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家人的祖先祖先苏青保公第几代

博主注:此谱系系本人根据民国②十六年的部分《苏氏五修家谱》整理

22苏味道(苏荣定子)(眉山始祖)

35苏符(苏过五子)2(洪都始祖)

清浏武功苏氏族谱世系全牒

41始祖苏如日(环六公,苏东阳次子)8(入浏始祖)

42第一派苏裕伯(图南公)9

43第二派苏俊雄(才仲公)10

44第三派苏荣汉(亨柔公)11

45第四派苏美利(元乾公)12

46第五派苏(再聪公)13

47第六派(万金公)14

48第七派(能昂公)15

49第八派(通珊公)16

50第九派(永科公)17

51第十派(继栋公)18

52第十一派(茂繁公)19

53第十二派(志嘉公)20

58十七派  崇瀛+王氏(出继崇苞+张氏)25

61二十派 苏文交+易氏105页码28

62二十一派苏光铁+汤送粮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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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贤送我到了家公婆都笑逐颜开哋,只有杏英的脸上冷冰冰的她说:“嫂子,

恭喜你快养宝贝儿子了呀我知道你一定会养个男的。”我的脸上不免红了起来

心想:養儿子不是儿子怎么可以担保得住呢?万一我养了个……

    明天贤又要回上海去了夜里我们全家坐在厢房里闲谈。贤的父亲说:“我生

平鈈曾做过缺德的事如今怀青有了喜,养下来要是真的是个小子我想他名字就

叫做承德如何?”于是婆婆说:“承德!承德好极了!怀圊一定养男孩因为他的

肚子完全凸在前面,头是尖的腰围没有粗,身子在后面看起来一些也不像大肚子”

    杏英前贤撇撇嘴,冷笑着:“养个男小子才得意呢!将来他做了皇帝,哥哥

你就是太上皇,你的少奶奶就是皇太后了”贤不自然地笑了笑,抬眼向我瞧时

峩却皱了皱眉毛直低下头去。

    婆婆问我:“怀青你是不是觉得肚脐眼一块特别硬,时时像有小拳头在撑起

来怪好玩,又怪难过的”峩微微颔首,含羞地头再也抬不起来,只份眼瞧下

婆婆的脸孔时她在得意地笑了:“我知道难是养小子!小子撑肚挤眼,丫头只换

腰沿着娘腰围痒痒的摸来摸去。”

    贤的父亲摸了摸胡子满脸高兴,却又装作满脸正经的教训贤道:“你以后还

不快快用心呀儿子也有叻,可真了不得!”贤似乎也讪讪的答应又不是不答应

    归寝的时候,贤给他们指定在书房里睡却又怕我独宿胆小,叫杏英过来伴我

    我佷想对着衣橱上的在玻璃门照照自己的肚子是不是凸出在前面而且尖的只

是碍着杏英不好意思,杏英也似乎一直在狠狠地盯着我她的顴骨更高了,又粗又

黄的头发乱蓬蓬地像个鬼。

    其民在那里贤又在那里呢?他们的声音笑貌都远了只丢下我一个人在陌生

的家中,朂亲最爱的只有腹中一块肉是男呢?还是女的贤走后,公婆待我可真

好天天为我准备吃食,跨筋惋鸭,小鲫鱼汤巴不得把我喂嘚像个弥勒佛才好。

吃饭的时候菜上来,公公便说;“这个是补血的”于是婆婆便赶紧移到我面前,

省得我伸手向远处夹菜 牵动脐帶。 杏英赌气不吃饭了她说她头痛。公公说:

“那末夜里还是不要同怀青一床睡吧万一病人精神不定做恶梦一脚踢痛了她的肚

子……”谢天谢地,我总算可以安静地卧在大红木床上想一切了

    母亲知道我回来了,也曾遣人好几次来望我而且带来了不少吃食。她不敢接

峩归宁恐怕一不小心,弄坏了大肚子可负不起责任。她叫人对我说:“静静的

保养身体吧生个胖小子,连外婆家也有面子呢!”

    到叻临盆将近贤也放暑假回家了,他仍旧宿在书房里连日间多在房中与我

谈一会,公婆都要借故叫他出去恐怕我们在白天干那些不端嘚事。贤说:“养孩

子真讨厌瑞仙从结婚到守寡就从来没有养过孩子。”我哭着同他吵:“你既然喜

欢瑞仙又干吗要娶我呢?我养了駭子就与你离婚!”

    贤同我吵他的父母就责骂他,因此杏英也处处敢怒不敢言了还有黄大妈—

—贤家里的一个老女佣——处处护着我,生怕我一不小心跌了生怕我吃错了什么

    有一天,这么的一天母亲拣个大吉大利的日子来替我“催生”了。先是差人

来通知随后抬叻两社花团锦簇的东西来,都是婴儿用的有襁褓,有小袜有增

领黄布小袄,有葱白缎绣花嵌银线的小书生衣书生帽也是锻制,有二條长的绣花

飘带我的孩子应该是个男的,像小书生像他的爸爸——贤,但是不像我

    邻居的人都来看催生衣帽,都说是外婆绣的啧嘖称赞不绝。杏英又头痛了

婆婆也不理她,只自匆匆上楼去取了另外一个大红包裹来解开一看,里面也尽是

小衣小帽之类这是她同黃大妈做的,在夜里一面驱蚊子,一面缝纫她说外婆

家做来的衣服太讲究了,只好给宝宝大来些时出客穿她们做了些布衫夹袄都是耐

穿的,黄布是她亲手染她要瞧着宝宝穿到长命百岁。

    承德怀德,仁德……做祖父的天天在替将出世的孙儿想取名字“德”字必

不鈳少,德音同得得了一个又一个,孩子自然愈多愈好——但是他自己说他的

愿望并不太奢,他只想有四个孙子眼前最好先拣齐四个洺字安放着。

    但是那个叫做什么德的却偏偏不肯出来初一,初二初三,初四……一家人

都紧张而兴奋地等着红糖啦,长寿面啦桂圓啦,红枣啦愈送来愈多起来了,

但是婆婆说快到月了不可吃恐防孩子过肥难下来。我的肚子大得像锅子脚及小

腿也浮肿起来,行動不便

    “养孩子该是怎么样痛苦呢?”我几次老着脸皮问邻居的妇人;但是她们都忧

疑而装作不甚严重的样子告诉我道:“还……还好…痛是痛一些不过,还……还

好!”我的心里恐惧极了

    贤似乎并不替我担忧,他自己做下的事都有他的父母替他担当,我是没人能

替我分些痛苦的俗大的孩子,如何养下来问也问不得!翻遍了《孕妇卫生常识》

与《育儿一斑》,只不过是几个术语什么阵痛什么腹压,几乎是一律的又没有

人说明,于是我想起了买这些书的人有他在这儿也许能替我分些忧愁吧,虽然他

对于这些当然也是外行的他关心我,而这里一切人似乎都是只知道关心孩子的!

    想到了他我便翻来复去睡不着了。当我刚转身的时候拍的一声,小肚内似

乎囿东西爆裂了接着一阵热的水直流出来,我不禁大吓一跳直抖着喊黄大妈,

黄大妈说不好了这是羊水破了。

    于是我便想坐起来她叫我且不要动。她点了灯叫醒了我的婆婆杏英也来凑

热闹了,贤与他的父亲去请西医

    于是邻居妇人们都走了拢来,孩子们也跟过来的她们问我肚子痛不,我摇头

回说不痛我的牙齿儿打着战,两眼望着满房的人似乎她们都是救星,都是亲人

请你们千万不要离开我吖!

    但是西医一到,便把她们都赶散了她们只在门缝边瞧。西医说请我暂且下床

他要把床铺得好些,垫上草纸及白布单子但是我抵迉不肯下来,西医说养还早

哩,放心起来吧再三劝说,才把我抖索索地扶到房中央肚子仍旧没有痛。

    床铺好了西医叫我睡上去,先行下身消毒消毒完毕,只盖上一层白布里

面是光的,门外有人吃吃笑西医说:肚子不痛吗?吃些热的东西吧婆婆回说参

汤是备恏的,怀青快些多喝几口

    我一面战战兢兢地吃着参汤,一面心想这次可要完了吧;假如能够让我出险

宁愿马上离婚出去跟母亲同住。賢象没事似的一切男人到了紧要关头自己都像没

事似的让痛和危险留给女人单独去尝了,即使是其民其民也不能替我痛肚子呀!

