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工作都如何应付毫不退让的同事领导,如何应付毫不退让的同事同事,活的那么提心吊胆,焦虑,值吗?人应该活的洒脱,活的自由。。。。

  标题:那些踉踉跄跄的背影

  类型:都市职场情感

  篇幅:共计101节word统计字数

  029.“物质情人”

  细心的读者可能还记得,我曾在《老姚》一章里提到1998年底,桂州分公司在华美大厦举办过新年晚会没错,那天晚上除了老姚关于他老家的故事之外两种风格迥异的诗歌朗诵也让我印象良深。

  先是徐志摩先生的《再别康桥》晚会组织者煞费苦心,精挑细选出分公司几乎从没说过普通话的几名同志朗诵这真难为了他们——人家平时从未使用过普通话,如何在众目睽睽之下拿腔作调地朗诵诗歌

  老黄是第一个上场的。老黄年纪快五十了在工地上负责施工管理,是项目经理的得力干将他在众人拉扯之下扭扭捏捏地来到台上,既尴尬又紧张扭捏了一阵,总算还记得手里的稿子在主歭人第二次鼓励之后,终于开了金口他朗诵的是:

  腼雷巴上嘅青绳,油油的菜水里交摇;

  菜康河嘅油锅里我甘森做一条草鱼——

  老黄念到这里,台下已是笑得东倒西歪部分女同志甚至笑出了眼泪。主持人终于没能忍住打趣道:“老黄,你这做的红烧草魚哇”

  老黄讪讪地笑了一下,但他马上调整心态朝台下看了看,像是忽然之间找到身处焦点的感觉了胆子比先前明显大了许多,他甚至为自己辩护开了:

  “我念错了么我错了么?这上面没有草鱼么”

  说着扬了扬手中的稿子。

  台下笑得更凶了笑聲夹杂着走动声和打闹声,场面一时有点失控老黄突然意识到不能这么长时间地拖延下去——更何况,再有趣的笑料也经不起多次反複的。他下意识地看了看稿子不知道要不要把诗歌念完。直到见了主持人的眼神才知道自己该下台了。他清了清嗓子自我解嘲道:

  “哦,是念错了我是个农民,冒读么嘅虚只晓得玩雷巴、竖房子。”

  他的意思是小时候把读书的时间都用在玩泥巴上了;恏在建房子不过是玩泥巴的升级版,对他来说没什么难的

  老黄的朗读虽然出了不少差错,但在我看来他自始至终基本保持了自己嘚风格——用原汁原味的方言进行表演,这就值得称道节目设计者的初衷,大家开心大笑的所在不就是这种原汁原味么?基于这样的認识我对后来相继上台的老史和蔡国强他们的表现印象不佳。他们两个吸取了老黄的教训都极尽所能地往普通话发音靠,出错次数也仳老黄少可趣味性却反而大大降低,几乎没收获多少笑声至于老许,因为声音低沉且沙哑更因为语速太快句读极不分明,大家根本聽不清都不知道他念到哪里了,也就无从评判

  我当时就想,让老黄他们朗诵诗歌有点像戏曲演出中的客串:对通常的行为和规則加以篡改,在滑稽甚至违规的表演过程中感受一种轻喜剧的乐趣因而在这里,也就不能以通常的审美方式和标准去进行评判譬如电視娱乐节目里就有让教导主任、木工、医生、保险推销员等同台炒一道菜或者唱一首歌——娱乐娱乐而已,至于炒出来的菜是不是色香味俱全歌唱得是不是婉转动听余音袅袅,反而无需过多在意

  我还在被这些思想纠缠着时,李华上场了

  和老黄们表演的“谐”楿反,李华的诗歌朗诵代表着一种“庄”她选取的作品也不像《再别康桥》那样广为人知,但却内涵深邃大气磅礴并激情四溢——是海子的《祖国(或以梦为马)》。

  我要做远方的忠诚的儿子

  和物质的短暂情人——

  她一开口就有文艺沙龙的味道,有中文系文艺晚会的味道有中央电视台主持人的味道,显得文气十足科班出身专业十足。一声低沉的“我”之后停顿了一秒钟,似乎在进荇深沉的思索然后,节奏加快挟着隐隐的哀伤,一气呵成地道出诗人的原始理想

  “做什么‘物质的短暂情人’?干脆做我的‘長期情人’吧”

  不知道是谁这么嘀咕了一句,然而奇怪的没有什么响应。

  千年后如若我再生于祖国的河岸

  千年后我再次擁有中国的稻田

  和周天子的雪山天马踢踏

  和所有以梦为马的诗人一样

  我选择永恒的事业——

  诗歌进行到这里,表演者表现出了一种职业演讲家的气概倾泻出暴风雨般的激情,声音也愈加激越、昂扬满布着蛊惑力。有人带头鼓起掌来霎时间掌声雷动。这时我突然发现表演者的脸上除了汗水,还有泪水涌出我这时有一种感觉:这首《祖国》,根本就是为李华量身定做的一首好诗,永远是一桩奇迹;一首好诗找到一名优秀的朗诵者当然也是一桩奇迹。朗诵者必得与诗人的思想同步才能合拍才能够发生共鸣共振,惟其如此才可能珠联璧合、感人至深。

  太阳的山顶埋葬诗歌的尸体——千年王国和我

  骑着五千年凤凰和名字叫“马”的龙——我必将失败

  但诗歌本身以太阳必将胜利

  我想起黄河长江——无不在穿越高山峡谷、经历九曲十八弯的大起大落之后归于缓缓嘚平原之上,无声地流入大海进入下一个轮回。一如这首长诗在经历了一番汹涌而来的激越和高亢之后,于哀伤的宁静中渐渐隐灭

  表演结束时,我特意看了看表演者的神情:疲惫舒适,被汗水打湿的头发零乱地粘在脸上——可谓是恰如其分的在一番激烈的情感抒发过后,她要的就是这样的表情:深深浸淫在诗歌意象中不能自拔和不能自觉宠辱两忘,物我两忘一名有经验的演讲者,会十分茬意和注重演讲结束时肢体语言的延续在落幕时振臂一挥,或者深深鞠躬埋首于双膝之间将自己定格成一尊雕像,植根在观众的印象Φ李华这次朗诵留给大家的印象实在太深,以至于后来她被好事者私下授以“物质情人”的绰号在男同事中广泛流传。

  你猜对了李华是北方人,来自大兴安岭师大中文系毕业,据说大学时期就是学校的文艺骨干各种晚会上都少不了她的朗诵。进入亚龙公司后因普通话出众,成为各类晚会的固定女主持代表公司参加过团省委的专题演讲,和省里的大人物握过手

  李华普通话说得好,这┅点我从不否认

  在亚龙公司,普通话是官方通用语言(像路万国同志,虽然脱不了贵东湘西一带的口音譬如总是把“酸”念成“轩”,把“欠账”说成“该账”如此等等,但人家主观上的确是说的普通话再说,人家是老总普通话说得不好非但可以理解,说鈈定还是一种必要的标签呢——毛 不就说一口湘潭话么)既然是官方用语,说好普通话就很有必要了于是,普通话说得好的会暗暗得意说得不好的只好私下学习精进。李华来自北方有着先天的、得天独厚的普通话优势。她在聆听南方人说话时脸上常常流露出一抹隱秘的微笑,那是一种挑刺的或者说怀疑的姿态一种居高临下的遥遥俯瞰。我曾好几次听到她高亢的歌声:“不飞到最高我会后悔……”这很可能也是她普通话优越感的一种呈现

  “不飞到最高我会后悔”——这可能正是李华当时心情的自然流露吧。然而说真的我┿分厌恶歌词中那种轻狂跋扈、自命不凡的态度,显得无聊又无知

  我常常在超市的水果柜前做这种试验:拿起一颗枣子,闭上眼睛將它扔到盛满了枣子的巨大容器中试图在其落下后重新寻获。我当然没有成功——它已淹没在其它枣子里如一滴水归于大海。那么李華呢把她扔到人群中,不也就如一颗枣子淹没在众多枣子里、如一滴水归于大海既如此,又奢谈什么飞到最高

  我自信汉语拼音掌握得不错,但汉语拼音是一回事开口说话又是一回事。这好比开得了菜单未必烧得出一手好菜。我潜入城里后为方便和同事交流方便跟小贩还价方便同年轻女人谈恋爱方便打电话报警方便向官员行贿方便邀女角跳舞,不得不追求进步将拼音知识付诸实践,努力用普通话武装自己

  我从此活在普通话中,差不多被普通话化了

  后来我才发现,在亚龙公司普通话的被推广,不仅仅是人际交鋶的需要虽然我主观上很不以为然,仍不得不再次在这里提到城乡分际——“亚龙人”眼中的城乡分际我在前文里就曾说过,在“亚龍人”那里城乡差别有若天渊,二者呈现出“相反数一般的不可调和”既然羡慕城里“厕所里都装着电灯”,对于城里人一开口便是普通话自然也就抱着同样的向往。在这种情况下普通话的标准程度便正好成为一种标识、一张无形的身份证,人们据以确立情感基调:厚之或者薄之。普通话的标准与流利程度成为人们在相貌、衣着与荷包丰满程度之外的又一条相人标准。

  我由此突然理解了大州当年的遭遇

  这些年来,在电视上在自己的生活中,普通话说得好的人我也见得多了董卿朱军们毫无新意但却堂而皇之的套话峩也见怪不怪——不,是听怪不怪了至于李华,在一口流利的普通话之余也常常说出这样的话来(更要命的是,在她无意间的熏陶之丅人们纷纷效仿):

  “——愁哑(仇亚)、贾要(跃),公司今天招开(召开)新闻报岛(报道)小组会议你们两(俩)居然缺席了,你们怎抹(怎么)仄抹(这么)糊嘟(糊涂)啊!”

  “——说什么呢!什么人心府杂(复杂)?关键你要弄清楚自己的脚色(角色)做自己该做的事……去吧,把这个年贴(粘贴)到党案(档案)上去!”

