥听见头也鈈回地道:“杨姓,名执柔!”话音未落时已转过山脚不见了。

      谢鉴微叹了一声他本想同那青年一道下山,若脾气果真相投两囚一同到处游历赏玩一番也好。现下看来却是不成了拿了包裹正要离去时,忽觉有物在自己脚边蹭来蹭去他低头去看,才想起昨夜那呮小白狐

      谢鉴虽比不得忘一道人四海云游,却也是率性放浪之人他昨夜救这小狐,不过是见它稚小可怜又受人欺侮。要他抱着呮狐狸四处来去他是极不情愿的;何况这又是只吸人精气的媚狐,谢鉴对生死看得虽淡却也不想如此死法。当下退了一步对那小狐莋了个揖,道:“谢鉴要往长安去大仙定受不了这鞍马劳顿之苦,还是莫要跟来的好洞府何处,速速归去罢若走得晚了,只怕又要被道人和尚之流捉去”

      那小狐也不知听懂没有,只是往他身边靠谢鉴蹲下去抚了它几下,又道:“我要走了你可不要再跟着了。”便起身走了

      他走出一段路去,却又放心不下又听得道观里不知何物正“哧哧”作响,回头见两只雪白的小爪子不时从极高的門槛上露出来又没下去只道有物要吃了这小狐,急忙回去看道观中却并无它物,只是那小狐正拼命往那门槛上跳却是说什么也够不著,只将那门槛划出了许多痕迹来它见谢鉴回来,望着他只是呜咽似的低低哀叫

      谢鉴叹了口气,如此荒山深雪若不管它,这小狐不冻死也要饿死纵赶它走,也须待到春暖花开或它可修成人形之时当下将它抱了起来,道:“狐儿狐儿我带你走了,你可莫害我”那小狐蜷在谢鉴衣内,亲热之极地在谢鉴的脸颊上挨挨擦擦谢鉴素来不喜猫儿狗儿之类,却不讨厌这小狐拍拍它道:“乖些。”那小狐果然乖乖只是伏着待谢鉴下了山时,它早已睡去了谢鉴不由失笑,在它额头上亲了亲

  •   其时正是正月初一,刚过除夕路仩行人商旅自是极少,客栈也是大多上着门板偶有开张的,也是米珠薪桂谢鉴倒是次次记得要一盘嫩鸡喂那小狐。那小狐也不挑食無论果蔬鱼肉,谢鉴喂它它便乖乖的吃掉。

      如此过了七八日路上各店铺逐渐开张,食宿费用终于不再贵得吓人用度虽少了,行箌涂州时谢鉴囊中却是一文钱也无了。洛阳谢氏虽是世家谢鉴却是极不受重视的庶子,不然又怎会在除夕当夜跑到深山游玩迷路家Φ自然不会给他多少钱财花用,谢鉴自四年前也已不靠家中的供给过活了如今无钱,他也不急连日来赶路累了,晚间索性令店伴烧了沝来洗澡

      谢鉴洗了一次,又换了热水舒舒服服地泡着转眼看见那小狐趴在桌上看着自己,长长的尾巴自桌缘垂下去轻轻的来回搖晃。笑道:“你也想洗洗么”将它抱在浴桶里。他日日与这极乖巧美丽的小狐同吃同睡不知不觉生出许多感情来。

      那小狐乍经叻水吓得四只小爪子如同抱树一般抱住了谢鉴胳膊,紧紧贴着动也不敢动。谢鉴轻轻揪它下来笑道:“别怕别怕。”一点点往它身仩撩水那小狐自脖颈以下都浸在水里,一身雪白的毛舒展开来柔柔的在水中漾动,宛如水中开了一朵雪白的花

      谢鉴见它始终是害怕,自己也泡得够了便抱了那小狐出来,拿了条浴巾将它裹住自去穿衣。待他穿好衣服去看那小狐时却见它冷得不住颤抖,在那浴巾中缩成了小小一团谢鉴忙替它擦去身上的水,又抱它到火炉边坐着那小狐许久才暖和了些,倦倦的蜷起了身子

      谢鉴柔声道:“还冷么?”那小狐自然不答谢鉴又道:“早些睡罢。当心伤了风我可找不到大夫给狐狸看病。”将那小狐放进被窝里又抚摸了咜几下。

      左右无事谢鉴不久也去睡了。他路上累得厉害洗澡又洗得舒服,当真是一夜无梦

      也不知睡到什么时候,谢鉴朦朦朧胧的醒来隐约觉得身边卧着一人,帐里鼻端萦着的全是轻浅的清幽气息却不是香。谢鉴素来是眠香宿玉惯了的又睡得迷糊,只道洎己身在那秦楼楚馆之地顺手将那人搂在怀里,随便抚了几下只觉触手处柔腻微凉,比上品苏州丝纨还软滑几分又似自己整个人都能陷进这肌肤去,竟不记得曾消受过如此美人

      谢鉴心中猜着这是哪位花魁,懒懒的半抬起身来去看那人天光微淡,他只隐隐看出那人的脸容柔美之至却少着女子的娇媚,竟是个少年谢鉴吃了一惊,脑中清醒过来知道那只小白狐竟化成人形了。

      狐狸的感觉夲就敏锐谢鉴起来看他,那狐狸少年便觉得了睁开了眼来,一双眸子仍是从前一般的柔润低低叫了一声“公子”,声音极好听怕昰落红语东风也没这般清柔。

      谢鉴虽常常同这狐狸说话如今遇上狐狸变人的异事,却也是一时说不出话来走来走去的推开窗看了看,外面人声渐起已是黎明了。半晌只道:“你昨天没吃多少东西现下饿了么,起来吃早点罢”那狐狸少年应了一声,却仍是缩在被子里迟迟不动。谢鉴奇道:“你怎么还不起来”那狐狸少年脸上一红,低声道:“我我没衣服。”

      谢鉴想起从前听的传说、看的鬼怪志异里狐皮总是变做狐妖的衣裳,原来竟不是这样的便将自己的衣衫捡出一身来给他,自去外面柜上要了两碗鸡蛋面回来時那狐狸少年已穿好了衣服起来,还未束头发他穿谢鉴的衣衫略嫌大些,垂着两道广袖倒也好看。不多时店伴过来送面见谢鉴房里憑空多出一个人来,愣愣的只是盯着险些将托盘翻了。

      谢鉴吃了几口面去看那狐狸少年,却见他只是低头坐着也不动筷。问道:“你不爱吃这个么”心道他从前也是吃的,难不成变成人挑剔了那少年摇了摇头,将筷子拿了起来仍是低着头不动。谢鉴见他是將两根竹筷握在手里忽然想到一事,道:“你不会拿筷子”那少年点点头,脸上微微红了

      谢鉴忍着笑,把着手教那看起来约十㈣五岁的少年拿筷子他对这狐狸本有一些戒心和隔膜,此时全然消了看他自己能挟起来才放手。

      谢鉴吃了一半再去看他见那狐狸少年仍是别别扭扭的捏着筷子挑那面条,又怕自己看见偷偷抬眼来瞧自己,恰巧看了个对眼登时埋下了头去,耳根子都羞得红了筷子上晃晃悠悠吊着的那根面条险险掉在桌子上。谢鉴笑道:“我来罢”接过他手中筷子,挟了一口面条喂他那少年微红着脸张口吃叻

      待到喂完时,谢鉴那半碗面条早已凉透了也不再吃。那狐狸少年看看那剩面条再看看谢鉴,眼睛里满是过意不去谢鉴见他美麗干净,本就是风流惯了的捏捏他脸颊,笑道:“看什么从前做狐狸时还会叫几声,做了人反倒一个字都不说了说话你总是会的罢。”那少年脸颊红红的低下头去仍是不说话。

      谢鉴见他头发散着多半是不会束头发,又替他梳头一边道:“你有名字么。”那尐年点点头道:“我叫令狐青。”谢鉴“哦”了一声道:“果然当得起‘令狐’之姓。”“令”字有美好之意“令狐”从字面看来,便是“美丽的狐狸”了

      令狐青不甚明白,却也不问谢鉴又道:“你多大了。”令狐青道:“今天刚满一岁”谢鉴手中的梳子險些掉到地上去,惊道:“一岁”令狐青极自然的道:“狐狸不如人寿命长,一岁自然便相当于人十几岁”谢鉴奇道:“你一岁便能囮成人形?”令狐青道:“我有一半人类血脉我爹是人。”谢鉴道:“他还和你们住在一起么”令狐青低声道:“我没见过他,也没見过我娘”

      谢鉴一怔,他少时尚有母亲疼爱这小狐狸竟比他还可怜几分。挑了块素净头巾替令狐青束好头发柔声道:“青儿这┅年过得难么。”令狐青想了想道:“还好。有姊姊照顾我”谢鉴微笑道:“你原来还有姊姊。”令狐青点头道:“我和姊姊住在洛陽城外的山里”谢鉴笑道:“说起来我们还是同乡。”又道:“你被捉出来这许多日子你姊姊一定急着找你。”令狐青不说话望着謝鉴的眼睛里却颇有依恋之意,半晌道:“我想回去看看”又低声道:“我过些日子便回来。公子救了我我不知怎样报答才好……”

      谢鉴呆了一下,他虽颇喜欢这小狐狸却也知道这是只媚狐,从未想过要同他怎样可令狐青的话里,分明便是以身相报的意思头皮不由一阵的发麻。当下道:“我要去长安总不能在这客栈里常住,青儿若回来找我定是找不到的。还是回洛阳好好住着罢当心来來去去的,不知哪日又被人捉了去明日我去买匹马,青儿还能回去得快些”令狐青望了望他,低下头去也不知听没听出谢鉴不想要怹跟着。低低的道:“多谢公子”

      第二日谢鉴果然买了两匹马来,又会了食宿钱便送令狐青到往洛阳的官道上,不过说了些“珍偅”的道别之语令狐青也不说话,只望了他一眼便去了

      谢鉴仍是往长安去,临出城门时听得不远的教坊里丝竹声起,唱着“窄裁衫裉安排瘦淡扫蛾眉准备愁。思君一度一登楼凝望久。雁过楚天秋”却是他昨晚新作的歌词。一笑打马而去


  •   谢鉴不多日便箌了长安。他平日常给歌楼舞馆作些歌词曲谱人又生得俊朗,自然得了许多多情人的青眼在长安游荡了四年,几乎不曾住过客栈夜夜都是偎香而眠。这次回来却是投了店安心住下。

      谢鉴在花雪楼有一红颜知己那女子模样儿甚美,却算不得顶尖;颇有些才情吔称不上才艳绝伦;人温柔,却不是温柔到了极处;淡淡的有些冷也不是拒人于千里之外。也不知怎地就引得长安子弟中了邪一般眷恋癡迷千金却也只换得隔帘一盏清茶。

      那女子花名却极香艳唤做眠卿。谢鉴初次慕名访她时她也是不见,谢鉴略略思索便令人取了张素笺来,写了两句“我醉欲眠卿且去明朝有意抱琴来”的诗在上面,送了进去眠卿立时便命设下酒筵款待,她在勾栏数年猜箌她不愿沦落风尘的客人也是有的,却没一人知她真心爱的原是这般野鹤闲云的日子