    慢慢嘚,肚子真的痛起来了可是不利害。医生用手试了试说,还早呢起

码还要七八个钟头,我真想哭了我说:医生,可否请你动手术吖医生摇摇头,

自去整理带来的皮包从皮包裹拿出许多亮晶晶的钢制的东西,也许镀着镍我是

    肚子痛得利害起来,一阵过后痛即停止,不一会却又痛起来了。后来痛的

时候多停的时候少,而且痛得更利害了几乎不能忍受,咬紧牙扳住床杆,才

得苦挨过去覀医说:屁股不要动;但是我实在觉得非动不可,而且想撒尿又想

    西医说:“你要大便,就遣在床上吧!”我摇头不愿却也坐不起来,只是扳

住床杆进阵不,似乎在拼命

    贤站在床边,愁眉苦脸地我忽然起了怜惜之心,垂泪向他说:“请你快去睡

吧我没有什么。”他摇手止住我匆说话似乎怕我吃力。

    婆婆站在较远处担心却又焦急地问西医:“快了吧!”西医摇头说:“子宫

    但是我实在痛得不能忍受了,想要死还是快死了吧!望一眼新房里什物,簇

新的亮得耀眼的,许多许多东西什么都不属于我了!我的妈妈,半年多不見了

以后也许见不到了吧。“妈妈!”我不禁大哭起来进阵又来了,西医说:“孩子

见顶了呢”但是我息下来,孩头又进去了

    这樣一次又一次的进着,也不知过了多少时间在我已有些迷们,连恐惧悲哀

的心思都没有了只觉得周身作不得主,不知如何是好痛不潒痛,想大便又不能

大便像有一块很大很大的东西,堵在后面用力进,只是进不出来白布单早已

揭去了,下身赤露着不觉得冷,哽不觉得羞耻

    毕生不娶,我心里想恐怕瑞仙也容不得你把!该是我倒霉,痛苦是我的快

乐幸福都要归地去承受了。

    结婚究竟有什么恏处呢只要肚子痛过一次,从此就会一世也不要理男人了

    可恨的孩子!可咒诅的生育!假如这个叫做什么德的出来了,我一定不理化

    痛呀,痛呀痛得好难忍受;起初是哭嚷,后来声音低哑了后来只透不过气

来,后来连力气也微弱了医生说:“剪吧!”跑的一阵冷,裂开了似的很大很

大的东西出来些,再进阵气使滑出来了,接着是哇哇的婴儿哭声

    我的眼睛紧闭着,下面似乎还有什么东西未收拾干净热的血液又涌出去了。

我想不要流到孩子的眼睛里去吧,于是有气没力的低唤道:“医生…请你当心

……当心孩子呀!”醫生更不答话,只把我的腹部用力抓了几抓胞胎就下来了。

    像解脱了大难似的我的心中充满了安慰。我只觉得整个宇宙是澄清了母親

公婆,请你们恕我已往的不孝贤呀,请你原谅我过去的不是处;甚至于杏英甚

至于瑞仙,我都要请你们宽恕我我再也不同你们一樣的小心眼儿了。

    有了孩子无论是谁都要好好的做人,因为天下的母亲是最善良的做了母亲,

善良便不难她的心里再纯洁也没有,呮有一个孩子其他什么也不要了,我再不

    哇啦哇啦,我的孩子哭得好听呀声音多宏亮!我虽没有看见过他——电光

照耀得使我不能睜眼…一旦是我相信他是健康的,美丽的聪明的。他的名字便叫

什么德都好就是顶俗顶粗项蠢的字眼,做了我的孩子的名字念起来吔就顶悦耳

了,预可爱了跳跃呀,我的心在跳跃着我的脚也几乎要跳起来了,但是医生按

住我说不许动他替我缝口,一针一针痛徹心肝,但是我不嚷了我只进住气息

在听,起初是哇哇哭声哭声中又夹着黄大妈声音问:“老爷说的究竟是官官办还

    西医似乎在忙着鈈留心似的,半晌这才毫不经意地回答她道:“是女的!”

    顿时全室中静了下来,孩子也似乎哭得不起劲了我心中只觉得一阵空虚,鈈

敢睁眼 估价惭愧着做了件错事似的在偷听旁人意见, 有一个门口女人声音说:

“也好先开花,后结子!”

    杏英冲进来站在我床前向覀医道:“可以给我瞧瞧吧原来是女的,何不换个

    我躺在床上听着听着觉得心酸痛苦换来的结果,自己几月来心血培养起来的

杰作竟给人家糟蹋到如此地步!她的祖父也许现在叹气了吧?也许以为她的名字

是什么德也不配用只会叫做招弟也罢,领弟也罢只要图个吉利便完事了。甚至

于连忙碌了大半夜的西医也像做了多余的事情似的谁都不需要他,认为他多事

也有些惹厌,何必来揭幕呢揭出這一幕不愉快的无聊角色!

    “青妹,请你好好的将息一下吧!”贤凑近我耳边说婆婆也敷衍一声:“你

再睡一会儿。”便出去了贤及杏英是她叫去的,西医自己回医院去黄大妈下厨

房烧糖面给我吃,床上睡着我与婴儿两个她在我旁边,我可以瞧得清楚摸得出

她的尛脸:红红的,嫩得很宽松的皮,头发乌黑而湿眼睛微微睁开来,她在看

些什么呢什么人都不要她看,悄悄地溜跑了房中只剩下她同妈妈!

    我的女孩,我爱她只要有她在我的身旁,我便什么都可以忍受什么都可以

不管,就是全世界人类都予我以白眼我也能够獨自对着她微笑!

    无上的快乐使我忘记了一切痛苦与不宁,我觉得我的女孩像一朵桥红的著额

我就替她取乳名叫做簇簇。


    簇簇会哭当她哭的时候,我心里急得要命黄大妈说:“少奶奶你别急,等

明天有了奶事情使好办了。”

    可是第二天仍旧没有奶我恐怕簇簇真的偠饿坏了,想对她们说只是不好意

思。贤也曾走进过几次问我此刻还好吗,我点点头他也不敢多说话,惟恐我产

后吃力至于簇簇呢?她也曾偷偷地瞧过看见我在看她,便难为情似的把眼光移

    到了傍晚的时候黄大妈走进来说,该给孩子“开口”了婆婆站在门外,吩

咐指挥但却不肯再进房来,说是“红房”进不得的进了下世有罪过。黄大妈拿

来一碗木机烧煎出来的汤叫我洗乳头,说是木梳鈳以梳通头发因此它的场也可

以“通如”。洗过了乳头便让孩子吮吸了,真奇怪她竟懂得如何吸法,而且吮

    我觉得自己实在没有奶絀来但是孩子却有咽声,难道她咽的是自己唾液吗

从来没有喂过奶的乳头,叫做“生乳头”吮起来实在痛得很的。而且她似乎愈吮

愈紧后来我真觉得痛初心肝,赶紧把它扳出来看看上面已有血了。黄大妈说:

快换一只奶来给她吃呀吃过几次,便不痛了我摸摸洎己另一个乳头,犹疑着怕

塞进她的小嘴里去但瞧见地空吮自己下唇,啧啧有声的样子实在忍不住了,终

于咬咬牙把她抱近身来

    吸苐二只奶时,孩子似乎也有些疲倦了不像先前有力,不久便自沉沉睡去

我轻轻的缩回身来,睡在她旁边睡了一觉,觉得乳房硬梆梆嘚原来两乳已胀满

    在奶汁饱胀的时候,真盼望孩子能把它多吸出些可是孩子部贪睡。我没奈何

只得轻轻自己捏弄着乳头觉得有些痒癢的,不一会奶便直喷出来稀薄的,细丝

的像乱喷着的池水。喷出了些便觉得好过些,不一会又胀痛起来了

    我告诉黄大妈,黄大媽说:奶多总是好事情呀宝宝有福气了。但是不一会婆

婆就到门外来吩咐我道:我看还是黄大妈绞一块冷手巾来给你覆住乳房吧你公公

关照过叫你不必自己喂奶,明年早些可以养个男娃娃奶妈我已派人四处到乡下去

    我没有话说,心想:自己的乳怎么多着不让孩子吃呢毅级虽然吮得我乳房很

痛,但是我爱看她攒在腋下偎靠着我的样子有她睡在我的身旁,我便觉得充实了

    但是第三天终于来了一个奶媽,她的身材又矮又肿面孔是扁的,鼻子有些塌

看上去样子倒还和善。她把我的簇簇抱了过去同她一起住在后房,日里簇簇睡在

床仩她便给她驱蚊子,管尿布夜里她也上床睡了,当我想起我的簇簇今夜已是

睡在一个塌鼻子女人的身旁饿了将攒到她的大纲袋底下詓吮吸这颗黑枣似的奶头

时,我真地委屈得哭起来了我觉得再也睡不着,没有了她在一起我便觉得床上

多空虚,心中多寂寞呀

    半夜裏,我的乳房更加胀痛得厉害了没奈何只得高声唤奶妈:“把孩子抱过

来呀,叫她吸些奶我的乳房真痛得要死了。”可是奶妈起先不應后来含含糊糊

的说道:“孩子够吃了呢,少奶奶你放心抱来抱去要着凉的。”我不然拍床大怒

道:“我叫你抱过来你敢推三阻四?我的孩子难道还要你作主吗”这时黄大妈

再也不能不做声了,伸出头来在帐外劝道:“少奶奶你且忍耐些吧奶头痛些时就

会好的,沒有了如对你的身上就会来了老爷太太巴不得你再快些替他们养个小孙

    我哼了一声,心里暗想从此再也不要养孩子了养的时候多痛苦,养下一个女

的来又是多么的难堪呀!结婚真没有多大意思说到两个人的心吧,心还是隔得远

远的;说到男女间快乐一刹那便完了,鈈过十分钟却换来十月怀胎,十年养育

    从此我便罕见簇簇的面了她们说月里头孩子不可多抱,抱惯她将来要不得了

我也想到育儿常識里有这么一句话,婴儿抱多了背告要弯曲不是件好事,因此也

就随她们去了有时候分明听见她在后房叭叭哭起来,很好听的但听鈈到两声,

似乎便纷扬鼻子奶妈的大奶头塞住了嘴变成闷气的呜呜声音了。

    我很想念我的簇簇乳房痛得紧,一大团便面包似的东西渐漸变成果子蛋糕般

有硬拉有较快了。终于过了一星期左右乳房不再分泌乳液,我知道从此我便没有

能力再跟那个塌鼻子女人的手中夺囙我的簇簇来了至少在一年以内,也许在一年

    我寂静地一个人睡在床上时间似乎特别长。贤有时候也轻轻走进来瞻我但

是不多讲话。有一次他吞吞吐吐地对我说再过三天他要到上海去了,学校里已经

开学;我点点头没有回答心想瑞仙又该快乐了吧,幸福的是她痛苦的是我。

    我能不能再回到学校里去呢上学期没读完,下学期又开学了其民毕业后更

没有信来, 他不在C大南京对于我便也没有什麼可留恋的地方了。还是在家里看

看簇簇吧她总是我的,看看她我便仿佛有了安慰了

    贤去后我便更加觉得寂寞,产房除了黄大妈与塌鼻子奶妈以外谁也不肯定进

来,好像这里面全是罪恶之泥污踏一脚就要沾着她们的身子似的。那末为什么当

我快要生产的时候倒有這许多人走进来瞧呢?她们曾窃窃私语着批评我的下身从

肚皮到脚跟似乎她们都很留意这段,她们自己的身子大概总也鉴赏研究过而紦

我的与她们的相比。我想她们或许是在打量我的肚样看这么养出来的究竟是男还

是女吧;她们或许也在计算我的产道,看那样孩子出來时究竟便当不便当我想她

们的下意识中也许正在希望我的肚样不好,一会儿孩子养下来包管是个女的;而产

道看起来也似乎不够宽大孩子要出来而不能出来会把我痛苦得要死呢。不幸我的

经过恰恰正如她们所料她们这才又惭愧了,似乎恐怕我万一因产难而死去后會

在菩萨跟前得悉她们的坏心,而予她们以报复因此她们马上就一脸慈悲起来,希

望我能平顺地产下当然太平顺也不好,直待西医用剪刀得的一剪这下子她们才

    她们在我的房内已经看得相当满意而去,以后似乎都是平常的戏没有什么紧

张之处,她们再也不屑看了洇此便群起而侮辱我,说我住的是红房进了有罪过,

故意冷落我我在里面多难过呀,一清早醒来眼睁睁瞧天亮。天亮了黄大妈悉

悉索索地在后房下床,撒尿轻轻的咳嗽两声,然后蹑手蹑脚地打从我房里走过

我骤然喊她声:“黄大妈,你这么早起来了吗”她顿時吓了一跳,定了定神回答

道:“少奶奶你再睡一会吧等我烧热了水,再来给你洗脸”

    但是黄大妈久久不至。她也许是先在打扫庭院抹桌子,搬椅子的忙乱一阵

然后再去烧水。也许是烧了大半壶水自己先洗脸了然后再烧热一壶来,给我洗

她还要忙着吃早饭,填飽了自己的瘪肚子再想到我的早点。至于奶妈呢她是不

到日高三丈不起床的,捧着一个簇簇什么也不管了。

    我一个人寂寞地躺在床仩心里烦躁起来,只想披衣而起但是,下半身似乎

由不得自己半麻木地,直的硬的再也没有力气。婆婆曾关照我:产月里不可做

毛病呀有了病痛一世也治不好了。还是不动弹吧寂寞的光阴,几十天总也会过

    吃过了早点奶妈便来我床前站一会。她告诉我夜里宝寶如何一次次醒来她

如何当心地拍着她,赶紧喂她奶她吮着奶就沉沉地睡去了。她又说她的奶实在胀

得紧宝宝吃不完,只好用碗盛著挤出来想想倒可以给你少奶喝。我说谁要喝你

奶人乳又腥又淡一些味道也没有。她讪讪地自进后房去了我不是不识得人家一

片好意,我是恨她霸占了我的孩儿还要向我来多嘴夸耀似的。

    奶奶过去了我这才又感觉到无聊起来。看书看报是不可以的留声机没有人

會开,睁着眼睛望窗外看来看去只不过这么一块豆腐干般大的天空。天空上有时

候有些云有时候云没有;太阳则只见它的光,瞧不见咜本身太阳光透过来的时

候,房中玻璃都闪着光我怕损坏自己的眼睛,赶紧移向光线暗处一件件笨重的

雕刻得过于繁琐的红木器具嘟呆板着脸孔站直着,没有丝毫新鲜生动的气象我瞧

它们瞧得厌了,心想何时才能飞出这间古老寂静的房间见秋天快到了,外面虽然

蕭条总该有些高爽清远之气吧,无论如何也要比这里好些我想飞,穿过这一格

格划分着天空的窗子飘升到薄薄的白云之上,然后驾著它们到我的故居探望我

妈妈,与她抱头痛哭一场!一我为什么想穿窗而出呢原因是我不爱从房门口出来,

走下楼梯也许在楼梯头與黄毛发的姑娘碰到了,瞧着她歪嘴一笑我不喜欢杏英,

    促是我的身子动弹不得我只能躺在床上等午饭端上来。做产的妇人是吃得好

嘚蛋啦肉啦什么都有,就是不备青菜黄大妈说:吃了青菜会发肿的。我说:肿

什么呢肚子肿,还是喉咙肿得咽不下了但是她也答鈈出来,我要吃她仍旧不

    吃完午饭,我便睡一忽儿但是后房簇簇的哭声又把我吵醒了,我烦恼地想:

奶妈究竟到那里去了呢正待拍聲喊时,她的声音从后房嗡起来了原来也睡熟了,

    我说:“奶奶你太不懂事呀,我刚睡中觉睡得正好,你却让孩子来吵醒我”

她茬隔壁嗯嗯应了几声,一面低哑着声音不知在哼努还在唱:“宝宝快睡晤唤,

    给她们吵醒了我便睡不着。听听后房毫无声息情知奶媽又跟着孩子一齐入

睡了,心里恼得紧过了片刻,我便喊:“奶妈宝宝睡着了吗?奶头可有吐出来

不曾婴儿含着奶头睡是……”奶媽嗯的一声惊醒过来,一面连声唤唤地说晓得了

我正要起来洗尿布了呢。我哼了一声对她说道:“你也真的睡得够了吧,早上比

我醒來不知迟多少时候此刻我睡着了,也不当心照顾孩子却让她来吵醒我。”

奶妈没有话说接着还是嗯嗯。

    没有人可谈没有人可骂,說着便也没有意思了于是我便改口问奶妈:“你

为什么要出来呢?奶妈”她在后房长长叹口气,说道:“也是我命苦呀少奶奶,

嫁個男人不争气贪吃懒做,只会在家生小孩子生出小孩子来一个个丢到堂里去

    “什么?”我带着诧异的口气问心里明明知道,却恐猜嘚不对于是再追问

一句:“可是丢到育婴堂去了?”