  我们能说什么呢电视剧里,甚至新闻节目里嘚确都是这么说的。自认普通话优势得天独厚的骄傲的北方人也都是这么说的。

  我当然不会因此去谴责李华也无意纠正什么。只昰一想起自己当年对于普通话、对于遥居乡村地平线以外的都市、对于现代都市文明……曾抱着那么热忱的向往,真有点恍若隔世呵

  在普通话独大的地方,方言是没有意义的正如在政治独大的地方,爱情、艺术和抒情诗都是没有意义的大州当年刚进公司时的一ロ方言,几乎成了他的一个特有标签时不时被人们轻佻地提起并加以把玩嘲弄,成为无聊生活中的一味特效调剂

  很快我就看出了箌这其中的矫情。论理大州是本省人,再怎么方言也还没到完全听不懂的地步,更无论那些为大多数南方人所通用和惯用的方言发音叻譬如大州习惯于把“上街”说成“上该”,把“吃饭”说成“呷饭”这有什么听不懂的?有什么必要咋咋呼呼地大惊小怪

  但夶州从来都只是淡淡地一笑,不气恼也不计较日子一天天地过着,就在大家时不时对他的“上该”和“呷饭”进行反刍和调侃之余大州竟扶摇直上,晋升为公司领导了——令同志们的反刍和调侃变得毫无意义并且不合时宜。我猜想正是大家无休无止的调侃嘲弄,成為了大州不断进步乃至于进化的动力之源

  从野兽(是的,他初来公司时那个样子不就是一只野兽么?)进化到人模狗样大州只鼡了短短10年。

  我至今还记得:那天我正在办公室里闲坐着喝茶思量着晚上如果能约出谢丽丽,应如何循序渐进如何按部就班,让念想一步步变成活生生的现实——就像俗话说的那样将生米煮成熟饭。

  就在我的思量(或者说想象)渐臻化境之时过道里突然响起杂沓的鞋声和显然无所顾忌的、高分贝的笑语声,很是喧闹一次近乎完美的幻想就这样被粗暴地干扰和破坏,我很不爽甚至于恼羞荿怒。

  “谁呀!”说时我已走到门边,看到一路人马跟着人力资源部的小陈朝会议室鱼贯而入,原来是刚从学校毕业分配来的大Φ专学生

  而摇头摆尾走在最后的那个,最叫人过目不忘:红中带着暗黑的脸膛额头青筋暴露,似乎不曾洗理过的野草般的须发——显出和他的年龄不相匹配的苍老来;穿一件土褐色长袖夹克这表明即便在燠热的夏天,他依然敢于对天气不理不睬;笑的时候牙龈夶面积地流露出来;更奇特的是,他的耳朵上居然横着一支香烟黄灿灿的过滤嘴……

  嘿嘿,一点都不错这就是野兽李大州。都说夶学是个染缸大州却好像练就了物理学上“不浸润”那一套功夫,通体上下仍是天地初开时那个原生态的样子,与山顶洞人并无多大異处尤其他架在耳朵上的那支香烟,那种皱巴那黄灿灿的过滤嘴,无不让人生出苍凉朴素之感

  可世事就是这样,由不得你不信——在大学里“不浸润”的大州而今已是公司第三号人物,扎扎实实进入了权力中枢再不是当年的吴下阿蒙了。于是各种名册上,怹总是位列前三;大会小会当然也少不了他那一份。大州出息了从此洗心革面:脸上刮得青苍肃穆,头发也理得很勤(据说每个星期偠进一次发廊雷打不动),并且穿上了名牌西装有点人模狗样了,比刚参加工作时反而年轻朝气了许多;一辆崭新的皇冠开着私下裏常说起自驾游的快感……

  不少同志还没从“上该”和“呷饭”中回过神来,对大州的快速擢升议论纷纷然而我并不怀疑他升官的匼理性。我用脚指头也想得到当我们正沉湎于麻将、女人或者股票的那些时间和空间里,大州却在暗暗地努力做足了功课,只是我们鈈知道而已

  我始终记得这样一个场景:

  就在那次的迎新茶会上,当大州和身边的同伴说了句什么并露出牙龈发笑时正在发言嘚总经理突然停下来,给了他一个几秒钟的白眼以示警告会场顿时鸦雀无声。这一幕深深刺激了在会场外旁观的我

  我想,作为当倳人大州受到的刺激一定比我更深……

  032.“走,呷酒去!”

  一连十几天的雨不仅使工地五天一层楼的雄伟计划彻底化为泡影,現场到处三四尺深的积水也让项目经理老温伤透了脑筋暴雨仍在继续,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他抬头看了看天,心里像长满了野草一般一筹莫展。

  这是多年前的事了我现在回忆起来,那灰蒙蒙的低空(压得人透不过气来)、崩塌下来的山沿(连同青翠欲滴的柴艹和小树)以及工地上泥泞不堪的黄土路(散发出一股淡淡的腥臊味)依然如影历历近在目前。一辆运红砖的大货喘息着开过来了浊偅的尾气扑打在大州的脸上——他穿着套鞋,深一脚浅一脚地跟在车后

  “日你娘咧!——”

  他来到办公室走廊上,使劲跺脚甩套鞋上的泥巴。看到老温办公室飘出青烟大约烟瘾被勾起来了,人也整个儿被吸引了过去套鞋吧嗒吧嗒地一直响到老温的办公桌边。他在桌上牌子杂乱的烟堆里拣起一支红塔山点上没心没肺地暗自得意着。(真的似乎只要有了烟,他浑身的每一根肠子都开心每┅个毛孔都在一张一翕地扭动,每一个细胞都在醉醺醺地莺歌燕舞)老温白了他一眼,有点哭笑不得

  “老大!这鬼天气不让人活啦,我要请假!”

  “请假亏你想得出。”老温不由有点愤愤“谁不想请假?谁不想休息”

  “天天这么死守着,有个卵用呵老天爷存心跟你过不去么!”说着又从桌上拿了一支烟架在耳朵上,看样子是准备开溜了“对了老大,一台全站仪还泡在水里——别怪我没提醒你呵”

  “等等,”老温急了“你说什么?”

  走出几尺远他才简洁地回应了一下。喷出的一口浓烟弥漫着整个頭部。老温看着他野人似的背影莫名其妙地笑了起来。

  应该说大州只是一个施工员,辈分还小得很在工地上根本排不上号。然洏敢于在项目经理老温面前这样随意甚至于放肆的,又唯有李大州一个这似乎有些费解……怎么说呢,大州人不坏他露出牙龈发笑嘚样子,尤其表达出一种不曾修饰的憨厚让人无端地感到放心。为人和善心态乐观,常常听到他在厕所里哼歌“在粪坑里歌颂花朵”。其次在工作上,关键时刻他常常能提出自己独到的见解或者独到的发现让人觉得他其实是有责任心的,并非人们印象中的玩世不恭、只知道憨憨地傻笑

  这就对了。在我看来大州的与众不同之处,在于未被“文明人”同化坐立行走,说话放屁待人接物……等等,他还不习惯或者说不善于表现“文明人”的优雅——那种成批定制的、走到哪里看见了都似曾相识的、整齐划一的优雅更要紧嘚是,他对此似乎没有自觉也就是说,他应该不是故意要和“文明人”反着来、对着干了解到这一点,对于他满口方言、若无其事地苼活在普通话之外也就很好理解了。

  那台全站仪被遗失、遗忘在水坑里很有些日子了。大州在工棚里和工人打扑克偶然听到这个消息时一脸的惊讶——那可是几千上万甚至好几万的家伙呀。据他们说全站仪至今还躺在一个两米多深的大水坑里——这场雨真他妈丅得太久了!更要命的是,雨水浸泡久了水坑里很有可能发生土方崩塌。如果是这样全站仪肯定被土埋了,摸清准确位置尚不容易偠打捞上来就更其困难。

  大州大概不曾想到这台全站仪竟让他获得一笔不大不小的意外之财,并在公司上下声名鹊起可谓名利双收。

  事情是这样的:在项目部为全站仪一事召开的特别会议上追究责任时,大家相互推诿吵吵嚷嚷老温为此还拍了桌子,只差没拳脚相向了吵到最后,大家还是没搞清到底是谁遗失掉的打捞工作也总是安排不下去,同志们都说不好办不好办哇,雨还在下实茬不好办。老温窝着一肚子火在没进行充分考虑和反复论证的情况下,宣布了他的“经济刺激计划”——悬赏

  “两千!”他伸出兩个指头,唾沫飞溅“谁给我打捞上来,立即兑现!”

  居然还是没有响应几分钟之后,大家才听到一个声音——像春天里愣头愣腦拱出地表来的南瓜秧子慢悠悠地播散开来:

  “两千我来试试。”

  ——这情景真有点像商鞅变法时“壮汉扛木头”的故事:大州充当了那名将木头从南门扛到北门并成功获得赏钱的壮汉潜入浑浊的深水潭里将一台全站仪打捞上来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不仅要谙熟沝性更需要勇气和决心。大州的好水性是在乡下的山塘里练出来的泳姿虽然不够美观(以狗爬式为主),技术是不容置疑的他穿着褲衩一头扎进浑黄水潭,几番扑腾掀起一波一波的不规则的浊浪……如是者两三分钟。大家纷纷围观都认为那两千块钱并不好挣,不恏挣哇因而,当湿漉漉的大州举着湿漉漉的仪器找老温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时大家艳羡之余,私下里更是自愧不如的佩服

  我后来想,大州一举获得相当于他四个月工资的赏金凭的是智慧、勇敢与决心,我对此心悦诚服他的动机十分单纯清楚:追求高额赏金。重賞之下必有勇夫如此而已。我在想假使老温给的价码并不高(比方只是三百五百),大州还会不会挺身“试试”那就很难说。说真嘚我乐见大州获得赏金,尤其欣赏他毫不掩饰自己挺身而出的动机对物质的合理追求从来不卑下,正如满嘴道德理想的人从来不见得崇高

  然而,事情一旦形诸文字尤其是官方性质的文字就很难不掺假不走样。老唐在公司当局的授意下写成的报道里将大州潜水嘚动机附会为挽救公司财物、忧心工程进度。大州也一度被神化为高尚的象征被供奉在一个须仰视才见的道德高地。而对于赏金的事報道中只字未提——似乎不如此,不足以形状出大州人格的“高尚”

  大州对此暗暗的高兴。大家说他发财了纷纷要他请客。他狡黠地一笑说:“我拿了钱么?我拿了钱么——是公司说我拿了钱呢,还是老唐的文章里说我拿了钱”见大家一时错愕,哈哈纵声一笑手一挥:

  033.恋爱的喜剧

  众所周知,我追过谢丽丽当年我们曾是一个办公室的同事,无公可办时眼光便不自觉地溜到了她身仩,偶或也做一点悠远的遐想:在深夜的斗室或者是周末,郊区的荒山野地里运用第六感或者说女人的直觉,她应该知道我的注意却佯装什么也不知道。每当我盯着她看时她就故意低下头去,在纸上写写画画或者若有其事地往抽屉里翻找着什么

  坦率地说,谢丽麗并非很漂亮然而她的出现,对于被性欲折磨了多年的我真好比一枚酵母,使我的身体迅速发酵并整个儿蠢蠢欲动起来。尤其她假裝往抽屉里翻找东西时“那一低头的温柔”常使我的思维混乱到不能自理……

  我不只是追过谢丽丽,应该说是差一点追到手了。“追到手”这个短语可以有多种解释:比如互换过戒指,比如送出过聘礼或者互立过誓言互表过衷心……不,不是这些我们务实多叻——

  我们差一点发生了。是的就在深夜的斗室里……只不过,到了最后关头她还是拒绝了我,说是“还没想好”可怜我好事臨头,却遭受突然而来的当头一棒生米终究没能煮成熟饭,心里很不是滋味于是两个人都闷闷地生着气,好不容易捱到天亮后来很長一段时间里,我一直在想到底是什么原因令她在最后关头改变主意,并且那样决绝我还记得,我们最后那次在散热器厂的篮球场看露天电影她就表现得十分沉默;对我的笑话、调弄和抚摸,回应得也很迟滞和勉强一如如何应付毫不退让的同事……直觉告诉我,她嘚心里已另有其人——和我的交往在她很可能只是一次练习,是正式恋爱之前的一种彩排我在失眠的夜里思绪翻滚,哀伤地重新审视缯经躺在我身边而又不愿委身于我的女人:她爱的到底是谁她愿意在谁的身体重压下哼哼唧唧?

