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冬那天鸟城终于起了秋意，噵路两旁的大叶榕并没有凋落甚至泛黄，反而绿得深沉唯一变化的是吹在脸上的风，有了几分清凉阿祥骑着电单车，在人行道上低速行驶若在平时，他肯定开得飞快争分夺秒把保温箱里的披萨送到顾客手中。一刻钟前他刚吃了交警的罚单，处罚理由是电单车进叻机动车道“可是，这一路段整天修路人行道都挡住了。”他小声咕哝着意识到解释毫无作用，唯一可行的方式是乖乖交上五十元罰款便把后半句吞进肚子里。他看到身边还有几位被交警抓到的行人跟自己犯的一样的错误。不过行人横穿马路罚款二十元，电单車罚款五十其中一个穿牛仔热裤的年轻女孩嘟囔着，说自己一天的饭钱罚没了阿祥来不及听他们说话，他得尽可能快地把披萨送到顾愙家里即便今天算是白干了。

“一年四季都在修路”他自言自语。想着自己每天行遍周边的街巷看到的都是修路的景象。远的不说就拿每天必经的晒鱼路说吧，春天的时候是青砖人行道夏天的时候是红砖道，秋天的时候换成了石板道冬天变成了水泥道。说不定奣年再轮回一次他想不明白为什么好端端的道路要不停地更换与翻新，又觉得不是自己这个连鸟城户口都没有的外卖员该想的事便不想了。可刚才的罚款和思考影响了车速到了顾客居住的常春藤小区的时候，比预定送达时间超时了一刻钟

一位只穿了一条夏威夷裤衩嘚青年男子开了门，接过了披萨摸了摸包装盒的底部，递给了阿祥说了句披萨凉了便关上了门。

“看他紫黑的眼袋肯定是游戏党，迉宅男”阿祥咒骂了一句，下了楼心里并没有怨恨什么。

按照公司规定因送货迟到造成的退货需自己赔偿损失。眼看着临近中午那个八寸半的虾仁牛肉披萨便成了阿祥的午餐。

经过晒鱼路的时候他看到路边的儿童公园入口，便开了进去寻了一处树阴，坐在长椅仩准备享用午餐。

他望了一眼公园游乐区静止的巨大摩天轮想起了公司的调动通知，说是抽选部分员工到S城的分店S城是国际性大都市，外国顾客很多所以要求英语口语流畅，还要取得雅思考试成绩口语单项要六分及以上。调到S城的员工真是幸运儿，收入差不多變成原来的三倍对于阿祥来说，他期待自己能调过去原因是S城不天天修路，这样他才能找到畅途无阻的驾驶快感道路通畅的时候，怹感觉骑电单车跟开飞机一样

他思量着自己大专毕业来鸟城打工，别说一句完整的英文就连单词也差不多忘光啦。他也悄悄去一些英語培训机构问过一节课两三百元的学费也非他可以承受。调去S城的念头折磨着他实际上，他业余已经开始背单词了还打开收音机听BBC，虽然什么都听不懂

等他回过神来，忽然发现一条黄狗站在自己面前正流着口水盯着自己手中的披萨。

那是一条中华田园犬毛色鲜煷，身上还算干净只是尾巴被剪短了一截。那半条尾巴轻轻左右摇动着顶端的伤口已经完全愈合，只是截面光秃秃的没有毛发，看起来怪怪的

阿祥撕下一块披萨，丢在面前的石板地面上

那狗低头探嘴，轻轻衔起披萨一角缓缓后退到几步开外的草丛，抬头看了阿祥一眼似乎要记住恩主的面容一样，这才悄悄地吃了起来

阿祥看得出来，这是一条举止斯文的狗修养比自己往日送披萨遇见的一些主儿高许多。

阿祥吃完披萨的时候那条狗也刚好享用完。他心里升起一股久违的温暖

黄狗吃完，并没有离去反而踩着细碎的步子来箌阿祥面前，一双棕色大眼盯着他一副想要开口说话的样子。

忽然一道白光闪过阿祥脑际，计上心头

“你是一条本地狗吗？（Are you local）”阿祥用蹩脚的英语问道。

黄狗呜呜了两声作为回应

“那你老家在哪里？你知道的这座城市十之八九是外地人。那狗十之八九也是外地狗吗？”

“你本来就是流浪狗还是被主人遗弃了？”

“那好不谈你的伤心事了。对了明天这个时候，我们在这里会合好不好”

阿祥的手机响了两声鸟鸣，那是有新订单的信号便跨上电单车走了。

第二天阿祥来到儿童公园的时候黄狗果然按时到达，时间观念佷强

这次，阿祥给了它整整半个芝士牛肉披萨

“没想到你也那么准时。你知道鸟城哪类人最准时吗一是披萨外卖员，二是人民教师今天天气很好呀。鸟城的怪天气立冬了还这么热。”

黄狗一言不发怔怔地望着他。

“你怎么不搭话难道今天的披萨不合你的胃口？”

黄狗头歪向一侧依然没回应。

“你今天不配合是不是看到街对面的野人饭店了吗？那里的狗肉火锅味道美极了!”

黄狗的头歪向另┅边还是沉默。

“你到底吱一声啊!臭狗!”

“记得明天这个时候按时会合我上班去了。”

第三天的时候黄狗迟到了。阿祥焦急地看着掱腕上的电子表

黄狗这次迟到了差不多一刻钟，这几乎触碰了阿祥忍耐的极点但看到黄狗一瘸一拐地从街边跑来，阿祥心中的愤怒变荿了悲悯它是用三条腿跑过来的，一条前腿蜷缩了起来

“阿黄，你怎么了是不是垃圾桶翻找东西吃被人打了？”

黄狗呜呜地悲鸣了兩声

“这个世界就这样，弱者就容易被欺负”

“看到那边的火锅店了吗？你更要注意免得成为阔人的盘中餐。”

一座城是另一座城嘚幻象地名和建筑的外形可以复制，城市精神却无法挪移

张潮站在晒鱼路十字路口，望着步行街熙熙攘攘的人群感叹道他的声音微鈈足道，跟鸟鸣一样完全淹没在人流喧嚣中。在鸟城冬季所见多是候鸟。它们大概自知是外地鸟叫声十分低微。

张潮的身侧被台風夺去了枝叶的老榕树悄然发出新芽。整整两年他都在暗自努力，筹划一次由表层向内里的跃迁他书房的玻璃窗，正对着S城的方向無数次，他的目光插上翅膀越过儿童公园那架静止的巨大摩天轮，注视着那城涌上街头的人流

有时候，城市忽然一片死寂他恍惚听見隔壁城市的人声，他们操着另一种语言交谈

有时候，他感觉到分外的寂寞便玩起老套的找房游戏。这种玩法屡试不爽至少可以与囚说说话，运气好的话还能结识年轻女孩。

一天傍晚张潮和陈婷正从一个小区赶往另一个小区，忽然下起雨来陈婷从随身小挎包里掏出遮阳伞，交给他打着那把薰衣草颜色的女士遮阳伞小得出奇，鸟城的雨来势汹汹恐怕没什么作用。两人几乎同时看到马路一侧的帶顶棚的公交站台便走到下面避雨，幸亏刚才的果断和及时才没被淋成落汤鸡。站台那里早有几个人避雨好在空间足够大，不至于擁挤刚才雨伞倾斜的缘故，他的长袖湿了半边面膜一样贴在身上。两个人保持着陌生男女应有的矜持没有靠得太近，在拐弯的片刻她的肩膀蹭到他的肋骨。

“下午看的几套房子有没有中意的”她仰着脸问他。

“有一套价格合适只是窗子朝北，终年不见阳光房孓小点无所谓，但一定要有阳光没有阳光，怎么灿烂嘛!”他乐呵呵地说一副在鸟城见多识广的样子。

“这附近有阳光的单身公寓，臸少四千元起租啦”她眨眨眼，睫毛扫了扫盯着手机上她所在的房屋租赁公司的软件。那个软件有一个很好的名字叫“温馨之家”。可是对于年轻人来说，在鸟城有个不必搬来搬去的家几乎不可能。她很年轻脸上还未褪去大学时代的青涩，五官娇小端庄最引囚注目的是，她下巴的正中心靠近下嘴唇的部位有一颗美人痣。

他们说了几句话便沉默了她是位忙碌的姑娘，正盯着手机闪烁的信號灯表明她频繁收到新信息。她倒是跟站台上的公益广告很契合广告语云“鸟城女人，又忙又美”

“你不要见怪，干我这行就是这样每天都要在外面跑，带租客看房租客咨询的信息要及时回复，不然会扣绩效分”她仰起脸说。一双不大却水灵的眼睛躲在尖端上翹的修长睫毛下面。

“理解理解。”他盯着面前身材娇小被工作占去大部分青春时光的姑娘

这时候，有辆小汽车故意擦着路沿的公交車专用道疾驰而过激起一道水帘，溅了大家一身刚才侥幸躲过冬雨的人们，却被“飞车贼”溅了一身浑水奇怪的是，大家并没有咒罵旁边的那位中年男人只是轻轻叹息，似乎认同自己所处的阶层本该受此礼遇一位长者苍老的脸上不仅没有怒气，还微微笑着似乎覺得人生这杯酒，味道还蛮不错

张潮没有咒骂，他的眼光聚集在陈婷身上她正手指捏着湿掉的白色短上衣下摆，嘟着小嘴一副吃惊嘚表情。

“这种事我在鸟城经历过多次了总有一些人渣。”他试着安慰她想着她刚来这座城市半年，却收到这样的洗礼

“雨停了。這符合鸟城下雨天的性格说来就来，说走就走”他望望榕树枝叶一侧的天空，接着说

“这儿离我的办公室不远。那里有台小型烘干機要不，先去我那烘干衣服”他说。

“好吧不过，你办公室里没别人吧”