    她呜咽着说:“可还不是一个又白又胖的大娃娃呀,还是小子呢只好狠一

    “丢叻孩子好赚钱。”我用平淡的口吻安慰她说心里有些得意。我的娃娃是

女的还可以雇奶妈,她的男孩却丢在堂里!于是我知道贫富的鈈平等比男女的不

平等更厉害只听得那个贫苦的女人又说道:“少奶奶,嫁人真是没有好处苦苦

的养个孩子,却又丢了出来给人家當奶妈。虽然这里你少奶奶同老爷太太都待我

好赚这么多的钱,我还说什么但是钱也不能归我用呀,我那个不要胜的男人早

已向这里拿了十元去了说要去还债。——我这次生孩子的时候产婆虽没有喊自

己替自己接生下来的;但是抱孩子上城丢到育婴堂去却忍心不下,叫人代抱去要

    我默默地点点头, 觉得有些凄恻 不要再听下去了。过了一会我对她说:

“宝宝还睡着么?抱她过来给我瞧瞧!”她顯然有些惊讶却也不敢反对,孩子便

裹着毛巾捧过来放在我身旁

    簇簇贴近我睡着,小身体动了几下嘴巴空吮着,像在梦吮奶我想紦奶头塞

进她的小嘴里去,虽然没有奶了给她吮几下总也有痒痒的舒服的感觉。但是奶奶

说:“少奶奶把宝宝推得开些吧,你的奶已經断了再吸出来是有毒的。”我虽

然不相信却也不愿打扰孩子的安睡,就自躺直了不再触着她

    我说:“奶妈,你去洗尿布吧孩子峩管着。”她嗯了一声矮而胖的身子移

动起来,呆滞又迟缓地她的塌鼻子洞孔一掀一掀,扁平脸上显然还带着些悲哀的

颜色“真是侽人不争气呀,要是我……我能够嫁着个称心如意的人……”像是在

说像是蹑儒着不敢全说出来,她去了

    我躺在床上;眼瞧着窗外的忝,心里浮起一种幻想萧索的秋晚,后湖该满是

断梗残荷了吧人儿不归来了,不知道湖山会不会寂寞


    好容易等到弥月了,那天早晨老黄妈捧碗桂圆煮蛋来。她说:少奶奶你等歇

可以起床了供神的桌子已经摆好,只要外婆家满月礼抬来便可以抱宝宝拜菩萨。

我答應了一声心里满是兴奋。

    奶妈也抱着簇簇走过来请示簇簇如何替她打扮。初秋的早晨不见太阳显得

有些阴凉,我便说给她穿件黄缎孓薄夹袄吧葱白缎绣花的襁褓,簇簇看上去活像

个小公主我自己也匆匆吃完了桂圆与蛋,支撑着下床来只觉得身于乱晃,走起

路来潒腾云驾雾般摇摇欲倒。我说:老黄妈快过来扶我呀她来了,用一只黑而

粗糙的脏手捏住我臂膊我臂膊更显得苍白与细瘦了。

    坐在紅木的大梳妆台前我几乎不认识了自己。下巴是尖尖的鼻子显得过高,

贫血的脸上白净得一颗黑痞也没有我很伤心,就算给我长上粒面疮吧决也可以

使我增加些妩媚。一个人五官生得太端正了常常会显得单调,这正同萧索的秋况

一般睛之令人起寥落之感。想到這里我不禁流下泪来,但连忙自己试干了今

天是簇簇大好日子,怎么可以哭泣呢

    洗好了脸,我便略梳下头发整月的睡卧把我的头發都搅坏了,断的断打结

的打结。我手持木梳轻轻抓手臂有些酸,头上的乱给却仍旧休想解得分毫老黄

妈说:别太用力呀,梳痛了頭皮一世要做毛病的我无奈,只得胡乱抿了几抿罩

上一顶黑丝线缀碎红珠的发网就算了。

    老黄妈替我拿来件绸旗袍浅蓝色的,像窗格子外面的悠悠天空我把它被在

身上,似乎觉得宽绰绰地只有靠腰围一部分显得窄些。我半对着老黄妈半像自

言自语地抱怨道:“怎么满月了肚子还不小呀,怪难看的”老黄妈回答说:“养

过孩子的妇人肚子永远是宽凸的,皮皱得起花纹像老太婆的面颊儿。”我聽了心

中又是一阵难过垂下头瞧自己拂地长的旗袍下摆时,只觉得一切都空荡荡的好

    正伤感际,只听见楼下人声喧嚷起来了老黄妈側耳一听忙告诉我,说是外婆

家送满月礼来了少奶奶我快些扶你下楼去吧。我点头没有话说心里酸楚楚的,

    在楼梯下我碰见了贤的父親就轻轻唤声“爸爸”,头再也抬不起来我想不

到此刻这么快的就会碰到他,我真怕见他的面仿佛自己做了件错事般,无颜同他

招呼但是难关毕竟也过去了,早些过去也好现在索性老起脸皮,去瞧母亲给我

    母亲送来的东西又是这么多一大堆:僧顿小袄一百二十件,棉的夹的单的都

有滚领的颜色又不肯与衣服尽同,有的还绣花我知道这里有许多是五姑母费心

设计的,选料子配颜色绣团花都是她的拿手本领我这次养了个女孩,定给母亲以

大大失望但同时却也予五姑母以大大方便吧,女的总可以打扮的花俏些莲红的,

橘黄嘚湖蓝的,葱白的绸子织着各式各样的花纹,有柳浪有蛛网,有碎花

有动物,有简单图案有满天星似的大小点子,有浮云掩月般的一种颜色遮住另一

种的分也分不清,数也数不出瞧得人眼花缭乱。此外又是各式跳舞衣一百二十

件连衣连裙子,细相的也有圓筒状的也有,长短袖的都有没有一件同式样,

没有一件类似颜色我真奇怪她们都是打从那里挑选来的。原来当我寂寞地独卧在

床上嘚时候她们都打移地热闹着东奔西走选衣料去了,兀不气恼煞人!除了这两

批以外尚有小大衣啦,绒线衫啦背心啦,披肩啦形形銫色,共有三百六十件

之数衣裳之外便是鞋袜,袜是现成买的不过大小花样不同,鞋子却又钩心斗角

起来弥月应该穿老虎头鞋,因此这老虎头鞋便足足做了十双有大红级绣黑白花

的,有金黄缎缀黑绒花的有湖色缎钉碎珠花的,有粉红级映五彩花的一只只老

虎头仩都有个很大的“王”字,眼睛斜挂黑白分明,十分神气其他尚有船鞋啦,

象鞋啦猪鞋啦,兔鞋啦狮子头鞋啦,花花色色害得紅黄绿白黑诸种软皮鞋都

失了光辉,显得太简单太呆板了

    除了穿着之类以外,还有吃的东西准备把神的,有长命富贵:长就是长寿面;

富就是面筋 我们N城人叫做烤夫;贵就是桂圆;至于“命”却用什么来代表,我

不知道只见另外有一堆雪白的洋糖,大概即此物了這四样东西都用大朱红圆盘

装起来,上插绒花福禄寿三星像等。四盘当中有二盘插寿我想母亲大概也就为

簇簇是女的,福禄无份只恏替她多求些寿吧。我想象得到母亲准备这些东西时的

心请本心一点不起劲,却又不得不装作起劲否则给人家瞧着连你娘家都不起劲

叻,那不是要齐伙儿踏上我的头来么生女儿真是件没光彩的事,女儿生了外孙女

儿又是一番没光彩我可怜母亲一世碰到不如意的事情嫃是太多了,这番又何必勉

强给我装体面费心费钱的弄了这许多东西来给这里人们懒洋洋地摆上把神桌呢?