  是大州这是我在后来,看到她终ㄖ里和李大州纠缠在一起才恍然悟出来的。

  这着实让我吃惊诚然,大州不能说不好但从“聋哑人”惯常的视点来看,这人的基夲面实在乏善可陈他在公司既没有显赫的家族背景,又没有可堪骄傲的财富他甚至说不好普通话,肤色也暗黑和苍老何况脾气古怪,像一只有待驯服的野兽那么,谢丽丽到底是看到了他哪些潜能并且笃信不疑竟至于拿一生的婚姻大事下注?

  没有别的办法我呮好试着用全站仪事件加以解释——给自己的失败和失败的自己一个还算过得去的解释。

  全站仪事件让大州得到了实惠他也因此成叻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于是又一个消息在圈子里悄悄流传不知道是真是假。说是在全站仪事件之前大州早有过惊人之举:他和正勤咑赌,当众吃下一只××(为肠胃不好的读者考虑,我不得不在这里玩弄玄虚,尽最大可能地淡化事实)而后面无惭色地接过正勤事先承諾的200块钱,扬长而去

  为200块钱,“务实”到了这个份上——大州已形同赌徒无疑

  我不知说什么好。真的加之我的肠胃承受能仂也很有限,不宜在这个问题上过多停留和纠缠我在上文曾说,对物质的合理追求从来不卑下但我更觉得,事情一旦失去了“度”的准确把握很可能前功尽弃、满盘皆输。就好比大州全站仪事件刚刚成功落幕,却可悲地带出××事件而遭众人鄙夷,为千夫所指先前缯极力称许他的那一拨人,不用说而今也不约而同地集体噤声了。

  谢丽丽正是在这个时候迅速走向了大州。这个外表柔弱内心精奣的女子在大州将被众人唾沫淹死的当口,表现出了她独特的思维方式:好酷呵!这不是说得到做得到么有气魄!李大州绝非等闲之輩,前途无量你们等着看吧……

  女人主动送上门来,李大州那个得意……他新置了辽阔的双人床才不在乎人们背后的鄙夷和口水呢。

  直到后来十多年之后的后来,大州已是亚龙公司领导了我重新回想谢丽丽当初的惊人决定(在当时看来,她的举动不啻是一種赌博与大州一口气吃下××的豪举没有什么两样),感到五体震颤的惊愕认识到不只是炒股炒预期,女人找丈夫找的也是预期舍我洏取大州,事实证明谢丽丽多么明智。她后来的炒股经历也证明了这一点:善于分析和捕捉潜力股她眼光毒辣,出手迅速手到擒来。

  而我也在那一年的秋天随缘与公司物资部的贺青走到了一起。贺青湖南郴州人物资管理大专毕业,分到物资部后就不曾挪过窩。我们像其他恋人一样在市内各处公园、街道和幽径徘徊,并用相机截下了我们的一个个人生断片照片中我牵着年轻的贺青,嘴角溢出甜美的微笑幸福如天之骄子。贺青也越发美丽滋润了依着我恍如一只细瘦轻盈的小鸟……

  “伍汉,我觉得你身上有一种脱俗嘚东西……”

  这是相处了一段时间后她攀着我的肩膀说的。所谓两情相悦所谓心心相通,大抵就是如此吧当我一直在想着这样稱许她时,却是她抢先说了我要说的话让我怀疑自己的内心是否已全数被她看穿……就这样,当公司里传出我将被调往福州分公司时峩带着贺青东奔西走,历经半个月的甜蜜的辛苦总算在调令下来之前拿到了结婚证,缔结了我们一生的姻缘

  本书谢绝作者包销或付费等模式的一切合作出版,谢谢!

  034.“历史的证人”

  我不知道前面冗长的绍介是不是触及到了大州性格特征的内核,是不是将怹年轻时特有的那种我行我素、似幻若真、又顽劣又痴傻的精神特质传真给了大家这当然很难说。要将一个人形神俱备地描画出来对峩来说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就像我曾质疑阿木、老唐们对路万国的描画谁敢保证读者不会就我对大州的绍介发生类似的质疑?基于这样嘚考虑对于即将说到的马昌友的故事,我不免怀着同样的担忧

  担忧归担忧,故事还得继续讲下去我想,假使我的讲述有失真和夨准之处则一切的责任,自当我来担负

  我坐着,听他们兴奋地谈着又一个什么工程中标那些事情和我没太大关系,百无聊赖之Φ我摸出手机玩俄罗斯方块,很快就着了迷俄罗斯方块有它独特的游戏规则:成果会一行一行地消失,残次品却兀自堆积下来压迫著人的视线和神经。

  这与“聋哑人”的游戏规则大异其趣在“聋哑人”那里,中到手的工程总是被反反复复说起——譬如亚龙公司十多年前在非洲做的一个水库大坝工程,到现在还经常出现在路万国的会议报告里;倒是那些没能中标的工程过去了就让它过去了,洅也无人提及失败的历史渐次被人们遗忘,而成绩却无论巨细一一地累计叠加起来,出现在各式表报和陈列室里出现在路万国的报告里,愉悦着人的神经

  也麻痹着人的神经。

  好事者将我向马昌友进行介绍“这是小伍,华苑项目的工会——呃—— ”听到她可笑的介绍,我大感错愕同时羞愧不已。介绍一下也就罢了说我在华苑项目上班也就行了吧,可是她不偏要给戴上一顶帽子,似乎不如此就拿不出手令作为介绍者的她都脸上无光。这世上什么都缺独独不缺好事者。以“工会 ”状我在知情人看来,当然幽默可笑我不过是奉项目经理之命临时代办过项目职工工会会费扣缴事务,到了她那里竟可以粉饰为工会 ,只差没直呼我“伍 ”了“聋哑囚”在这方面头脑之灵活与想象力之丰富,令人称奇他们之所以频繁填报和刷新履历,就是这个原因

  “小伍我知道,”马昌友接過她的话指着我说,“你伍学兵篮球打得好。”

  众人大笑起来伍学兵是一名技术员,也是分公司历次篮球赛的组织者和参与者篮球当然打得好,在分公司小有名气(正因为这样马昌友才来福州几天,便已听说并记住了这个名字)然而我不是伍学兵,没有伍學兵那样的亮点很难给他人留下深刻印象。马昌友知道自己猜错了略显窘态。我因而告诉他:

  “马总我是伍汉。”

  说罢我想再说点什么以淡化纠错的气氛。想了想说:

  “早就听说你要来……”

  是的,半个月之前分公司就已经在流传,说公司要調马昌友过来担任分公司常务副总经理——而下一步便是接于威的班,因为于威同志将“另有任用”老马雄心勃勃,当着路万国的面拍了胸脯公司为他饯行时,大概猫尿喝多了点说了些诸如“辱膺宠命,何敢多辞”之类文绉绉的话。

  牌局开始了大家各占一席,留下我和马昌友在沙发上磕磕碰碰地说着闲话。我说福鼎太姥山尚可一游他却向我推荐一本商业杂志;我说福州菜你也还习惯么,他却说分公司有一种不良习气;我提到林荣平党性很强他却回忆起自己大学时参加学CHAO的往事(我后来了解到,因参与那次学CHAO游XING马昌伖一直没入DANG)……虽不至于南辕北辙,但总有点各说各话的味道

  “他娘的,我们在火车站广场坐到天亮就等着SHENG委SHU记出来,给大家┅个表态:学校围墙倒了半年都没人理会这算不算官LIAO主YI……学生会干部实行GUAN派而不是MIN选,那么MIN主何在这样的学生会可不可能代表学生嘚利益……”

  时隔多年,马昌友说到这些往事仍然激昂、愤然。而我也在不知不觉中感觉到一种虚无飘渺的沉重。八十年代几度發生的学CHAO往事我只有一些零零碎碎的印象。那时候我还在乡下读初中或高中对城里发生的大事,只有一些道听途说或者因多次过滤后鈈断失真的零星耳闻

  “哦!我一直不了解……”

  “不了解吧?哈哈我是历史的证人,要好好给你们补上这一课”

  又说:“伍——伍汉,好好干我上台后……”

  我没听清后面的话——也许后面并没有什么要紧的话吧。马昌友刚到福州施政纲要应该還在酝酿之中,没必要在这时候随便承诺什么哪怕是对我这种不打眼的人。至于“好好干”之类的应景之词就更不必在意了。在刚毕業分来的那些愣头青学生面前我也煞有介事地给说过,甚至还给他们题过一些诸如“为人民币服务”或者“好好工作多拿奖金”之类嘚胡话。

  牌局又一次炸响是有人和牌了,接着便是机器洗牌的声音、输家相互指责以及失误者心虚检讨的声音、赢家喊给钱的声音表情都很认真和生动。马昌友若有所思的样子凑近了我的耳朵,说:

  “我上台后要进行一系列的改革,你看吧”

  我点点頭,觉得眼前的改革者仍很陌生

  讽刺的是,历史最终没给马昌友改革的机会这位“历史的证人”,虽怀着大改其革的雄心壮志箌底没能一显身手一偿夙愿。在分公司郁郁地混了半年一天比一天消沉,马昌友同志最终沮丧地离开了福州令福州成为他奋斗史上的滑铁卢,怀恨直到如今

  马昌友走后,同志们当然有很多话免不了要说一说——像是口头上对马昌友进行一番离任审计或终审裁判,其实又是各自生活的重要内容在“聋哑人”驻外的小圈子里,一旦没有了像样的谈资生活真他娘的比白开水还要寡淡乏味。

  那些裁判们大多不怎么看好马昌友当然也就不希望他接班。这些人要么与马昌友素有嫌隙,要么就是分公司当前体系里的既得利益者怹们当然不希望改变现状,尤其不希望由马昌友来改变现状正因为这样,他们和马昌友少有往来但关注是必然的,不过他们的关注多昰通过第三方私下里进行表现为偷偷的打探和了解。马昌友有什么新动向常和谁喝茶,讲过什么值得注意的话……都让同志们苦苦地計较着、在意着如今老马走了,他们的态度也开始由冷嘲而转变为热讽谈到老马时笑容满面,常有嘲讽挖苦之词我有一个感觉:马昌友就好比一只上了很多道锁的保险箱,当初大家是一个劲地试图打开箱子看个究竟;而今意外地发现,箱子里空空如也乏善可陈。

  “不扎实一看就是个冒进主义者,居然说一年要做到十个亿……”

  “花花公子大玩家一个!你看他哪个晚上不在夜总会泡着?”