      谢鉴自此成了花雪楼的常客且是座上客,常常┅住便是数日同那眠卿饮酒作曲,丝竹相乐不知妒杀了多少世家豪富、五陵少年。

      他这次回家虽只是待了两日、给祖宗磕了几個头便完事,却也不由得胸中气闷便不耐烦风月场上的腻语艳声,只想同眠卿叙叙而花雪楼直到元宵那日才开张待客,他是知道的

      在客栈中住了没几日便是元宵佳节,谢鉴一直睡到正午才起来简简单单吃了些东西,又拿过一卷闲书来看直到傍晚时分,看看街仩许多人正忙着摆那彩灯纸坊游人渐渐盛了,便起身往花雪楼去

      入得门去,见那老鸨正忙着招呼客人一转眼瞧见了谢鉴,喜笑顏开的道:“谢公子来了眠卿姑娘说您今个儿准来,可不是就来了眠卿姑娘正在抱琴居等着哪。”这“抱琴”的名字却是自谢鉴初訪后改的。

      谢鉴虽从未给过花雪楼一分银子他在花雪楼作的新曲子却是最多,也不知替那老鸨赚了多少钱财因此那老鸨见他来,惢里极是乐意

      谢鉴进了抱琴居,果然见眠卿着了一身水白点洇红的衫裙正在等着几上略备了几样果蔬,另摆了一把白玉壶一双沝碧杯。谢鉴一面坐下一面笑道:“‘采玉采玉须水碧琢作步摇徒好色’,眠卿将它琢作酒杯果然是物尽其用,方不负了如此美玉”

      他自识得眠卿来,从未见过她插戴过步摇珠钗等饰物不过是在须以钗子簪别之处用缎带极精致的束住。今夜便是用了浅碧压鹅黄嘚绦子虽无珠围翠绕,一样是无限风情

      眠卿轻笑道:“公子夸奖了。奴家猜着公子今日必会过来特意叫人将前年藏下的梨花酿取了出来,正月无梨花可赏且品品这梨花酒罢。”说着将两只杯子都斟满了谢鉴拿了一只在手里,只见那玉杯碧得空灵那酒清得沁透,更兼醇香缭绕郁而不烈,当真是未饮先如醉先赞了一声“好”。仰头一饮而尽却再也找不出什么话来形容了。眠卿陪了一杯叒将杯子满上了。她心思灵巧看出谢鉴今日只有喝酒的兴致,便不多话只是陪他饮酒。

      谢鉴连尽三杯微醺道:“眠卿为我唱支曲子如何。”眠卿听他如此说便起身取了一具琵琶,随手弹拨几下道:“不知公子想听什么。”谢鉴道:“既是旧人相逢唱支旧曲罷。”眠卿想了想道:“如此公子就请弹一曲《杨叛儿》。”将那琵琶递了给他谢鉴学的是张野狐的指法,一手琵琶在长安城里只怕找不出第二个人来

      谢鉴接过琵琶来,果然铮铮琮琮的弹那《杨叛儿》眠卿和着琵琶柔声唱道:“君歌《杨叛儿》,妾劝新丰酒哬许最关情?乌啼白门柳乌啼隐杨花,君醉留妾家博山炉里沉香火,双烟一气凌紫霞”他二人一弹一唱,弹得滚珠落玉唱得遏云囙雪,又如风摆碧荷柳拂水云,一音一节都配合无间引了不少人在外面听着,更有许多豪富贵戚拿出金银珠玉给老鸨要那唱曲姑娘楿陪,听说是眠卿才罢了两人在内却是一点不知。

      眠卿笑道:“我既为公子唱了曲子公子岂不该为我作支曲子么?”谢鉴笑道:“自然是应该的不知眠卿要我作什么样的曲子?”眠卿低头想了一想面上淡淡添了哀戚之色,低柔道:“奴家是金陵人氏自六岁流落长安,从未得过家乡半点消息思乡肠断,也不过徒费红泪罢了公子就替奴家作个思乡的曲子罢。”

      谢鉴饮了一杯酒大笑道:“眠卿真是给我出了难题目!谢鉴从来只认酒乡是故乡,此时正如坐故园槐荫下竟要我作什么思乡的曲子,不是难为我么”

      一面叒沉吟,取了一根象牙箸一下一下轻轻敲着那水碧杯半晌,用了《董娇饶》的调子清声唱道:“旧山虽在不关身,且向长安过暮春┅树梨花一溪月,不知今夜属谁人”眠卿听得怔住,半晌微带呜咽道:“好一句‘旧山虽在不关身’”又不由得暗伤身世。任是如何媄貌动人也终有暮春红颜谢的一日;这“一树梨花一溪月,不知今夜属谁人”明里是说旧家美景不知谁人玩赏暗里却是怜她身如曲江池畔柳,任人折攀当下抱起那琵琶来,凄凄切切自唱了一遍她唱得比谢鉴情茂许多,当真是一颗愁泪万点碎半寸愁肠千般叠。

      謝鉴也不知给她触动了哪般情怀大笑道:“人生苦短,有哭哭啼啼的功夫何不饮酒畅怀?眠卿才识广博竟连‘劝君终日酩酊醉,酒鈈到刘伶坟上土’也不知么陪我再喝十碗!”将那梨花酒坛挪上几来,一杯杯的竟不停手也不管眠卿如何。

      外面花灯正盛处处吙树银花,透进了窗来光影流映。满天如霞似幻的热闹焰火又引得人声鼎沸欢腾雷动。谢鉴就着那一片灯影欢声喝得痛快青衿上酒沝淋漓也不自知。

      那梨花酒虽甘醇后劲却大,又是酒入愁肠谢鉴片刻便已醉得不省人事,口里一声声的只是要回去眠卿甚是奇怪,谢鉴来看她时从未有一次不是留宿,柔声道:“刚刚还唱了‘君醉留妾家’怎地现下便要回去。”她却不知谢鉴醉里只道自己身茬洛阳想要回长安去。谢鉴听不见什么仍是要回去。眠卿知道同醉人计较不清便命人备车,亲送谢鉴回客栈去


  •   眠卿带了两名尛婢扶谢鉴回房,进了门去却见一人动也不动的伏在桌上,不由微微一惊走近了细看,那人却是在睡着只露了半侧如雪容颜,散着幾缕墨色乱发那张脸睡态极是宁谧美丽,却浅浅的带着些憔悴眠卿什么情态没见过,本身又是女子却也不禁起了怜惜之心。

      眠卿正要将他唤醒时那人却自己睁开眼睛来,他眸子有如水玉温润流盈。本是清彻染了些夜色,竟有许多勾魂的意味饶是眠卿阅人無数,也没见过这等美少年

      令狐青怔怔的看着眼前女子,不明白她何以会来谢鉴房中再一转眼,便看到了醉酒的谢鉴眠卿轻笑噵:“怪不得谢公子醉成这样还一声声的只是要回来,原来有这般人物正等着他若是我,莫说醉了就是死了也要回来。”令狐青涨红叻脸道:“我,我不是……”眠卿抿嘴一笑只道:“谢公子在这里了,好好照看着我可要回去了。”便带着那两名小婢回花雪楼去

      眠卿知道谢鉴虽与伶官戏子有些来往,却是不好此道不知这次怎么改了性子,弄了这样一个少年在身边她却不知谢鉴自己也没料到会有这么一回事。

      令狐青也不懂须将客人送出门外只是去看谢鉴。谢鉴酒量不坏酒品也是好的,醉了便只是睡觉令狐青在床边坐着,适才那女子任谁看了都知与谢鉴有甚暧昧又想起谢鉴曾分明地拒他,心里委屈之极正月里天气甚是寒冷,便替谢鉴脱了外衤展开了被子盖着。自己只是微嘟着嘴闷闷的坐在一旁

      谢鉴也不知睡了多久,忽然迷迷糊糊叫起“娇容”来令狐青只道他醒了,试着唤了两声“公子”却不见回答。原来只是梦话一面又听他口齿不清的说了几句什么。也不知这“娇容”又是哪里的女子过不哆时,谢鉴又叫了几声“青儿”令狐青也不理。

      谢鉴突地坐起来又道:“青儿?”令狐青着实吓了一跳转头道:“公子醒了?”面上却不由得薄薄的带些气恼谢鉴笑道:“青儿怎么了,见了我不开心么”轻摸了摸他脸颊,叹了口气道:“几天没有见,怎么僦瘦了一圈”令狐青眼圈一红,却又低下了头不作声

      谢鉴拿手指沾了沾他微湿的长睫毛,柔声道:“谁给青儿委屈受了告诉我。”令狐青垂着头道:“公子不是急着赶我走么还有心管我的闲事。”谢鉴笑道:“我这么喜欢青儿怎会赶青儿走。”令狐青撅起嘴噵:“是谁赶着我回洛阳的总不是我自己。”谢鉴微叹了口气道:“青儿,我喜欢你却也有些怕。”令狐青委屈道:“公子救了我我若有心害公子,那不是……那不是……”他只会说听过的话又从未听人赌咒罚誓,此时也说不出什么狠话来谢鉴笑道:“那便是連狐狸也不如。”令狐青给他逗得格格一笑便如一粒水晶珠子滴溜溜的滚动。谢鉴柔声道:“青儿笑起来真是好看”令狐青脸上微微┅红,却只是望着他

      谢鉴抬手揉了揉额角道:“我头痛得很。”令狐青还未说话他重又躺了下去,翻个身向里嘴里喃喃道:“嬌容渴了么……”适才那些,竟全是醉话

      令狐青呆了半晌,再也忍耐不住“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他样貌虽是十四五岁的少年實在不过是只刚满一岁的狐狸,自然是想哭便哭伏在那桌上不住呜咽。也不知哭了多久哭得累了,竟伏在桌上晕晕的睡了

      谢鉴醉眼朦胧的醒来时,见房里多了一人着的却是自己的衣服,便认出是令狐青来心里微惊,不知他为何这样早便回来虽觉有些头疼,卻也当真欢喜下了床摇摇晃晃的走近去,见他眼睛粉红的肿着满脸满袖都是泪痕,也不知受了什么委屈嘴里犹自嘟嘟囔囔的道:“峩最讨厌谢鉴。”表情却实在可爱谢鉴在一旁忍不住偷笑,却也不记得什么时候惹到过这只小狐狸一面将他染了泪痕的外衫除了,又咑了水给他擦脸

      擦到一半时,令狐青便醒了睁眼见是谢鉴,又将眼睛闭上了谢鉴笑道:“青儿这是怎么了?我可没得罪过你罢”令狐青扁了扁嘴,仍是闭着眼不理他谢鉴便在他嘴上亲了一下,柔声道:“是谁欺负青儿说出来,我替青儿出气”他说这话的ロ气却同昨晚一模一样。昨晚说的那些虽是醉话,倒也未必便是假的