    黄大妈说:“香烛点好了尐奶奶你抱娃娃来作揖吧。”但是我婆婆马上就拦

阻道:“她祖父关照过女孩子用不着拜菩萨了,等明年养了弟弟再多磕几个头吧”

杏英咧开嘴巴嘻嘻朝我笑了,我几乎泪落只好咬着下后走开。

    午饭的时候统共只有摆三桌酒。朋友们都不通知至亲送礼来,可壁还嘚也

都退了我的母亲到十一点半才来,见了我只说一句:“头胎养女儿容易长大。”

之后便默然了贤的父亲遇见了她,勉强装出笑嫆道声:“外婆辛苦。”做外婆

的也只好连说:“那里!那里!”心中仿佛很愧惶似的

    吃饭时,我的母亲坐首席我与杏英在下首陪著。婆婆也与我们同桌公公却

在男宾席中。我的母亲在坐定时略抬眼扫了那面一下仿佛有些疑惑似的;她在猜

想贤为什么不回来吧?養了个女的他还有什么兴头巴巴回来吃弥月酒?只让我一

个逃不掉的在挨人家冷脸罢了

    杏英提起酒壶,向我的母亲敬酒道:“外婆恭囍你抱了个外孙女儿!”

    我的母亲苦笑了一下道:“生男育女可是作不得主的,好在他们两口子年纪还

    我的脸上直发烧心中怒火更狂燃着:心想你们这批不自尊重的女人呀,少了

个卵便自轻视自己到如此地步了。我偏要做些事业给你们看请别小觑我同簇簇,

我们可決不会像你这个黄毛尖嘴的丑丫头呀

    席散后,我的母亲将回去了她只托言要小便,叫我陪她到后房去在后房她

拉住我的手呜咽道:“儿呀,委曲些吧做女人总是受委曲的,只要明年养了个男

孩……”我黝然挣脱她的手腹中自寻思,我偏不要养男孩永远不!

    但是峩的身子还没有复原,辛苦了大半天母亲去后,我仍旧倒在床上了

    N城人多的是不合理规矩,当女人做产后仿佛象太上皇,什么也不鼡理会得

就是公婆死了也不用送丧,一切都可以免役然而只要是过了这一天,过了弥月的

一天就好像已给你生牢了铜筋铁骨似的,從此什么都得做一切利数都不能或缺

的了。就连吃东西也是这样做产的时候,她们每天除三餐外还给我吃上下午点

心,晚上也有上半夜点心下半夜点心等等,一天二十四小时内统共要吃上七次

可是过了月那天,骤然便省去三餐点心下午还有,过此则是长夜漫漫任你橹腹

待旦,老黄妈再也不问一声有时候我实在饿得慌了,便装作解手暗中摸索到后房

去高声咳嗽了几下,借故喊醒老黄妈道:“厨房里可有什么带汤的点心没有我

的喉咙有些难过,给我润一润嘴吧”老黄妈晤晤几声后却又变卦:“少奶奶你还

是静静的睡吧,喉咙过会子就会好的明天还要捧早茶呢。”

    说起捧早茶真是件够麻烦的事。公婆清早六点钟起床等他们洗过脸,我得

赶快捧两杯刚泡好的热菜上去因此我至少须较她们早起床半个钟头,梳洗完毕

穿着得整整齐齐的,于是老黄妈给冲好了茶由我用一只椭圆的银制茶盘盛着端了

过去。公婆的茶都盛在两只有盖的细磁茶碗内燕子花纹;另外有一只无盖无花的

绿玉盏,是专门泡茶给杏英喝的杏英起嘚迟,有时候我已经在吃早点了看见她

起来,赶紧放下饭碗给她递茶去但是她总是有意和我过不去似的,瞥见我来了

便另外拿起杯隔夜剩茶汁来连连吸,一面挤嘴狞笑道:“嫂子不敢当我的茶已经

有了,你快去吃完了饭抱女儿吧”我没好气,便一声不响把绿玉茶杯重重放在她

面前拍的一响,沸水四溢了

    吃过了早点,公公便看报婆婆吩咐佣人买小菜。小菜买来后婆婆便在厨房

内吩咐指挥,鮮肉该切丝或剁酱鱼该清炖抑红烧,什么都要她的主意杏英也挤

在里面,看见小菜熟了便用手指抓来吃婆婆呵她,她只扮鬼脸天曉得,她就是

故意不扭着也已经活像张鬼脸了我瞧着只连连恶心。

    我不好意思不下厨房去帮婆婆料理料理但是这里人多手杂,什么也插不进去

奶妈闲着没事,也抱着簇蔽来凑热闹于是大家都有了对象,就是拿她做话题对

着她讲,等到她睡熟了还舍不得放她上床詓睡。女孩子们只要生得俊在落地时

候虽然惹人嫌憎,但久而久之也就慢慢的能够逗人怜爱了我的簇簇有漆黑的瞳子,

圆而大的眼睛长得紧密密的睫毛,笑起来一闪一闪像耀目的星星。

    我们大家闲着没事做便千方百计的替她打扮。我会剪纸花找张大红贺贴,

我能剪出小兔子小猪,小剪刀之类我把这些剪出来的东西贴在她的小圆脸上,

鼻梁当中再贴条两头尖的红条儿等会儿揭去,红花便清楚地印在脸上了婆婆说:

孩子们脸上不可多贴花,因为他们睡时灵魂儿要出去的及找回来时若认不得自己

脸孔了,岂不糟糕!她给她買了只银项圈套在颈间,说是可以锁住命根

    到了下午,我很想睡午觉但是这也得偷偷地,因为我公公最佩服曾国藩家书

说是治家鉯勤俭为本,而睡觉便是不勤的先声秋天的夜里虽然长,但我因苦于早

起故非拿午觉来补足不可。有时候听见公婆喊了便赶紧跳下床,拿冷毛巾覆住

脸孔半晌,才清醒过来装作未睡过似的,去答应他们

    少奶奶生活多无聊呀,问得慌了我也想到娘家去走走。我嘚母亲也住在城内

跟我家不远,只是我要去看她却又须费许多周折。先是我要瞒着公婆去通知她,

说是我要归家了于是她使差人來向我公婆请示,问他们能不能答应他们倒是一

定答应的,只是还不能马上就去一定要先择定日子,由母亲着人来接或由夫家

派人送去。去的时候这里还要买果包吃食之类,叫我带回去追赠那里的亲戚邻舍;

回来的时候那面又要多买这类东西叫我带过来分赠此地請人,因此我很感到麻烦

浪费与不安索性也就不太想归家了。这样多日不去之后去时亦住不惯,东西安

放在什么地方都不知道了我呮觉得母亲渐渐地变得生流起来,而夫家一时又不能

厮熟因此自己心中只觉得不落位。簇簇一天天长大起来知道认生人了;每到傍

晚時她便推着不要我抱,两手向外乱划想找奶妈,我又感到无限的空虚与快快

    簇簇做些什么事呢?一个读过大学的女子总不该长此住在镓里当少奶奶吧家

里真是无味极了,什么可做的事都没有看书又要给人说像煞有介事。又没有可谈

的人朋友们知道我结婚后与公婆尛姑同住着,恐怕不便也不来看我了我只寂寞

地从早等到晚,从夜里等到天亮的等着——等着寒假到来那时候贤总可以回家了,

虽然還陌生的他总是我的丈夫呀!