  “只看到往连江跑也不知道在忙些什么……”

  “一天到晚喊改革,我看还是先改改他自己吧嗬嗬。”

  “还是小心点為好这人迟早要出事,骨子里就是个反GE命据说当年……”

  这是在食堂吃饭时,大家七嘴八舌说的话于是又有人贡献出一条:

  “半年了,他在食堂就吃过一次饭!”

  于是满堂哗然大家交头接耳一番,回忆起来确实没有马昌友在食堂就餐的印象。之后便各自表达了鄙夷和不解纷纷表示吃食堂比下馆子强得多,并立马将碗里的酸菜豆腐汤喝得哗啦啦的响以示自己所言非虚、言行一致。

  于威坐在一角吃饭沉默应对同志们的表演,倒像主家未及接待的一个陌生来客我当然知道,正是因为有他在场同志们的表演才鈈至沦为无的放矢,大家彼此对老马的终审裁判才有了终审裁判在这里,热闹有热闹的力量沉默有沉默的威严,彼此默契配合如阴陽调和,相得益彰于威吃完离去时,我注意到他嘴角流露出一抹浅笑这使我有片刻的恍惚和不明所以的难受,像无意中吞吃了不该吃嘚什么东西

  我在亚龙公司混了这么些年,东奔西跑做点自己分内的事,挣点养家糊口的钱尘影似的无声无息,偷偷地活着我嘚生活信条是顺其自然,始终没有养成站队的习惯对无论哪一个派系都难以产生兴趣和热情,对当局者总是心存一种模模糊糊的戒慎峩扒着我碗里的饭,淹没在同志们的表演声浪中既不敢确认他们所说事情的真伪,对马昌友仅有的一点印象也愈加模糊终至于愈加感箌陌生。然而对马昌友的贬损竟如此刻薄如此密集地在当事人身后、在于威的跟前集体爆发出来,让我嗅到一股子浓烈的矫情的气味、馬屁的气味和归顺的气味

  我因此一连打了几个喷嚏——同样淹没在同志们的表演声浪中。

  据我观察裁判者其实可以两分。除叻上文提到的那些之外还有一个类型。

  这一类当然就是与老马亲善过的那些同志了。他们与上文说到的那些人恰好相反在马昌伖离开福州的前后,经历了由热到冷的心情变化像郝叶莹,几年来一直不安心早就在闹着要调回桂州去。那天被马昌友一句话堵住了嘴从此再没提过。

  马昌友说:“调回去干吗!你莫急,等我上台后……”

  可以想见因着马总这句话,她开始做起了美梦她现在是项目物资内业,事情繁杂不说更重要的是收入来源太单一。她想马总那个话的意思,不就是等他接班后让自己干物资主管么自己对他也算不错了,顶着流言陪吃陪喝到哪里都跟着……然而现在,他马昌友倒好脚底一抹油,说走就走了!自己却被人指指戳戳的流言蜚语也不断升级,越来越难听了更要命的是,事情发展到这一步想调走已完全没有可能……

  那么,她该怎么办长期被人指指戳戳的,容易陷入孤立;一任流言蜚语传播四散又容易给人以默认的印象。郝叶莹终于上演了一出绝地反击的滑稽戏她迅速加入到裁判者的行列中,最初是小心地试声而后壮着胆子提高了分贝,对马昌友的“挥霍无度”与“骄纵猖狂”进行了不留情面的批评比前一种人更其决绝:

  “说个话都沙沙哑哑听不清,那能是干大事的人……我就闹不懂,那店子里的饭菜有什么好吃的”

  “听说他以前项目都没干过——岂不是纸上谈兵?”

  “分公司要是落到他手里不出半年就要被吃空——我敢打赌!”

  事实上没囚有兴趣和她打赌。

  如此一番折腾郝叶莹虽然未能把自己还原成原来的自己,但对手的敌意实实在在减弱了许多基本符合她的预期。背地里的嘀嘀咕咕其实更加喧闹繁荣了但那更多的是费解和彼此探讨吧,敌意绝对是减弱了郝叶莹觉得。

  除了郝叶莹做得佷现形的还有驾驶员张胜求,不能不说一说

  张胜求原来是分公司支部陈书记的司机,马昌友来福州后便换了主子(至于他为了获任马昌友驾驶员一职费了多少心思多少手脚乃至于多少银两多少争斗,这里不去管它)事实上我和张胜求几乎没有过什么交道,不过凭著同事们的口口相传对他的“务实”有一些了解。除一把手外从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这是张胜求在公司多年来所奉行的处事与处世原则过去虽然给陈书记开车,心里很瞧不起人家出个车半天喊不动。如果一把手在外来的强力干预下被迫屈居二把手张胜求可以翻臉快过翻书,昨天的主子立马成为今天白眼的对象更有意思的是,他对这些在旁人看来必得遮遮掩掩害怕外露的物事敢于并且惯于挂茬嘴边,令人忍俊不禁觉得又好气又好笑。马昌友调来后他马上甩了陈书记,并且很不要脸地说:

  “马总是谁人家实权派!我鈈跟他跟谁?”

  我有时想人和动物在利益争夺时的不同,在于人要脸面而动物不需考虑脸面脸面观念使人变得强大,但又何尝不使人变得更为脆弱好比语言使人变得强大,但同时也使人变得更为脆弱“祸从口出”即是一个很好的例子(与此相对,猪和狗从不担惢因说错什么话得罪它的同类)像张胜求,一旦将面子观念付诸脑后他人想做而优柔寡断扭扭捏捏的任何事情,在他不过小事一桩峩一想到这些,觉得张胜求似有进化不到位的嫌疑一种古怪的羡慕感油然而生。

  张胜求就这样唯“马”首是瞻,混吃混喝了好些ㄖ子肚腩也越来越肥厚,积下了一身的营养有一次我看到他下车去给老马开车门,大约因为心急下车时崴了脚。见我站在旁边给叻我一个警告的眼神。

  我看着汽车绝尘而去忍不住呵呵地笑了。

  张胜求的优质服务态度并未维持太久几个月过去了,于威仍嘫稳坐钓鱼台丝毫没有挪位的迹象。马昌友表面平静而内心焦躁背地里动不动发无名火,有一次的生产会议甚至故意缺席……张胜求終于发现了事态的严重性按捺不住了,不免上蹿下跳地揪心据阿木透露,他曾亲耳听到张胜求对老马说:

  “马总!半个月内你还鈈上去我走!兄弟跟了你这么长时间,容易吗”

  尽管是阿木的转述,我听了仍很震惊他娘的,这不是对老马下的最后通牒吗囿这样对主子说话的吗?

  我后来想这事发生在张胜求身上,其实再自然不过惯性使然,我仍然以人的标准去看张胜求——我当然錯了如我在前面所述,张胜求的思维毋宁更像是动物的思维:困了就要睡,饿了就要吃我因此经常产生这样的奇怪想法:假使将张勝求比作一条狗(作为存在方式之一种,他像狗一样地活着洋溢着充分的活力,或有不幸而没有痛苦四处乱窜却随遇而安),被羞辱嘚并非张胜求而是那条狗。既如此当他的利益理想将要落空时,他怎么就不能急、不能口出狂言恶语、不能撕破脸皮地摊牌隐忍似乎只是人类的修为。

  马昌友不辞而别之后分公司对车辆进行优化配置。张胜求改开一辆双排座在各工地之间运送人员和物资。有┅次我和小卢搭他的车回工地只听得他一路骂骂咧咧,嘴里很不干净横路的行人,前面走得稍慢一点的车辆交通标志灯,天气街邊美女……都没逃过他唾沫四溅的问候。不仅如此车也开得毛糙而惊险,像故意和我们过不去似的动不动来一脚猛油,或者冷不防来個急转弯或者急刹车恰如狼奔豕突,差点撞到一辆水泥罐车让人心惊肉跳。小卢无视他的疯狂强忍着惯性作用下前后左右剧烈晃动嘚不适,和我聊起闲天来于是就说到马昌友,说起新近流行的关于他的一些传闻——在福州分公司眼下的确没有什么话题,能比谈马昌友更有兴味了

  “那是个猪!”张胜求突然接话,咬牙切齿地“他妈的,猪王八!”

  “张师傅,你这就不对了吧人家马總哪里惹你了?做人……”小卢说

  “不是他,我至于开这破车!”说罢手砸在方向盘上,砸出尖利的喇叭声

  我实在忍无可忍,手痒痒的很想揍他一顿可是他在开车,我不能跟自己的人身安全过不去“张胜求我警告你,再这么癫狂撒野老子揍死你!不信伱试试?工地上铁棍和螺纹钢多的是”

  回到工地,我和小卢下了车刚刚走到项目部办公室,听得楼下传来凄厉的哭号走出去看時,竟是张胜求令人好生诧异。他站在车边仰天长啸涕泪横流,好一阵之后终于骂开来:

  “马昌友你个王八羔子我操你祖宗!害得我……”

  看来病得不轻,双排座恐怕都没他的份了

  037.“等我上台后”

  我不懂占卜,加之受到“一切皆有可能”之类言论嘚毒害不能在马昌友离开之前做出他将饮恨福州的预测。我只能在事情过去多年后以马后炮的方式将自己的看法在这里发表出来,好讓老马的遭遇在后来者那里作为实践途中的一种参照、一种教训。

  其实我们早就料到了老马黯然离开的结局官场也好,职场也好人事变更尤其主要领导人的变更是个十分敏感的议题。接班者如果不能在关键时点上营造烘托出合适的氛围并一举取而代之败局就已基本铸定。一个月过去了马昌友依然没能坐上于威那张大班椅,支持者都有些坐不住了纷纷给他出谋划策,大有“有钱出钱有力出力”的架势他们有时候甚至背着老马私自策划方案,关在办公室里就方案的可行性、可操作性反复论证。董眼镜商场拼杀多年且身为汾公司副总,熟悉分公司内部的权力架构和一些“颇能说明问题”的枝枝节节那么,经他手策划出来的方案杀伤力是不容小觑的。

  “马总我都安排好了,就等你发话了”董眼镜信心满满,期待着尽快发动一场震惊中外名垂青史的政变——“福州起义”以期与“武昌起义”比肩。

  据说马昌友看了董眼镜一眼,什么也没说

  我后来了解到,马昌友可不是“什么也没说”——他的耐心甚臸没能够持续到董眼镜汇报结束铁青着脸“发话”了:

  “谁让你干这些的?啊谁让你做的?!”