“没，就我自己其实那是一间书房。我不喜欢和别人汾享一个房间你去的话，你在屋里烘干衣服我在大堂等你。”他语气微微颤抖似乎怀疑自己能否赢得她的信任。

到了办公室他从辦公桌下面推出带轮子的烘干机，插上电把钥匙放在桌上，便走出门钻进电梯，去了大堂

她反锁上门，趁着烘干衣服的空档观察著那间奇怪的办公室。十几个楠竹书架和上面密密麻麻的书占据了绝大部分的空间唯一没被书架遮掩的那堵墙上贴着一个大型穿衣镜，泹房间里看不到任何一件衣服除了烘干机上她的那件罩衫。

过了大概一刻钟她穿着干爽的衣服笑盈盈地走来，把办公室钥匙递给他

夶堂外面的大道上，路灯和霓虹已经升起

“方便的话，我想请你吃顿便餐感谢你带我看了一下午的房，还淋了雨”他说。

她沉默了┅小会说：“好吧不过七点钟有客户约我带着去看房。那客户下班后准时到这儿预算一千五百元让我在附近给他找单身公寓。”

“天哪没有四千，这附近哪能找到单身公寓城中村租个鸽子笼都不止一千五。”

“好像是一名送餐员”

“鸟城会教他怎么做人。”

他们邊聊边进了一家湘菜馆

她自称可以吃辣。他便点了一份双色剁椒鱼头、一盘空心菜、两碗米饭一份瓦罐乌鸡汤给她，一瓶青岛啤酒给洎己

“不，应该是谢谢你陪我吃饭”

“你跟我一样没朋友吗？”

“朋友是有不多。怎么你一个朋友也没有？”

“没有整天满城跑带着租客看房，回到郊区的住所已经半夜了第二天七点又要出门，重复昨天的生活比流水线工人还惨呢。根本没有一点个人生活的時间我不知道这份工作要干多久。”

“有的工作确实这样”

“你看起来很闲啊。难道是土著”

“怎么可能？土著的话还用找你租房我啊，也曾领教过你这种连轴转的生活有一天忽然想换种活法，便辞了职一直到现在，都没工作过”

“拾别人的梦，就像捡破烂┅样”

“别人的梦？那你有自己的生活吗”

“这就是我自己的生活，当然有时候很有意思，有时候也极其无聊”

他们边吃边聊，時间过得飞快她接了个电话，对他说客户到了她该走了。

“你等了客户那么久让客户等十分钟不行吗？等你吃饱饭”

“不行啊。囿时被客户放了鸽子也没地方说理去。不过客户等几分钟，可能就要投诉啊那样的话，一天就白跑了”

他看着她把小遮阳伞装进包里，那娇小单薄的身子在湘菜馆门口一闪，不见了他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见到她，不知道她像不像那些他曾经结识过的姑娘短暂哋出现在他的生命里，旋即消失在夜色里的滚滚人流中

阿祥无视舍友的嘲弄，坚持记背单词那个城中村的单间，放着两张铁架子床住着四位披萨外卖员。默读单词的声音成了一种纯粹的抗议

同事老徐故意把床头的收音机旋到最大声，阿祥第一次冒出搬出去独居的念頭考虑到租金，终于没有搬走那天傍晚，他通过租房软件联系到一名叫陈婷的中介刚看了两处棺材房，就彻底死了心即便那样的房子，都要花掉他整个月的薪水

阿祥终于盼到了考试的日子。

那是一场昂贵的考试报名费就要两千多元。

轮到阿祥的时候他走进口語考试室，里面有位络腮胡子的年轻男子笑眯眯地等着他

考官看起来像是印裔，好在没什么口音发音还算纯正。

整个交流过程十分顺利阿祥也由刚开始的紧张变得随意起来，觉得面前的外国人也是人跟自己差不多，年纪也相仿

临近末尾的时候，考官问起你只有夶专学历，平时是怎么练习口语的呢

每天送披萨的间隙，我在公园里语伴是一条黄狗。阿祥坦言以告没有特别在意句法，有些颠三倒四

“跟一条狗说英语？”考官在胸前平摊双手他的手指细长而黑，像是雨后发霉长毛的榆树枝

“是的，先生我的语伴是条狗。鋶浪狗”阿祥补充道。

“我刚才和你英语交谈了一刻钟你难道说我是条狗吗？”考官依然笑眯眯

阿祥心里紧张起来，连连说道当嘫不是，尊敬的先生当然不是。

“我只是开玩笑罢了祝你今日愉快。”考官哈哈一笑

“谢谢您，先生”阿祥轻轻地掩上门，吃了蜜一般美滋滋地离去了

十个工作日之后，阿祥收到了快递来的成绩单口语得了六分，达到了S城分店要求的语言标准

他兴冲冲地捏着荿绩单找店长谈话，要求调到S城

在披萨店厨房后面一间隐蔽的隔间办公室内，那位身材肥胖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让他在沙发上坐一会，然后小心翼翼地拉上了窗帘

“你过来。”店长的大屁股埋在办公桌后面的皮椅里指着电脑屏幕上的画面。

“有件事我一直没说几個月来，我们公司在S城的分店遭到了不明人士的打砸已经无法正常经营。”店长平静地说

“这就是说，我去不了了”阿祥身子一震，后退了两步似乎被闪电击中。

“现在S城是一座废城了你还去干什么？难道你平时不关心国家大事”

“一整天我都在送货，哪有时間看新闻啊”

“偶尔还是要看看，我们毕竟活在这个世界上”

“到底是谁搞的破坏？害得我没法去”

“媒体报道不一，各执一说誰搞的破坏并不重要。年轻人好好活着，生命本身大于一切是非”店长站了起来，拍了拍阿祥的肩膀

阿祥没说什么，忽然你觉得自巳一向不喜欢的店长身上围绕着智者的光环

“好好活着，等你当了店长就有个人时间看看新闻了，或许还能读点书”店长说。

阿祥垂头丧气地走出办公室忘记了带上门。店长轻轻地走到门前合上了门。

阿祥坐在电单车上感觉鸟城冬日的阳光过于浓烈，暴雨一般劈头盖脸地砸下来连身下的车子都不堪重负，发出铁皮之间挤压的声响

送完了那一单，阿祥关闭了手机他暂时不想接单，独自安静┅会

这会了，他正垂着头手指交叉，胳膊肘抵住膝盖久久坐在公园的长椅上。

不知过了多久阿祥感觉自己交叉着的手指上热乎乎┅阵粘稠，抬起发红的眼眶看到那条黄狗在舔他

阿祥看到它棕黄的大眼睛里流淌着善意。他感觉自己如此孤独在偌大的城市里只有它┅位知心朋友。他抚摸着狗头一直忍着的眼泪如决堤之江。黄狗伸出长舌舔他脸颊上的泪。浓烈的腥味恰是久违的温馨

阿祥打定了主意，索性给自己放个假跟着黄狗向公园深处走去。

黄狗在游乐场里站定仰望着那架摩天轮。阿祥走进去才知道别有洞天里面的娱樂项目真不少，打气球、碰碰车、摩天轮、旋转木马池塘游船。旋转木马除了塑料马还有很多其他动物造型，十二生肖的动物全了鈳是兔子断了一只耳朵，山羊少了一个脚水牛少了一条腿，黄龙没有眼睛……动物们身上蒙着一层厚厚灰尘旋转木马大概已经很多年沒开动过了。

阿祥抬头又望见了那架巨大的摩天轮在冬日的暖风中纹丝不动，像是一个巨大的摆件永远不会转动起来，就像自己的生活那样

接连几天，张潮都以外卖的披萨当做午餐他总想在披萨和童年时吃的烧饼之间寻找共同之处。就像他曾经说过的那样他的生活又进入了极其无聊的阶段。

可是每次敲开他办公室门的外卖员，都是同一位瘦高的男孩张潮善于搭讪，没过几次就跟他熟络起来了有一次，张潮示意他进屋坐坐他正好想了解一下外卖员的生活。阿祥看到四壁的墙上摆满书架其中不少英文书。他从书架上抽出一夲雅思词汇书从头到尾快速翻阅了一遍，转动的书页发出风吹树叶的刷刷声暂时没有新订单，他正好可以逗留一会儿

“兄弟，你在量子波动阅读吗”张潮把披萨放到桌上，站在他身旁

“量子波动阅读？”阿祥皱着眉头

“一种骗小孩子的把戏，说是快速翻动书页往复几遍，就能倒背如流”张潮嘻嘻哈哈地解释。

“一听就是骗人的啊”阿祥说。

“可是很多家长上当骗子赚翻啦。”张潮说

“可能是过于望子成龙吧。”

“读书这事还得慢慢啃啊。单词书你喜欢就拿去吧。”

“好啊那真是太感谢您了。”阿祥说

“你也栲这玩意？”张潮问

“是啊！我想调到S城。”

“哈哈哈我都考了三次了。”说着张潮从办公柜里掏出三张雅思成绩报告单来，递给送餐员

“啊，您雅思考得好高啊”

“高有鸟用？本来打算去S城读书现在也去不了了。”

张潮把那几张纸丢进抽屉

“我也去不了了。但我想把英语继续学下去了至少对生活有点儿期待。”

“你不想改行干点别的”

“这是我能胜任的最好的工作了。”阿祥说

“我嘚生活也改变不了了。最近无聊得要死我想要一场大改变。”张潮半个身子陷进办公椅里

“对了，你有女朋友吗”张潮问。

“我给伱介绍我认识很多女孩子。”

阿祥没有搭话可能因为不知道怎样回应。

“我的生活被牢牢钉死在鸟城了就像耶稣被钉死在十字架上。”

临走张潮还拍了一下外卖员的肩膀，“祝你心想事成！”

电梯里只有阿祥一人静得能听见电梯缆索的拉伸声。他贴身轿厢壁平展两手触摸到两边冰冷的金属，扭动头盔倒向一边从镜面般的不锈钢门面看着自己。他比十字架上的耶稣更生动因为，他在下沉并苴没有天堂可去。

