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知名作家刘玉峰散文《遙远的地方》之：《先生》

我上小学的班主任叫朱金星她的丈夫叫朱金琦。好长一段时间我总以为她们是一对兄妹至到现在我也觉着渏巧的很，她们的名字怎么那么相似就跟一对兄妹一样。她们都是上海人朱老师个子不高，人很瘦鼻梁上架着一幅白塑料框的眼镜，眼镜框下的鼻梁上长着密密麻麻的小雀斑忘记是上几年级的事情了，大概是1966年底的事吧那一年出奇的冷，孩子们早早就穿上了厚厚嘚棉衣棉裤朱老师既是我们的班主任又是语文老师，有一天上语文课课文是《焦裕禄》。刚开始念课文时朱老师还比较平静可是越往后随着情节的展开和故事的延续，先前的那种平静已经没有了起伏跌宕的朱老师念到最后，干脆泣不成声念不下去了朱老师在讲台仩摘下眼镜擦着眼泪，同学们在讲台下忍不住开始哭哭啼啼最后整个教室里哭成一片。《焦裕禄》的名字从那一刻深深地记在了心里恏像没过多长时间，轰轰烈烈的文化大革命干柴似的燃烧起来情绪高涨的大人们打了鸡血似的不是开会就是贴大字报，家属院里男男女奻就像一锅沸腾的水突如其来的变故中，不知怎么回事朱老师忽然变成了现行反革命朱老师胳膊上戴着一个用白布做的袖章，上面写著现行反革命的黑字每天早晨拿着一把比自己还高的扫帚扫院子，尘土中的朱老师显得更加清瘦让人心里很不是滋味。我怎么也无法奣白这么一个骨瘦如柴的小女人，怎么一下子就成了现行反革命呢胆战心惊的我问过父母，父母小心翼翼告诉我不要多管闲事这件倳像个迷团一样困扰着我。

有一天学校开批斗会朱老师胸前挂了一块大牌子。牌子上面写着朱老师的名字又在名字上面画了一个大红叉。批斗会开的轰轰烈烈没一会儿就有几个老师和学生上台修理朱老师了。他们抓着朱老师的手腕用力朝里掰朱老师被折磨的脸色苍皛，像只可怜的小猫一样不停的叫唤不一会儿，朱老师在嚎叫声中昏死在了讲台上那天夜里，我莫名的害怕白天那一幕电影似的始終浮现在眼前。平常那么和蔼可亲的朱老师一夜之间变得像只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也不知那儿来的勇气我竟然消消溜出家门，跑到朱老师家窗前停住了脚步窗户被严严实实遮住了，隐隐约约听见朱老师丈夫呜呜的哭泣声我呆呆的站在那儿一动不动，浑身抖的像一爿树叶过了一会儿，屋子里没有了声音我一溜小跑回到家钻进了被窝，稀里糊涂的哭了起来又过来一些日子，朱老师背驼了人也哽瘦了，那个样子就像一只营养不良的大虾大概春天的时候，朱老师跳河自杀了听大人们说，朱老师的丈夫得知妻子跳河自杀时不顧一切也跳进了冰冷的河水中，几个好心人硬是从河里把他丈夫拉上了岸朱老师的丈夫很高大，像个篮球运动员尽管如此，他却没有能力保护他娇小的妻子

多少年过去了，我常常能想起朱老师和她的丈夫可能是她们夫妻俩的名字太像兄妹的缘故吧。至到今天我也沒有弄明白，朱老师到底怎么反革命了其实用不着弄明白什么，那个黑白颠倒的荒唐年代不知道有多少像朱老师这样的冤死鬼。半个卋纪过去了居然还有人耿耿于怀那场有史以来最大的泯灭人性的文化浩劫，为那场浩劫扬幡招魂盼望着有朝一日卷土重来。这些人要麼是当年无恶不作的打砸抢分子朝思暮想无法无天的好日子，要么就是吃人饭不想人事的棒槌半个世纪前朱老师万念俱灰的走了，半個世纪后我依然记得她朗读《焦裕禄》课文时那个声泪俱下的感人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