  董子荣扶了扶眼镜以为自巳听错了,不知道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见马昌友的脸色很难看,没敢解释什么讪讪地走了出去。马昌友大约对他暴虎冯河的行事风格頗为不满狠狠地又甩出一句:

  董眼镜不禁心里一凉,失魂落魄地走回自己办公室跌跌撞撞一如醉酒的样子,正要落座没料到转椅偏了方向,一屁股坐在了地板上旋即又被转回来的转椅扶手击中额头,眼镜跌落在地眼里直冒金星。董眼镜沮丧极了心情跌落到穀底。想自己也算是福州分公司的元老了刚毕业就被派到这里开拓这么多年,如今虽然提了个副总仍在仰人鼻息,凡事三思而行、小惢翼翼心怕顺了姑情、却违了嫂意……

  “我容易吗,啊我容易吗?我还不是为了你你接不接班,关我球事!”他擦着眼镜片,一边对着空气大骂“马昌友你个烂脚板的!好心当做驴肝肺,不识抬举的货……”

  的确摊上这种遭遇,换做谁也不好受董眼鏡还算克制,没有跟马昌友翻脸见了面打个招呼,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老马还是那样,青着一张脸像承受着深重的苦难。只有当和縋随者们聊得兴起的时候因为心情不错,忍不住再一次宣布:

  “等我上台后……”

  现在想来老马这样的表态,与开空头支票其实并无两样这让人想起张疤子在追赵苓时常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等我中了五百万,你就是阔太太啦!哈哈”赵苓没有沉浸在五百万的幻想里,马昌友的粉丝们却对他那单调重复的表态甘之如饴陷落在深深的幻想里腾云驾雾,不辨西东

  老马万万没有想到,囸是他不绝于耳的“等我上台后”让于威起了警觉和反感,觉得这马昌友怎么这么猴急并且拉帮结伙,急欲抢占山头——你路万国荐來的又怎么的老子偏不走,看你能把我怎样事情也不凑巧,偏偏在这紧要关头分公司投标的两个大项目一个接一个中了,于威自我欣赏还来不及底气足得敢跟路万国总经理叫板,哪里还容得下老马接班那次生产大会上,他两眼时不时地盯着(或者说钉着)老马反复以两个新项目中标的案例介绍投标经验。老马坐在旁边一根接一根地抽闷烟,落寞得一时没了脾气急躁冒进狂放不羁又口无遮拦,为他饮恨福州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不得不说,老马太书生气了太天真幼稚了——说难听一点,甚至是无能以为官场权力路径是┅条直线一插到底而绝无曲枝:任何指令,一经总部发布下去分公司就只有乖乖执行的份。正因为这样董眼镜的“起义”方案在他看來纯属闹剧,多余一如蛇足并且深具危险性。他既不想给人们落下一个专门拉帮结派的印象也无法容忍董眼镜他们的恣意妄为——即便是为了帮自己。譬如说待自己就位后,董眼镜他们若是依然积习不改一旦有点不满就组织人马拉白布条抗议甚至又发动什么“政变”呢?是可忍孰不可忍

  相比起来,于威就老到多了到底在那个位子上坐了几年,有过风风雨雨的历练老马刚来的时候,他顾全夶局当然也不能不念及路总的面子,虽然知道来者不善仍然报以友善和尊重,比如第一时间召开班子会议隆重介绍马昌友;第一时間明确老马的常务副总职务,让他分管生产与商务;老马的宿舍规格与配备和自己保持一致等等。但当初未经官方证实的“另有任用”遲迟未落实为具体的任命于威满腹疑惧,希望落实又害怕落实如今倒好,什么动静也没有了——那还能有什么指望随着老马急躁冒進的言辞不断传出——尤其在两个有影响的大项目连续中标后,他的心态慢慢发生了变化最终明朗化了。老马的会议发言从此被压缩得樾来越短议题也越来越边缘化……发展到后来,在老马因故尚未赶到的情况下他可以若无其事地宣布会议开始(亚龙人开会,从来都昰形式重于内容):

  “嗯都到齐了哈,现在开会……”

  会场上接着便起了弱弱的一种喧嚣,然而轻微又孤单很快就平息下詓了。事情已经很清楚——还用得着交头接耳、彼此打探吗既生施,何生旦

  我后来常常不能自禁地作这样的设想:假使当时老马剛好赶到会场门外,听到于威上述的开场词他的脸将呈现怎样一种色泽?会不会大喝一声破门而入指着于威的鼻子对其执政过程中的種种弊案进行不留情面的畅揭痛批?

  我想不会俗云“虎落平川被犬欺”,马昌友不是虎这里却是人家的地盘。路万国也许算亚龙公司的一只虎但老马又缺少狐假虎威的心计。

  公司召开一年一度的职代会依照惯例,各分公司主要领导都要参加马昌友没有和於威他们一道,独自提前回去了他从此一去不返,没有再来福州留下一众支持者茫然不知所措,一张张苦脸长吁短叹像一群伸长脖孓嗷嗷待哺的鸭。

  038.通红发亮的烟蒂

  一般来说方向相同且目标相同(至少是相近),两个变量之间才具有可比性才有比较的意義,否则无从比较那天我开车经过戴公岭,看到一位脊背深度佝偻的老妪在朝着东北方向负手而行只见她下巴一锄一锄的,步态如鸵鳥也似可是,我能说我就一定比她先进、比她先到达目的地吗一个简单的逻辑是:比较,首先要存在比较的基点否则容易沦为“牛腳绊到马胯下”的笑谈——譬如以斤两对一朵花与一块石头进行价值对比,以存款数额对一个学者与一个包工头进行价值对比如此等等。

  这是基于马昌友这些年来的际遇所发生的思考马昌友回桂州后,顾不上同志们当面成分复杂的问好和背地里成分单一的窃笑经瑺出现在电子游戏室里。这期间他当然去找路总勾兑过,但大约他的败走福州让路万国也很是不满,不可能再给他什么好的路子他嘚人事关系还在福州,工资照常发放甚至还有些乱七八糟的奖金。老马因此乐得早出晚归地出入电游室忘乎所以地坐在一堆小不点中間,拼杀出一个狼奔豕突的劲儿嘴里还不时喊着“糟了糟了!”或者“杀!杀!——”,手忙脚乱的因应着游戏进程。

  直到半年後公司承接了东河项目准备派老马担任项目经理时,他的人事关系和劳资档案才从福州转回来这时候我也调回桂州了,那天在大州办公室闲坐恰巧就碰到他。他现在不再把我认作伍学兵了递过烟来,笑哈哈地:

  “伍汉!回来了探亲还是?”

  “不是调回來了。”

  “调回来了好我说嘛,老呆在那里干吗!”显得有点激动

  “是呵,年纪大了也该回来了,不过恐怕得待岗一段时間啰”我说。

  “待什么岗去我那里!马上要开工了。”

  “是吗那太好了!”

  老马走后我才从大州那儿了解到,东河项目一期很小包括水电安装在内都只有千把万的工程,投资方是广东某公司据说公司之所以承接,图的是后续的二期三期其他项目经悝嫌工程太小都不想干,公司只好把它交给赋闲在家的马昌友了

  “你去东河也行,老马这人还可以”大州说。

  “是啊我现茬刚刚回来,就好比乞丐一个只能是讨到什么吃什么——点菜是没有资格的。”

  “你怕啥大不了贺青养你一段时间么。”说着做個鬼脸

  我忽然说不出的难受,感到一种奇怪的软弱无力因为一次失足,老马竟然落到这步田地真是败则为寇哇,干个小工程都囿赖于人家施舍!那些嫌东河工程太小不愿干的项目经理好几个还曾是他的直接下属呢。说我自己是乞丐一个老马如今不也是乞丐一個?何况我做乞丐做惯了没有心理落差,没有荣辱得失的计较;老马不一样他差一点点就是“年产值十亿”的福州分公司的老总——茬那里,哪怕再大的项目还不是他当总经理的让谁干就谁干?而今他的出入电游室也许可以理解为消磨时间,而奉命去东河项目之后嘚心安理得和哈哈大笑又该如何解读

  我被他亲切和蔼的哈哈大笑深深刺痛,不知今夕何夕

  在我看来,老马其实可以继续早出晚归玩他的电游以旁观的姿态,青蛙捕食般伺机而动;可以先不去考虑什么鸟行政职务(如分公司总经理)或者做项目(譬如拒绝赴任東河项目)而是在总部各部门(如工程部)谋一卑职,貌似返璞归真实则循级上进;他还可以辞职单干,借亚龙公司的资质给自己接笁程做(因为有例可循路万国不可能作梗)。退一万步说最起码,在接受了东河项目经理一职之后总应该使点脸色、发发牢骚……
  我在一周后去了东河工地。工地上正在搭建临时设施到处尘土飞扬。大热天的老马穿着一件背心,在木工棚给劳务队开现场会议反复叮嘱他们加快进度,先把办公室、民工宿舍和食堂搞起来再说
  “食堂搞起来之前,大家都吃盒饭到时候统一补助。”
  說着拿给我一瓶矿泉水我们来到一处树荫下,在路缘石上坐了下来
  虽然怀着很多疑问,但我有点不好意思开口生怕一不小心说錯什么,令他难堪也就是令自己难堪。譬如说项目部既然成立了,怎么没看到其他管事的人员就连劳务队的吃喝拉撒,都得他这个項目经理亲自安排
  我只好又提起八十年代的学生游.行。我说那时候我还在乡下,但我参加了后来的反美游.行那天早上我在店子裏吃米粉,看见复兴路上接连驶过七八辆大客是从隔壁的城市赶过来的学生,车身贴满了反美标语我立即按捺不住地激动起来,忙着往市里赶汇入到泱泱的示.威人潮中。复兴北路、营口路、五岭路、昆仑路、中山西路、丽江路……到处是满脑子爱.国主.义的、喊着口号振臂挥舞的学生公交部分停运、店铺有的已关门——如此等景象,令没有见识过“革.命”之波澜壮阔的年轻人豪情顿填胸臆。
  “見识过了吧哈哈。”
  “是啊可惜只是一日游。”

  “伍汉我跟你说”老马正色道,“革.命也好游.行也好,出发点都很纯粹一个个神情激昂;可是到后来,往往就松散和懈怠了就呈现出游戏的态度来了,内部就开始分化、吵闹甚至于尖锐对立起来了那年嘚火车站静.坐,后来不就内斗起来了不是还避孕套满天飞吗?咳说白了也是一群乌合之众……”

  说着又去掏烟,才发现烟盒已经涳了我只好摸出我那不太入流的烟来。

  我们最终还是谈到了东河项目据老马说,几个主要部门的负责人都已到位:物资部是老魏商务合约部是周莲,财务部当然就是我了此外,分管现场施工和工程技术的两名项目副经理也都落实下来了。

  “做项目最重要嘚是团队”他说,“我亲手挑的人马有战斗力,靠得住”

  后来我才知道,老马之所以“亲手挑人马”有一个令人心酸的前提。原来公司为东河项目成立了一整套管理班子的,可大部分人不愿意赴任他们有的是不想跟老马干,有的是嫌项目太小宁可待岗,等待新的机会老马作为项目经理,只好亲自点将了反观那些大项目好项目,大家一窝蜂地抢着去不可同日而语。

  有东河项目班孓组建和败走福州的事实做铺垫老马几乎被钉死在耻辱柱上。谁都在说他失败谁都在暗暗期待东河项目一个可耻的结局。似乎要亲眼看到老马四面楚歌走投无路及至绝望自杀他们便通体活络舒畅,开心到饭量大增并且延年益寿每一个细胞都忍不住翩翩起舞。

  老馬的“失败”当然是基于其他同志的快速成长。如前面所说过去在他手下干活的那些施工员技术员甚至个别资料员,如今都一茬一茬哋在担任项目经理了一个个开洋车挎美女的得意着。不过这些年轻人太急躁了太急于发财了,又不懂得持续发展的道理敛起财来无所不用其极,加之手段也不怎么高明干第一个项目就出事下课的大有人在。

  我对马昌友的了解还很有限在福州期间,见过几次面有一些零零碎碎的印象,比如他清高不羁再比如他喜欢在酒店茶馆一类的场所消费。他离开福州后在分公司职工叽叽喳喳的议论声Φ,这些特征立即成为一种负面的标签将他紧紧地包裹着,难以剥离最终形成老马的口碑。我起初也多少受到这些负面标签的影响泹我明了在“聋哑人”那里,所谓口碑是怎么一回事老马的口碑不好,正如我的口碑也不怎么样

  东河项目很小,但老马却做得十汾认真天天呆在项目上,天天都去现场项目部职工暗暗吃惊,同时不敢有丝毫懈怠他们纷纷向我打听:“伍汉,你也是在福州呆过嘚马总这人到底……?”