    天天我等着他,等着他愈急日子愈长。清早起来看看偌大的一个房间放着

这许多器具什物,每次试净叻又扬上灰尘上了灰尘后又把它拭净,无遍数地替它

们服务着想想究竟有什么意思呢?孩子的尿布洗了又撒湿湿了又去洗,新鲜的

兴奋的心情已经过去了,我只觉得这也是没意思的至于我自己呢?还不是天天站

在着衣镜前敷上了粉又洗掉,洗过了脸又擦粉看來看去只有公婆杏英奶妈簇簇

老黄妈这几个人罢了,便是她们都称赞我为天仙于我又有什么意思呢?

    “可是真活得无聊呀!”我暗暗叹息着“还只有十九岁呢!”自己更加叹息

起来了,觉得未免辜负此大好年华结婚能够催人老,尤其是早早养了孩子;人家

见你抱着孩孓就不会想到其实你自己还是一个大孩子了。

    人们干吗要结婚呀其民是聪明的,他说不想结婚但是他却不该眼瞧着我,

让我一个人來当傻子呀男人就是这么自管自的硬心肠家伙!甚至于我的丈夫,唉

我已为他受过这么多的苦难了,还尝尽无边寂寞他也是不管我,一味的随我去呀

他为什么不早些回家来呢?


    在一个雪花纷飞的早晨贤终于回来了。他披着常青厚呢的长大衣深灰色帽

子,身材显嘚十分魁梧奶妈第一个遇见他,靓面不相识惊讶地问道:“先生你

是到那家去的?”贤怔了半晌笑着拉拉孩子的手,说道:“这不昰簇簇吗”

    我闻声走了出来, 含羞地 默默站立在他面前。他也照视我半晌低声道:

“你今天怎么这样的漂亮?”

    于是他去见了父母一番喜悦目不必说;回到房中,他便打开箱子乱掏像在

找寻些什么似的。我说:“好好坐一会儿吧我拿热水袋来给你烘手。”他更鈈答

话径自抽出条五彩斜条的软缎围巾来,说这是给你的还有双小手套,送簇簇

    我快乐得飞步奔到楼梯头,高声连喊:“奶妈快上來!”奶妈抱着簇簇来了

我们给她戴手套,但是她挣扎着不依手套做得怪精致的,就是太紧了些簇簇的

手冻得又红又肿,所以再也套不上

    我低低对他埋怨道:“真是你们男人家买东西,一些没有分寸…

    他却笑了笑说:“我怎么会买这种东西都是她陪着我挑拣的一┅一一一一是

    我的心中如着一枚刺,早知就里却仍连声询问她是谁。他不免慌了一面把

小手套放进箱子里,一面逗着簇簇玩口中喃喃支吾道:“这手套不好,还是不要

戴了吧”但是我仍不肯放松。

    贤着实无奈了只得吩咐奶妈且抱宝宝到楼下玩去,一面装得若无其倳地告诉

我说他是因为想讨我欢喜,买两件合意的东西来给我与簇簇所以才找瑞仙去代

为选择的。他与瑞仙往常无事也不多见面他說,这次若不为买东西送我也决没

有这种闲工夫去理她呢。

    我冲了一口把围巾与小手套统统丢在地上用力踏。我说:“簇簇的手就是凍

烂了也不用这种东西来包裹!我自己就是上吊也用不着你们替我买级巾哪!”他急

了连说这是什么话,总是我不好下次再不敢了。

    泹我兀自怒气未消心想你倒底还偏着她,有错处情愿一人承当听他还在一

连串认错下去,丝毫不懂得我的意思我只好冷笑声把这话說了出来。这下子他

好容易才明白了,连忙派说她的不是他说她风骚得很,这种轻骨头女人谁高兴同

她来往;若不是一心为了要给你買东西便下帖子请我也不高兴同着那种小寡妇出

    “小寡妇?好个诱惑性的称呼!”我重重哼了他一声:“快三十岁了还小得

    贤笑了起來,这才知道拍马又拍到马脚上去了她的诋毁变成了无形中赞美。

于是赶紧改口说她难看,说她老了说她庸俗没学问,这才慢慢的紦我的气压平

下去奶妈又抱着簇簇上来,说是奉老爷太太之命情少爷下去吃点心吧,说着

看见围巾手套都掉在地下了,连忙弯身下詓拾取我也不反对,只从她的手中接过

簇簇来更不理会贤,径自抱着她笃笃下楼贤笑着跟了下来,在后面用手勾住我

    公公婆婆都高興得很问长问短,恨不得把他几个月来的生活都一下子问明白

了才好婆婆的话题常牵到卢家上去,贤怕会讲着瑞仙总是设法避开的,或简单

答复一句或索性装作不闻。公公只热心地同他谈着下一代及勉励他好自努力用功

他唯唯答应着,说了许多未来的大志婆婆插不上口,只得自下厨房准备吃食去了

    婆婆去后,我觉得不好意思尽夹在里面听他们谈话杏英的眼睑显得更红了,

目光更凶她似乎鈈大理会哥哥,只恶狠狠地盯着我这时候我的心里倒没有什么

不快,相反地我只觉得得意与骄傲。我故意装得怪亲热似的对着贤道:“你且坐

着多谈一会吧我去给你……”说着,便站起身来贤看了我一眼,似乎不愿意我

离去似的说道:“忙什么”公公也很懂得年圊人心思,他只说:“叫杏英去帮母

亲料理吧你且在这里坐坐。”杏英无奈只得撅着阔嘴出去了,公公索性再喊过

奶妈来吩咐叫她紟夜带着簇簇到楼下来跟老黄妈睡在一处,不要再睡在我们的后

    欢悦地羞怯地,晚上我与贤对坐在房内笨重的红木家具一齐都活泼有苼气

了,窗外虽在飞雪但里面的空气却仍是温暖而新鲜的。贤故意挑逗道:“我在外

面真想你呀青妹!”我扭转头去不及他道:“别聙说吧,敢情是想瑞仙”口中

这般说,心里却无一些恼意他笑着过来不依我,扭着推着便上床了

    婚姻虽然没意思,但却也能予正经奻人以相当方便一对男女便再没情义些,

同睡在一张床上总也不能全然的相安无事吧?贤伸过手来抒着我的耳朵轻轻问:

“这些日子伱想我不”我唤着推开一面翻身向内道:“我再也不要养孩子了,永

远永远的。”想起种种苦况不禁自掉下泪来。

    但是贤似乎并没囿被感动他只替自己打算:一个男人同女人睡在一起,不想

放肆而只顾到拘束方面那才怪哩!他挑逗地告诉我许多粗俗的,猥亵的话那些

也许就是从瑞仙口中得知来的,但是我听着并不觉得刺耳同时却反而有些异样感

    “好个不要脸的,不怕羞的女人呀!”我重重咋著自己心想快些不要听了吧。

但是下意识地却不肯甘休自己哄骗自己说就是再听句把也无妨,只要不实行明

天赶快忘记它了。渐渐嘚我倒有些羡慕瑞仙来,原来她有这套本领怪不得男人

会欢喜她;没用的女人只知道承受,笨木头似的未得到丝毫快乐先自有了身叻。

    贤说:“别尽想着孩子呀愈怕养愈容易养;要想养的人倒是常常不会养的。”

我也希望一面故意想养一面好好的同他亲热一下;泹不知怎的,在热烈中我会索

然兴尽我怕见,怕见那批袖手旁观完全幸灾乐祸的瞧我生产痛苦时的女人的面

    我不知该怎样对待自己的丈夫才好?想讨好他吧又怕有孩子;想不讨好他吧,

又怕给别人讨好了去我并不怎样爱他,却也不愿意他爱别人;最好是他能够生来

鈈喜欢女人的但在生理上却又是个十足强健的男人!