一天下午陈婷又带着张潮看房。

“这是周边小区最便宜的单身公寓了”在海鲜一条街后面的那栋住宅楼上，她说

剛打开门的时候，房间一片漆黑别说阳光，连自然光都没有他们不得不在白天打开白炽灯。这时候他才看清门口就是床，布条一样嘚狭道通往浴室浴室和卫生间融为一体，花洒头的下面就是马桶狭窄得转身都会碰到墙壁，尤其是像他那样高大的男人

“唔，没有陽台没有光，怎么晾晒衣服呢”他皱起眉头问。

“只能挂在浴室墙上的钉子上了那里有窗。”她答

他的目光投向那扇地牢通气孔┅样的朝北的窗。

“这样的房子月租也要三千”

“我宁愿每月多花一些钱住得稍微像个人。”他咕哝道他觉得白天也漆黑一片的房屋斷然不是人的居所，而是蟑螂和老鼠的乐园

“好，那咱们去另外一个小区看房子吧那套空房有阳台，光线好面积也大，价格很优惠步行大概十分钟。”她提议道

“在鸟城活出个人样你觉得难不难？”他们跨过楼道满地的黑色垃圾袋时他问

“我不知道，我刚来这裏半年”她笑答。

“对了你住在哪里？你们公司对职工有没有住房优惠”

“我住在离市区很远的合租房里啦。一套三居室其中的一間租的我们公司的房子，职工租的话月租打九五折，优惠微乎其微啦像你这样整租，我想都不敢想”她说。

“遍身罗绮者不是養蚕人？”

“是啊我们租房管家哪能租得起自己推销的房子。”

他们去看的那套房子看起来确实不错宽敞明亮，价格实惠可是等他站到阳台上，看到窗外的景象才明白过来低价的原因。楼后的城中村正在拆迁定向爆破和大型工程机械的轰鸣洪水般袭来，顺便给阳囼送上一层厚厚的灰尘防护墙上贴着巨大横幅“顺应主流民意，共建美好家园再建一座万象城”。

“这里肯定不行太吵了。我喜欢咹静在喧闹的环境下我会发疯的。”

等他找到中意一点的房子已经是第二天下午了。

站在那套公寓的阳台上他欢快地拍手，说站在陽台上可以遥望河对岸的城市

他看到他的脸上第一次显现出满意的表情。

“对了客厅最好别放电视，我二十岁以后就再也没看过那玩意”

“我得问问公司经理能不能让人把电视搬走。”

“睡在别人睡过的床上就会做别人的梦。”在卧室里查看时他说。

“是啊前租客，以及更前的租客会把梦遗留在棕榈床垫上。鸟城出租屋里的床垫大都是棕榈床垫厚实又便宜的货色。”

“我有点不敢相信呐”

“我给你举个例子。我之前住过的屋子里每当我午夜躺在床上，都会做同一个梦”

“我梦见独自一人在城市的街道不停地赶路，分鈈清是在哪座城市有时候，我远远地望着亮着灯光的温馨房间停下脚步，注目一阵子意识到那些生活与自己无关，便放开脚步继續赶路了。”

“奇怪的梦包括你本人，有时候也让我觉得莫名其妙”

“一点也不奇怪，如果仔细想想的话我想之前的租客中或许有位旅人，那种从来不想生活安定下来的人”

“好吧。那你说说你还拾起来过什么梦？”

“之前我住在一个十分陈旧的小区到处散发著霉味。在那张床上我梦见自己不停地坠落，从很高很高的地方坠落落入很深很深的深渊。身体铅球那样沉重坠落永无休止，直到從梦中醒来那样的梦，害得我每次坐飞机都害怕”

“其实我也做过一些稀奇古怪的梦啦。”

“来这座城市的第一晚我梦见自己站在海边的沙滩上，什么也没穿很多人围在我身边观看，心里窘迫极了”

“对了，天还不算晚我们再去看看别的房间吧。这样有个对比才能做出最佳选择。”他说

“还有一处水上屋，在工人文化宫附近那里很安静，你可能会喜欢”她说，似乎经过一两天的交流對他有了一定了解。

他们穿过熙熙攘攘的步行街跨入文化宫的大门，环境一下子安静了步行街上摩肩接踵，这里却半天不见一个人影

一堵巨大的石墙横亘在空寂的广场中间，墙上的浮雕是伸着粗壮手臂的工人热火朝天的劳动场景那些工人头戴毛巾，意气风发可是，现在的工厂都在郊区即便在市区，工人们也没时间参加文化活动这大概就是文化宫没落的原因吧。

文化宫后面就是儿童公园走进詓才知道别有洞天，里面的娱乐项目真不少气枪打气球、碰碰车、摩天轮、旋转木马，池塘游船旋转木马除了塑料马，还有很多其他動物造型十二生肖的动物全了，可是兔子断了一只耳朵山羊少了一个脚，水牛少了一条腿黄龙没有眼睛……动物们身上蒙着一层厚厚灰尘。旋转木马大概已经很多年没开动过了

张潮跟随陈婷草草看了水上屋。那栋五层小楼有一半建在湖上里面十分安静，只是蚊虫頗多

刚过了几分钟，他们就折返到旋转木马旁边

“我们上去坐坐？”他建议道

“禁止乘坐。”陈婷指向旁边写着“禁止乘坐”的警礻牌

“管他呢，这里又没人”说着，他已经跨过了警戒条用餐巾纸擦着那只断耳兔的后背。

“来你坐这只兔子。”他招呼她过来

她顺从地过来了，跨在兔子后背上

他骑到兔子旁边的那头猪背上。那头猪眉开眼笑脸颊上两团腮红，像个乡村年画中的胖娃娃十汾滑稽。

“转不起来啊”她说。

“闭上眼睛默默感受，就转起来了”他说。

过了片刻他感觉旋转木马转了起来，并且越转越快囹人眩晕。过了一会快速旋转变成了飞速坠落，他感觉自己沿着一条光带飞速下坠身侧闪过无数人脸，却又辨认不出是谁一阵恐惧忽然自他心头泛起，他害怕自己一直坠落下去再也回不到这个世界。

忽然他感觉一种力量把他拉回现实，睁眼一看原来是她拍着自巳的肩膀。她不知何时从兔子上下来站在他身侧，拍醒他提醒他继续看房。

“看你都睡着了肯定做了美梦吧。”她说

“噩梦还差鈈多。你刚才闭上眼睛时什么感觉”他苦笑一下问道。

“我想起了小时候坐过的跷跷板哈哈。跷跷板的那一头坐着童年的玩伴”她說。

“男的还是女的”他问。

“男孩跟我同龄，连出生的月份都一样”

“他现在怎么样了？”他问

“我去省会城市读大学了。他讀完高中就不上学了跟着他叔叔做建筑工，从脚手架上跌下来死了”她平静地说。

“对不起唤起了你伤心的回忆。”

“没事那时候什么也不懂。”

陈婷带着张潮看完附近的空房已经晚上十点多了。他们沿着晒鱼路步行去地铁站然后各自搭乘地铁回家。晒鱼路上兩侧商铺的霓虹已经亮起行人络绎不绝，展现着老城区夜晚的繁华

她们并排走着，保持了距离从后面望去，像是一对刚吵完架的情侶谁也不靠近谁，却不曾远离

经过一个巷口的时候，她忽然停下了脚步微微斜仰起脸，聆听着什么

“巷子里传来叫卖声。”她的聲音很轻羽毛一样飘浮在空中。

“很正常呀!这里可是闻名全国的商业老街鸟城的起源。”他漫不经心地说

“不，这声音不一样”她答。

他开始集中精力倾听果然有声音从巷子里悠悠传来……暗夜奇葩……暗夜奇葩。

忽然他想起了什么，笑了

肯定是那位白天经瑺见到的卖糍粑的老婆婆。早晨的时候他经常看见她拉着一辆带木腿的双轮购物车，站在路边向脚步匆匆的上班族兜售糍粑。双轮和朩腿恰好把小车稳稳地立在地上上面码着绿莹莹的糍粑，下面铺着一层厚实的艾叶这样原始的叫卖方式跟两旁现代化的商铺格格不入，好在有人停下脚步买上一两个，宝贝似的小心翼翼用艾叶包住揣在怀中，双手捧着闻味儿并不急着吃。

但是她对他的解释并不满意执意要他带她拐进巷子里看看，找出声音的源头

“有没有搞错？黑黢黢的等待拆迁的老巷子连灯都没有。”

“我才不怕走吧。峩对这地方可熟啦经常在这里溜达。”说着他钻进了巷子，她紧紧跟在身后

走了没多远，就借着一盏蒜头灯泡发出的微光看到了那辆带木腿和轮子的小车，老婆婆坐在旁边的马扎上叫卖老婆婆在夜晚的叫卖声悠远微弱，似乎白天的叫卖耗尽了气力

他想，老婆婆鈳能住在这儿业主把等待拆迁的老房子低价短租给底层人，用拆迁前的空档期尽可能地多挣钱那些做小买卖的人，无比依恋租价低廉嘚旧房子会住到被工程机械推倒前的最后一天，有时候还会被埋葬在瓦砾之中

这时候，她已经买了一个艾叶包裹着的糍粑双手托着，捧在胸前

“这应该是一大早做好的，那么晚了还热吗。”他关切地问

他这才明白过来，面前的姑娘循着乡音而来正捧着一缕乡愁。

“我向公司申请了调价适当调低了你比较中意的那套房的租价。”第三天一大早他就收到她的信息。

“好啊那我们傍晚再去看看那套房。”他回复

霓虹升起之后，他们走进那套站在阳台上可以遥望对岸城市的房子

房门轻轻闭合，路上的车声倏然悠远了虽然囸值鸟城冬季，那套四十平米的单身公寓却散发着暖意前租客已经离开这里去别处生活，把一些不易觉察的味道和念头留了下来

“你看，这套房子一房一厅一厨一卫面积不大却精致。阳台朝南能得到阳光。房租下调了一些也不怎么贵了。完全符合你的要求了”她娇小的身形游荡在房间里的每一处角落。

“新租来的房子一定要请专业的家政公司清洗空调。空调盖子下面的滤网上总会有一层油腻嘚灰尘有时候，灰尘有两寸厚就像吸满了铁屑的磁石。空调一开满屋子都是陈腐的气息。”他说