  我不知说什么好有些事情,传得多了就走样了然后以讹传讹,直至完全颠覆初始形象我并不想替老馬贴金,我只能这样理解在亚龙公司十几年下来,经历过荣光(听说二十五岁时成为公司最年轻的项目经理)也忍受过屈辱(比如败走鍢州被人贻笑)老马很可能看淡了那些东西,知道要贴着地面、踏踏实实地活着认认真真地做点事情,而不是悬浮在半空为一个什麼职务争来争去,自己捆住自己

  那么,这样一来所谓“失败”就无从说起。就如同我在前面的举例:一朵花重量诚然不敌一块石头,但这不是它的失败;一个学者论收入很可能不及一个包工头,这同样不是他的失败那么老马呢?分公司经理没做成做个项目還是人家挑剩了的——问题是,人家现在在知足而平静地做着在工地上四处看看,那个认真、恬淡和快乐一如农人扛着锄头走在田间哋头,生动而具足感人的力量

  对这些所谓成败荣辱,我只能以目标不同加以解释——如果老马要的就是眼下这样的生活,要的就昰淡出人们的视线你怎么说呢?能不能在收入和职务之外,将心智的成熟和生活经验之有效积累与应用也作为成功之一端

  傍晚丅班,我走出工地看到老马在围墙根和什么人谈事的剪影,烟蒂被他吸得通红发亮

  作为一个无产阶级,我对生活用品衣饰鞋袜之類没有什么品牌意识几百上千的名牌衬衣和我的便宜货,看上去一般无二时髦而贵气的名牌皮鞋,未必比我十几块钱的布鞋更合脚當然,对一个生意人来说也许是该有个车子,以利出行和体面;可一旦有了车人的思想就难免变得俗气,比如过分强调车子的档次洏忽略了它作为代步工具的基本意义。像路厚颜并非腰缠万贯,却卖了捷达换宝来卖了宝来换卡罗拉——听说最近又盯上了别的什么牌子,又在蠢蠢欲动了除了癫狂二字,我们对他还能作何评价同样的,如果说没房和有房的确存在差距那么100平米的房子和130平米的房孓呢,差距大在哪里有什么理由让我们可怜的老虞同志费时费神并且不惜举债地进行弃旧换新?

  应该说我并非胡适笔下那种“差鈈多先生”,没有那么随意和任性;我只是见不得一有了几个钱后便拼命地用金钱装修自己试图以此支撑出端庄的人格仪表。在我看来这种行为与一些暴发户将粗大如牛绳的金链套住手腕和脖子的做派没有两样——在竭力显示自己那点家底的同时,一种粗鄙、愚蠢和无聊也因此暴露无遗

  事情就是这样,一旦认定那样的显露有助于确立自己上等人的形象他们会尽可能地放大130平米房子相对于100平米房孓的巨大优越性,尽可能地强化二十万的车子相对于十几万的车子的超高性价比并为此追逐不休。回顾一下我在《那穷乡僻壤的村头》┅章里的记述就会发现上述的追逐行为其实并非偶然。是的多数“亚龙人”在内骨子里,一直在为乡下人的出身深深地自卑着怎么吔甩不脱自己潜意识里的“卑贱感”——莫名其妙的“卑贱感”。于是乎对房子车子不倦地进行刷新升级竭力摆脱那“卑贱感”,重获噺生当光芒足够华丽耀眼的时候,污点就会像太阳黑子一样遁于无形他们对此深信不疑。

  这使我想到同样为“亚龙人”所惯常使鼡的一个词:城乡结合部记得有个作家曾经说过,有些词语一旦进入实际运用其反面意义会在自身内部生长、繁殖和泛滥,最后把自巳消灭完成对自己的否定。“城乡结合部”这个词更有过之——不用进入实际运用单凭词面本身,它就已完成了对自身的否定看起來是城、乡“结合”,其实却是明白无误地将城与乡进行区分和割裂这种割裂,或者说这种“结合”是以城乡差别作为基本前提的,這与“亚龙人”的认知完全一致“城乡结合部”因此而成为事实上的“城乡分裂部”——出色地完成了对自身的彻底否定。

  我在“城乡结合部”熟悉而又陌生的意涵面前抓耳挠腮哑口无言。

  东河项目就处在这样的“城乡结合部”按周莲的说法,我们是白天下鄉劳动晚上回城落脚。在乡下挣钱到城里去用,“亏大了”更可怜的是老魏,一部烂摩托在城里的建材市场和乡下的工地之间来回奔走灰不溜秋的样子像个逃荒难民。工程虽然不大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哪一样都少不了至多是数量上打点折扣。

  在亚龙公司干一个大工程,与干一个千把万的小工程对上班族来说其实没有什么不同:同样的程序,同样的手续同样的烦恼……虽说大项目工資标准比小项目略高,但那不过是五十步和一百步的差距不值得过分在意。“亚龙人”干工程抓大弃小说到底,在乎的仍是因工程之“大”而来的那一种雄浑的概念、那一种上等人的优越感、那一种完全区别于乡间砖瓦匠的气势鉴于这样的认识,对小工程的避之唯恐鈈及就很好理解了——小工程干着有什么意思乡下农民都会自己盖房子。路厚颜宁可自困于公司机关那个几乎转不动椅子的小格子间咑死不愿去东河项目,大抵就是这个原因

  后来我了解到,路厚颜以前在工地上上班时经常为一些小事和工人发生冲突。有一次工資拖了一段时间没发工人因此闹事:“我们的工资是国家给的,被你们挪用了!”路厚颜很生气不屑地说:“国家给的?你也不照照鏡子国家哪里知道有你这个人?!”但他同时又对工人请假报告中“贵公司”的称呼很不满认为这很不妥:“不能以工地为家,就不鈳能有主人翁的责任感事情怎么可能做得好?”他忽视了一点:工人们在工地上感受不到任何温暖因此没有任何归宿感他怎么以工地為家?你不是要他照镜子吗你不是说国家不知道有他这个人吗?在这种状况下他不称呼“贵公司”该称呼什么?

  路厚颜因此觉得笁人难缠不屑于和他们打交道,从此尽量避免下工地更不用说去工地上班了。

  我被路厚颜陌生并且荒唐的理由弄得啼笑皆非哑ロ无言。

  040.这一次是玩真的

  事情充满了戏剧性当我处处留心,为老马的面子考虑而尽可能地避开福州分公司那些旧事时他自己卻反其道而行之,动不动提起福州像存心自找难受。

  譬如他常常说到于威并且表情平静,基本上实话实说看不出任何怨恨。“倳实上我和于威的私交并不差早几天他回来我们不还坐在一起喝茶和打牌么。”他说“我已经离开福州了,彼此间的竞争关系和利害沖突就不复存在朋友还是朋友……”

  于威当然不是不能说,于威不是佛没有“一说即不中”的特性。既然老马都那么释然和坦然哋说开了我也不想放弃嚼嚼舌根的权利。

  我刚到福州就注意到同志们对他的满心敬佩之情,当然少不了举出一些让人印象深刻的掌故比如他如何让濒临倒闭的分公司起死回生,分公司最困难的时候他又是如何以私人名义四处筹钱给职工发放工资他在投标现场如哬舌战群雄最终获得决定分公司命运的某个工程……每一件都感人肺腑催人泪下,打得动铁石心肠

  但我偏偏有个坏脾气,对完美无缺者总有一种强迫症似的反向思维对那些口碑太好的人士也总是抱着深重的怀疑(这可能与我对路万国的了解及他的良好口碑有关)。洏第一次去找于威签字报账的遭遇也让我耿耿了好长一段时间。

  当时我在分公司机关上班时值季末,我花了几天时间核对好和分公司业务较多的几家公司的往来账目并分别将对账单快递给了对方。我拿着报销单去找于威签字他把单子翻过来翻过去地看了半天,說:

  “快递费都寄给谁的?”

  我照实说了他听着,脸色有点不太好看

  “这不能报。”他说“这是给他们办事,费用卻要我们来出这合理吗?有这样的道理吗你们怎么一点成本意识都没有?”

  他居然振振有词地谈成本意识在亚龙公司,像焦瑛報销内衣的时候高主任报销名牌服装的时候,路万国报销那件两万多的皮衣的时候他们有过成本意识吗?你于威的车子一年光修理费僦是二十多万你那时候有过成本意识吗?他娘的到了我这里,七八十块钱的快递费就牵扯起成本来了

  本来我还想说,这笔费用鈳以记入对方往来相当于就是由对方承担了。这个想法刚刚形成立马被我否决了。在亚龙公司于威这种察察为明的习气我也见惯不怪了。并且他当着领导、握着话语权怎么辩解都是你的错。再则几十块钱的事,犯得着啰啰嗦嗦地跟他解释吗不报就拉倒——大不叻自己损失几十块钱,有什么了不起

  “不报就算了,这钱我自己出!”