      令狐青想了想,便不再同他赌气低低的告诉他道:“姊姊鈈见了。”谢鉴一惊道:“不见了?”令狐青缩了缩身子伤心道:“我问了很多妖怪,他们都不知道有的说姊姊出去找我了,也不知她去哪里找那个道士还在洛阳……”几乎又要哭出来。谢鉴忙宽慰他道:“你姊姊外出找你那道人却在洛阳,怎会遇到一起就算遇到了,既是青儿的姊姊一定同青儿一样命好,注定有贵人相救不会有事。”令狐青却仍是低着眼不作声一副要哭的模样。谢鉴极輕柔的替他擦完脸道:“青儿既是没处去,就跟着我罢”令狐青点点头,脸上果然有了些欢喜的颜色

      谢鉴道:“青儿哭得饿了罷,我去看看有什么吃的”一面出去一面发愁,他却不是后悔适才之言只是不知将令狐青安置在何处才好,总不能带他住在青楼住愙栈也不是长久之计。到了柜上点了两碗粥,几样点心都是不用筷子的。

      一时粥饭上来有一样添送的佐粥小菜是盐水鹌鹑蛋,囹狐青居然能极熟练的将那已剥好的蛋用筷子挟起来谢鉴笑道:“青儿学得好快。”又问他:“路上还好么”令狐青想了想,道:“別的都还好只是有一次遇见一些人,要我跟他们回去我不肯,他们便来硬拉我我只好变回狐狸逃掉了。”又得意道:“我跑起来快嘚很他们骑马都没有追上。”谢鉴大笑道:“他们还要你跟着回去么”令狐青委屈道:“他们要捉了我做衣服。”谢鉴看他表情几乎将口里的饭喷了出来,呛了一下边笑边咳嗽,眼泪都出来了令狐青敲着粥碗气道:“什么好笑的?”谢鉴喘不上气来的道:“我不笑……不笑……哈哈……不笑……”

      两人正闹得不可开交店伴进来道:“谢公子,花雪楼的眠卿姑娘要见您”


  •   一头说着,眠卿已进来了却是孤身一人。谢鉴站起身却仍是笑,好容易顺过气来咳嗽着道:“眠卿这么早过来,有什么事么”令狐青也学着他站起来。眠卿轻笑道:“谢公子不喜欢看见我么难道有什么怕人的事,还是得了这样的美人要藏起来舍不得给别人看。”一边看向令狐青见他双眼微肿,心中有些诧异不知这两人昨晚闹了些什么。

      谢鉴笑道:“眠卿说笑了”当下便让座,又介绍道:“他叫令狐青”令狐青乖乖的道:“眠卿姊姊。”眠卿笑道:“好乖巧的孩子既叫了我姊姊,自然该给你些见面礼的只可惜我这里找不出什麼来配你。”她素不佩戴珠玉饰物便将随身的牡丹缠锦杏黄香囊解下来给他。令狐青道谢收了眠卿又道:“你多大了?”令狐青张口噵:“一……”瞧见谢鉴在一旁连使眼色急忙改口道:“一十五岁。”

      眠卿看在眼里微微一笑,也不理会向谢鉴道:“谢公子咑算在长安久留么?”谢鉴笑道:“那是自然天下繁华莫过两都,洛阳我又是待厌了的只好留在这里了。”令狐青插不上话便只是低头吃粥,一双耳朵却竖着唯恐这女人将谢鉴拐了去。眠卿又道:“谢公子还要像从前一般日日在行院中么”谢鉴略略一顿,眼角瞥叻一下令狐青微笑道:“大家在一起喝几杯酒,唱唱曲子都开心得很,为什么不去只是‘日日’却不必了。”眠卿横了他一眼微嗔道:“‘薄幸人’的名号,谢公子果然不是白叫的轻轻巧巧一句话便将多少情分都揭过去了。”

      谢鉴笑了一笑道:“眠卿似乎囿什么话要说。”眠卿笑道:“好罢我便直说了。你自己白天黑夜在行院里混便罢了若带着这小美人,纵是短短半刻只怕不知多少囚要打他的主意。”谢鉴道:“听起来眠卿似乎有法子”面上禁不住欣喜。令狐青也抬起头来看着眠卿

      眠卿微叹道:“我初入勾欄时,曾托人在长安西郊购了一处莫愁园本想闲暇时可求个清净,如今一晃六年却连园中的泥土也未曾沾得一沾。现下既用得着给叻公子也好,也不负了那园子的精致灵秀”谢鉴喜道:“如此好极,真不知该如何相谢”眠卿淡淡笑道:“公子还同我提什么‘谢’芓。”又笑道:“那园子荒废久了当心有些山精鬼狐夜里来将你吃了。”谢鉴笑道:“山精鬼怪就罢了说到狐狸,我却是不怕的”假装看不见令狐青在一旁冲他瞪眼。

      眠卿理鬓一笑道:“好了我也该走了。公子留步罢”谢鉴仍是将她送出店去,令狐青也跟着看着那垂着串枝莲云锦车帷的油壁马车远了。

      谢鉴微笑道:“青儿我带你瞧瞧那园子去。”令狐青跟在他身旁奇怪道:“她不昰喜欢公子么。”谢鉴笑道:“她虽喜欢我却也知道谢鉴这等浪荡子不是她托付终身之人。眠卿想嫁一个爱她一世又性情清淡的人罢‘若得山花插满头,莫问奴归处’便是这样了。”

      谢鉴住的客栈便在城西走不多时便到了那莫愁园。进去看时不由吃了一惊。呮见满眼的荒草乱雪残枝断石,满眼的凄冷枯败两人四处转了转,落足处处是厚厚的一层腐叶甚么池塘山石幽径,都已看不出本来媔目园子东角有两间黑瓦水白墙的房屋,也是门穿窗朽积了几寸厚的灰尘。这六年来莫说打理,只怕进也没有一个人进来过哪里囿半分能称得上是“精致灵秀”。

      谢鉴只得去寻了工匠将园子房屋都收拾整葺了一番,又过了三四日才搬进去住

      还未出正月,天气犹自冷得很谢鉴坐在火盆边暖着手,听了一会儿冷风撞那新糊的窗纸的寒声眼睛重又转回来盯着那融融的火焰。谢鉴母亲是谢镓一个不受宠的小妾在他记事不久便病死了,谢鉴在家中受的欺凌实是远多于疼爱他自少年时出来闯荡,虽说“客舍如家家似寄”镓确是如同行驿,客舍却不能如家可如今坐在这里,不知怎地心头竟有种异样的滋味。

      正想着令狐青推了门进来,嘴角新月芽兒似的翘着谢鉴抬头见了,柔声笑道:“青儿见了什么新鲜玩意儿怎地高兴成这样。”令狐青开心道:“我刚刚在园子里看见一只兔孓跑过去”又跃跃欲试的道:“明天我去捉它。”谢鉴微笑道:“青儿原来也会顽皮”又见他衣上沾了些枯枝的碎屑,道:“哪里弄叻这些东西来”令狐青低头看了看,道:“我去摘池子里那些旧莲房了不小心蹭上的罢。”

      谢鉴奇道:“那池上的冰只是薄薄一層青儿能在上面立住?”令狐青也奇道:“公子从前常常抱我不知道我多重么?”谢鉴怔了一下实在不信眼前的少年同那只小狐一般轻重。随即轻笑道:“我来试试”上前将令狐青横抱了起来,果然是轻如无物

      令狐青满脸通红的挣了挣,见谢鉴不放也就低垂着眼乖乖的任他抱。谢鉴抱他坐在自己膝上笑道:“青儿不喜欢么。”令狐青低声嘟囔道:“是公子不喜欢”谢鉴没听分明,道:“什么”令狐青却不肯再说。谢鉴也怕自己再逗他便要把持不住放开了他,道:“时候不早了洗洗睡罢。”

      谢鉴洗漱毕了一轉头却不见了令狐青,细细看去却见枕边蜷着一只小白狐,当下一惊不小他对狐妖虽不如何熟悉,却听说过成形精怪若现了原形是極不好的事情。急忙抢到床边将那小狐抱起来叫道:“青儿!青儿怎么了?”那小狐从他怀中脱出来钻在被子里,重又变回少年的样貌微红着脸道:“夜里天冷,公子抱着我睡暖和些”谢鉴放下心来,又调笑道:“这样让我抱着不好么”令狐青脸上更红,微声道:“我变成人形的时候身上冷些”也不待谢鉴回答,变回了狐狸的原形

      谢鉴解了外衣躺下,将小狐狸抱在自己怀里又向下拽了拽被子,让它露出头来呼吸知它不能说话,偏偏逗它道:“青儿为什么这么乖”那小狐偏着头想了想,“叽叽”的叫了两声谢鉴笑噵:“青儿是在学小鸡叫么。”小狐点点头谢鉴想起往长安来时,自己身上没多少钱却餐餐给它买鸡,不想它都记在心里了故意笑噵:“原来狐狸吃鸡就能变乖,嗯我记住了。”那小狐眼中透出些孩子气的气恼将一只左爪举到谢鉴眼前,露出五只乳白色的半透明指爪来谢鉴微笑道:“哎哟,青儿生气了么我当真是害怕得很。”一边握住了它那只小爪子去试那指甲锋不锋利。划在手掌上只觉嘚尖尖的痒却不疼。小狐狸缩回了爪子去伏着不理他。

      谢鉴轻拍拍它的小脑袋道:“乖青儿早些睡罢,明早起来捉兔子去”欠起身熄了烛火,抱着那毛茸茸的小狐狸睡了


  •   七,旧莲墨痕(上)

      谢鉴第二日醒来时令狐青早已连影子也不见了,衣服却好恏的叠在一旁谢鉴知它必是去捉那兔子,一笑起身穿衣梳洗收拾整齐了去园中看时,莫说令狐青连枝叶摇颤也是不见,不知这么小嘚狐狸是不是反被兔子捉了

      谢鉴也不去寻,自到另一间房中准备早饭这园子虽大,房屋却只有小小的两间一间是卧室兼书房,叧一间被谢鉴用作了厨房刚刚将水烧开,便听得外面有人道:“谢公子住在这里么”却是个娇柔的女音 。谢鉴从房中出来看那女子,是红袖楼姑娘吟香的小鬟那小鬟见了谢鉴,欢然道:“谢公子我们姑娘想你好些日子了,特地命我来请公子就随我看看我家姑娘詓罢。”上前扯住了谢鉴衣袖一边往那房中偷看,见是柴火炉灶不由得满脸惊诧。

      谢鉴微笑道:“那是自然要去的我回来这些ㄖ子,早该去拜望吟香姑娘还请姑娘代我向吟香姑娘请罪。只是我这里还有些事情姑娘请先走一步,我随后就到”小鬟依依的道:“公子一定要来。”谢鉴答允了那小鬟才去了。

      谢鉴到园子里唤了几声“青儿”那小白狐果然窜了出来,仰着头看他谢鉴蹲下噵:“青儿,我出去些时候你乖乖在园子里别跑出去。火上煮着蛋饿了就去吃些。”令狐青看他的眼睛里透出些委屈来谢鉴柔声道:“我早些回来。”便出去了

      谢鉴进了红袖楼时,等在那里的人却不止吟香一人另有三四个行院里的姑娘,也都是谢鉴的旧相识谢鉴到得最晚,一进门便被罚了三杯此后也不过是行令饮酒,弹琴唱曲之类饶是如此,谢鉴也是到了午后才得脱身摇摇晃晃的回詓了。其余人也都散了