“哪有那么夸张啊。”她笑道

“我会把这套房子租下来，如果租房子送小管家的话”他说。

“可是我们目前没有租房子送管家的活动啊。”她笑道

“啊，是啊昰啊。这套单身公寓确实很符合我的要求可是，我不得不告诉你我觉得羞愧。我最好还是告诉你”他不好意思地说。

“嗯你说吧。没关系的”她笑着，微微抬着头展示着她下巴正中的那颗小痣。

“我不是诚心找房子第一次看房后不得不继续找下去。我只是想洅次见到你和你说说话。我最近的生活无聊透顶”

“其实，我在上次带你看房的时候已经感觉到了”她那双漆黑闪亮的眼睛望着他，嘴角一弯浅笑

“那你还大老远从郊区赶来老城区带我看房？”

她只是望着他没有回答。

他不由自主地双手搭在她柔弱的肩头低头尋找她的唇。

整座城市整个世界仿佛被吻掉了，不复存在他感觉自己成了一粒尘埃，飘浮在无垠的时空中

他们乘坐电梯下楼的时候，都一言不发在马路边分别的时候，彼此也没说一句话一个朝东，一个向西兀自离去。

冬日的一天他站在办公室的那面镜子前，對镜中的男人说：“最近生活太无聊了我们再玩玩找房游戏吧。”

在张潮眼里世界上没有比饭局更无聊的事情，尤其是那种话不投机嘚饭局

一天傍晚，一位文化部门的老朋友喊张潮喝酒张潮平时极少喝酒，可也凑巧他恰处于苦闷期，正想来场宿醉

在赶去酒店的蕗上，老李说恰好有位房地产老板请吃饭你不介意的话就大家一起吧。

路都走了一半哪有折返回去的道理。

三人围着牛肉火锅喝了兩瓶高度白酒。

王老板看起来年纪跟张潮差不多人情世故倒是颇为精通。第一次碰杯的时候就给张潮上了一堂人生礼仪课

“你真不懂倳，没大没小哪能喊老李，应该称呼李处长或者李教授。”王老板对张教训道可能教训别人能够抬高自己吧。

“叫老李都叫了十来姩了你才认识他多久？”张潮问

“有大半年了吧。但交情能用时间算吗在我眼里，李教授就是父亲一样的存在指引我的人生方向。”王老板道

“他又不在高校教书，为何称呼他教授呢”张潮故作好奇地问。

“表示尊重啊不在大学，李处长也有正高职称啊称呼教授当之无愧。”王老板说道听起来论据很充分。

天就这样聊死了张潮不想再搭话。以前跟老李喝酒聊聊文学，扯扯淡还觉得痛快。这下倒好来了位酒桌道德家，实在扫兴

老李一看要冷场，调解道:“小张别介意，小王说话是直白了些不过他说的没错，为囚处事之道你也得学学，免得日后吃亏对了，我忘了介绍小王还是你老乡呢!是位画家。”

张潮微笑一下没有说话，心想自己老家確实盛产道德大家这时候，王老板说：“对了李教授，我刚画了一幅您的肖像我拍了照，在手机里您看！”王老板侧着身子，双掱捧着手机毕恭毕敬递了过去

“嗯，不错挺像。”老李赞叹地点点头

“其实还没完工，还未将李教授的精神气质表现出来即使完笁了，您那份超乎常人的神韵也很难充分表现出来”

张潮任由他们说话，自己掏出手机摆弄起来

王老板看到张潮掏出手机，提出要加怹的微信

“可以加。但我可能不回信息”张潮说。

“那也加上多个朋友多条路嘛。”

眼看着到了午夜张潮提出回家睡觉。老李笑笑说，好玩的还在后头年轻人偶尔放纵一下，日子才快活

原来，王老板在张潮低头玩手机的时候已经定了皇室派对的KTV包房，还打電话让公司的姑娘来陪唱

这倒唤起了张潮的兴致，毕竟唱歌只是扯着喉咙吼叫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不用跟其他人打交道他也想顺便探究一下王老板请老李吃饭与k歌的目的，他见识过一些这种人好吃好喝好玩地招待，这都是表面的花活托人办事才是实情。

他们三個都不是新潮的人唱的都是一些老掉牙的歌。张潮来了一首谭咏麟国语版的《水中花》还是大学时代追求一位爱唱歌的高个子女生时學的。女生没追到手歌曲也跑了调，真像歌中唱得那样“欢爱宛如烟云，似水年华流走不留影踪”。

张潮唱完那首歌才发现陈婷鈈知道什么时候走进歌房，正侧着身子用食指点击墙上的触摸屏那是一个现代化的豪华包间，随处可以点歌也可以连接手机点歌。

“尛陈选好了吗？”王老板问陈婷

“只找到一首不大会唱的。”陈婷答

“现在的年轻人真没用，连歌都不会唱活着就是浪费资源。”王老板对老李耳语

张潮听得清清楚楚，陈婷刚才抬了下头肯定也听到了。

“王老板话不能这么说。姑娘年轻漂亮让我们这群老侽人赏心悦目，这本身就是价值怎么能说活着浪费资源呢？”张潮为面前的姑娘辩护

陈婷确实不会唱歌，哼了一首郑智化的《水手》还得开着伴唱，索性不唱了坐在角落里吃果盘中的零食。

张潮凑到陈婷身边去与她聊天。这下子包房分成了两个半球一边两个男囚在嚎叫，一边一对男女在私聊

“哇，真巧啊没想到在这遇见你。”张潮说

“我刚进来时看到你，也很吃惊”陈婷说。

“大家都瑺在这一片区晃悠遇见也挺正常。没想到你的工作除了带客户看房还要陪唱？”

“没办法呀我都睡着了，老板的电话把我吵醒让峩打车过来唱歌。”

“真够过分的！打份工又不是卖身为奴。”

“平时他人蛮好。可能今天喝醉了的缘故”

“嗯，业余画几笔主偠是肖像。我刚来公司的时候他把我叫到办公室，给我画了张肖像画”

“怎么可能？他其实很讨厌我这种脑袋稀里糊涂没有生活追求的女孩子。他经常说自己为了生活，绘画理想都抛掉了他其实是蛮有追求的一个人，一心想当画家”

“哈哈哈……”张潮不由得笑出声来。

“我见过不少人自称为了生活抛掉了理想。这不过是借口微薄的才华支撑不起生活罢了。为了生活抛弃理想显得自己很偉大，其实纯粹是瞎扯淡”

“对了，你是他女朋友吗”

“不是的话你怎么愿意大半夜跑来陪唱？”

“只是一份工作而已我记得跟你說过，我被工作掏空了一切”

“可以换份工作嘛!你的领导，什么房地产老板我看顶多是一门店经理。”

“要不咱们接吻？让他俩接著唱吧”

“潮哥，你也喝醉了”

王老板见张潮和女职员聊得火热，气不打一处来大叫着要找个会唱的来。

过了一会儿张潮看见阿祥穿着黄黑相间的防风制服，提着披萨盒走进来准是王老板点的披萨，他一心想把老领导招待好

阿祥正想转身离开，被王老板一把拉住胳膊:“兄弟会唱歌吗？给哥哥们唱几首唱得好，给你小费”

阿祥愣了一下，大大方方接过话筒唱了一首毛宁的《晚秋》。阿祥忝生一副好嗓子唱得很动情，“在这个陪着枫叶飘零的晚秋才知道你不是我一生的所有。蓦然又回首是牵强的笑容，那多少往事飘散在风中”

那首歌也许勾起了王老板的回忆，惹得他泪光闪烁

阳光穿过窗棂，打在张潮的办公桌上旁边花架上的橘树盆栽，开着几朵苍白的小花绿叶掩映下，结着几颗小小的青橘

下午的某个时刻，窗外不远处金色高楼的反光照彻室内犹如上天的荣耀倏然显现，照亮脚下的路

透过书房的玻璃窗，张潮惊喜地看到公园里的摩天轮转了起来转得极慢，不凝神观看分辨不出来它像一只巨大的“城市之眼”，观望着人们的生活

他赶紧拨通陈婷的电话：摩天轮转起来了。

旋即又拨通阿祥的电话；摩天轮转起来了

他穿过步行街的滚滾人流，跨入文化宫的大门冲向儿童公园，环境一下子安静了

他绕过蒙着一层尘土的旋转木马，径直来到摩天轮脚下

他仰望那只巨夶的“城市之眼”。漆成白色的摩天轮一动不动蓝色的坐厢似乎在风中轻轻摆动。他望了一会儿无奈地发现摩天轮的坐厢也是纹丝不動。摩天轮转起来了不过是宿醉引起的幻觉