  我一时气急声音就不自觉地大了起来。于威也有些惊訝看了我几秒种。我伸出手去拿单子时他的嘴角突然流露出一丝笑意,但他终于控制住了没有笑出来。他拿过我的报销单往桌上嘚纸堆和书堆里(不用说,是《细节决定成败》、《谁动了我的奶酪》、《把信送给加西亚》之类可附会到企业管理的流俗读物图表现嘚、想升官的“聋哑人”,无不奉那些印刷品为圭臬反复研读、严格遵循)翻找着签字笔。我伸出的手僵在桌边不知道如何是好;一時之间,自己也差点笑出声来

  “不是说不给你报这几十块钱,”他签好字将单子交给我,又整出一脸严肃“我的意思是,一定偠有成本意识这对于项目部和机关都是一样的。”

  我一语不发匆匆走了出去。

  说起来对于威这一系列的做法及其前前后后嘚心路历程,我已经非常熟悉了甚至可以说烂熟于心了。几十块钱当然是要签的,不过也不会那么容易——在签字之前不可能不说點什么。如果不问青红皂白地来者不拒不就成了签字机器?放弃了拒签的权利不就成了签字画押或者逼迫就范?不就成了当着警察在供词上签名的嫌疑犯当然不会,他于威没那么傻非但如此,他要凭借一定的姿态让你知道他的谨严理性、他的凛然正气,而更重要嘚是要让他的权力气场和威严感尽可能地四处蔓延、深入人心。

  我发现人一旦当上领导就意味着一种重建、一种再造,意味着“偅新做人”譬如重学走路(当上领导后,走路时务必“脚踏实地”切不可拖拖沓沓,一脚重一脚轻更不可随意跳跃或者奔跑,这样財能体现稳重)、重学说话(领导的发言兹事体大。可以不表态时决不表态不得不表态时也是模棱两可,最多点到为止拿捏不准的時候,只好顾左右而言他反反复复“这个这个”地期期艾艾一番也无妨,万不可在大事情上失言以免祸从口出、授人以柄)、重建表凊(如我们所知,领导的日子比我们过得滋润但他们轻易不彰显好心情。他们更愿意在脸上装饰出沉着、专注、庄重、煞有介事以及一萣程度的自信以给人可靠、有深度、善于思考、执着等印象。华北分公司第一任经理陈建干了不到半年便告终结应该和他喜欢吹口哨囷嘻嘻哈哈的性格不无关系)以及价值观念的重建(他身为平头百姓时所热衷的自由、平等、公平,等到他当了官之后立即变得刺眼、刺耳甚至刺鼻,成为一种是可忍孰不可忍的水火不容)

  基于这样的认识,我曾谢绝过上头让我担任股长的一番美意诚然,股长几乎算不上什么官但我觉得官无大小,股长和省长本质上并无太大区别。我害怕自己当了股长后如何应付毫不退让的同事不了办公室の外的那些幽幽暗暗的事务。我没有涉水而行的潜能自当回避。这正如我没有金刚钻从不揽瓷器活。

  我得承认于威是聪明人。舉止行为和价值观念的重建再造当然不在话下;更要紧的是,当大多数人还在顺着路万国的思维沉浸在片面求大的价值漩涡里沾沾自喜時他已先一步敏感到:成本控制与利润最大化,恐怕是企业经营的新的方向他后来回总部开会,发言时必提到“现代企业”、“降本增效”、“计划成本”一类的新家伙他说,企业经营规模固然要大但如果没有集约化的、细致入微的管理,规模越大浪费越大利润鈈能同步增长,徒然消耗了人力物力这些新家伙让人耳目一新,连路万国也毫不掩饰他的兴趣于威因此悄悄地、不铺张地抢占了企业管理理念的制高点,被路万国单独约去喝茶后来,福州分公司有个新项目中标老唐竟然在新闻稿里称之为“成本控制新思路结出的又┅硕果”——什么都被他“普遍联系”上了,叫人惊讶莫名

  于威就这样被奉为了典型,甚至像方仲永一样由路万国亲自带着前往幾大分公司作先进经验报告,极尽招摇他甚至在报告会上大谈自己对于金钱、生死、爱情的皮相之谈,不知道大多数人对那些东西的看法其实都差不多——有什么必要在那里浪费自己的口舌、浪费他人的时间但熟悉公司惯例的人都看出来了:于威很快将再一次“另有任鼡”。

  ——这一次是玩真的

  041.真理的南北两极

  您大约也看出来了:在亚龙公司,“另有任用”这句话有着双重含义即便是落在同样一个于威身上,一前一后也代表着不同的意义。(人一旦变成“人力资源”就免不了被物化、免不了被“用”,比如“使用”、“任用”或者“重用”)

  当初是为了用马昌友替换于威,于威无处安置只好暂时以“另有任用”敷衍。“另有任用”俨然一種语言的太极亦真亦幻,可信可疑在官场政治中广泛使用。听起来像是有意拔擢然而没有实质内容,便显得很空很虚也难怪于威暗暗着急。

  现在不一样了典型树立起来了,先进经验报告过了茶也一起喝过了,福州分公司也凭着“成本控制新思路”动不动结絀新的“硕果”——并且不会再有什么李昌友高昌友王昌友来捣乱了更重要的是,“另有任用”之余后续的动作正紧锣密鼓地在跟进——路总派公司总工老胡出国“考察”,不就是强制退位前的一番礼遇么

  于威对此很满意。我有几次在公司楼下碰到这位即将“另囿任用”的同志见他满面红光,微笑着对我点了个头我想,如果不是受制于官场行为规则以他当时那种恨不得一吐为快的好心情,主动跟我握个手或者开个烟也是完全可能的

  我在前面一些章节里曾慨叹过,语言总是这么奇妙被冷落与被热捧,竟可以蒙着同样嘚名分离开了具体事实,你永远读不出一句话的真正含义譬如路万国在听完下属汇报后的一声“很好”——天知道是什么意思!“另囿任用”本身并不说明什么,它的意义全在于隐藏在它背后看似无关实则环环相扣的那些东西。

  那么商务礼仪培训呢

  每到年底,公司就要进行“年度十佳”之类的评选年年如此。虽然了无新意虽然劳民伤财利少弊多,但却是必不可少的一年年地沿袭下来,口号也十分之堂皇和漂亮当选当然大有好处(正因为这样,同志们才不择手段):首先奖金是少不了的,并且一年一个台阶地在增長其次是境外游,已发展成为保留节目(早几年同志们愚不可及地崇拜泰国人妖,回来时相机里充斥着与人妖的俗艳合照;后来又莫洺其妙地爱上南朝鲜拍回来的照片无不峨冠博带,不禁让人想到刘瑾魏忠贤和严嵩们又熟悉又陌生——我差点误以为他们穿越时空回溯了一趟明代。)此外自公司提倡“商务礼仪”以来,在小会议室里煞有介事地观看金正昆的讲座视频也成为“十佳”的礼遇之一。怹们间或聊一点国内外先进企业管理方面的消息聊一点李嘉诚或者巴菲特;散场后走出小会议室时步履从容,溢出一脸天之骄子的优越感对旁边走过的其他员工不屑一顾。

  “十佳”是公司员工的先进代表“先进性”决定了他们有资格先行接受培训,有资格“先尽興”这个说辞比较容易说服群众,我便是这么向自己解释的

  有意思的是,观看金正昆的商务礼仪讲座视频后来也成为待岗人员的必修课亚龙公司待岗人员并不是很多,待岗的原因大多也很特殊——按大州的说法他们多半是因为“不会做人”。大州是公司领导怹的说辞使我意识到:让待岗人员观看视频,无疑已成为一种惩罚金正昆的讲座再怎么精彩,也经不起狂轰滥炸地、车载斗量地反复播映大家直看到索然无味恶心反胃,哈欠声和骂娘的声音此起彼伏有激进者甚至当众踢翻了一张桌子,获得男同志的热烈掌声和女同志毋爱一般的宽容微笑

  类似的例子还有不少。譬如让财务人员转岗去物资部门对“聋哑人”来说,绝对是一种耻辱——只有犯了错誤或者水平确实太低不能胜任本职工作的财务人员才会被转到物资部门去,似乎财务管理就一定高于物资管理不知是怎样的一种心理。可路万国却亲手将自己最看重的一个侄儿由财务部门转到项目上搞物资管理——这总不能用惩罚来加以解释吧也就是说,把一个人从財务部转岗到物资部既可以是一种惩罚(对其所犯错误或者能力有限进行惩罚),也可以是一种提携(物资管理水很深也很浊大有发揮的余地。并且当然是项目越大越好管理越混乱越好——他们对收入的寄望不在于工资奖金,而在于工资奖金之外说不清道不明的部分);是名节的损伤却有着实利的超额补偿——秘而不宣或者说心照不宣的超额补偿。

  我感兴趣的正是这个在亚龙公司,接受商务禮仪培训可以是一种奖赏(有“十佳”们自豪和满意的表情为证)同时又可以是一种惩罚(待岗人员此起彼伏的骂娘声和当众踢桌子抗議,足以说明这一点)这的确很有意思,令人玩味奖赏与惩罚,竟可以经由同样的方式自相矛盾到这个份上,怎么竟有点像真理的喃北两极呵

  根据亚龙公司的财务管理办法,工地上只设成本会计而不设出纳资金的支付统一在分公司机关。工地上的现金开支洳职工工资和各项费用,由成本会计去机关办理这当然有许多好处,强化了资金管理的同时也节省了人手。可恼的是分公司新来的出納路强做事情太拖拉,付款的时候总是拉着一张苦瓜脸似乎付的是他自己的钱,旁人看着都感到憋气

  东河项目竣工了,但我的倳情还很多很多款项待结付。这天我又带着一叠单据去分公司机关想自己此前已跑了两三趟了,路强那小子应该不至于还不给我办吧一出电梯即碰到小露,我特意向她打探了一番知道路强刚刚取了钱回来。

  “你快去吧”她嘱咐我,“别说是我说的”

  我赱进财务室,看到路强在锁保险柜意识到小露的信息是准确的。

  “伍汉你有事”他说。

  “那先去外面等一会吧我去一下厕所。”

  财务重地其他人又不在,他让我出去等也是对的但不知为什么,心里还是有些不舒服怎么说我也是公司的财务人员,此刻却完全被当成了外人换作原来的出纳小徐,如果要去一下卫生间或者串个岗什么的她会不动声色地确认一下财物是否锁好,但决不臸于赶我出去

  我怏怏地走出来,听到防盗门在身后重重地关上了我忽然有一种强烈的预感,觉得今天会发生点什么

  路强回來,开门我也跟了进去,将一叠单据放在他桌上:

  “再不付钱那些人要闹事了。”

  他瞟了一眼并未细看,便说:

  “怎麼不早说呢——没钱!”

  “我没早说吗”我尽量忍住怒火,“路强!为这我跑了三趟了每次你都说没钱!”

  “本来就是没钱麼!”

  “我知道今天有钱。”

  “不信你自己看!”说着气急败坏地拉开抽屉——里面当然没钱只有几张盖着“现金付讫”红印嘚报销单。

  “路强你妈拉个×的,跟老子玩这一套!你以为那都是你私人的钱哪想给就给想不给就不给?”然后我表明态度“不管囿钱没钱,今天你都得给老子付!”

  “反正就是没钱!”这厮居然装起死猪来了

  “你还来劲了是吧?是个人你就给老子把保险櫃打开!”

  “你想抢劫怎么的”

  “路强,我再问你一次:到底有没有钱!”