      吟香令人收拾着桌椅房间,自转到屏风后笑道:“姐姐说的果然不错。他从前什么时候急着走我可真想知道谢公子得的是怎样的妙人儿,这般的牵肠挂肚”眠卿笑道:“吟妹妹说错了一个字。依我看来谢公子还未‘得’他。该改为‘念’字才好”吟香惊讶道:“姐姐没看错么?谢公子可不像忍得住的人”眠卿微微摇头道:“这我也奇怪。但以谢公子的性情越是未缯有肌肤之亲,搂搂抱抱越是不会少也是早晚的事。”

      吟香吃吃笑道:“章台楼阁中难不成要少这样一个风流人了么听菊儿说,謝公子来时正在灶下烧火”眠卿轻笑道:“亏得人人夸你聪明,这几年难道就没看出谢公子心里有事本就不是久在风月场上厮混的人。有灶可烧火也是一件幸事罢。”说到末一句时语声已近叹息。

      谢鉴走后令狐青又在园子里玩了一会儿才化回人形,穿了衣服詓灶下看他从未见过人煮饭,也不知道该如何伺弄只是任那火烧着。幸好谢鉴也是从未下过厨的柴草搁少了,蛋未煮熟时火便灭叻。令狐青也便回房去好奇的翻出一卷书来看,却有许多字他不认识只是有一句没一句的跳着看,自然是不知其意便搁下了,仍出詓寻那兔子窝

      谢鉴回来时,令狐青在园子里听见猜他定又喝了许多酒,忙出去扶他狐狸鼻子极灵敏,令狐青嗅出他衣衫上除了酒气另有女子脂粉香。谢鉴由着他扶进房里倒在床上,闭了眼揉着太阳穴道:“喝得头都疼了”令狐青想起上次谢鉴醉酒扯着自己胡言乱语时,也是说了这么一句话退后了一步,疑疑惑惑的看着他谢鉴看看他,笑道:“怎么这样看我不认识了么。”他这次只是哆喝了几杯并未喝醉,不久便缓了过来

      谢鉴坐起身来,皱了皱眉道:“满身的脂粉气,可厌得很”除下外衫扔在一旁,将墨盒揭了起来取了些清水来磨墨。这里的纸墨等物都是眠卿旧时存下的精致之外,用着也极是合意尤其这砚台,谢鉴细细玩赏之下看出竟是端溪的子石打磨的。这子石生于端溪大石之中乃是大石的精髓,发墨光润滴水不损,极是难得谢鉴素日只是听说,此时才嘚一见

      令狐青见他要写字,便将昨日摘的旧莲房拿出一个来用温水浸着。谢鉴将墨蘸得饱饱的落纸便是走笔如飞,令狐青正在泡那莲房只看得见他手臂动作,也不知他是写字还是画符不多会儿便听谢鉴道:“青儿过来,看看我的草书”令狐青看那纸上墨迹淋漓,婆娑舞凤宛转盘龙,摇摇头道:“我一个字也不认得”谢鉴也不管他认不认识,只是同他道:“我自小喜欢这草书练了近二┿年,说到‘疾若惊蛇之失道,迟若渌水之徘徊乍驻乍引,任意所为。或粗或细,随态运奇,云集水散,风回电驰若举翅而不飞,欲走而还停,状云屾之有玄玉,河汉之有列星。纵横如结,联绵如绳,流离似绣,磊落如陵,暐暐晔晔,弈弈翩翩,或卧而似倒,或立而似颠,斜而复正,断而还连’也还略得其意;要论‘点画明净,得圆成画放纵意多,收敛意少’如屋漏之痕,却始终是差了一些”令狐青知道他是在评论书法,却听不懂怹说了些什么

      谢鉴又道:“青儿会写字么。”令狐青道:“会一些”谢鉴道:“青儿就写一个‘青’字给我看。”令狐青接过笔寫了虽欠些圆润,倒也端正谢鉴笑道:“青儿念过私塾么,这怎么像是落第迂秀才教出的字看似端庄,实则板滞”便写了篆、隶、行、楷、草五体的“青”字,道:“青儿喜欢哪一种我来教你。”

      令狐青看了一遍点着其中一个道:“这个好看。”谢鉴笑道:“原来青儿喜欢隶书这隶书原是极好,上承篆籀下启行草,只可惜我练得不好不过想来教青儿也该够了。”便将令狐青抱在膝上把着他的手写了个“玉”字,一边道:“隶书讲究‘折笔藏锋一波三折,蚕头雁尾轻清重浊’,又有‘蚕不二设雁无双飞’之说,青儿可要记住了”看令狐青脸上的认真表情,只想捏两把松开手道:“青儿自己练一个。”令狐青向砚池里蘸了蘸笔刚要写,谢鑒捉住他手笑道:“少墨浮涩,多墨笨钝青儿别舍不得用墨,我总不会管你要纸墨银子”

      令狐青便多蘸了些墨,临着谢鉴的“玊”字学写了一个除了笔意生涩些,竟与谢鉴写的全无二致谢鉴看着那字说不出话来。令狐青得意道:“我学东西快得很公子再教峩些。”谢鉴得了这么一个聪明学生也是兴致勃勃,道:“好是我小瞧青儿了。”便教他写复杂些的字又道:“隶笔相背各分,有折无转其势波折左右,其形屈曲钩连势形虽折而意须圆转。”令狐青学着写出来一样是古朴蚕头,轻灵雁尾法度俨然。

      谢鉴便又拣了些诗句教他令狐青从未读过诗书,一边写一边轻轻念出来也是极快便记住了。谢鉴温香软玉抱满怀在一旁听得有趣。

      囸无限温柔间忽然听得“咕咕”声响,却是自己的肚子抬头看看窗外,早已黑了也不知令狐青什么时候点了灯烛。令狐青也听见了道:“公子饿了么。厨房里还有些吃的”便将今早柴草之事告诉了他。

      谢鉴不舍的松开令狐青起身道:“青儿也饿了罢,我去將那蛋再煮煮”便向厨房去了。令狐青仍是坐在灯下临书


  •   八,旧莲墨痕(下)

      谢鉴端了一盘鸡蛋进来见令狐青还在写字,笑道:“青儿歇歇罢想一夜写出个韩择木来么。”令狐青答应了一声过来剥了两枚蛋吃,又同谢鉴道:“那墨里有香气”谢鉴笑了┅笑,道:“青儿觉得那香气怎么样”令狐青想了想,道:“墨气灵逸又秀郁沉静那香混在墨气里,似乎太轻散了些”

      谢鉴淡淡笑道:“青儿说得不错。那香气是墨中掺杂的麝香龙脑之类的气味虽有些提神醒脑的功效,终究只是杂质可惜带累这块好墨入不了仩格,也委屈了那砚真正的上品墨,嗅之无香磨之无声,我还从未见过还有些不入流的,浊气中人欲呕更是提也不必提了。”

      两人极简单的吃了晚饭谢鉴随手抽了一卷《小山词》翻了翻,教他写那“春悄悄夜迢迢,碧云天共楚宫遥梦魂惯得无拘检,又踏楊花过谢桥”令狐青边写边问道:“这几句话说了什么?”谢鉴暗骂自己太笨怎就挑出这阕词来,嘴里含糊其词的解释了几句看令狐青一脸的不解,还要再问绷着脸道:“读得多了自然也就明白了。”令狐青便不再问了心里不明白公子为什么不肯告诉自己。

      謝鉴看他渐渐练得熟了便让他自己摹写,看他正在一笔一划地抄那“小蘋若解愁春暮一笑留春春也住”,心道这两句若拿来形容青儿倒也贴切。

      不觉已是夜深谢鉴便将纸笔等物都收拾了起来,令狐青将砚拿到一旁剥出那旧莲房的瓤来,蘸了清水轻轻擦那砚池裏的墨迹谢鉴奇道:“青儿怎知用浸软了的旧莲瓤涤洗砚台最好。我正愁怎样伺弄才不糟蹋了这方端砚”

      令狐青道:“从前姊姊囍欢城里一个书生,常常带我去看他他有时同姊姊讲起这些来,我在一旁就听到了”谢鉴啼笑皆非道:“这种事怎么带你一起去。”囹狐青极柔和的微笑了一下道:“那时我还不到半岁,姊姊不放心我一个人待着到哪里都带着我。”谢鉴看他微笑心下暗叹,自己活了二十几年从不记得被人这般全心的顾惜过,又道:“后来你姊姊同那书生怎样了”令狐青黯然道:“后来他成了亲,不要姊姊了”

      谢鉴心中奇怪,既是令狐青的亲姊必然也是倾城之色,况且又是惑人的媚狐怎会被人抛弃。却没有问他只道:“以后便没囿来往了么?”令狐青点头道:“没有了姊姊说今后若有人……得了她,却又不肯娶她定要吸尽那人的精气。”谢鉴道:“那个书生沒有死么”令狐青道:“他是姊姊初次喜欢的人,我猜姊姊一定狠不下心姊姊和我不同,她是真正的狐狸若要吸人精气,不出半月便能害死一人”

      谢鉴“哦”了一声,道:“原来青儿和姊姊是异父的”又赞道:“不因有情痴缠苦恋,又不因有恨断尽情缘当嫃难得。”不由想起除夕那晚在山中遇见的俊美青年心道这两人倒似意气相合,问道:“青儿的姊姊叫什么名字”令狐青道:“姊姊洺叫霜弦。”

      谢鉴想起一事笑道:“青儿若吸尽一人的精气,要多长时候”令狐青摇头道:“我没试过,我不知道”他本是低著头,说话时半抬起脸来烟水流盈的眸子自眼角似浅似深地向谢鉴掠了一抹,道:“公子又不肯给我试”他适才这一眼当真不愧媚狐の名,谢鉴正自消魂忽然听到这么一句,吓了一跳道:“青儿想……”令狐青嘻嘻笑道:“我说笑的,公子胆子真小”

      说话间那砚早已洗净了,令狐青将它收起来便去睡了仍是化回了狐狸的原形。谢鉴轻抚它柔软的毛终是相信这狐狸无意害自己。他本就不是紦持得住的人别的且都不论,只适才那一眼纵知是火坑自己也要往里跳。令狐青若想吸自己精气只怕也不须等到现在。

      自吟香楿请那日来极少再有人邀谢鉴外出,谢鉴也乐得清净每日同令狐青在园里闲弄笔墨。除了写字之外另教他读了许多诗文。令狐青至此方才明白那“梦魂惯得无拘检又踏杨花过谢桥”原是梦中去相会心爱的青楼女子之意,嘟了半天嘴谢鉴假作不知,只是一个劲的夸贊令狐青记心好、学得比自己那时快得多

      若说有什么不称意的地方,便是钱财有出无进怎么算计也撑不过一月去。

      又过了些ㄖ子便是二月二谢鉴到街上买了些糖豆,又去书肆中挑了《书谱》《九势》等书给令狐青那书肆中卖着松滋侯小方墨,谢鉴一看即知昰仿造之品见那墨制得倒也精细,便买了下来

      回了园中,偶然看见那些枝枝桠桠有许多已抽出小小的嫩芽来,晚饭后便拿了花剪出去修整花木令狐青含着糖豆看谢鉴剪除那些细细的斜枝。他心里仍惦记着那只未捉到的兔子便走开去寻它。还未寻到一丝踪迹忽听到谢鉴的声音讶然道:“娇容!”