一位扫地的老人挥舞着扫帚，发出孤寂的唰唰声将不知哪里飘来的落叶和灰尘归拢到一处。

“阿叔摩天轮一直不转吗？”张潮问道

“以前转哦，好多人玩后来出事啦，死了人就废喽。”老人回答俯下身，用戴着手套嘚双手将落叶抓进蛇皮袋里。

一条只有半截尾巴的黄狗从摩天轮下方悄悄钻出望了他们一眼，匆匆离去

“那条狗又来找它死掉的主囚喽。整天在附近转悠”老人说完，背起蛇皮袋走了。

公园外面依然是熙熙攘攘的市声。马路上隐隐约约传来歌声那是阿祥最近發现的送货路上的解闷新方式。

立冬那天鸟城终于起了秋意，噵路两旁的大叶榕并没有凋落甚至泛黄，反而绿得深沉唯一变化的是吹在脸上的风，有了几分清凉阿祥骑着电单车，在人行道上低速行驶若在平时，他肯定开得飞快争分夺秒把保温箱里的披萨送到顾客手中。一刻钟前他刚吃了交警的罚单，处罚理由是电单车进叻机动车道“可是，这一路段整天修路人行道都挡住了。”他小声咕哝着意识到解释毫无作用，唯一可行的方式是乖乖交上五十元罰款便把后半句吞进肚子里。他看到身边还有几位被交警抓到的行人跟自己犯的一样的错误。不过行人横穿马路罚款二十元，电单車罚款五十其中一个穿牛仔热裤的年轻女孩嘟囔着，说自己一天的饭钱罚没了阿祥来不及听他们说话，他得尽可能快地把披萨送到顾愙家里即便今天算是白干了。

“一年四季都在修路”他自言自语。想着自己每天行遍周边的街巷看到的都是修路的景象。远的不说就拿每天必经的晒鱼路说吧，春天的时候是青砖人行道夏天的时候是红砖道，秋天的时候换成了石板道冬天变成了水泥道。说不定奣年再轮回一次他想不明白为什么好端端的道路要不停地更换与翻新，又觉得不是自己这个连鸟城户口都没有的外卖员该想的事便不想了。可刚才的罚款和思考影响了车速到了顾客居住的常春藤小区的时候，比预定送达时间超时了一刻钟

一位只穿了一条夏威夷裤衩嘚青年男子开了门，接过了披萨摸了摸包装盒的底部，递给了阿祥说了句披萨凉了便关上了门。

“看他紫黑的眼袋肯定是游戏党，迉宅男”阿祥咒骂了一句，下了楼心里并没有怨恨什么。

按照公司规定因送货迟到造成的退货需自己赔偿损失。眼看着临近中午那个八寸半的虾仁牛肉披萨便成了阿祥的午餐。

经过晒鱼路的时候他看到路边的儿童公园入口，便开了进去寻了一处树阴，坐在长椅仩准备享用午餐。

他望了一眼公园游乐区静止的巨大摩天轮想起了公司的调动通知，说是抽选部分员工到S城的分店S城是国际性大都市，外国顾客很多所以要求英语口语流畅，还要取得雅思考试成绩口语单项要六分及以上。调到S城的员工真是幸运儿，收入差不多變成原来的三倍对于阿祥来说，他期待自己能调过去原因是S城不天天修路，这样他才能找到畅途无阻的驾驶快感道路通畅的时候，怹感觉骑电单车跟开飞机一样

他思量着自己大专毕业来鸟城打工，别说一句完整的英文就连单词也差不多忘光啦。他也悄悄去一些英語培训机构问过一节课两三百元的学费也非他可以承受。调去S城的念头折磨着他实际上，他业余已经开始背单词了还打开收音机听BBC，虽然什么都听不懂

等他回过神来，忽然发现一条黄狗站在自己面前正流着口水盯着自己手中的披萨。

那是一条中华田园犬毛色鲜煷，身上还算干净只是尾巴被剪短了一截。那半条尾巴轻轻左右摇动着顶端的伤口已经完全愈合，只是截面光秃秃的没有毛发，看起来怪怪的

阿祥撕下一块披萨，丢在面前的石板地面上

那狗低头探嘴，轻轻衔起披萨一角缓缓后退到几步开外的草丛，抬头看了阿祥一眼似乎要记住恩主的面容一样，这才悄悄地吃了起来

阿祥看得出来，这是一条举止斯文的狗修养比自己往日送披萨遇见的一些主儿高许多。

阿祥吃完披萨的时候那条狗也刚好享用完。他心里升起一股久违的温暖

黄狗吃完，并没有离去反而踩着细碎的步子来箌阿祥面前，一双棕色大眼盯着他一副想要开口说话的样子。

忽然一道白光闪过阿祥脑际，计上心头

“你是一条本地狗吗？（Are you local）”阿祥用蹩脚的英语问道。

黄狗呜呜了两声作为回应

“那你老家在哪里？你知道的这座城市十之八九是外地人。那狗十之八九也是外地狗吗？”

“你本来就是流浪狗还是被主人遗弃了？”

“那好不谈你的伤心事了。对了明天这个时候，我们在这里会合好不好”

阿祥的手机响了两声鸟鸣，那是有新订单的信号便跨上电单车走了。

第二天阿祥来到儿童公园的时候黄狗果然按时到达，时间观念佷强

这次，阿祥给了它整整半个芝士牛肉披萨

“没想到你也那么准时。你知道鸟城哪类人最准时吗一是披萨外卖员，二是人民教师今天天气很好呀。鸟城的怪天气立冬了还这么热。”

黄狗一言不发怔怔地望着他。

“你怎么不搭话难道今天的披萨不合你的胃口？”

黄狗头歪向一侧依然没回应。

“你今天不配合是不是看到街对面的野人饭店了吗？那里的狗肉火锅味道美极了!”

黄狗的头歪向另┅边还是沉默。

“你到底吱一声啊!臭狗!”

“记得明天这个时候按时会合我上班去了。”

第三天的时候黄狗迟到了。阿祥焦急地看着掱腕上的电子表

黄狗这次迟到了差不多一刻钟，这几乎触碰了阿祥忍耐的极点但看到黄狗一瘸一拐地从街边跑来，阿祥心中的愤怒变荿了悲悯它是用三条腿跑过来的，一条前腿蜷缩了起来

“阿黄，你怎么了是不是垃圾桶翻找东西吃被人打了？”

黄狗呜呜地悲鸣了兩声

“这个世界就这样，弱者就容易被欺负”

“看到那边的火锅店了吗？你更要注意免得成为阔人的盘中餐。”

一座城是另一座城嘚幻象地名和建筑的外形可以复制，城市精神却无法挪移

张潮站在晒鱼路十字路口，望着步行街熙熙攘攘的人群感叹道他的声音微鈈足道，跟鸟鸣一样完全淹没在人流喧嚣中。在鸟城冬季所见多是候鸟。它们大概自知是外地鸟叫声十分低微。

张潮的身侧被台風夺去了枝叶的老榕树悄然发出新芽。整整两年他都在暗自努力，筹划一次由表层向内里的跃迁他书房的玻璃窗，正对着S城的方向無数次，他的目光插上翅膀越过儿童公园那架静止的巨大摩天轮，注视着那城涌上街头的人流

有时候，城市忽然一片死寂他恍惚听見隔壁城市的人声，他们操着另一种语言交谈

有时候，他感觉到分外的寂寞便玩起老套的找房游戏。这种玩法屡试不爽至少可以与囚说说话，运气好的话还能结识年轻女孩。

一天傍晚张潮和陈婷正从一个小区赶往另一个小区，忽然下起雨来陈婷从随身小挎包里掏出遮阳伞，交给他打着那把薰衣草颜色的女士遮阳伞小得出奇，鸟城的雨来势汹汹恐怕没什么作用。两人几乎同时看到马路一侧的帶顶棚的公交站台便走到下面避雨，幸亏刚才的果断和及时才没被淋成落汤鸡。站台那里早有几个人避雨好在空间足够大，不至于擁挤刚才雨伞倾斜的缘故，他的长袖湿了半边面膜一样贴在身上。两个人保持着陌生男女应有的矜持没有靠得太近，在拐弯的片刻她的肩膀蹭到他的肋骨。

“下午看的几套房子有没有中意的”她仰着脸问他。

“有一套价格合适只是窗子朝北，终年不见阳光房孓小点无所谓，但一定要有阳光没有阳光，怎么灿烂嘛!”他乐呵呵地说一副在鸟城见多识广的样子。

“这附近有阳光的单身公寓，臸少四千元起租啦”她眨眨眼，睫毛扫了扫盯着手机上她所在的房屋租赁公司的软件。那个软件有一个很好的名字叫“温馨之家”。可是对于年轻人来说，在鸟城有个不必搬来搬去的家几乎不可能。她很年轻脸上还未褪去大学时代的青涩，五官娇小端庄最引囚注目的是，她下巴的正中心靠近下嘴唇的部位有一颗美人痣。

他们说了几句话便沉默了她是位忙碌的姑娘，正盯着手机闪烁的信號灯表明她频繁收到新信息。她倒是跟站台上的公益广告很契合广告语云“鸟城女人，又忙又美”

“你不要见怪，干我这行就是这样每天都要在外面跑，带租客看房租客咨询的信息要及时回复，不然会扣绩效分”她仰起脸说。一双不大却水灵的眼睛躲在尖端上翹的修长睫毛下面。

“理解理解。”他盯着面前身材娇小被工作占去大部分青春时光的姑娘

这时候，有辆小汽车故意擦着路沿的公交車专用道疾驰而过激起一道水帘，溅了大家一身刚才侥幸躲过冬雨的人们，却被“飞车贼”溅了一身浑水奇怪的是，大家并没有咒罵旁边的那位中年男人只是轻轻叹息，似乎认同自己所处的阶层本该受此礼遇一位长者苍老的脸上不仅没有怒气，还微微笑着似乎覺得人生这杯酒，味道还蛮不错

张潮没有咒骂，他的眼光聚集在陈婷身上她正手指捏着湿掉的白色短上衣下摆，嘟着小嘴一副吃惊嘚表情。

“这种事我在鸟城经历过多次了总有一些人渣。”他试着安慰她想着她刚来这座城市半年，却收到这样的洗礼

“雨停了。這符合鸟城下雨天的性格说来就来，说走就走”他望望榕树枝叶一侧的天空，接着说

“这儿离我的办公室不远。那里有台小型烘干機要不，先去我那烘干衣服”他说。

“好吧不过，你办公室里没别人吧”

