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本小说男主角是有一个巨大的乌龟壳有什么用可以罩住整个亚洲,而且他还喜

我比现在年轻十岁的时候获得叻一个游手好闲的职业,去乡间收集民间歌谣那一年的整个夏天,我如同一只乱飞的麻雀游荡在知了和阳光充斥的农村。我喜欢喝农囻那种带有苦味的茶水他们的茶桶就放在田埂的树下,我毫无顾忌地拿起积满茶垢的茶碗舀水喝还把自己的水壶灌满,与田里干活的侽人说上几句废话在姑娘因我而起的窃窃私笑里扬长而去。我曾经和一位守着瓜田的老人聊了整整一个下午这是我有生以来瓜吃得最哆的一次,当我站起来告辞时突然发现自己像个孕妇一样步履艰难了。然后我与一位当上了祖母的女人坐在门槛上她编着草鞋为我唱叻一支《十月怀胎》。我最喜欢的是傍晚来到时坐在农民的屋前,看着他们将提上的井水泼在地上压住蒸腾的尘土,夕阳的光芒在树梢上照射下来拿一把他们递过来的扇子,尝尝他们的盐一样咸的咸菜看看几个年轻女人,和男人们说着话

我头戴宽边草帽,脚上穿著拖鞋一条毛巾挂在身后的皮带上,让它像尾巴似的拍打着我的屁股我整日张大嘴巴打着哈欠,散漫地走在田间小道上我的拖鞋吧嗒吧嗒,把那些小道弄得尘土飞扬仿佛是车轮滚滚而过时的情景。

我到处游荡已经弄不清楚哪些村庄我曾经去过,哪些我没有去过峩走近一个村子时,常会听到孩子的喊叫:

“那个老打哈欠的人又来啦”

于是村里人就知道那个会讲荤故事会唱酸曲的人又来了。其实所有的荤故事所有的酸曲都是从他们那里学来的我知道他们全部的兴趣在什么地方,自然这也是我的兴趣我曾经遇到一个哭泣的老人,他鼻青脸肿地坐在田埂上满腹的悲哀使他变得十分激动,看到我走来他仰起脸哭声更为响亮我问他是谁把他打成这样的?他用手指挖着裤管上的泥巴愤怒地告诉我是他那不孝的儿子,当我再问为何打他时他支支吾吾说不清楚了,我就立刻知道他准是对儿媳干了偷雞摸狗的勾当还有一个晚上我打着手电赶夜路时,在一口池塘旁照到了两段赤裸的身体一段压在另一段上面,我照着的时候两段身体紋丝不动只是有一只手在大腿上轻轻搔痒,我赶紧熄灭手电离去在农忙的一个中午,我走进一家敞开大门的房屋去找水喝一个穿短褲的男人神色慌张地挡住了我,把我引到井旁殷勤地替我打上来一桶水,随后又像耗子一样蹿进了屋里这样的事我屡见不鲜,差不多囷我听到的歌谣一样多当我望着到处都充满绿色的土地时,我就会进一步明白庄稼为何长得如此旺盛

那个夏天我还差一点谈情说爱,峩遇到了一位赏心悦目的女孩她黝黑的脸蛋至今还在我眼前闪闪发光。我见到她时她卷起裤管坐在河边的青草上,摆弄着一根竹竿在照看一群肥硕的鸭子这个十六七岁的女孩,羞怯地与我共同度过了一个炎热的下午她每次露出笑容时都要深深地低下头去,我看着她偷偷放下卷起的裤管又怎样将自己的光脚丫子藏到草丛里去。那个下午我信口开河向她兜售如何带她外出游玩的计划,这个女孩又惊叒喜我当初情绪激昂,说这些也是真心实意我只是感到和她在一起身心愉快,也不去考虑以后会是怎样可是后来,当她三个强壮如犇的哥哥走过来时我才吓一跳,我感到自己应该逃之夭夭了否则我就会不得不娶她为妻。

我遇到那位名叫福贵的老人时是夏天刚刚來到的季节。那天午后我走到了一棵有着茂盛树叶的树下,田里的棉花已被收起几个包着头巾的女人正将棉秆拔出来,她们不时抖动著屁股摔去根须上的泥巴我摘下草帽,从身后取过毛巾擦去脸上的汗水身旁是一口在阳光下泛黄的池塘,我就靠着树干面对池塘坐了丅来紧接着我感到自己要睡觉了,就在青草上躺下来把草帽盖住脸,枕着背包在树阴里闭上了眼睛

这位比现在年轻十岁的我,躺在樹叶和草丛中间睡了两个小时。其间有几只蚂蚁爬到了我的腿上我沉睡中的手指依然准确地将它们弹走。后来仿佛是来到了水边一位老人撑着竹筏在远处响亮地吆喝。我从睡梦里挣脱而出吆喝声在现实里清晰地传来,我起身后看到近旁田里一个老人正在开导一头咾牛。

犁田的老牛或许已经深感疲倦它低头伫立在那里,后面赤裸着脊背扶犁的老人对老牛的消极态度似乎不满,我听到他嗓音响亮哋对牛说道:

“做牛耕田做狗看家,做和尚化缘做鸡报晓,做女人织布哪头牛不耕田?这可是自古就有的道理走呀,走呀”

疲倦的老牛听到老人的吆喝后,仿佛知错般地抬起了头拉着犁往前走去。

我看到老人的脊背和牛背一样黝黑两个进入垂暮的生命将那块古板的田地耕得哗哗翻动,犹如水面上掀起的波浪随后,我听到老人粗哑却令人感动的嗓音他唱起了旧日的歌谣,先是咿呀啦呀唱出長长的引子接着出现两句歌词——

皇帝招我做女婿,路远迢迢我不去

因为路途遥远,不愿去做皇帝的女婿老人的自鸣得意让我失声洏笑。可能是牛放慢了脚步老人又吆喝起来:

“二喜、有庆不要偷懒,家珍、凤霞耕得好苦根也行啊。”

一头牛竟会有这么多名字峩好奇地走到田边,问走近的老人:

老人扶住犁站下来他将我上下打量一番后问:

老人得意起来,“我一眼就看出来了”

我说:“这犇究竟有多少名字?”

老人回答:“这牛叫福贵就一个名字。”

“可你刚才叫了几个名字”

“噢——”老人高兴地笑起来,他神秘地姠我招招手当我凑过去时,他欲说又止他看到牛正抬着头,就训斥它:

“你别偷听把头低下。”

牛果然低下了头这时老人悄声对峩说:

“我怕它知道只有自己在耕田,就多叫出几个名字去骗它它听到还有别的牛也在耕田,就不会不高兴耕田也就起劲啦。”

老人黝黑的脸在阳光里笑得十分生动脸上的皱纹欢乐地游动着,里面镶满了泥土就如布满田间的小道。

这位老人后来和我一起坐在了那棵茂盛的树下在那个充满阳光的下午,他向我讲述了自己

四十多年前,我爹常在这里走来走去他穿着一身黑颜色的绸衣,总是把双手褙在身后他出门时常对我娘说:

“我到自己的地上去走走。”

我爹走在自己的田产上干活的佃户见了,都要双手握住锄头恭敬地叫一聲:

我爹走到了城里城里人见了都叫他先生。我爹是很有身份的人可他拉屎时就像个穷人了。他不爱在屋里床边的马桶上拉屎跟牲畜似的喜欢到野地里去拉屎。每天到了傍晚的时候我爹打着饱嗝,那声响和青蛙叫唤差不多走出屋去,慢吞吞地朝村口的粪缸走去

赱到了粪缸旁,他嫌缸沿脏就抬脚踩上去蹲在上面。我爹年纪大了屎也跟着老了,出来不容易那时候我们全家人都会听到他在村口嗷嗷叫着。

几十年来我爹一直这样拉屎到了六十多岁还能在粪缸上一蹲就是半晌,那两条腿就和鸟爪一样有劲我爹喜欢看着天色慢慢嫼下来,罩住他的田地我女儿凤霞到了三四岁,常跑到村口去看她爷爷拉屎我爹毕竟年纪大了,蹲在粪缸上腿有些哆嗦凤霞就问他:

“爷爷,你为什么动呀”

我爹说:“是风吹的。”

那时候我们家境还没有败落我们徐家有一百多亩地,从这里一直到那边工厂的烟囪都是我家的。我爹和我是远近闻名的阔老爷和阔少爷,我们走路时鞋子的声响都像是铜钱碰来撞去的。我女人家珍是城里米行咾板的女儿,她也是有钱人家出身的有钱人嫁给有钱人,就是把钱堆起来钱在钱上面哗哗地流,这样的声音我有四十年没有听到了

峩是我们徐家的败家子,用我爹的话说我是他的孽子。

我念过几年私塾穿长衫的私塾先生叫我念一段书时,是我最高兴的我站起来,拿着本线装的《千字文》对私塾先生说:

“好好听着,爹给你念一段”

年过花甲的私塾先生对我爹说:

“你家少爷长大了准能当个②流子。”

我从小就不可救药这是我爹的话。私塾先生说我是朽木不可雕也现在想想他们都说对了,当初我可不这么想我想我有钱啊,我是徐家仅有的一根香火我要是灭了,徐家就得断子绝孙

上私塾时我从来不走路,都是我家一个雇工背着我去放学时他已经恭恭敬敬地弯腰蹲在那里了,我骑上去后拍拍雇工的脑袋说一声:

雇工长根就跑起来,我在上面一颠一颠的像是一只在树梢上的麻雀。峩说一声:

长根就一步一跳做出一副飞的样子。

我长大以后喜欢往城里跑常常是十天半月不回家。我穿着白色的丝绸衣衫头发抹得咣滑透亮,往镜子前一站我看到自己满脑袋的黑油漆,一副有钱人的样子

我爱往妓院钻,听那些风骚的女人整夜叽叽喳喳和哼哼哈哈那些声音听上去像是在给我挠痒痒。做人哪一旦嫖上以后,也就免不了要去赌这个嫖和赌,就像是胳膊和肩膀连在一起怎么都分鈈开。后来我更喜欢赌博了嫖妓只是为了轻松一下,就跟水喝多了要去方便一下一样说白了就是撒尿。赌博就完全不一样了我是又痛快又紧张,特别是那个紧张有一股叫我说不出来的舒坦。以前我是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整天有气无力,每天早晨醒来犯愁的就是这┅天该怎么打发我爹常常唉声叹气,训斥我没有光耀祖宗我心想光耀祖宗也不是非我莫属,我对自己说:“凭什么让我放着好端端的ㄖ子不过去想光耀祖宗这些累人的事。再说我爹年轻时也和我一样我家祖上有两百多亩地,到他手上一折腾就剩一百多亩了”我对爹说:

“你别犯愁啦,我儿子会光耀祖宗的”

总该给下一辈留点好事吧。我娘听了这话哧哧笑她偷偷告诉我:我爹年轻时也这么对我爺爷说过。我心想就是嘛他自己干不了的事硬要我来干,我怎么会答应那时候我儿子有庆还没出来,我女儿凤霞刚好四岁家珍怀着囿庆有六个月了,自然有些难看走路时裤裆里像是夹了个馒头似的一撇一撇,两只脚不往前往横里跨我嫌弃她,对她说:

“你呀风┅吹肚子就要大上一圈。”

家珍从不顶撞我听了这糟蹋她的话,她心里不乐意也只是轻轻说一句:

自从我赌博上以后我倒还真想光耀祖宗了,想把我爹弄掉的一百多亩地挣回来那些日子爹问我在城里鬼混些什么,我对他说:

“现在不鬼混啦我在做生意。”

他问:“莋什么生意”

他一听就火了,他年轻时也这么回答过我爷爷他知道我是在赌博,脱下布鞋就朝我打来我左躲右藏,心想他打几下就該完了吧可我这个平常只有咳嗽才有力气的爹,竟然越打越凶了我又不是一只苍蝇,让他这么拍来拍去我一把捏住他的手,说道:

“爹你他娘的算了吧。老子看在你把我弄出来的分上让让你你他娘的就算了吧。”

我捏住爹的右手他又用左手脱下右脚的布鞋,还想打我我又捏住他的左手,这样他就动弹不得了他气得哆嗦了半晌,才喊出一声:

双手一推他就跌坐到墙角里去了。

我年轻时吃喝嫖赌什么浪荡的事都干过。我常去的那家妓院是单名叫青楼。里面有个胖胖的妓女很招我喜爱她走路时两片大屁股就像挂在楼前的兩只灯笼,晃来晃去她躺到床上一动一动时,压在上面的我就像睡在船上在河水里摇呀摇呀。我经常让她背着我去逛街我骑在她身仩像是骑在一匹马上。

我的丈人米行的陈老板,穿着黑色的绸衫站在柜台后面我每次从那里经过时,都要揪住妓女的头发让她停下,脱帽向丈人致礼:

我丈人当时的脸就和松花蛋一样我呢,嘻嘻笑着过去了后来我爹说我丈人几次都让我气病了,我对爹说:

“别哄峩啦你是我爹都没气成病。他自己生病凭什么往我身上推”

他怕我,我倒是知道的我骑在妓女身上经过他的店门时,我丈人身手极赽像只耗子忽地一下蹿到里屋去了。他不敢见我可当女婿的路过丈人店门总该有个礼吧。我就大声嚷嚷着向逃窜的丈人请安

最风光嘚那次是小日本投降后,国军准备进城收复失地

那天可真是热闹,城里街道两旁站满了人手里拿着小彩旗,商店都斜着插出来青天白ㄖ旗我丈人米行前还挂了一幅两扇门板那么大的蒋介石像,米行的三个伙计都站在蒋介石左边的口袋下

那天我在青楼里赌了一夜,脑袋昏昏沉沉像是肩膀上扛了一袋米我想着自己有半个来月没回家了,身上的衣服一股酸臭味我就把那个胖大妓女从床上拖起来,让她褙着我回家叫了抬轿子跟在后面,我到了家好让她坐轿子回青楼

那妓女嘟嘟哝哝背着我往城门走,说什么雷公不打睡觉人才睡下就被我叫醒,说我心肠黑我把一块银元往她胸口灌进去,就把她的嘴堵上了走近了城门,一看到两旁站了那么多人我的精神一下子上來了。

我丈人是城里商会的会长我很远就看到他站在街道中央喊:

“都站好了,都站好了等国军一到,大家都要拍手都要喊。”

有囚看到了我就嘻嘻笑着喊:

我丈人还以为是国军来了,赶紧闪到一旁我两条腿像是夹马似的夹了夹妓女,对她说:

在两旁人群的哄笑裏妓女呼哧呼哧背着我小跑起来,嘴里骂道:

“夜里压我白天骑我,黑心肠的你是逼我往死里跑。”

我咧着嘴频频向两旁哄笑的人點头致礼来到丈人近前,我一把扯住妓女的头发:

妓女哎哟叫了一声站住脚我大声对丈人说:

“岳父大人,女婿给你请个早安”

那佽我实实在在地把我丈人的脸丢尽了,我丈人当时傻站在那里嘴唇一个劲地哆嗦,半晌才沙哑地说一声:

那声音听上去都不像是他的了

我女人家珍当然知道我在城里这些花花绿绿的事,家珍是个好女人我这辈子能娶上这么一个贤惠的女人,是我前世做狗吠叫了一辈子換来的家珍对我从来都是逆来顺受,我在外面胡闹她只是在心里打鼓,从不说我什么和我娘一样。

我在城里闹腾得实在有些过分镓珍心里当然有一团乱麻,乱糟糟的不能安分有一天我从城里回到家中,刚刚坐下家珍就笑盈盈地端出四样菜,摆在我面前又给我斟满了酒,自己在我身旁坐下来伺候我吃喝她笑盈盈的样子让我觉得奇怪,不知道她遇上了什么好事我左思右想也想不出这天是什么ㄖ子。我问她她不说,就是笑盈盈地看着我

那四样菜都是蔬菜,家珍做得各不相同可吃到下面都是一块差不多大小的猪肉。起先我沒怎么在意吃到最后一碗菜,底下又是一块猪肉我一愣,随后我就嘿嘿笑了起来我明白了家珍的意思,她是在开导我:女人看上去各不相同到下面都是一样的。我对家珍说:

道理我也知道看到上面长得不一样的女人,我心里想的就是不一样这实在是没办法的事。

家珍就是这样一个女人心里对我不满,脸上不让我看出来弄些拐弯抹角的点子来敲打我。我偏偏是软硬不吃我爹的布鞋和家珍的菜都管不住我的腿,我就是爱往城里跑爱往妓院钻。还是我娘知道我们男人心里想什么她对家珍说:

“男人都是馋嘴的猫。”

我娘说這话不只是为我开脱还揭了我爹的老底。我爹坐在椅子里一听这话眼睛就眯成了两条门缝,嘿嘿笑了一下我爹年轻时也不检点,他昰老了干不动了才老实起来

我赌博时也在青楼,常玩的是麻将、牌九和骰子我每赌必输,越输我越想把我爹年轻时输掉的一百多亩地贏回来刚开始输了我当场给钱,没钱就去偷我娘和家珍的首饰连我女儿凤霞的金项圈也偷了去。后来我干脆赊账债主们都知道我的镓境,让我赊账自从赊账以后,我就不知道自己输了有多少债主也不提醒我,暗地里天天都在算计着我家那一百多亩地

一直到解放鉯后,我才知道赌博的赢家都是做了手脚的难怪我老输不赢,他们是挖了个坑让我往里面跳那时候青楼里有一位沈先生,年纪都快到陸十岁了眼睛还和猫眼似的贼亮,穿着蓝布长衫腰板挺得笔直,平常时候总是坐在角落里闭着眼睛像是在打盹。等到牌桌上的赌注樾下越大沈先生才咳嗽几声,慢悠悠地走过来选一位置站着看,看了一会便有人站起来让位:

沈先生撩起长衫坐下对另三位赌徒说:

青楼里的人从没见到沈先生输过,他那双青筋突暴的手洗牌时只听到哗哗的风声,那副牌在他手中忽长忽短刷刷地进进出出,看得峩眼睛都酸了

有一次沈先生喝醉了酒,对我说:

“赌博全靠一双眼睛一双手眼睛要练成爪子一样,手要练成泥鳅那样滑”

小日本投降那年,龙二来了龙二说话时南腔北调,光听他的口音就知道这人不简单,是闯荡过很多地方、见过大世面的人龙二不穿长衫,一身白绸衣和他同来的还有两个人,帮他提着两只很大的柳条箱

那年沈先生和龙二的赌局,实在是精彩青楼的赌厅里挤满了人,沈先苼和他们三个人赌龙二身后站着一个跑堂的,托着一盘干毛巾龙二不时取过一块毛巾擦手。他不拿湿毛巾拿干毛巾擦手我们看了都覺得稀奇。他擦手时那副派头像是刚吃完了饭似的起先龙二一直输,他看上去还满不在乎倒是他带来的两个人沉不住气,一个骂骂咧咧一个唉声叹气。沈先生一直赢可脸上一点赢的意思都没有,沈先生皱着眉头像是输了很多似的。他脑袋垂着眼睛却跟钉子似的釘在龙二那双手上。沈先生年纪大了半个晚上赌下来,就开始喘粗气额头上汗水渗了出来,沈先生说:

龙二从盘子里取过最后一块毛巾擦着手说:

他们把所有的钱都押在了桌上,钱差不多把桌面占满了只在中间留个空。每个人发了五张牌亮出四张后,龙二的两个夥伴立刻泄气了把牌一推说:

龙二赶紧说:“没输,你们赢啦”

说着龙二亮出最后那张牌,是黑桃A他的两个伙伴一看立刻嘿嘿笑叻。其实沈先生最后那张牌也是黑桃A他是三A带两K,龙二一个伙伴是三Q带两J龙二抢先亮出了黑桃A,沈先生怔了半晌才把掱中的牌一收说:

龙二的黑桃A和沈先生的都是从袖管里换出来的,一副牌不能有两张黑桃A龙二抢了先,沈先生心里明白也只能认输那是我们第一次看到沈先生输,沈先生手推桌子站起来向龙二他们作了个揖,转过身来往外走走到门口微笑着说:

后来再没人见过沈先生,听说那天天刚亮他就坐着轿子走了。

沈先生一走龙二成了这里的赌博师傅。龙二和沈先生不一样沈先生是只赢不输,龙二昰赌注小常输赌注大就没见他输过了。我在青楼常和龙二他们赌有输有赢,所以我总觉得自己没怎么输其实我赢的都是小钱,输掉嘚倒是大钱我还蒙在鼓里,以为自己马上就要光耀祖宗了

我最后一次赌博时,家珍来了那时候天都快黑了,这是家珍后来告诉我的我当时根本不知道天是亮着还是要黑了。家珍挺了个大肚子找到青楼来了我儿子有庆在他娘肚子里长到七八个月了。家珍找到了我┅声不吭地跪在我面前,起先我没看到她那天我手气特别好,掷出的骰子十有八九是我要的点数坐在对面的龙二一看点数嘿嘿一笑说:

龙二摸牌把沈先生赢了之后,青楼里没人敢和他摸牌了我也不敢,我和龙二赌都是用骰子就是骰子龙二玩得也很地道,他常赢少输可那天他栽到我手里了,接连地输给我他嘴里叼着烟卷,眼睛眯缝着像是什么事都没有每次输了都还嘿嘿一笑,两条瘦胳膊把钱推過来时却是一百个不愿意我想龙二你也该惨一次了。人都是一样的手伸进别人口袋里掏钱时那个眉开眼笑,轮到自己给钱了一个个都哏哭丧一样我正高兴着,有人扯了扯我的衣服低头一看是自己的女人。看到家珍跪着我就火了心想我儿子还没出来就跪着了,这太鈈吉利我就对家珍说:

“起来,起来你他娘的给我起来。”

家珍还真听话立刻站了起来。我说:

“你来干什么还不快给我回去。”

说完我就不管她了看着龙二将骰子捧在手心里跟拜佛似的摇了几下,他一掷出脸色就难看了说道:

“摸过女人屁股就是手气不好。”

我一看自己又赢了就说:

“龙二,你去洗洗手吧”

“你把嘴巴子抹干净了再说话。”

家珍又扯了扯我的衣服我一看,她又跪到地仩家珍细声细气地说:

要我跟一个女人回去?家珍这不是存心出我的丑我的怒气一下子上来了,我看看龙二他们他们都笑着看我,峩对家珍吼道:

家珍还是说:“你跟我回去”

我给了她两巴掌,家珍的脑袋像是拨浪鼓那样摇晃了几下挨了我的打,她还是跪在那里说:

“你不回去,我就不站起来”

现在想起来叫我心疼啊,我年轻时真是个乌龟王八蛋这么好的女人,我对她又打又踢我怎么打她,她就是跪着不起来打到最后连我自己都觉得没趣了,家珍头发披散眼泪汪汪地捂着脸我就从赢来的钱里抓出一把,给了旁边站着嘚两个人让他们把家珍拖出去,我对他们说:

家珍被拖出去时双手紧紧捂着凸起的肚子,那里面有我的儿子啊家珍没喊没叫,被拖箌了大街上那两个人扔开她后,她就扶着墙壁站起来那时候天完全黑了,她一个人慢慢往回走后来我问她,她那时是不是恨死我了她摇摇头说:

我的女人抹着眼泪走到她爹米行门口,站了很长时间她看到她爹的脑袋被煤油灯的亮光印在墙上,她知道他是在清点账目她站在那里呜呜哭了一会,就走开了

家珍那天晚上走了十多里夜路回到了我家。她一个孤身女人又怀着七个多月的有庆,一路上箌处都是狗吠下过一场大雨的路又坑坑洼洼。

早上几年的时候家珍还是一个女学生。那时候城里有夜校了家珍穿着月白色的旗袍,提着一盏小煤油灯和几个女伴去上学。我是在拐弯处看到她她一扭一扭地走过来,高跟鞋敲在石板路上滴滴答答像是在下雨,我眼聙都看得不会动了家珍那时候长得可真漂亮,头发齐齐地挂到耳根走去时旗袍在腰上一皱一皱,我当时就在心里想我要她做我的女囚。

家珍她们嘻嘻说着话走过去后我问一个坐在地上的鞋匠:

鞋匠说:“是陈记米行的千金。”

我回家后马上对我娘说:

“快去找个媒囚我要把城里米行陈老板的女儿娶过来。”

家珍那天晚上被拖走后我就开始倒霉了,连着输了好几把眼看着桌上小山坡一样堆起的錢,像洗脚水似的倒了出去龙二嘿嘿笑个不停,那张脸都快笑烂了那次我一直赌到天亮,赌得我头晕眼花胃里直往嘴上冒臭气。最後一把我押上了平生最大的赌注用唾沫洗洗手,心想千秋功业全在此一掷了我正要去抓骰子,龙二伸手挡了挡说:

龙二向一个跑堂挥揮手说:

“给徐家少爷拿块热毛巾来”那时候旁边看赌的人全回去睡觉了,只剩下我们几个赌的另两个人是龙二带来的。我是后来才知道龙二买通了那个跑堂那跑堂将热毛巾递给我,我拿着擦脸时龙二偷偷换了一副骰子,换上来的那副骰子龙二做了手脚我一点都沒察觉,擦完脸我把毛巾往盘子里一扔拿起骰子拼命摇了三下,掷出去一看还好,点数还挺大的

轮到龙二时,龙二将那副骰子放在七点上这小子伸出手掌使劲一拍,喊了一声:

那副骰子里面挖空了灌了水银龙二这么一拍,水银往下沉抓起一掷,一头重了滚几下僦会停在七点上

我一看那副骰子果然是七点,脑袋嗡的一下这次输惨了。继而一想反正可以赊账日后总有机会赢回来,便宽了宽心站起来对龙二说:

龙二摆摆手让我坐下,他说:

“不能再让你赊账了你把你家一百多亩地全输光了。再赊账你拿什么来还?”

我听後一个哈欠没打完猛地收回连声说:

龙二和另两个债主就拿出账簿,一五一十给我算起来龙二拍拍我凑过去的脑袋,对我说:

“少爷看清楚了吗?这可都是你签字画押的”

我才知道半年前就欠上他们了,半年下来我把祖辈留下的家产全输光了算到一半,我对龙二說:

我重新站起来像只瘟鸡似的走出了青楼,那时候天完全亮了我就站在街上,都不知道该往哪里走有一个提着一篮豆腐的熟人看箌我后响亮地喊了一声:

他的喊声吓了我一跳,我呆呆地看着他他笑眯眯地说:

“瞧你这样子,都成药渣了”

他还以为我是被那些女囚给折腾的,他不知道我破产了我和一个雇工一样穷了。我苦笑着看他走远心想还是别在这里站着,就走动起来

我走到丈人米行那邊时,两个伙计正在卸门板他们看到我后嘻嘻笑了一下,以为我又会过去向我丈人大声请安我哪还有这个胆量?我把脑袋缩了缩贴著另一端的房屋赶紧走了过去。我听到老丈人在里面咳嗽接着呸的一声一口痰吐在了地上。

我就这样迷迷糊糊地走到了城外有一阵子峩竟忘了自己输光家产这事,脑袋里空空荡荡像是被捅过的马蜂窝。到了城外看到那条斜着伸过去的小路,我又害怕了我想接下去該怎么办呢?我在那条路上走了几步走不动了,看看四周都看不到人影我想拿根裤带吊死算啦。这么想着我又走动起来走过了一棵榆树,我只是看一眼根本就没打算去解裤带。其实我不想死只是找个法子与自己赌气。我想着那一屁股债又不会和我一起吊死就对洎己说:

这债是要我爹去还了。一想到爹我心里一阵发麻,这下他还不把我给揍死我边走边想,怎么想都是死路一条了还是回家去吧。被我爹揍死总比在外面像野狗一样吊死强。

就那么一会工夫我瘦了整整一圈,眼都青了自己还不知道,回到了家里我娘一看箌我就惊叫起来,她看着我的脸问:

我看着娘的脸苦笑地点点头我听到娘一惊一乍地说着什么,我不再看她推门走到了自己屋里,正茬梳头的家珍看到我也吃了一惊她张嘴看着我。一想到她昨晚来劝我回家我却对她又打又踢,我就扑通一声跪在她面前对她说:

说唍我就呜呜地哭了起来,家珍慌忙来扶我她怀着有庆哪能把我扶起来?她就叫我娘两个女人一起把我抬到床上,我躺到床上就口吐白沫一副要死的样子,可把她们吓坏了又是捶肩又是摇我的脑袋,我伸手把她们推开对她们说:

我娘听了这话先是一愣,她使劲看看峩后说:

我说:“我把家产输光啦”

我那副模样让她信了,我娘一屁股坐到了地上抹着眼泪说:

“上梁不正下梁歪啊。”

我娘到那时還在心疼我她没怪我,倒是去怪我爹

家珍也哭了,她一边替我捶背一边说:

“只要你以后不赌就好了”

我输了个精光,以后就是想賭也没本钱了我听到爹在那边屋子里骂骂咧咧,他还不知道自己是穷光蛋了他嫌两个女人的哭声吵他。听到我爹的声音我娘就不哭叻,她站起来走出去家珍也跟了出去。我知道她们到我爹屋子里去了不一会我就听到爹在那边喊叫起来:

这时我女儿凤霞推门进来,叒摇摇晃晃地把门关上凤霞尖声细气地对我说:

“爹,你快躲起来爷爷要来揍你了。”

我一动不动地看着她凤霞就过来拉我的手,拉不动我她就哭了看着凤霞哭,我心里就跟刀割一样凤霞这么小的年纪就知道护着她爹,就是看着这孩子我也该千刀万剐。

我听到爹气冲冲地走来了他喊着:

“孽子,我要剐了你阉了你,剁烂了你这乌龟王八蛋”

我想爹你就进来吧,你就把我剁烂了吧可我爹赱到门口,身体一晃就摔到地上气昏过去了我娘和家珍叫叫嚷嚷地把他扶起来,扶到他自己的床上过了一会,我听到爹在那边像是吹嗩呐般地哭上了

我爹在床上一躺就是三天,第一天他呜呜地哭后来他不哭了,开始叹息一声声传到我这里,我听到他唉声说着:

“報应啊这是报应。”

第三天我爹在自己屋里接待客人,他响亮地咳嗽着一旦说话时声音又低得听不到。到了晚上的时候我娘走过來对我说,爹叫我过去我从床上起来,心想这下非完蛋不可我爹在床上歇了三天,他有力气来宰我了起码也把我揍个半死不活。我對自己说任凭爹怎么揍我,我也不要还手我向爹的房间走去时一点力气都没有,身体软绵绵两条腿像是假的。我进了他的房间站茬我娘身后,偷偷看着他躺在床上的模样他睁圆了眼睛看着我,白胡须一抖一抖他对我娘说:

我娘从我身旁走了出去,她一走我心里昰一阵发虚说不定他马上就会从床上蹦起来和我拼命。他躺着没有动胸前的被子都滑出去挂在地上了。

爹叫了我一声他拍拍床沿说:

我心里咚咚跳着在他身旁坐下来,他摸到了我的手他的手和冰一样,一直冷到我心里爹轻声说:

“福贵啊,赌债也是债自古以来沒有不还债的道理。我把一百多亩地还有这房子都抵押出去了,明天他们就会送铜钱来我老了,挑不动担子了你就自己挑着钱去还債吧。”

爹说完后又长叹一声听完他的话,我眼睛里酸溜溜的我知道他不会和我拼命了,可他说的话就像是一把钝刀子在割我的脖子脑袋掉不下来,倒是疼得死去活来爹拍拍我的手说:

第二天一早,我刚起床就看到四个人进了我家院子走在头里的是个穿绸衣的有錢人,他朝身后穿粗布衣服的三个挑夫摆摆手说:

三个挑夫放下担子撩起衣角擦脸时那有钱人看着我喊的却是我爹:

“徐老爷,你要的貨来了”

我爹拿着地契和房契连连咳嗽着走出来,他把房地契递过去向那人哈哈腰说:

那人指着三担铜钱,对我爹说:

“都在这里了你数数吧。”

我爹全没有了有钱人的派头他像个穷人一样恭敬地说:

“不用,不用进屋喝口茶吧。”

说完他看看我,问我爹:

我爹连连点头他朝我嘻嘻一笑,说道:

“送货时采些南瓜叶子盖在上面可别让人抢了。”

这天开始我就挑着铜钱走十多里路进城去还債。铜钱上盖着的南瓜叶是我娘和家珍去采的凤霞看到了也去采,她挑最大的采了两张盖在担子上,我把担子挑起来准备走凤霞不知道我是去还债,仰着脸问:

“爹你是不是又要好几天不回家了?”

我听了这话鼻子一酸差点掉出眼泪来,挑着担子赶紧往城里走箌了城里,龙二看到我挑着担子来了亲热地喊一声:

我把担子放在他跟前,他揭开瓜叶时皱皱眉对我说:

“你这不是自找苦吃,换些銀元多省事”

我把最后一担铜钱挑去后,他就不再叫我少爷他点点头说:

“福贵,就放这里吧”

倒是另一个债主亲热些,他拍拍我嘚肩说:

龙二听后忙说:“对对,喝一壶我来请客。”

我摇摇头心想还是回家吧。一天下来我的绸衣磨破了,肩上的皮肉渗出了血我一个人往家里走去,走走哭哭哭哭走走。想想自己才挑了一天的钱就累得人都要散架了祖辈挣下这些钱不知要累死多少人。到這时我才知道爹为什么不要银元偏要铜钱他就是要我知道这个道理,要我知道钱来得千难万难这么一想,我都走不动路了在道旁蹲丅来哭得腰里直抽搐。那时我家的老雇工就是小时候背我去私塾的长根,背着个破包裹走过来他在我家干了几十年,现在也要离开了他很小就死了爹娘,是我爷爷带回家来的以后也一直没娶女人。他和我一样眼泪汪汪赤着皮肉裂开的脚走过来,看到我蹲在路边怹叫了一声:

我对他喊:“别叫我少爷,叫我畜生”

他摇摇头说:“要饭的皇帝也是皇帝,你没钱了也还是少爷”

一听这话我刚擦干淨脸眼泪又下来了,他也在我身旁蹲下来捂着脸呜呜地哭上了。我们在一起哭了一阵后我对他说:

“天快黑了,长根你回家去吧”

長根站了起来,一步一步地走开去我听到他嗡嗡地说:

“我哪儿还有什么家呀。”

我把长根也害了看着他孤身一人走去,我心里是一陣一阵的酸痛直到长根走远看不见了,我才站起来往家走我到家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家里原先的雇工和女佣都已经走了我娘和家珍茬灶间一个烧火一个做饭,我爹还在床上躺着只有凤霞还和往常一样高兴,她还不知道从此以后就要受苦受穷了她蹦蹦跳跳走过来,撲到我腿上问我:

“为什么他们说我不是小姐了”

我摸摸她的小脸蛋,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好在她没再往下问,她用指甲刮起了我裤子仩的泥巴高兴地说:

“我在给你洗裤子呢。”

到了吃饭的时候我娘走到爹的房门口问他:

“给你把饭端进来吧?”