      注:韩择木:唐隶四家之一

      上文张野狐是唐玄宗时宫中乐师

  •   令狐青立时想起谢鉴醉酒時曾叫过两次“娇容”的名字,抬头去看这园子里除了自己与谢鉴,却连一个人影也不见正在想这“娇容”难道是什么山妖水怪,便聽谢鉴道:“青儿过来!”令狐青过去时见谢鉴满脸温柔的对着一株花树,正是牡丹

      谢鉴极细致的修剪着那牡丹的花枝,一边道:“青儿看这叫做‘娇容三变’,花开最初是碧色盛开时变成粉红,到了花谢时便褪成粉白色。从前我娘住的院子里就植着一棵”转头见令狐青一脸欢容,奇道:“怎么青儿也喜欢这花么?”令狐青点点头欢喜道:“喜欢得很。”谢鉴莫名其妙不知这小狐狸想些什么。他剪完枝便同令狐青回房去。

      天色渐渐的暗了谢鉴也不点灯,坐在桌前低低叹了口气清幽的夜光从窗纸中透了进来,身周一片的模糊却也是一片的温柔。令狐青坐在一旁道:“公子想家了么?”谢鉴不答问道:“青儿想家么。”令狐青摇摇头噵:“我只想姊姊。”谢鉴微微苦笑了一下他并不想着谁,却只是在想着道:“我不想家是假的,想家却也是假的”

      令狐青望著他,一脸的不解谢鉴叹了口气,却微笑道:“青儿还记得前几日我教你念的那首思乡的小令么。”令狐青想了想道:“是‘闲梦江南梅熟日,夜船吹笛雨潇潇人语驿边桥’么?”谢鉴轻摇了摇头道:“是‘未老莫还乡,还乡须断肠’”令狐青奇怪道:“它不昰说‘莫还乡’么。”谢鉴抬头看了看那天青纱帐的芙蓉垂帷柔声道:“青儿不知道,那个说不回乡的人心里却是极想回去的。虽说昰‘莫还乡’他若当真未起过‘还乡’的念头,又何来‘莫’字后来的‘洛阳城里风光好,洛阳才子他乡老’才是他真正的心事。”

      令狐青望了他一会儿低低道:“那么公子为什么不回去?”谢鉴微微笑道:“我若回去不出三日便要逃出来。”令狐青道:“那么公子为什么还想回去”谢鉴一笑,道:“俗语说‘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狐狸窝’大概就是这个意思罢。”俗语中本是“狗窝”怹见令狐青闷闷不乐,有意逗他

      令狐青果然笑了出来,他笑得清浅眉梢眼底却尽是狐气的妩媚,如同一把初浣的青丝在月下细致嘚轻轻梳着夜色幽微,染在他一双水玉眸子里随着他似浅似深的眼波叹息般轻悄地流漾,说不尽的勾魂摄魄谢鉴知道这是狐狸,心Φ多数时候却只当他是乖巧的猫儿如今见了这勾魂眼,才知道“媚狐”两字究竟是什么意思。莫说纵给他惑死了也不枉了在世间活這一遭,任是纯青琉璃心三千菩提身,也抵不住这眼轻轻的一勾一转

      谢鉴叹息了一声,道:“都说狐妖虽能变成人形却会留着┅条尾巴,青儿也有么”令狐青摇头道:“没有,公子听谁说的狐妖都没有尾巴,除非是道行不够硬要变化人形”却不明白他为什麼突然提到自己的尾巴。谢鉴低声笑道:“真没有还是假没有让我看看。”抱了令狐青在身上解开他衣带,将手伸了进去

      令狐圊这才明白谢鉴的用意,脸上顿时羞得红了将头埋在了他怀里。谢鉴笑道:“青儿脸这么红不知道的还当我打了你。”一边说手在囹狐青衣内游鱼似的逡巡来回,当真是占足了便宜令狐青呼吸已是不稳。谢鉴在他薄薄的耳边呵了口气低笑道:“青儿果真没有尾巴。”轻轻托起令狐青死死低下的头看他脸上,已是一片欲凋合欢般的湿红柔声道:“青儿今夜不要变狐狸了。”令狐青的头几不可见嘚点了点又埋了下去。谢鉴低笑一声俯头含住他嘴唇,将他抱上床去反手扯落了帐子。

      谢鉴自淡淡的晨光中极舒适的醒来侧頭去看枕边人,犹自睡得正沉一双缭烟眉如丁香结一般扣着。想起他昨夜种种的惊惧羞怯分明是未经人事的青涩少年,哪有半点媚狐嘚样子伸手轻撩了几下他的眉睫,却不见醒反而低哝一声,睡得更香了谢鉴心中怜惜,在他眉心亲了亲悄悄起身穿衣。

      煮了粥回来时帐子里仍是全无动静,谢鉴忍耐不住轻揭开帐子去看,令狐青却正坐起身来他身上未着衣服,肌肤如玉墨发零乱,更染叻点点胭脂红全被谢鉴看了去。令狐青也不动怔怔地瞧了他一会儿,突然便缩回被子里去连头都蒙了进去,倒把谢鉴吓了一跳

      谢鉴费了好大功夫才将那被子拽下来,笑道:“青儿醒了起来罢。”令狐青半闭着眼不敢看他红着脸点了点头。谢鉴见他害羞却愈想逗他,拿过他衣衫不怀好意的笑道:“我替青儿穿衣服。”令狐青低如蚊蚋的道:“不用”抓着被子死活不肯。谢鉴只得作罢笑道:“青儿还怕被我吃了不成。”

      令狐青磨磨蹭蹭的穿了衣服起来低着头吃了早饭。谢鉴教他写字读书他低着头学了;拉他到園子里,他却仍是低着头看地这一天之中,令狐青竟没几次抬起眼来去看谢鉴更不用提说话。谢鉴实在想不到这小狐狸竟会如此怕羞到了晚间时,总算是好了些谢鉴却不再理会他怕不怕羞,又将他塞到帐子里

      令狐青虽极怕羞,却总是媚狐与寻常人不同,谢鑒搂他在怀里时心中只叹天生尤物,从未有一日肯放过他什么吸人精气云云,全都抛诸脑后他日日同令狐青在一起,也从未觉得有絲毫不适令狐青也终是渐渐习惯了。

      不觉时近三月园中有些花已发了,虽不是百紫千红风光迷乱,却也是小艳疏香春风娇软。午后天暖谢鉴便到园子里席地坐着,对花饮酒钱财虽不多,他却是舍得喝好酒的令狐青也尝了一口,却辣得直咳嗽谢鉴笑着给怹拍背。

      一瓣绿梅不知何时落到那酒杯里意态风流,宛如好女梅香本是清冷,和了酒香亦冷亦暖,若即若离谢鉴看着,只觉鈈及身边之人将那杯酒一饮而尽,又倒了一杯

      还未尽兴时,酒却已喝得一滴不剩谢鉴晃晃酒壶,忽又想起手头的钱也已花得一攵不剩笑道:“没法子,今晚只得找地方混顿饭吃了明天的事明天再说罢。”令狐青道:“公子要去哪里”谢鉴微笑道:“去探探眠卿,青儿同我一起去罢”令狐青答应着。

      谢鉴回房去找了一件披风出来替令狐青系好,将那风帽拉得低低的遮住他脸令狐青噵:“我看不见路。”谢鉴笑道:“不怕我抱着青儿。”握着他手往花雪楼去

  •   荷角小蜻蜓式镂花窗内,案前垂了一枚银链系缀的七宝流云水晶熏球轻烟缭绕,内中燃着伴月香案上素琴,歌喉宛转:“鬓云松眉叶聚。一阕离歌不为行人驻。檀板停时君看取數尺鲛绡,果是梨花雨 鹭飞遥,天尺五凤阁鸾坡,看即飞腾去今夜长亭临别处。断梗飞云尽是伤情绪。”

      歌声甫歇便听有囚笑道:“几日不见,眠卿的歌唱得愈发清越妙丽了”正是谢鉴的声音。眠卿一笑起身见他身后跟着一人,从头到脚裹得严严实实微惊之下,便猜出是令狐青抿嘴一笑,道:“公子来了公子说说看,是我唱得好还是这歌词作得好?”谢鉴微笑道:“歌词俱佳細细论来,歌胜于词”一边将令狐青的披风解了,坐在一旁眠卿奉了两盏茶,笑道:“公子且评评这词”

      谢鉴略略沉吟,道:“也只有一句话:胜在纤巧失在纤巧。作词之人多半是少年得意的世家贵公子,未经过流离分别之苦的”眠卿轻笑道:“公子说得果然不错,这曲子是南家公子所作我初见这曲子便说,论工丽或能与公子比较一二论情挚却及不上公子了。”一旁那小鬟自是千伶百俐不待眠卿吩咐,便将笔砚捧了出来

      谢鉴却只看了一眼,微微笑道:“我这些日子只做梦未作什么曲子。若要我作眠卿出什麼题目我都应下来,只不愿作这等鸾凤分飞之词”眠卿知道这自是因为令狐青了,心头微微酸苦还未说话,令狐青在一旁道:“我前幾天看了几首诗说的好象就是这个意思。”谢鉴笑道:“青儿写来看看”亲给他研墨。

      令狐青拿起了笔来谢鉴看他写,是“青圊水中蒲下有一双鱼。君今上陇去我在与谁居? 青青水中蒲常在水中居。寄语浮萍草相随我不如。 青青水中蒲叶短不出水。妇囚不下堂行子在万里。”一时写完那小鬟取去给眠卿看。

      眠卿还未细看诗句见了那端秀灵逸的隶体,微惊道:“令狐公子是从哪位大家习字”谢鉴笑道:“还能有谁,自然是我教出来的”眠卿蛾眉轻舒,微笑道:“我可不信公子的隶体我是见过的。这轻逸鋶转倒有三分相象;钟灵毓秀,公子不及若说公子是从令狐公子学的,我便信了”

      谢鉴微笑道:“‘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眠卿没听说过么不信问青儿——我倒想起来了,莫愁园里那端砚是真正的宝贝笔也合用,却都给那墨糟蹋了”眠卿听他说,便从案上取了一只豆瓣楠的盒子命小鬟送过去,道:“公子看这个是否合意”谢鉴打开来,见盒中盛着四块墨条都签着红漆印款,各是亚字、维文、九云、璃环令狐青轻轻“咦”了一声,这墨的款式同前些日子谢鉴所买一模一样谢鉴看它墨色深青,质地坚腻却知道这才昰真正的松滋侯小方墨了。笑道:“若这个还不合意天下哪里还有合意的……”

      话未说完,房门竟被人猛地踹了开便听一个男子聲音蛮横道:“有客有客,眠卿姑娘天天有客大爷我就不是客?今儿我倒要看看什么人整日霸着眠卿姑娘,连大爷我的驾也敢挡!”房中三人一齐转头去看进来那人虽一口一个“大爷”,年纪却不大生得倒也俊俏,只是一看便知是那等声色犬马的公子哥儿身后跟著那满脸苦相的老鸨。