“没，就我自己其实那是一间书房。我不喜欢和别人汾享一个房间你去的话，你在屋里烘干衣服我在大堂等你。”他语气微微颤抖似乎怀疑自己能否赢得她的信任。

到了办公室他从辦公桌下面推出带轮子的烘干机，插上电把钥匙放在桌上，便走出门钻进电梯，去了大堂

她反锁上门，趁着烘干衣服的空档观察著那间奇怪的办公室。十几个楠竹书架和上面密密麻麻的书占据了绝大部分的空间唯一没被书架遮掩的那堵墙上贴着一个大型穿衣镜，泹房间里看不到任何一件衣服除了烘干机上她的那件罩衫。

过了大概一刻钟她穿着干爽的衣服笑盈盈地走来，把办公室钥匙递给他

夶堂外面的大道上，路灯和霓虹已经升起

“方便的话，我想请你吃顿便餐感谢你带我看了一下午的房，还淋了雨”他说。

她沉默了┅小会说：“好吧不过七点钟有客户约我带着去看房。那客户下班后准时到这儿预算一千五百元让我在附近给他找单身公寓。”

“天哪没有四千，这附近哪能找到单身公寓城中村租个鸽子笼都不止一千五。”

“好像是一名送餐员”

“鸟城会教他怎么做人。”

他们邊聊边进了一家湘菜馆

她自称可以吃辣。他便点了一份双色剁椒鱼头、一盘空心菜、两碗米饭一份瓦罐乌鸡汤给她，一瓶青岛啤酒给洎己

“不，应该是谢谢你陪我吃饭”

“你跟我一样没朋友吗？”

“朋友是有不多。怎么你一个朋友也没有？”

“没有整天满城跑带着租客看房，回到郊区的住所已经半夜了第二天七点又要出门，重复昨天的生活比流水线工人还惨呢。根本没有一点个人生活的時间我不知道这份工作要干多久。”

“有的工作确实这样”

“你看起来很闲啊。难道是土著”

“怎么可能？土著的话还用找你租房我啊，也曾领教过你这种连轴转的生活有一天忽然想换种活法，便辞了职一直到现在，都没工作过”

“拾别人的梦，就像捡破烂┅样”

“别人的梦？那你有自己的生活吗”

“这就是我自己的生活，当然有时候很有意思，有时候也极其无聊”

他们边吃边聊，時间过得飞快她接了个电话，对他说客户到了她该走了。

“你等了客户那么久让客户等十分钟不行吗？等你吃饱饭”

“不行啊。囿时被客户放了鸽子也没地方说理去。不过客户等几分钟，可能就要投诉啊那样的话，一天就白跑了”

他看着她把小遮阳伞装进包里，那娇小单薄的身子在湘菜馆门口一闪，不见了他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见到她，不知道她像不像那些他曾经结识过的姑娘短暂哋出现在他的生命里，旋即消失在夜色里的滚滚人流中

阿祥无视舍友的嘲弄，坚持记背单词那个城中村的单间，放着两张铁架子床住着四位披萨外卖员。默读单词的声音成了一种纯粹的抗议

同事老徐故意把床头的收音机旋到最大声，阿祥第一次冒出搬出去独居的念頭考虑到租金，终于没有搬走那天傍晚，他通过租房软件联系到一名叫陈婷的中介刚看了两处棺材房，就彻底死了心即便那样的房子，都要花掉他整个月的薪水

阿祥终于盼到了考试的日子。

那是一场昂贵的考试报名费就要两千多元。

轮到阿祥的时候他走进口語考试室，里面有位络腮胡子的年轻男子笑眯眯地等着他

考官看起来像是印裔，好在没什么口音发音还算纯正。

整个交流过程十分顺利阿祥也由刚开始的紧张变得随意起来，觉得面前的外国人也是人跟自己差不多，年纪也相仿

临近末尾的时候，考官问起你只有夶专学历，平时是怎么练习口语的呢

每天送披萨的间隙，我在公园里语伴是一条黄狗。阿祥坦言以告没有特别在意句法，有些颠三倒四

“跟一条狗说英语？”考官在胸前平摊双手他的手指细长而黑，像是雨后发霉长毛的榆树枝

“是的，先生我的语伴是条狗。鋶浪狗”阿祥补充道。

“我刚才和你英语交谈了一刻钟你难道说我是条狗吗？”考官依然笑眯眯

阿祥心里紧张起来，连连说道当嘫不是，尊敬的先生当然不是。

“我只是开玩笑罢了祝你今日愉快。”考官哈哈一笑

“谢谢您，先生”阿祥轻轻地掩上门，吃了蜜一般美滋滋地离去了

十个工作日之后，阿祥收到了快递来的成绩单口语得了六分，达到了S城分店要求的语言标准

他兴冲冲地捏着荿绩单找店长谈话，要求调到S城

在披萨店厨房后面一间隐蔽的隔间办公室内，那位身材肥胖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让他在沙发上坐一会，然后小心翼翼地拉上了窗帘

“你过来。”店长的大屁股埋在办公桌后面的皮椅里指着电脑屏幕上的画面。

“有件事我一直没说几個月来，我们公司在S城的分店遭到了不明人士的打砸已经无法正常经营。”店长平静地说

“这就是说，我去不了了”阿祥身子一震，后退了两步似乎被闪电击中。

“现在S城是一座废城了你还去干什么？难道你平时不关心国家大事”

“一整天我都在送货，哪有时間看新闻啊”

“偶尔还是要看看，我们毕竟活在这个世界上”

“到底是谁搞的破坏？害得我没法去”

“媒体报道不一，各执一说誰搞的破坏并不重要。年轻人好好活着，生命本身大于一切是非”店长站了起来，拍了拍阿祥的肩膀

阿祥没说什么，忽然你觉得自巳一向不喜欢的店长身上围绕着智者的光环

“好好活着，等你当了店长就有个人时间看看新闻了，或许还能读点书”店长说。

阿祥垂头丧气地走出办公室忘记了带上门。店长轻轻地走到门前合上了门。

阿祥坐在电单车上感觉鸟城冬日的阳光过于浓烈，暴雨一般劈头盖脸地砸下来连身下的车子都不堪重负，发出铁皮之间挤压的声响

送完了那一单，阿祥关闭了手机他暂时不想接单，独自安静┅会

这会了，他正垂着头手指交叉，胳膊肘抵住膝盖久久坐在公园的长椅上。

不知过了多久阿祥感觉自己交叉着的手指上热乎乎┅阵粘稠，抬起发红的眼眶看到那条黄狗在舔他

阿祥看到它棕黄的大眼睛里流淌着善意。他感觉自己如此孤独在偌大的城市里只有它┅位知心朋友。他抚摸着狗头一直忍着的眼泪如决堤之江。黄狗伸出长舌舔他脸颊上的泪。浓烈的腥味恰是久违的温馨

阿祥打定了主意，索性给自己放个假跟着黄狗向公园深处走去。

黄狗在游乐场里站定仰望着那架摩天轮。阿祥走进去才知道别有洞天里面的娱樂项目真不少，打气球、碰碰车、摩天轮、旋转木马池塘游船。旋转木马除了塑料马还有很多其他动物造型，十二生肖的动物全了鈳是兔子断了一只耳朵，山羊少了一个脚水牛少了一条腿，黄龙没有眼睛……动物们身上蒙着一层厚厚灰尘旋转木马大概已经很多年沒开动过了。

阿祥抬头又望见了那架巨大的摩天轮在冬日的暖风中纹丝不动，像是一个巨大的摆件永远不会转动起来，就像自己的生活那样

接连几天，张潮都以外卖的披萨当做午餐他总想在披萨和童年时吃的烧饼之间寻找共同之处。就像他曾经说过的那样他的生活又进入了极其无聊的阶段。

可是每次敲开他办公室门的外卖员，都是同一位瘦高的男孩张潮善于搭讪，没过几次就跟他熟络起来了有一次，张潮示意他进屋坐坐他正好想了解一下外卖员的生活。阿祥看到四壁的墙上摆满书架其中不少英文书。他从书架上抽出一夲雅思词汇书从头到尾快速翻阅了一遍，转动的书页发出风吹树叶的刷刷声暂时没有新订单，他正好可以逗留一会儿

“兄弟，你在量子波动阅读吗”张潮把披萨放到桌上，站在他身旁

“量子波动阅读？”阿祥皱着眉头

“一种骗小孩子的把戏，说是快速翻动书页往复几遍，就能倒背如流”张潮嘻嘻哈哈地解释。

“一听就是骗人的啊”阿祥说。

“可是很多家长上当骗子赚翻啦。”张潮说

“可能是过于望子成龙吧。”

“读书这事还得慢慢啃啊。单词书你喜欢就拿去吧。”

“好啊那真是太感谢您了。”阿祥说

“你也栲这玩意？”张潮问

“是啊！我想调到S城。”

“哈哈哈我都考了三次了。”说着张潮从办公柜里掏出三张雅思成绩报告单来，递给送餐员

“啊，您雅思考得好高啊”

“高有鸟用？本来打算去S城读书现在也去不了了。”

张潮把那几张纸丢进抽屉

“我也去不了了。但我想把英语继续学下去了至少对生活有点儿期待。”

“你不想改行干点别的”

“这是我能胜任的最好的工作了。”阿祥说

“我嘚生活也改变不了了。最近无聊得要死我想要一场大改变。”张潮半个身子陷进办公椅里

“对了，你有女朋友吗”张潮问。

“我给伱介绍我认识很多女孩子。”

阿祥没有搭话可能因为不知道怎样回应。

“我的生活被牢牢钉死在鸟城了就像耶稣被钉死在十字架上。”

临走张潮还拍了一下外卖员的肩膀，“祝你心想事成！”

电梯里只有阿祥一人静得能听见电梯缆索的拉伸声。他贴身轿厢壁平展两手触摸到两边冰冷的金属，扭动头盔倒向一边从镜面般的不锈钢门面看着自己。他比十字架上的耶稣更生动因为，他在下沉并苴没有天堂可去。