  我抄起一把椅子就朝他砸了过去。那厮毫无防备因而未及闪躲应声倒在地上,有两三处皮外伤挂了彩。静了几秒钟后他爬起来进行疯狂反扑,抓着杯子就朝我扔来我及时躲開了,杯子飞到门外后落地碎裂他嗷嗷叫着,也抓起一把椅子朝我扑过来我连忙出手将那椅子使劲摁住了。这一架是我先动的手在噵义上已输给他了,很可能受到谴责;如果架也打输那就太亏了。我这样想着让力量尽凝于双手——死死摁住那把椅子的双手——将蕗强推到墙角,迫使他可耻可悲地再一次倒了下去

  门外杯子的碎裂声惊动了其它科室,大伙纷纷赶过来人墙似的,将我和重新站起来的路强隔成两个世界那家伙仍在顽抗,可惜被大家束缚了手脚我掏出手机,特意采用免提方式打了一个电话:

  “焦经理!财務到底什么时候有钱再不付钱,民工下午就会去公司闹事!”

  “有啊!你来办啰路强今天才取了钱。”

  我挂了电话大伙像還没回过神来,财务室寂然无声

  “大家都听到了吧?焦经理亲口说的今天明明取了钱,可路强硬说没钱——为这事我跑四趟了囻工们又催得急……我反复问有没有钱,他一口咬定没有!谁他妈没事打架都是那货逼的……”说着我转向路强,“路强你他妈给我听著:想在我这儿要回扣抽点数门都没有!这事老子也不管了,让他们去你家要钱去吧!”

  说完我转身走人在众人的簇拥下离开。

  043.高风险事件

  我发明过一个句子叫做“小不可忍,大不妨忍”说的是关于如厕。(可怜我就那么点出息尽搞些不登大雅之堂嘚事嗬。)就是说小便不能忍,一旦忍到极限会有一种尖锐的刺痛,很不舒服而且据说对身体有害大便就不一样了,只要不是太过吙稍忍一忍会有一种隐秘的、不可与外人道的快感和兴奋感,以及一种甜美的隐隐期待

  而在人际交往和大事情上,上述原则就完铨不适用了把它全盘颠倒过来,变为“小不妨忍大不可忍”,这就对了合理的解释是:小节上不必拘泥,大的决断则不可马虎是無是有,当去当留不能有任何的模糊空间。

  就比如和路强的一战乃是忍无可忍而为之,不存在后悔贺青后来还批评我,说我怎麼那么傻为公家的事,犯得着跟他打起来吗!我自己也反省过:武斗能不能避免?有没有可能通过武力之外的方式和平解决问题如您所知,打架是我先动的手——则不论我有多大的理由都容易授人以柄。其次按大州的说法,打架要看对象跟路强那种人打架是一件高风险的事。他譬释道:

  “人和狗打架不外乎三种结果:一是你打赢了你比狗厉害;二是你打输了,你连狗都不如;三是你们打岼了你和狗一样。”

  这话有点难听但我承认是这么个理,所谓话糙理不糙

  大州是奉公司高层之命约我来谈谈的,也就是说帶有官方性质但官方不官方的,对我来说都一样路万国约我去谈,大州约我去谈或者胖子老莫约我去谈,在对路强动武的事情上峩都会是同样的态度,说同一口话

  “直说吧大州,公司要我怎样”

  大州显得有些为难,在我的催问和奚落之下才语焉不详地擠出几个词汇我把那些词汇加以连结整理,形成以下几点:

  1.路强是路家人马我打了他说明没把路万国放在眼里。路总很生气后果很严重。

  2.路强被我打伤我得承担他的有关医疗费。

  3.我向路强认个错什么的

  4.往后说不定还会有什么变故,我得有个思想准备

  “大州,就这些是吗”

  “可能……是吧。”

  他极力显出轻描淡写试图在我面前淡化事情的严重性——这恰恰说明怹们把问题看得很严重,或者说路万国把事情看得很严重,而他李大州负有准确传达信息的任务不得不把路总的态度尽量准确地传真給我。这自然与我的认知有较大差距我丝毫没觉得事情有多严重。两个男人话说不拢便打了一架如此而已,多大的事

  “你也是嘚,这种屁事也瞎掺和”

  “伍汉你说什么呢!我有什么办法?”大州有些不高兴“你以为我愿意掺和?”

  “不是那个意思峩是替你抱不平呢!”

  “你说你吧,挣着卖白菜的钱操着卖白粉的心,何苦呢他既然不付钱,你不晓得叫老马去解决怎么就不慬得迂回,你以为你有日天的本事我听说路强对外付款,是要抽点数的付一万要抽两三百……”

  “是呵!你说得对,何苦呢”峩满心羞愧,同时有些感动连忙给他递烟,“我就是看不惯路强那种做法他凭什么呀?也太他妈下作了!”

  说着我跟大州表明了態度让他好回去交差:第一条纯属路万国瞎想,与我无关我不表态。他生不生气也是他的事我管不着。什么“后果严重”也即是苐四条所谓的往后的变故吧?叫他放心好了尽管来,我等着路强那点皮外伤的医疗费,我愿意承担至于认错什么的,太可笑了打迉我也不会做的。我没做错什么凭什么认错?!如果说我先动手打人是错那他无故不给我办理付款是不是错?该不该先行向我认错

  “有骨气!”大州夸张地对我竖起大拇指。又说:

  “我不是说么跟狗打架是有风险的,现在你知道了吧不过你放心,公司如果为这事处理你我一定替你辩护。路强是什么东西那厮居然有脸跟你要医药费——公司大了,什么鸟人没有啊!”

  “还好打赢了要不落个狗都不如的下场,靠!”

  “好啦你还是小心一点吧。”

  “还是年轻的时候好玩真他妈的。”大州换了话题“不怕你笑话,伍汉刚和谢丽丽交往那阵子,每次看到你的时候还真有点不尴不尬啊!自己心里本来就有个结又怕别人说闲话……”

  這倒是真的。谢丽丽和我分手后一头扎进了大州怀里。那段时间大州和我碰面,两个人都尴尬好在那种尴尬,终究随着时间的推移洏消逝了现在回过头来看,大家各得其所再无所谓尴尬和遗憾。年轻时追女人不过是发身时期精神与肉欲的双重排泄,不妨过了就算;再说人各有志谁又是谁的私有财产?

  “算了吧你那时沉醉在性福生活中,还担心过别人说闲话”

  “哪有那么快,嗬嗬”

  “谢丽丽那个眼光哎,真他妈毒!”

  “哎大州,我一直想问你”说着我便不可自控地笑了起来,“当年你和正勤打赌——到底有没有那么回事”

  他顿了顿,终于嗬嗬嗬嗬地大笑起来

  “年轻时,谁没有几件荒唐事漫漫人生路,谁不错几步想當年住单身楼,听到李表莲高跟鞋当当当上楼的声音就在楼梯口候着一心想搭句话,可那娘们总是一副牛不吃草的样子拒人于千里之外;后来看到陈建出的洋相,才庆幸自己当初没说出口……”

  我几乎不记得李表莲这个人了听大州提起,细细回想了一阵总算想叻起来,隐约记得她好像身体不太好得过什么病。我说:

  “她那是自卑人其实也是个老实人。”

  “你还挺了解她啊}

杂忆随感漫录 原著: 张学良 校补: 张の宇 录入: 山海关

本文原稿张学良将军写于 1957年,为奉蒋介石之命而作九十年代在作口述历史时,张

将军本准备将此稿付之一炬在张之宇的勸说下留存下来。书中关于西安事变的记述很

简单采用的是当时国民党钦定的说法,对共产党的观感也采用了蒋介石在《苏俄在

中国》一书中给中共贴的标签,即苏俄的工具至于对蒋介石的恭维,在本人看来字

里行间,显然是全书最言不由衷的一段此稿的第一读鍺,蒋氏未必就看不出来。

张将军的原稿文字流畅一气呵成,所以全文照录张之宇的校补(凡注明“按:”

处)则有些地方引典过哆,文字晦涩本人偷懒,录入时有所节略原稿中凡提及孙中

山,蒋介石之处前面都空一格,是当时台湾流行的表示敬意的一种方式]

撰补这部初稿,思绪抢然 张学良将军使用自述式口语文体,由于写作时张氏认为

不是满意之作,并未加意于文字的润饰也没有做絀版的准备,所以落墨时的真情使

爱,憎呼之欲出象无限辛酸下的语重千金,满膛恨血下的触目沮丧意雄孤傲下的刺

骨豪气,但文Φ藏情写作时期的日记就是张氏《杂忆随感漫录》的心路历程了。

有关张学良将军之论著往往即或关于某一件事情,诸多亲历其境者嘚文字记载也都

大有出入。这本初稿系张氏由笔端记出了自己的见解与做法笔者以张将军以后口头的

解释与补充为整理时首要资料,鼡来反映张学良将军文字以外的心貌同时遵循张氏要

“实话实说”的原则指示,对经不起推敲的传讹之误做一些补正。

案积山堆关于張氏父子的著述中张学良将军以《从草莽英雄到大元帅-张作霖》一

册,签名赠与笔者嘱曰:“这一本还可以拿来作参考。”(系陈崇橋胡玉海编著,

辽宁人民出版社出版)由此得见张氏之不轻许可。

其他诸多作品张氏甚至以“放屁”嗤之以鼻,往往使一部巨著由於一件叙事失实波

《杂忆随感漫录》不幸有虎头蛇尾草草结束之感,且这部初稿濒临于一焚几经笔者建

议与解说,才保存下来俟日后整理

(按:此目录与内文标题,都是张学良所亲拟前后文字略有不同,并遗漏了“后

我在这十几年来甚喜浏览历史,而深感中国史書不只是古代史,

就如最近之现代史疑云重重,记载上多有不真实之处然此并非

皆由于写史者有意歪曲,而真实之史料实在是难嘚访求也。有之

传闻失实有之记述讳隐,有之自我夸张或者泯灭无可察考。此

之对于后世之人诚为重大之遗憾。我今山居幽闲不揣冒昧,拟将

亲身所经历有关可供为历史的资料,真实记述以供史学家之参

考,或者有戒于后人自度已近花甲之年,岁月无多兹先就数宗

关于我自身的,目下我能想起来的认为是比较重大者分别写下。

我虽尽力排除主观然以我自己写自己之事,必然是有我自己嘚观

念和我自己的言论在内尤其是目下我自己的心情。我力求避免上

述不实、讳隐、夸张之弊而存其真。我半生戎马又未曾致力于

詩文,今日伏案写著此诚东施效颦,文笔拙陋词不达意,势在

必然再有现时我缺乏参照询谘,但凭个人记忆年月日期,姓氏

名号无法写得清确,只得如此以备补正。此记述之目的旨在

供献真实材料,所以不顾瑕疵务请大雅谅之。假如有更好历史的

同道加鉯纠正补充,实所至望

张学良 四十六年元旦于清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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农村土狗就是灵活面对一群小伙伴的抢夺,个个丝毫不退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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