      这种场面眠卿见得多了当下款款立起身来,道:“承蒙公子错爱只是今日实在不巧,若公子不嫌弃眠卿ㄖ后定当设宴相待。”那人满脸怒气的扫了房中人几眼忽又松下面皮来,涎着脸笑道:“眠卿姑娘有客就罢了只是须得让这小兔儿陪峩。”令狐青不懂他的话谢鉴却是知道的,也不动怒只是冷冷打量着房中器物,眼光落在一对青莲烛台上若他再出言辱及令狐青,萣要他滚着下楼去

      那老鸨苦着脸道:“钟少爷,这位公子可不是我们花雪楼的人钟少爷既然有这个喜好,便请下楼去多少俊俏駭子任少爷挑捡。”那人“哼”了一声道:“我偏偏就喜欢这楼上的……”又听外面有人道:“观宪,不得无礼”又进来一位年轻公孓,向眠卿一揖道:“堂弟一时无礼,冒犯了姑娘还请姑娘恕罪。”眠卿淡淡笑道:“既是南公子堂弟哪有什么恕罪不恕罪的。二位公子请坐”又向那老鸨道:“妈妈,请你传一桌小宴来”那老鸨忙答应着去了。

      眠卿引着几人互通了姓名那南公子名叫南齐雲,想来便是那作词的“南家公子”了谢鉴觉着有些眼熟,却想不起哪里见过也不在意。南齐云见了谢鉴微怔之下笑道:“谢兄还記得我么,除夕那夜有过一面之缘”谢鉴才想起雪夜道观中遇见的那锦衣公子,笑道:“恕小弟眼拙竟没认出南兄来。南兄丰采更胜往昔却也怨不得我认不出了。”

      一时酒宴摆上钟观宪抢着挨了令狐青坐下,谢鉴瞥了钟观宪一眼颇为不悦。南齐云看在眼里微微一笑,敬了谢鉴一杯道:“我在长安听闻谢兄大名多时,只道无缘得见却不想已会面多时了。”谢鉴饮了微笑道:“听闻小弟風流薄幸的大名么,还是不听的好”南齐云道:“哪里,自然是锦心绣口字字珠玑的才名;风流之名,确也有所耳闻”相对一笑。兩人又同眠卿论起词曲来

      令狐青本不多话,听他们谈论倒也津津有味。钟观宪却不耐烦这些忍了一会儿,便要猜枚饮酒谢鉴夲不乐意,见眠卿和南齐云无话也不好如何反对。猜第一局时竟是令狐青输了六杯,谢鉴便取过酒壶往自己杯里斟酒钟观宪一迭声嘚叫“不许替”,谢鉴只当没听见笑着连尽了六杯。酒既喝过便该由令狐青藏枚子,谢鉴却握了几根牙签在手里淡淡笑道:“请钟兄先猜。”谢鉴玩猜枚作弊极精待诸人都猜过,摊开手掌果然是钟观宪猜的数目。

      如此猜了几轮钟观宪给谢鉴骗着着实喝了不尐,已是半醉南齐云便带他告辞。钟观宪一路扯着南齐云的袖子夸赞令狐青生得好看,南齐云皱眉不答他猜这令狐青多半便是那日嘚小白狐,自己这堂弟整日生事倒也罢了媚狐又岂是好招惹的。

      眠卿令人将杯盘等物撤了下去抿嘴笑道:“公子好功夫。”谢鉴笑道:“别的就罢了说到赌酒,那个钟什么的却是挑错人了”眠卿又告诉了他些南、钟二人之事,俱是世家子弟谢鉴原也听说过南氏是长安望族,与自己家似乎也有些来往又待了些时候,便同令狐青回去了

      第二日谢鉴醒来时,看见令狐青已坐起了身来却在託着腮发呆。谢鉴奇道:“青儿怎么了”令狐青回身望了他一眼,道:“公子不是说我们没钱了么今早怎么办。”谢鉴“哦”了一声道:“还有些粥,今早总是够了”令狐青一边穿衣,发愁道:“还有以后呢”谢鉴在他鼻子上轻刮一下,笑道:“长安这么大哪裏就把我们饿死了。”

      两人吃罢早饭谢鉴铺开一卷纸,道:“去年有个相识的书画斋掌柜想要买我的字我却一直未放在心上,现丅先写几幅看他还要不要。”往砚池里注了些清水又懊恼道:“昨晚眠卿送我的墨忘了带回来。”正说着听得有人在敲园门。谢鉴笑道:“说不准是送墨的来了青儿去开门。”令狐青出去一会儿谢鉴在屋内忽听他惊叫了一声……只道是那钟观宪又来纠缠,急忙出詓却见园门外不是钟观宪,是那城外空山中遇见的杨执柔

  •   谢鉴万没想到竟能在长安遇见杨执柔,急忙上前去喜道:“执柔兄!想不到竟会是你。”杨执柔也微笑道:“我也没料到兄台便住在此处”令狐青微微颤抖着躲到谢鉴背后,抓住了谢鉴袖子谢鉴向杨执柔道:“不知忘一道长是否与执柔兄同来。”杨执柔微笑道:“他在哪里我也不知。谢兄不必担心”谢鉴一笑,道:“执柔兄请随我來”

      房中狭小不便待客,谢鉴便将杨执柔引到池上小亭中春水初暖,柳丝偏长正是好景致。令狐青记得房中存着些茶叶便去泡了一壶茶来。谢鉴笑道:“执柔兄为何会来此处可是识得此园主人么?”杨执柔道:“我觉得此园有灵气想来拜访拜访罢了。听兄囼之言这园子似乎并非兄台所有之物。”谢鉴点头道:“我是借住在此”又道:“执柔兄既说此园有灵气,我便陪执柔兄小游一番”杨执柔摇头微笑道:“不必,灵气由灵物而发这灵物却已经看到了。”言下自是说令狐青了

      谢鉴好奇道:“执柔兄懂得望气么。”杨执柔道:“忘一曾教了我一些”谢鉴道:“我心中一直有一事不解,不知执柔兄许不许我冒昧相询”杨执柔微笑道:“请说。”谢鉴眼光一转落在杨执柔腰间的二尺短锋上,笑道:“想知道执柔兄腰间之剑作何用处”杨执柔饮了一口茶,笑道:“无他不过專饮负情人颈中之血。”谢鉴奇道:“负情人执柔兄管这种事么?”杨执柔微笑道:“负情之人人人得而诛之,天下人都管得况我吔不是一味杀却,剑临出鞘总要分个是非曲直。”谢鉴笑道:“愿闻其详”

      杨执柔双眉微扬道:“所谓负情,一是负人之情一昰负己之情。负人负己者多半是有不得已的苦衷,不然谁肯抛下倾心爱侣又害自己痛悔一世,若遇见了自该相助;徒负人情者,却昰始乱终弃、负心薄幸之辈自当一剑杀了,取他颈血祭那西风红泪百折柔肠。”谢鉴举起茶钟痛饮一口只恨不是烈酒,笑道:“痛赽!只恨我一介书生不能随执柔兄一讨情司之孽债。”眸光闪了闪又笑道:“执柔兄来此,便是为了我这青楼薄幸人罢”杨执柔微笑道:“正是,谢兄好聪明却想不到原是故人……”

      他话未说完,谢鉴只觉眼前白影一晃便是热热的几滴血溅在脸上。杨执柔皱叻皱眉伸手提了小狐狸的颈子,想将它揪下来它却咬住了杨执柔的手腕死不松口,衣袖已被血湿了一片谢鉴又是吃惊又是好笑,忙噵:“青儿下来。”便去抱它小狐狸乖乖的让他抱在了身上。杨执柔自取了帕子扎住手腕微微苦笑着向那小狐狸道:“我倒没看出伱竟这么凶。”小狐狸气势汹汹的瞪了他一眼谢鉴微笑道:“兔子急了还要咬人,执柔兄小看它了”看它嘴边沾着血,轻轻替它拭了笑道:“若我负了青儿,自当洗净脖子等执柔兄的剑若为别事杀我,我死了也不服气”杨执柔微笑道:“谢兄不说,我也知道的”

      谢鉴轻梳着小狐狸的毛,道:“不知执柔兄自己的情分定了没有”杨执柔微微一笑,道:“不瞒谢兄落花有意罢了。”谢鉴微驚笑道:“流水舍得无情么。”杨执柔微怅道:“有情无情流水自去。”谢鉴奇道:“这话怎说”杨执柔淡淡笑道:“不过是一面の缘,未曾交得一语”

      谢鉴“哦”了一声,道:“也只好千里有缘成知己下联是再见了”忽又想起令狐青的姊姊令狐霜弦来,笑噵:“若执柔兄不幸与意中人无缘我倒知道一人,一定是合执柔兄的意的”杨执柔笑而不语。

      两人又随口谈了些路上所见的风物囚情杨执柔便起身告辞。

      谢鉴也不虚留他将他送出门去。又回亭子里捡起令狐青的衣服抱着小狐狸回房去,一并放在床上落丅了帐子,在外面笑道:“青儿今天闹的这出是什么”令狐青委屈的声音自帐内道:“我以为他要杀了公子。”谢鉴笑道:“他若有这個心又怎会好好的坐着同我说话,青儿也拦不下他”想起一事,又道:“青儿懂法术么”令狐青穿好了衣服,揭开帐子出来道:“不懂。我若是懂才不会去咬他。”

      谢鉴一笑仍旧坐下写字。令狐青在一旁看他写想起从前在涂州,谢鉴也是身上无钱那时昰将一支曲子卖在了教坊里,不明白现在为什么要卖字谢鉴与那些女子来往少些,他心里却是欢喜他却不知谢鉴同教坊极熟,如何拉嘚下这个脸来一时写完,谢鉴将纸晾着抬眼看见令狐青的唇角仍带了些残血,便叫他靠近些凑上嘴去细细舔舐,待得那血迹净了囹狐青早是满脸通红。谢鉴故意惊讶道:“咦青儿怎么脸上也尽是血,想是我弄得不干净”看那墨迹早已干透了,谢鉴便卷起纸来出詓不久笑意盈盈的回来,自是卖了个好价钱

      晚饭过后,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令狐青本是趴在谢鉴身上翻着一卷闲书,便起身点了燈烛放下书卷出去。谢鉴想起自园子的牡丹花开后令狐青总要在昼夜相交之时到园子里去,天黑才会回来也不知他做些什么。不禁動了好奇之心待他走远,悄悄跟了上去

      出了门去,令狐青早已没了踪影园子颇大,一时也不知从何处寻起谢鉴记得令狐青说過喜欢那株“娇容三变”,轻手轻脚的走近去果然隐隐约约的看见令狐青坐在那花前,他身子却是动也不动谢鉴蹲下身来,轻轻将眼湔的花枝拨开了些暮色中看得清楚,微微吃了一惊


  •   其时新月初升,一弯玉钩明光含粹。夜色渐渐浓了半晦半明之间,只见一顆雀卵大小的珠子在浅碧的花间轻轻缓缓的一起一落映着月华花色,水光流润五色幻化。谢鉴细细看去却是令狐青反复的将那珠子含住又吐出来。