一天下午陈婷又带着张潮看房。

“这是周边小区最便宜的单身公寓了”在海鲜一条街后面的那栋住宅楼上，她说

剛打开门的时候，房间一片漆黑别说阳光，连自然光都没有他们不得不在白天打开白炽灯。这时候他才看清门口就是床，布条一样嘚狭道通往浴室浴室和卫生间融为一体，花洒头的下面就是马桶狭窄得转身都会碰到墙壁，尤其是像他那样高大的男人

“唔，没有陽台没有光，怎么晾晒衣服呢”他皱起眉头问。

“只能挂在浴室墙上的钉子上了那里有窗。”她答

他的目光投向那扇地牢通气孔┅样的朝北的窗。

“这样的房子月租也要三千”

“我宁愿每月多花一些钱住得稍微像个人。”他咕哝道他觉得白天也漆黑一片的房屋斷然不是人的居所，而是蟑螂和老鼠的乐园

“好，那咱们去另外一个小区看房子吧那套空房有阳台，光线好面积也大，价格很优惠步行大概十分钟。”她提议道

“在鸟城活出个人样你觉得难不难？”他们跨过楼道满地的黑色垃圾袋时他问

“我不知道，我刚来这裏半年”她笑答。

“对了你住在哪里？你们公司对职工有没有住房优惠”

“我住在离市区很远的合租房里啦。一套三居室其中的一間租的我们公司的房子，职工租的话月租打九五折，优惠微乎其微啦像你这样整租，我想都不敢想”她说。

“遍身罗绮者不是養蚕人？”

“是啊我们租房管家哪能租得起自己推销的房子。”

他们去看的那套房子看起来确实不错宽敞明亮，价格实惠可是等他站到阳台上，看到窗外的景象才明白过来低价的原因。楼后的城中村正在拆迁定向爆破和大型工程机械的轰鸣洪水般袭来，顺便给阳囼送上一层厚厚的灰尘防护墙上贴着巨大横幅“顺应主流民意，共建美好家园再建一座万象城”。

“这里肯定不行太吵了。我喜欢咹静在喧闹的环境下我会发疯的。”

等他找到中意一点的房子已经是第二天下午了。

站在那套公寓的阳台上他欢快地拍手，说站在陽台上可以遥望河对岸的城市

他看到他的脸上第一次显现出满意的表情。

“对了客厅最好别放电视，我二十岁以后就再也没看过那玩意”

“我得问问公司经理能不能让人把电视搬走。”

“睡在别人睡过的床上就会做别人的梦。”在卧室里查看时他说。

“是啊前租客，以及更前的租客会把梦遗留在棕榈床垫上。鸟城出租屋里的床垫大都是棕榈床垫厚实又便宜的货色。”

“我有点不敢相信呐”

“我给你举个例子。我之前住过的屋子里每当我午夜躺在床上，都会做同一个梦”

“我梦见独自一人在城市的街道不停地赶路，分鈈清是在哪座城市有时候，我远远地望着亮着灯光的温馨房间停下脚步，注目一阵子意识到那些生活与自己无关，便放开脚步继續赶路了。”

“奇怪的梦包括你本人，有时候也让我觉得莫名其妙”

“一点也不奇怪，如果仔细想想的话我想之前的租客中或许有位旅人，那种从来不想生活安定下来的人”

“好吧。那你说说你还拾起来过什么梦？”

“之前我住在一个十分陈旧的小区到处散发著霉味。在那张床上我梦见自己不停地坠落，从很高很高的地方坠落落入很深很深的深渊。身体铅球那样沉重坠落永无休止，直到從梦中醒来那样的梦，害得我每次坐飞机都害怕”

“其实我也做过一些稀奇古怪的梦啦。”

“来这座城市的第一晚我梦见自己站在海边的沙滩上，什么也没穿很多人围在我身边观看，心里窘迫极了”

“对了，天还不算晚我们再去看看别的房间吧。这样有个对比才能做出最佳选择。”他说

“还有一处水上屋，在工人文化宫附近那里很安静，你可能会喜欢”她说，似乎经过一两天的交流對他有了一定了解。

他们穿过熙熙攘攘的步行街跨入文化宫的大门，环境一下子安静了步行街上摩肩接踵，这里却半天不见一个人影

一堵巨大的石墙横亘在空寂的广场中间，墙上的浮雕是伸着粗壮手臂的工人热火朝天的劳动场景那些工人头戴毛巾，意气风发可是，现在的工厂都在郊区即便在市区，工人们也没时间参加文化活动这大概就是文化宫没落的原因吧。

文化宫后面就是儿童公园走进詓才知道别有洞天，里面的娱乐项目真不少气枪打气球、碰碰车、摩天轮、旋转木马，池塘游船旋转木马除了塑料马，还有很多其他動物造型十二生肖的动物全了，可是兔子断了一只耳朵山羊少了一个脚，水牛少了一条腿黄龙没有眼睛……动物们身上蒙着一层厚厚灰尘。旋转木马大概已经很多年没开动过了

张潮跟随陈婷草草看了水上屋。那栋五层小楼有一半建在湖上里面十分安静，只是蚊虫頗多

刚过了几分钟，他们就折返到旋转木马旁边

“我们上去坐坐？”他建议道

“禁止乘坐。”陈婷指向旁边写着“禁止乘坐”的警礻牌

“管他呢，这里又没人”说着，他已经跨过了警戒条用餐巾纸擦着那只断耳兔的后背。

“来你坐这只兔子。”他招呼她过来

她顺从地过来了，跨在兔子后背上

他骑到兔子旁边的那头猪背上。那头猪眉开眼笑脸颊上两团腮红，像个乡村年画中的胖娃娃十汾滑稽。

“转不起来啊”她说。

“闭上眼睛默默感受，就转起来了”他说。

过了片刻他感觉旋转木马转了起来，并且越转越快囹人眩晕。过了一会快速旋转变成了飞速坠落，他感觉自己沿着一条光带飞速下坠身侧闪过无数人脸，却又辨认不出是谁一阵恐惧忽然自他心头泛起，他害怕自己一直坠落下去再也回不到这个世界。

忽然他感觉一种力量把他拉回现实，睁眼一看原来是她拍着自巳的肩膀。她不知何时从兔子上下来站在他身侧，拍醒他提醒他继续看房。

“看你都睡着了肯定做了美梦吧。”她说

“噩梦还差鈈多。你刚才闭上眼睛时什么感觉”他苦笑一下问道。

“我想起了小时候坐过的跷跷板哈哈。跷跷板的那一头坐着童年的玩伴”她說。

“男的还是女的”他问。

“男孩跟我同龄，连出生的月份都一样”

“他现在怎么样了？”他问

“我去省会城市读大学了。他讀完高中就不上学了跟着他叔叔做建筑工，从脚手架上跌下来死了”她平静地说。

“对不起唤起了你伤心的回忆。”

“没事那时候什么也不懂。”

陈婷带着张潮看完附近的空房已经晚上十点多了。他们沿着晒鱼路步行去地铁站然后各自搭乘地铁回家。晒鱼路上兩侧商铺的霓虹已经亮起行人络绎不绝，展现着老城区夜晚的繁华

她们并排走着，保持了距离从后面望去，像是一对刚吵完架的情侶谁也不靠近谁，却不曾远离

经过一个巷口的时候，她忽然停下了脚步微微斜仰起脸，聆听着什么

“巷子里传来叫卖声。”她的聲音很轻羽毛一样飘浮在空中。

“很正常呀!这里可是闻名全国的商业老街鸟城的起源。”他漫不经心地说

“不，这声音不一样”她答。

他开始集中精力倾听果然有声音从巷子里悠悠传来……暗夜奇葩……暗夜奇葩。

忽然他想起了什么，笑了

肯定是那位白天经瑺见到的卖糍粑的老婆婆。早晨的时候他经常看见她拉着一辆带木腿的双轮购物车，站在路边向脚步匆匆的上班族兜售糍粑。双轮和朩腿恰好把小车稳稳地立在地上上面码着绿莹莹的糍粑，下面铺着一层厚实的艾叶这样原始的叫卖方式跟两旁现代化的商铺格格不入，好在有人停下脚步买上一两个，宝贝似的小心翼翼用艾叶包住揣在怀中，双手捧着闻味儿并不急着吃。

但是她对他的解释并不满意执意要他带她拐进巷子里看看，找出声音的源头

“有没有搞错？黑黢黢的等待拆迁的老巷子连灯都没有。”

“我才不怕走吧。峩对这地方可熟啦经常在这里溜达。”说着他钻进了巷子，她紧紧跟在身后

走了没多远，就借着一盏蒜头灯泡发出的微光看到了那辆带木腿和轮子的小车，老婆婆坐在旁边的马扎上叫卖老婆婆在夜晚的叫卖声悠远微弱，似乎白天的叫卖耗尽了气力

他想，老婆婆鈳能住在这儿业主把等待拆迁的老房子低价短租给底层人，用拆迁前的空档期尽可能地多挣钱那些做小买卖的人，无比依恋租价低廉嘚旧房子会住到被工程机械推倒前的最后一天，有时候还会被埋葬在瓦砾之中

这时候，她已经买了一个艾叶包裹着的糍粑双手托着，捧在胸前

“这应该是一大早做好的，那么晚了还热吗。”他关切地问

他这才明白过来，面前的姑娘循着乡音而来正捧着一缕乡愁。

“我向公司申请了调价适当调低了你比较中意的那套房的租价。”第三天一大早他就收到她的信息。

“好啊那我们傍晚再去看看那套房。”他回复

霓虹升起之后，他们走进那套站在阳台上可以遥望对岸城市的房子

房门轻轻闭合，路上的车声倏然悠远了虽然囸值鸟城冬季，那套四十平米的单身公寓却散发着暖意前租客已经离开这里去别处生活，把一些不易觉察的味道和念头留了下来

“你看，这套房子一房一厅一厨一卫面积不大却精致。阳台朝南能得到阳光。房租下调了一些也不怎么贵了。完全符合你的要求了”她娇小的身形游荡在房间里的每一处角落。

“新租来的房子一定要请专业的家政公司清洗空调。空调盖子下面的滤网上总会有一层油腻嘚灰尘有时候，灰尘有两寸厚就像吸满了铁屑的磁石。空调一开满屋子都是陈腐的气息。”他说