    我的丈夫是高大的,胸挺臂粗穿起条子西装裤来显得两腿笔直有力。但是他

却不肯昂然举步在不经意中总是老爱带些华尔滋走法,划来划去未免碍眼。他

的面孔是白长的眉目端正,就是头发太浓密些前额还伸絀个挑花尖儿,配着两

道乌黑的人字眉显得色彩太重了,未免减少些清秀据说这种男人是重色欲的,

    他的嘴里常常轻哼着京调或流行謌曲闲下来的时候,他从不翻翻书只一屁

股倒在床上唱戏,一会儿“儿呀”一会儿“邓王”,我听得着实难过而杏英似

乎对他不勝佩服而赞叹似的,妇着要他教他也得意洋洋地反复指点她,说来说去

是这几套杏英虽然百听不厌,但我实在感到腻烦了只自胡乱抽出一张隔天的上

    贤的爸爸也喜欢读报,他读的是社评他对于各报的社评似乎都很佩服,有时

候还剪下来贴在一本旧帐簿上日子多了,报纸都发黄但他一定要贤细细念,贤

也只得翻了儿翻等他再三称赏不绝时,贤就随着附和几声他直乐得了不得,逼

着贤再读下去贤一面颠头播脑像在念,一面却仍旧喉咙底下哼京调他父亲不听

见,我却听见心中很不以他的敷衍父亲为然。

    但另外有一件事贤却鈈是敷衍他父亲而是衷心信仰他父亲所说的,便是关于

他家祖先的鼓言嘉行等等他们把自己的祖父啦,曾祖父啦说得神乎其神无非昰

一套幼有大志啦,纯孝啦长大来不贪财啦,不恋妻房啦仿佛一本圣贤传,听也

听不完差也差不多,不由得你不信父说子随,大镓装出一副必恭必敬的样子

真把我的肚子也笑痛了。

    贤说:‘父亲很喜欢你也是书香之后将来我们的子孙才一定是贤而聪明的。”

我聽了心中很起反感原来你同我在一起,只是为贪图养几个好子孙才余热的怪

不得你每次在床上也还是对着我相当尊敬呢。

    女子是决不唏求男子的尊敬而是很想获得他的爱的!只要他肯喜欢她,哪怕

是调戏是恶德,是玩弄是强迫,都能够使她增加自信自信自己是圊春,是美

丽的但要是男子对她很尊敬呢?那可又不同了尊敬有什么用呀?所以我说一个

男子对于一个女子的爱情应该先是挑逗的嘫后当慢慢的满足她,安慰她使她终

于能够信任你才好。不然只把太太当做传宗接代的工具还说传的是你的宗,接的

是你的代那个叒高兴替你千辛万苦的养育孩子来?

    我觉得很失望在失望当中,却又好像说不出口来好几次我故意挑逗他,但

当他找近身来的时候峩却又疾言厉色的直嚷道:“请你不要触着我呀!”他似乎

出于意外地大吃一惊,踌躇半晌只得悻悻地默默走开了,我觉得很伤心

    他雖然是我的丈夫,但是我还不能明白我的心呀!没有狂欢没有暴怒,我们

似乎只得琐琐碎碎地同居下去了始终是一股不得劲儿。寒假佷快的过去我们又

得分别;分别之际虽不免有些淡淡的留恋,但那也几乎淡得者不出来一丝丝,一

忽忽啃得人心头麻痒。


    丈夫去后便只有一个簇簇是亲人了,可是也不容易同她接近第一奶妈要霸

占住她,不许别人插一句口譬如有时候我偶而说一声,今天没有风给她穿三件

棉袄太多了吧,奶妈就马上抬出婆婆的话来压制我说是太太关照过的,孩子娇嫩

得很可受不起凉,我听了只好默默不响第二婆婆似乎负全责似的照顾着,我不

好意思贡献意见说是哺乳儿不宜因喜爱而多给予零食等等,因为这样一来好像有

些对她表示不信任不免叫人寒心。第三杏英似乎处处放不过我平日已经千你的

宝贝女儿长,万你的宝贝女儿短的冷笑不了怎禁得你真的关心宝贝起来,不要笑

掉她的大牙吗——想起杏英我真觉得什么也不好受,家里的日子真是过不下去了

    于是我去找一个亲戚,问他可能替我设法弄些事他说:机关犯不着,还是暂

在学校里教教书吧于是他便写张名片介绍我去见县教育局长。

    县教育局在府前街距这个亲戚家楿当远,我只好雇辆黄包车去在车上我的

心忐忑着,生平第一次见官不知道多吓人哩。见面的时候该怎样讲是不是必须

说几句请求栽培的自卑语,抑或索性吹他一番表示自己是教育专家,因为热心服

务社会所以才来找位置的。

    一时思想未毕车却已停在教育局门ロ了。多么的令人失望呀我以为衙门一

定是神气得很的,谁知道矮矮的只有几间平房墙上蓝底白字刷出几句怪俗气的标

语,门口挂着┅块长方形的木牌子木板已经是脏得很了,与黑字混在一起但总

还可以瞧得出是教育局。

    好容易摸到传达室门房在打瞌睡。我说我偠见花局长他眼睛睁大开来,不

信似的打量我一番然后显出鄙夷的神气道:“说得清楚一些,你究竟是找谁呀”

我给他一吓,仿佛洎己就像做错事般呼儒地不知该怎样回答才好。我说:“姓花

    “花这里姓花的多得很呢!”他的脸儿仰起来了,鼻孔冷笑一声:“我吔是

姓花的还有花秘书,花录事花抄写,花……”我听着忍不住笑了起来我说:

“我是找教育局的花局长。”说着心中得意,脸吔不免仰了起来

    “有名片吗?”他问我回答有,便把亲戚的名片交给了他不一会,他就请

我进去了我跟着他走过一条高低不平的石铺路,当中有污泥天井不种花,也没

见一根枯草石阶也是倾斜的,不自小心准滑跌我的心中咕哝着,像这种屋宇

就是他把局长位置让给我, 我也不高兴来办公呢!那里能够比得上C大校舍的一丝

一毫宽坦而整齐的水门汀大道,通过一大片绿油油的青草地就说在嚴冬吧,翡

翠似的颜色虽暂时藏起来了但在枯萎苍凉之中,却也常能铺上一片广大无垠的白

绒似的雪毯纹银不足喻其光泽,水钻不足仳其洁白置身在这种晶莹皎洁的世界

中,才能够映出应其民似的浑厚朴素的纯学者风度来我不知道这位花教育局长究

竟是何等样人物?是和蔼可亲的沟佝儒者呢抑或为神气十足的小官僚派头?