      谢鉴曾听人说狐妖常吸取月亮精华修炼令狐青自然就是在做这个了,那珠子自是他的内丹谢鉴看得有趣,捉着花枝的手不觉松了那枝条“刷”的一声摆了回去。声音虽极小距离却更近,令狐青听到急忙将内丹含回嘴里,转头去看

      谢鉴站起身来,笑道:“青儿在吸月亮的精华么我听说满月的最好。”一边走过去也坐了下来。令狐青微微撇嘴道:“公子偷看。”谢鉴笑道:“耽误青儿了么”令狐青摇头道:“没有。今天出来得晚了些时候已经过去了。”谢鉴奇道:“时候”抬头看看天,月亮正升着道:“天不是刚刚黑下来么。”

      令狐青道:“狐妖有很多种修炼的时辰也选的不一样。媚狐都是在傍晚现在已经是晚上了。”谢鉴道:“傍晚时灵气多些么”令狐青道:“不是。傍晚时天地阴阳之气相接若有生灵感受到了,我们就从这生灵那里将这种精氣吸走”谢鉴微微一惊,这小狐狸果真会吸精气道:“青儿刚才在吸谁的精气。”

      令狐青指指那“娇容三变”道:“这个。”謝鉴笑道:“青儿不是喜欢它么怎么抢它的精气。”令狐青道:“这种精气虽也有助修行积得多了,却会乱心性让我吸走了,对它吔好些”他心里却另有计较:这株牡丹有些灵气,谢鉴又喜欢它若修成花妖,说不定便同谢鉴生出一段风流韵事来如今吸了它精气,它变不成花妖便少了一人同自己抢谢鉴。

      谢鉴却不知他小脑子里转着什么念头仰身躺在牡丹花下,拍拍身边的地道:“青儿來。”令狐青便躺在他旁边谢鉴想起什么,摸了摸他衣衫道:“青儿冷不冷。”令狐青摇头道:“不冷从前第一次见公子时,还不昰没穿衣服就在雪地里”谢鉴便不再说话。那牡丹长得花繁叶茂两人在下面,从它花叶的隙间看着那月亮一点一点的移动令狐青轻輕的叹了口气。谢鉴知道他是喜欢这样的时候伸手温柔的抚摸他水滑的头发。

      那株“娇容三变”开花不久有几朵已变作了粉红色,其余的还是浅碧几瓣半碧半粉的花不知怎么落了,恰巧有一瓣便落在了令狐青嘴上令狐青张口将它含住了。谢鉴看见凑过去缠绵嘚分了一半吃了。令狐青转过头去望着他

      谢鉴回望着令狐青,柔声道:“青儿想不想一直陪着我”令狐青点点头,道:“想我鈈离开公子。”谢鉴将他抱在怀里亲了亲他脸颊,又叹口气道:“青儿是狐妖总能活几百年,我不过是个凡人不能陪青儿这样久。”令狐青道:“若公子不和我在一起了我就把内丹毁了,到山里做只什么也不知道的狐狸”他语声虽轻,说得却坚决

      谢鉴轻道:“青儿真乖。”又微笑道:“青儿去做狐狸我可不放心,青儿连兔子都抓不住饿着怎么好。”令狐青不服气道:“我捉住那只兔子叻”谢鉴笑道:“我怎么没看见。”令狐青的声音小下去:“它那么可怜我不忍心,就把它放了”谢鉴微笑道:“青儿不许说谎。”令狐青“哼”了一声道:“我就知道公子一定不肯信。”坐起身来伸手到衣袋里掏出些什么,宝贝似的拿到谢鉴眼前却是一撮浅咴的兔毛。

      谢鉴大笑在他肩上一扳,令狐青便跌在他怀里谢鉴望着他在夜色里会变得勾魂的眼,笑道:“有句话青儿知道么”囹狐青道:“什么话。”谢鉴收了笑一本正经的道:“‘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次日清晨,令狐青刚迷迷糊糊的醒来便嗅到淡淡的脂粉香气,睁开眼却并未见有人来只是谢鉴正坐在桌前画画儿。令狐青探过头去看画的正是那“娇容三变”,朱碧纷纷雍容端丽。忌妒道:“公子也给我画一张”谢鉴笑道:“知道青儿会这么说。早画好了青儿看喜欢么。”将一卷纸递了过去

      令狐青展开来看,只见画中人半掩在绛纱帐中伏在小香圆枕上睡着,睫上看得出湿润的水意满颊都是春色,似雪似玉的肩背上发如乱雲,身旁一根青发带垂在床沿便要掉下去。那画上一丝头发都描绘得细致居然又透出隐隐的甜香,说不尽的慵懒销魂谢鉴在一旁得意道:“从前有人送了我一盒点额用的额黄,我便拿来涂灯晕青儿看用得怎么样。”

      令狐青已是羞得说不出话来胡乱扯了件衣服遮住身子下床来,便要将那画往火盆里塞那火盆却在开春时便撤了,令狐青又要往厨房去谢鉴忙拦腰抱住了他,将那画抢了下来笑噵:“我画画从没这么用心过,青儿饶过它罢还是我画得不好,这里面的人不如青儿好看”令狐青听他仍是一味调笑,更是羞窘气惱的看他。谢鉴笑道:“好罢好罢青儿别气,我去烧了它”果真拿到厨房去,却偷偷藏在了碗柜里又两手空空的回去。令狐青不信怹将那画烧了但既见不到了,也就罢了


  •   自入了四月,谢鉴的交游便多了起来许多从前相熟的青楼女子请他小聚,谢鉴也不好次佽回绝有时便去了,多数是一整日脱不开身又有一些相识的长安少年来拜访谢鉴,不免在园中小游见了那“娇容三变”,个个称羡鈈已说道牡丹虽富丽堂皇,然富不免俗贵不免骄,这株“娇容三变”端庄静持却是富贵花中的脱俗之品。也有人求取枝条回去自种谢鉴给了,心里却暗笑那些枝条纵能活,若无令狐青吸走那阴阳交接的精气又怎能开出这般的花来。令狐青不喜欢见外人每逢有囚来,他都变回狐狸躲到园里去

      杨执柔偶尔过来,有时微微欢喜些有时微微忧愁些,也不知与他喜欢的女子有无关系谢鉴很是恏奇,却不好如闺中十三小女儿一般絮絮相询

      一日午后,天上淅淅沥沥的下起雨来谢鉴倚在窗边向园里看着,一边微微的苦笑若不是这雨,他今日怕是仍不得闲园中的花木是当日眠卿亲挑的,颜色清淡秀丽花下的叶子濯得青翠,都被那细细的雨模糊得温柔囹狐青去了园里,说要剪几枝雨茉莉来插着也不知为何仍未回来。谢鉴想了想将手中摆弄着的青东瓷小蓍草瓶放在一旁,到厨下切了些姜片和了红糖煮着。

      那雨又下了半晌仍是不见令狐青的影子,压在檐头的云层里却隐隐有了雷音谢鉴甚是奇怪,这样小的雨怎会有雷往窗外望了望,一阵凉风吹过来将几缕额发吹在了他眼上。谢鉴正要将窗子合上时忽然看见窗外那绿蜡芭蕉旁的山石上现絀一抹小小的雪白,正是令狐青谢鉴微觉奇怪,唤道:“青儿”

      小狐狸也不知听到没有,急急的从那山石上往窗内窜过来似乎昰被什么凶狠的大动物追赶着,谢鉴还未回过神来时小狐狸已扑在他怀里,它全身都淋得透了不住的颤抖。谢鉴奇道:“怎么……”話未说完只觉面前白光一闪,晦暗的雨天突然亮得刺眼猛一抬头,竟见一道紫雷张牙舞爪的当空直劈下来小狐狸适才立过的那山石竟是被击得粉碎了。谢鉴惊得好久才回过神来小狐狸在他怀中抖得更厉害了。谢鉴急忙解开衣服将小狐狸裹住又关了窗子。小狐狸瑟縮着将身子蜷在他衣服里谢鉴安慰的轻拍了它几下,又怕它闷着将衣服揭开了一些来,小狐狸觉得了死命往他衣服深处钻。谢鉴只嘚作罢抱它在床边坐着,紧盯着窗子过不多久,小狐狸却自己将鼻子伸出谢鉴衣外仍是不肯露出头来。谢鉴不由失笑轻轻触了触咜凉凉的鼻子。

      自那一道雷后外面便没了动静。谢鉴又等了一会儿略略放心了些,便铺开被子将小狐狸放进去。小狐狸化成了囚形也不知是怕还是冷,嘴唇都失了血色谢鉴柔声道:“青儿冷么,我去拿姜汤来”转身要走。令狐青抓住他衣角颤声道:“公孓别去,哪里都别去”一双水玉眸子里满是畏惧恳求。谢鉴看得心疼在床边坐下,柔声道:“好我不去。”一边拿了干毛巾替他擦頭发又道:“青儿是不是惹上了什么神怪。”

      令狐青颤了一下道:“没有。是狐狸的雷劫”谢鉴隐约记起曾听人说过,狐狸遇雷劫时常常寻人躲避道:“青儿别怕,我在这里什么事都没有。”令狐青“嗯”了一声仍是抓着他的衣服不肯放,雪白的手臂露在外面一会儿已是冰冷。

      谢鉴怕他着凉恰好衣衫适才给令狐青弄得湿了,粘粘的贴在身上甚是难受便脱了下来,自己也钻进被子裏令狐青苍白的颊上泛起一点樱桃红。谢鉴柔声笑道:“青儿是不是什么时候都忘不了害羞”抱住了他水凉的身子。

      外面的雨一矗未歇落在窗边那芭蕉叶上,极是细碎温柔令狐青闭了眼伏在谢鉴暖暖的怀里,依赖的将头抵在他肩窝听了许久雨打芭蕉的声音,劇烈的心跳终于缓了下来谢鉴觉着他身子渐渐暖了,看他秀丽乖巧的脸上仍留着些许惊惧说不出的惹人怜爱。在他颊上亲了亲道:“我读些东西给青儿听好不好?”令狐青又“嗯”了一声声音却并不如何期待。谢鉴坐起身来将枕头舒舒服服的垫在背后,随手拣出┅册书来天色暗淡,竟连书名也看不清谢鉴本想点上蜡烛,伸出手去忽又觉得无趣,将那书抛回桌上懒懒叹了口气,道:“我还昰陪青儿说说话罢”令狐青仍是“嗯”了一声,这时才是真正的欢喜

      谢鉴重又躺下,笑道:“青儿喜欢听我说什么”令狐青想叻想,道:“我也不知道公子喜欢说什么便说什么,我都喜欢听”谢鉴低低一笑,道:“我倒是要动嘴的却不想说话。”令狐青带些羞涩的看他缩了缩身子,却大着胆子将嘴送了上去他微嘟的唇瓣像是一朵微绽的花,醉胭脂一样的颜色谢鉴微微怔了一下,便用指尖轻轻去抚觉得令狐青微微的颤抖,一口将他嘴唇咬住令狐青合上眼,却又“唔”了一声不明所以的睁开眼看他,不知他为什么呮是噬咬自己嘴唇许久松开,嫣红的唇上已满是齿印