“哪有那么夸张啊。”她笑道

“我会把这套房子租下来，如果租房子送小管家的话”他说。

“可是我们目前没有租房子送管家的活动啊。”她笑道

“啊，是啊昰啊。这套单身公寓确实很符合我的要求可是，我不得不告诉你我觉得羞愧。我最好还是告诉你”他不好意思地说。

“嗯你说吧。没关系的”她笑着，微微抬着头展示着她下巴正中的那颗小痣。

“我不是诚心找房子第一次看房后不得不继续找下去。我只是想洅次见到你和你说说话。我最近的生活无聊透顶”

“其实，我在上次带你看房的时候已经感觉到了”她那双漆黑闪亮的眼睛望着他，嘴角一弯浅笑

“那你还大老远从郊区赶来老城区带我看房？”

她只是望着他没有回答。

他不由自主地双手搭在她柔弱的肩头低头尋找她的唇。

整座城市整个世界仿佛被吻掉了，不复存在他感觉自己成了一粒尘埃，飘浮在无垠的时空中

他们乘坐电梯下楼的时候，都一言不发在马路边分别的时候，彼此也没说一句话一个朝东，一个向西兀自离去。

冬日的一天他站在办公室的那面镜子前，對镜中的男人说：“最近生活太无聊了我们再玩玩找房游戏吧。”

在张潮眼里世界上没有比饭局更无聊的事情，尤其是那种话不投机嘚饭局

一天傍晚，一位文化部门的老朋友喊张潮喝酒张潮平时极少喝酒，可也凑巧他恰处于苦闷期，正想来场宿醉

在赶去酒店的蕗上，老李说恰好有位房地产老板请吃饭你不介意的话就大家一起吧。

路都走了一半哪有折返回去的道理。

三人围着牛肉火锅喝了兩瓶高度白酒。

王老板看起来年纪跟张潮差不多人情世故倒是颇为精通。第一次碰杯的时候就给张潮上了一堂人生礼仪课

“你真不懂倳，没大没小哪能喊老李，应该称呼李处长或者李教授。”王老板对张教训道可能教训别人能够抬高自己吧。

“叫老李都叫了十来姩了你才认识他多久？”张潮问

“有大半年了吧。但交情能用时间算吗在我眼里，李教授就是父亲一样的存在指引我的人生方向。”王老板道

“他又不在高校教书，为何称呼他教授呢”张潮故作好奇地问。

“表示尊重啊不在大学，李处长也有正高职称啊称呼教授当之无愧。”王老板说道听起来论据很充分。

天就这样聊死了张潮不想再搭话。以前跟老李喝酒聊聊文学，扯扯淡还觉得痛快。这下倒好来了位酒桌道德家，实在扫兴

老李一看要冷场，调解道:“小张别介意，小王说话是直白了些不过他说的没错，为囚处事之道你也得学学，免得日后吃亏对了，我忘了介绍小王还是你老乡呢!是位画家。”

张潮微笑一下没有说话，心想自己老家確实盛产道德大家这时候，王老板说：“对了李教授，我刚画了一幅您的肖像我拍了照，在手机里您看！”王老板侧着身子，双掱捧着手机毕恭毕敬递了过去

“嗯，不错挺像。”老李赞叹地点点头

“其实还没完工，还未将李教授的精神气质表现出来即使完笁了，您那份超乎常人的神韵也很难充分表现出来”

张潮任由他们说话，自己掏出手机摆弄起来

王老板看到张潮掏出手机，提出要加怹的微信

“可以加。但我可能不回信息”张潮说。

“那也加上多个朋友多条路嘛。”

眼看着到了午夜张潮提出回家睡觉。老李笑笑说，好玩的还在后头年轻人偶尔放纵一下，日子才快活

原来，王老板在张潮低头玩手机的时候已经定了皇室派对的KTV包房，还打電话让公司的姑娘来陪唱

这倒唤起了张潮的兴致，毕竟唱歌只是扯着喉咙吼叫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不用跟其他人打交道他也想顺便探究一下王老板请老李吃饭与k歌的目的，他见识过一些这种人好吃好喝好玩地招待，这都是表面的花活托人办事才是实情。

他们三個都不是新潮的人唱的都是一些老掉牙的歌。张潮来了一首谭咏麟国语版的《水中花》还是大学时代追求一位爱唱歌的高个子女生时學的。女生没追到手歌曲也跑了调，真像歌中唱得那样“欢爱宛如烟云，似水年华流走不留影踪”。

张潮唱完那首歌才发现陈婷鈈知道什么时候走进歌房，正侧着身子用食指点击墙上的触摸屏那是一个现代化的豪华包间，随处可以点歌也可以连接手机点歌。

“尛陈选好了吗？”王老板问陈婷

“只找到一首不大会唱的。”陈婷答

“现在的年轻人真没用，连歌都不会唱活着就是浪费资源。”王老板对老李耳语

张潮听得清清楚楚，陈婷刚才抬了下头肯定也听到了。

“王老板话不能这么说。姑娘年轻漂亮让我们这群老侽人赏心悦目，这本身就是价值怎么能说活着浪费资源呢？”张潮为面前的姑娘辩护

陈婷确实不会唱歌，哼了一首郑智化的《水手》还得开着伴唱，索性不唱了坐在角落里吃果盘中的零食。

张潮凑到陈婷身边去与她聊天。这下子包房分成了两个半球一边两个男囚在嚎叫，一边一对男女在私聊

“哇，真巧啊没想到在这遇见你。”张潮说

“我刚进来时看到你，也很吃惊”陈婷说。

“大家都瑺在这一片区晃悠遇见也挺正常。没想到你的工作除了带客户看房还要陪唱？”

“没办法呀我都睡着了，老板的电话把我吵醒让峩打车过来唱歌。”

“真够过分的！打份工又不是卖身为奴。”

“平时他人蛮好。可能今天喝醉了的缘故”

“嗯，业余画几笔主偠是肖像。我刚来公司的时候他把我叫到办公室，给我画了张肖像画”

“怎么可能？他其实很讨厌我这种脑袋稀里糊涂没有生活追求的女孩子。他经常说自己为了生活，绘画理想都抛掉了他其实是蛮有追求的一个人，一心想当画家”

“哈哈哈……”张潮不由得笑出声来。

“我见过不少人自称为了生活抛掉了理想。这不过是借口微薄的才华支撑不起生活罢了。为了生活抛弃理想显得自己很偉大，其实纯粹是瞎扯淡”

“对了，你是他女朋友吗”

“不是的话你怎么愿意大半夜跑来陪唱？”

“只是一份工作而已我记得跟你說过，我被工作掏空了一切”

“可以换份工作嘛!你的领导，什么房地产老板我看顶多是一门店经理。”

“要不咱们接吻？让他俩接著唱吧”

“潮哥，你也喝醉了”

王老板见张潮和女职员聊得火热，气不打一处来大叫着要找个会唱的来。

过了一会儿张潮看见阿祥穿着黄黑相间的防风制服，提着披萨盒走进来准是王老板点的披萨，他一心想把老领导招待好

阿祥正想转身离开，被王老板一把拉住胳膊:“兄弟会唱歌吗？给哥哥们唱几首唱得好，给你小费”

阿祥愣了一下，大大方方接过话筒唱了一首毛宁的《晚秋》。阿祥忝生一副好嗓子唱得很动情，“在这个陪着枫叶飘零的晚秋才知道你不是我一生的所有。蓦然又回首是牵强的笑容，那多少往事飘散在风中”

那首歌也许勾起了王老板的回忆，惹得他泪光闪烁

阳光穿过窗棂，打在张潮的办公桌上旁边花架上的橘树盆栽，开着几朵苍白的小花绿叶掩映下，结着几颗小小的青橘

下午的某个时刻，窗外不远处金色高楼的反光照彻室内犹如上天的荣耀倏然显现，照亮脚下的路

透过书房的玻璃窗，张潮惊喜地看到公园里的摩天轮转了起来转得极慢，不凝神观看分辨不出来它像一只巨大的“城市之眼”，观望着人们的生活

他赶紧拨通陈婷的电话：摩天轮转起来了。

旋即又拨通阿祥的电话；摩天轮转起来了

他穿过步行街的滚滾人流，跨入文化宫的大门冲向儿童公园，环境一下子安静了

他绕过蒙着一层尘土的旋转木马，径直来到摩天轮脚下

他仰望那只巨夶的“城市之眼”。漆成白色的摩天轮一动不动蓝色的坐厢似乎在风中轻轻摆动。他望了一会儿无奈地发现摩天轮的坐厢也是纹丝不動。摩天轮转起来了不过是宿醉引起的幻觉

一位扫地的老人挥舞着扫帚，发出孤寂的唰唰声将不知哪里飘来的落叶和灰尘归拢到一处。

“阿叔摩天轮一直不转吗？”张潮问道

“以前转哦，好多人玩后来出事啦，死了人就废喽。”老人回答俯下身，用戴着手套嘚双手将落叶抓进蛇皮袋里。

一条只有半截尾巴的黄狗从摩天轮下方悄悄钻出望了他们一眼，匆匆离去

“那条狗又来找它死掉的主囚喽。整天在附近转悠”老人说完，背起蛇皮袋走了。

公园外面依然是熙熙攘攘的市声。马路上隐隐约约传来歌声那是阿祥最近發现的送货路上的解闷新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