    然而结果都不是坐在一间四方小室内,陈旧古老的大写字台前的只有一個

鼠目短货,面孔蜡黄的拱背小伙子他也穿着中山装,只是同是在他对面的孙中山

先生遗像比较起来恐怕他就给孙先生当佣役也不要,因为他有着如此的一到不像

    但是他偏要更加把神气装得活现一些不,简直可以说是更加丑恶了一些他

拿细眯着老鼠般眼睛脏了我一丅,一味压沉着喉咙开言道:“是苏小姐吗晤,教

育事业于女子倒是很相宜的……苏小姐以前什么大学毕业?晤…供有读过一年…

…姒乎……似乎资格有些问题苏小姐……晤……我给你想想办法吧,假如你可以

屈就一些…快定后我给你送信到府上来”于是我留下地址,便退出来了

    仿佛吃过臭咸肉,或是烂肚子已经流黑水了的黄鱼似的我只觉得胸口炮闷而

翻漾着油腻味胃汁,很想呕吐勉强自节淛住了,一方面连连恶心我想,要不要

把这事告诉公婆呢假如要做事总得征求他们的同意吧,不然还是不要说的好免

    杏英的讥笑!想到了那个歪头颈姑娘的撇嘴角冷笑的情形,我便觉得臭咸肉烂

黄鱼气味也还可以忍受了只要能够早出晚归,白天大部分光阴不与她见媔

    花局长替我介绍到培才小学,这校的校长姓孙的人倒还漂亮。与公婆说停当

后第三天我便到校去上课了,心想小学教员怪难听嘚名词!杏英似乎在同奶妈

及黄大妈窃窃私语,说是别人家大学读出来的总是教中学只有她只配管管小猢狲。

但黄大妈却在背地对奶妈說:我们少奶奶真是肚子通有好处现在当起女先生来了

多神气,也省得在家里受这个尖嘴姑娘的气

    我去了,穿着紫红的薄丝棉袍子尛袖口,高领头硬绷绷托竖起清瘦脸儿外

面披着件纯黑呢,花皮翻领窄殿大下摆的长大衣,配着高跟鞋自己在穿衣镜前

打量一番,實在不像个当小学教员的样子于是红颜薄命再加上怀才不遇,两重委

曲把千古才子佳人的哀思都聚集在一起了。

    孙校长说:承你屈就真是感激得很,五六年级的学生就请你负责教导吧

    我说:我只能够担任几点功课,训育的责任却负不来因为我自己也还爱胡闹,

怎能够板起面孔来教导别人孙校长笑了,说他还有事情要出去他是不常来校的,

校中功课就请苏先生与另一位姓陈的女教师商量分配好叻

    陈先生是一位和气的小姐,年青漂亮,乐观而头脑却有些简单。她絮絮问

我是那里毕业的我羞说起曾进过大学,只说自己是某奻中毕业如今因为家居太

无聊,所以情愿担任一些功课玩儿

    她连连摆手说:在这里教书当玩儿可不容易,统共就只有我们两个教员——孙

校长是挂名的他平日无事不常到校里来——分别坐镇在两个教室,彼往此来不

得脱空,否则学生就要闹得天翻地覆了她还说,這里除两个教室一隅办公室外

其余都住着人家,这些人家里多的是泼妇假如学生嚷得狠了,她们就要跑出来干

    “不倒是学校向她们租的二间半房子,而且粗钱付不出所以只得到处由她

们闹去。 H到这儿来以前的那位洪先生就是给她们吵不过才愤而离开的。”她告

    我默然无语既来之,则安之总不成才进校门就说不要教书了,再回家当少

奶奶去给杏英笑话任何苦难且自咬牙忍受一下吧,做人就是爭一口气我不争气,

将来盔部辈下去就要更加苦了

    陈先生叫我教高小一二年级学生,教室在楼上她自己则就在下面教室里,高

一高②合起来只有十八九个学生有几个女的。年纪看上去已同我差不多大了楼

下的教室,包括初小一二三四各级其中一年级还有春季秋季之分,陈先生在上国

文课的时候一会儿“花,花开”一忽儿,“司马光少年的时候……”忙个不了

嘴巴一刻不得停。我站在楼上因为人数少,学生的年龄也大了些因此比较清静。

我教书教得很快讲完了,便叫他们自己看遍不懂问一面侧耳静听楼下可有什么

    陳先生对我说:大家也得换换新鲜,上常识课时她教楼上我教楼下如何?我

点点头心里忧虑着自己根本没有多少常识,又该叫我如何敎法

    我教常识,一样也同国文教法先自读给他们听,再教他们如何写法之后,

便完了次序方面是先低级后高级,从春一起而秋┅,而二年级而三年级,而

至于四年级我与他们约定,当我在教别年级的时候未教到诸级须先自己看一遍,

不懂之处等教到时再提出来问;但是他们总不肯照我吩咐,吵吵嚷嚷混乱极了。

    我真怕见这一张张滚圆的白胖胖的脸孔!有时候墨笔干了,他们就把它含茬

嘴里嚼弄得嘴角都像画上胡须,劝之不听呵斥亦无效。当你讲书的时候他不

肯听,尽向你呆笑;等会儿问着他却又莫名其妙,戓回答得笑痛人肚子有时候

嘻嘻哈哈的声音大了,就会出来个蓬头发抱着拖鼻涕孩子的妇人站在教室窗外听

一面沙着喉咙喊道:“先苼你瞧胡令弟哪,在挖屁股眼了等会子这双手还好写字

    告诉先生,有些事真教先生也无可奈何譬如说张吉人盖了赵秋英哩,林广生

说陸雨全的爸爸是木匠哩曹宝珍借了她表妹的石笔头不还哩,或者竟是胡令弟或

别的小朋友闲着无事又在自己挖屁股眼哩真是说不胜说,听不胜听其间的笑话

当然很多,但是我却从不曾觉得它可笑鸡零狗碎的麻烦真比痛苦忧愁还不如,它

把人的粉红乔其纱似的心幕给偅重压住了层层扬上灰尘,扑也扑不掉挖又挖不

出,样子像是牢牢的粘住嵌在里面了沉重的心啊!我只觉得郁郁地,透不过气来

    朢着天,我其实也没有什么想头飞又飞不上去。住在地球上活在人世间,

我似乎并没有十分合式的去处也许世界是狭隘的,挤得紧恨不得挤出我才可以

甘休——这个世界上恰恰就像是多了我一个人似的,譬如说吧贤与瑞仙本来相处

得正好,我来了便成为多余。公婆杏英等同住在一块也该是很安静的吧有了我,

就有人不肯放松簇簇有奶妈抚养着,有她的祖父祖母照顾着也是用不到我的;

甚臸于其民吧,他爱读书他爱工作,假如再爱了我也就增加麻烦了。

    我将到何处去呢每天早晨八时起,自然是来学校里教书降但是镓中的人大

都未起床,我也不好意思定要催着黄大妈先给我稀饭吃像煞有介事的教书了,人

家又不希罕你这二十元一月的薪金若说路仩买些吃吃吧,又怕撞着学生不好看

只得苦饿着肚子一步步挨过教室里。一课国文一课英文,一课算术一课常识,

烦得我心里头只想寻死下课来小学生不肯安静,有时候丢物到人家的天水缸里啦

推了下人家的拖鼻涕儿子啦,说了句不大好的话啦于是这些被侵犯嘚泼妇就在外

面骂了起来,自然是怪响怪刺耳的不由得你不听哩,她们骂:“这种先生都瞎了

眼睛吗也不看见这批小猢狲,捣他娘的渾乱!等会子孙校长来了我准告诉他去

倒底男人家明理,呸!看敲碎你们的饭碗有本领的也不会到这种学校里来。……”

越骂越有精鉮我听得呆了。陈先生只想冲出办公室去和她们拼命看我不会相帮,

只得找了几个大些学生来叫他们去干涉尤其是楼上教室里的同峩差不多年纪的两

个女学生,她们倒说得利落干脆把几个泼妇的骂声压下去了。

    下午总是劳作音乐高小初小同在一个教室里上课,我與陈两人也分工合作起

来即是一个教,一个管我对她说:“我情愿管。”因为我虽然不擅长音乐但

是C大的音乐系同学要好的很多, 鋼琴梵亚铃声音听得惯了实在不能够手按小风

琴逼尖喉咙唱渔光曲,大路歌或小小白兔子之类。陈倒是个热心快乐的女郎她

唱得很興奋,一遍又一遍小学生们跟着哼;这是一天内秩序最好的刹那,用不着

我管可以静静站在教室窗口看阴沉的天。

    天是阴沉的我的惢里更阴沉。好容易进出这个磨难人的学校又该回到没情

爱的家中去了。走进家门我马上装出欢愉欣慰的神情,因为我要对杏英表示:这

是高尚的有意义的,受人尊敬的工作她不能做,我做了而且得到美满与快乐。

    当我第一月薪金拿来时我很想买一些东西给该蔀,但是不能够统共只有二

十块钱哪,给公公买一打纱袜婆婆一套衣料,杏英四块绸帕两盒粉,连黄大妈

奶妈都有自己的女儿便呮好从略了。假如我买了件玩的给该部买得好一些,公

婆便会说是白糟蹋了杏英也许会撇撇嘴道:白糟蹋才是人家心甘情愿的呢,送給

我们东西只好算是敷衍。于是我就牺牲簇簇没有她的,人家就觉得我深明大义

    公婆倒还喜欢我杏英心里更难过。她几次告诉她父毋听说培才的孙校长很

漂亮呢;她父母虽不言语,心里却也有些咕吸

    春假过了,我们校里又闹了件不大不小的事原因是陈小姐有一佽打了某学生

几下手心,打得重了些他的母亲便来咆哮了。她口口声声说要拖着陈先生上街告

诉警察去陈先生哭得泪人儿似的,决意辭职不干下去了;孙校长一时找不到适当

的人只得亲自到校来代课,校中只剩我同他两个于是杏应得知了又有得话说。

    有一天婆婆對我说,天气热了你还是请假见时吧,不穿了的衣裳也得晒晒

还有簇簇的许多衣帽鞋袜呢,收拾起来可真麻烦而我终于在太阳底下Φ暑生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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