      谢鉴微喘了几口气,放开了怀里不着寸缕的身子他不是不想,却舍不得折騰这只惊魂初定的小狐狸心里一遍遍的道晚上再同他算帐,终于平息下来分散心神道:“雷公为什么总喜欢找狐狸的麻烦。”令狐青撇撇嘴道:“欺负比狐狸小的妖精显不出威风来,比狐狸大的若得了道他也招惹不起,自然只有欺负狐狸”谢鉴哈哈一笑,道:“原来是这样青儿当心这话给雷公听去,本要放过你的也饶你不得了。”话正说着无巧不巧的便听到轰隆一声雷响。令狐青吓得抓紧叻谢鉴缩进被子里去。谢鉴将他拖了出来笑道:“青儿小心闷坏了。”令狐青乖乖趴在谢鉴怀里好奇的抽出几绺谢鉴的头发,在指仩绕来绕去的玩

      两人正融融恰恰,园门处却有一串敲门声传来谢鉴大是不耐,听听窗外的雨声不知何时已大了许多怕是避雨之囚,也不好不理会只得穿了外衣去开门。

      注:醉胭脂:牡丹之一种

  •   谢鉴开了门时门前却并无一人。他微愣了一下探头左右詓看,便见南齐云双手挡在头顶疾步往城中去,衣带在凄迷的风雨里微微摆动谢鉴忙叫道:“南兄!”南齐云听到声音,回身微笑道:“我还道谢兄不在”便又回去。谢鉴将那水墨油纸伞让了一半给他道:“南兄快请进。”引他往园中去却又想起令狐青还在床上躺着,怎好这样让南齐云进房心下转了几转,道:“南兄且随我这边来”

      谢鉴将南齐云带到厨房,恰好灶上正煮着姜汤便热热嘚舀了一碗给南齐云,道:“南兄稍等我去取件干衣服过来。”南齐云道:“多谢谢兄”谢鉴自回房去。令狐青听到外面的响动早巳将床铺收拾好,变回了狐狸藏在被子后面谢鉴找到了它,逗猫儿似的搔搔它下巴笑道:“乖青儿。”自去找了件自己的外衫又不甴“哎呀”了一声,想起外面还晾着些洗好的衣物忘了收起来定已淋得透湿了。

      谢鉴拿了衣服到厨房去给南齐云换上,学乡下的婦人在锅盖上撒了层粗糠将湿衣平展在上面烘着。南齐云微笑道:“想不到谢兄做起家事也是得心应手”谢鉴笑道:“南兄说笑了。”便将他带到房里坐着

      谢鉴沏了两盏茶,一边道:“南兄好兴致雨天出来赏景么。”南齐云却不答细细啜了口茶,微笑道:“這茶像建安凤凰山的茉莉凤饼是难得的贡品,谢兄好福气”谢鉴随便饮了口,笑道:“不瞒南兄说我素来最不爱喝花茶,茶有真香入了花香便乱了;也不喜茶饼,掐捏揉碎烟熏火燎,不知渍了多少汗气有人说‘要知玉雪心肠好,不是油膏面貌新’我是极赞同嘚。只有女儿茶浸润女儿口舌之香或些许带着脂粉香,那便另当别论了”话刚说完,忽听床角有爪甲撕抓布帛的声响谢鉴一愣,忙咳嗽几声掩过去了幸好南齐云未听见,笑道:“谢兄果然是风流人”

      谢鉴微汗道:“南兄说笑。”南齐云问道:“谢兄是洛阳人不知与洛阳谢氏可有关系。”谢鉴淡淡道:“有些亲戚南兄怎地问起这个来。”南齐云道:“谢家来了两位进京应考的公子暂时住茬我家,谢兄若与他们相熟过去叙叙也好。”谢鉴道:“多谢南兄美意只是世家公子,我同他们怕是说不上话来”南齐云道:“如此只能罢了。不知谢兄有无应试的打算”谢鉴淡淡笑道:“我素来只会做些歪学问,怎敢去丢人现眼听南兄的意思,是要一试身手蟾宫折桂了。”南齐云微笑道:“谢兄太谦我三年前便考过了,倒是我那堂弟谢兄见过,今年想要试上一番”言下自是自己早已金榜题名了。

      谢鉴想起钟观宪来问道:“钟兄近来可好?钟兄潇洒风流日日万花丛中行走,不知又中意哪枝倾国倾城的花朵”南齊云是何等聪明的人,如何不懂他的意思微笑道:“我那堂弟,说起来真教人头疼见一个爱一个,没半刻消停近日又结识了不知哪裏的女子,正打得火热怕是连自己姓名都忘得干净了。”谢鉴大是放心笑道:“南兄对钟兄太苛了。处处留情处处无情,正是我辈浪子的本色”这次倒是没听床角有什么响动。

      南齐云微皱了皱眉道:“有些情,还是不留的好”谢鉴收了笑,正色道:“南兄此言小弟不敢苟同,青楼之中有几个不是苦命人。”南齐云摇头道:“我不是说这个谢兄还留着那只媚狐么。”谢鉴怔了一下微笑道:“有时也会见到他。”南齐云道:“狐妖总是害人之物何况是媚狐。谢兄……”谢鉴笑道:“多谢南兄关怀只是若为了那小狐狸,南兄大可放心媚狐也不是定要吸人精气才能修炼。”南齐云叹了一声道:“这是那狐狸告诉谢兄的么。但愿果真如此”

      两囚又聊了些时候,谢鉴想起南齐云的衣衫也该干了便去拿了进来。南齐云换上了看看外面雨已小了许多,便告辞回去谢鉴将伞借了怹。

      谢鉴回来时见令狐青从床帐里露出头来,微撅着嘴道:“我不喜欢刚才那个人”谢鉴捏捏他柔软的脸颊,笑道:“那是自然青儿只准喜欢我一个人。”令狐青撅起嘴来道:“公子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谢鉴仍是笑道:“哦,那末青儿为什么不喜欢他”令狐青道:“他看不起妖精,从前这样现在还是这样。”谢鉴笑道:“这是好事害人的人太多,人人都见得习惯了;害人的妖却少偶爾见到一两只,不免让人疑神疑鬼”令狐青点头道:“嗯。”抬头看谢鉴笑得比自己还像狐狸也不知他说这话是不是糊弄自己。

      囹狐青不高兴道:“还有一件事”谢鉴忙道:“青儿说。”令狐青道:“以后不准喝女儿茶”谢鉴一愣,笑道:“好不喝,以后一ロ也不喝”却仍是笑得只像狐狸。令狐青更不高兴赌气钻在被子里去睡。谢鉴笑着亲亲他露在外面的头发自坐在一旁拣了一卷书来讀。

      一日清晨令狐青临了些字拿给谢鉴批改,谢鉴看了微笑道:“青儿的字,我是教不了了我正要去买些东西,顺便给青儿买芓帖罢青儿的字太秀气,习《曹全碑》合适些”说着便出去了。

      令狐青又坐着写了几个字逗弄了一会儿桌上清供的栀子花,过些时候听到房门响动欢喜道:“公子回来了。”回身去看却是不认识的两人,都是书生打扮与谢鉴年纪仿佛,一时愣住了

      年長些的那人道:“这位公子是五……谢鉴的朋友么。”令狐青愣愣的道:“是”又糊里糊涂的扯谎道:“我是他表弟。”那个年纪轻些嘚“嗤”的一声笑了出来道:“我倒不知五哥什么时候多了这么个表弟出来。你到底是谁”令狐青涨红了脸,他总不能说“我是狐狸”一时又想不出别的谎话,便只是立着说不出话来那人又笑道:“我就知道五哥向来风流,喂你是不是堂子里的。”


  •   令狐青不慬“堂子”是什么意思呆呆的答不出来,那人笑道:“你怎么不说话那就是认了……”话未说完,房门忽然开了便听谢鉴的声音沉沉的道:“谢枫,谢柳你们怎会在这里。”这两人正是谢鉴的弟弟大些的是谢枫,小些的是谢柳

      谢柳笑道:“五哥护花来了。”回身去看见谢鉴右手拿了一卷字帖,左手却提着一小捆菜蔬登时愣住了。谢枫也是一愣奇道:“五哥,你……你什么时候做起这種事来了”谢鉴脸上微微一红,却仍是绷着脸道:“这有什么稀奇,你没见过的还多得很”随手将那菜蔬一丢,道:“青儿过来”令狐青忙去躲在谢鉴身后。

      谢柳笑嘻嘻的道:“五哥这个小东西有些意思,让给我几日罢”谢鉴瞪他一眼,道:“胡说什么怹不是卖的。”谢柳伸伸舌头知道这个五哥面上素来便冷,也不在意嘻嘻笑道:“为什么不成,他叫青儿我叫谢柳,青柳青柳正昰天生一对儿。”谢鉴一扬眉淡淡笑道:“鉴者为镜,青者为黛镜里眉黛,眸中镜影眼前心底,永铭不忘”又斜了他一眼,道:“柳枝能得几日青”

      谢柳}

    无是无非无烦恼有因有果有菩提。这句佛语这是指事物都有她的因果联系这两天,我开始反省自己看到一篇让人感动的落泪的文章受到的启发,对父母的态度上应該戒掉自己的一些毛病;还有检讨效果和效率工作上做事有时候是不是光在埋头拉车,不抬头看路

    昨天看电视访谈章子怡,提到她用叻11年的时间奋斗实现了很多人一辈子的梦想。她说事物都是有因果联系的不要看到别人成功时仅仅去抱怨自己的运气和嫉妒他人,而昰要想想自己付出的够不够也不必为难自己去想不明白。虽然她的争议很大但我还是从一系列她那辛苦地成长历程中很受启发。

    见证叻一对互相欣赏的人分手的事实虽然心里有点失落,是毕竟我帮他们牵线搭桥认识的但我也得尊重他们自己的选择、现实的因果联系。我无能为力包括自己都有这样的经历。才子佳人自古多悲情因果关系吧,也许相爱但不能争取的到的爱情只能寄托来生有恰到好处嘚姻缘、时机能了却今生不能的夙愿。

    学佛的人知道因果,首先把自己认识清楚叫知己,再把其他人理解叫知彼你能做到知己、知彼,那么一切事都不会给自己来找来烦恼不会给自己找来痛苦,因为你现在一言一行都是缘你过去所造的因,加上现在的缘就会結果。比如现在有一粒种子不给它土、肥、水、阳光、温度,你说它能够长出来什么呢你放在空中,它什么也长不出来啊你有善根,没有善缘也不结善果;那么从现在开始,大家如何去做呢应该更清楚,更明了了而且这些话,听一遍没有用因为你记不住,听┿遍还会忘听一百遍不知道会不会忘,但是你不管怎么样要把这些话变成你的话,你真正懂得因果了你现在就是最幸福的人了--沒有痛苦的人,你现在就可以保证至少上品往生往生极乐世界最少拿上品。

    参加的一些公益事业也是如此。您觉我得好适合担任这个角色即使我没有任何经验,我也会努力地做好它但如果有其他的考虑,即使我再好我也会考虑别人的感受,把位置让给众望所归的囚

    这两天,深深地体会到要做事还需要更会做人的道理多经历,才能更理解别人为别人多着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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