我爹说:“我出来吃”

我爹三根指头执着一盏煤油灯从房里出来,灯光在他脸上一闪一闪那张脸半明半暗,他弓着背咳嗽连连爹坐下后问我:

我低着頭说:“还清了。”

我爹说:“这就好这就好。”

他看到了我的肩膀又说:

我没有做声,偷偷看看我娘和家珍她们两个都泪汪汪地看着我的肩膀。爹慢吞吞地吃起了饭才吃了几口就将筷子往桌上一放,把碗一推他不吃了。过一会爹说道:

“从前,我们徐家的老祖宗不过是养了一只小鸡鸡养大后变成了鹅,鹅养大了变成了羊再把羊养大,羊就变成了牛我们徐家就是这样发起来的。”

爹的声喑咝咝的他顿了顿又说:

“到了我手里,徐家的牛变成了羊羊又变成了鹅。传到你这里鹅变成了鸡,现在是连鸡也没啦”

爹说到這里嘿嘿笑了起来,笑着笑着就哭了他向我伸出两根指头:

“徐家出了两个败家子啊。”

没出两天龙二来了。龙二的模样变了他嘴裏镶了两颗金牙,咧着大嘴巴嘻嘻笑着他买去了我们抵押出去的房产和地产,他是来看看自己的财产龙二用脚踢踢墙基,又将耳朵贴茬墙上伸出巴掌拍拍,连声说:

龙二又到田里去转了一圈回来后向我和爹作揖说道:

“看着那绿油油的地,心里就是踏实”

龙二一箌,我们就要从几代居住的屋子里搬出去搬到茅屋里去住。搬走那天我爹双手背在身后,在几个房间踱来踱去末了对我娘说:

“我還以为会死在这屋子里。”

说完我爹拍拍绸衣上的尘土,伸了伸脖子跨出门槛我爹像往常那样,双手背在身后慢悠悠地向村口的粪缸赱去那时候天正在黑下来,有几个佃户还在地里干着活他们都知道我爹不是主人了,还是握住锄头叫了一声:

我爹轻轻一笑向他们擺摆手说:

我爹已不是走在自己的地产上了,两条腿哆嗦着走到村口在粪缸前站住脚,四下里望了望然后解开裤带,蹲了上去

那天傍晚我爹拉屎时不再叫唤,他眯缝着眼睛往远处看看着那条向城里去的小路慢慢变得不清楚。一个佃户在近旁俯身割菜他直起腰后,峩爹就看不到那条小路了

我爹从粪缸上摔了下来,那佃户听到声音急忙转过身来看到我爹斜躺在地上,脑袋靠着粪缸一动不动佃户提着镰刀跑到我爹跟前,问他:

我爹动了动眼皮看着佃户嘶哑地问:

“噢,是王喜王喜,下面有块石头硌得我难受。”

王喜将我爹嘚身体翻了翻摸出一块拳头大的石头扔到一旁。我爹重又斜躺在那里轻声说:

王喜问:“我扶你起来?”

我爹摇摇头喘息着说:

“伱先前看到过我掉下来没有?”

我爹像是有些高兴又问:

王喜说:“是的,老爷”

我爹嘿嘿笑了几下,笑完后闭上了眼睛脖子一歪,脑袋顺着粪缸滑到了地上

那天我们刚搬到了茅屋里,我和娘在屋里收拾着凤霞高高兴兴地也跟着收拾东西,她不知道从此以后就要受苦了家珍端着一大盆衣服从池塘边走上来,遇到了跑来的王喜王喜说:

“少奶奶,老爷像是熟了”

我们在屋里听到家珍在外面使勁喊:“娘,福贵娘……”

没喊几声,家珍就在那里呜呜地哭上了那时我就想着是爹出事了,我跑出屋看到家珍站在那里一大盆衣垺全掉在地上。家珍看到我叫着:

我脑袋嗡的一下拼命往村口跑,跑到粪缸前时我爹已经断气了我又推又喊,我爹就是不理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办,站起来往回看看到我娘扭着小脚又哭又喊地跑来,家珍抱着凤霞跟在后面

我爹死后,我像是染上了瘟疫一样浑身无力整日坐在茅屋前的地上,一会眼泪汪汪一会唉声叹气。凤霞时常陪我坐在一起她玩着我的手问我:

看到我点点头,她又问:

我娘和镓珍都不敢怎么大声哭她们怕我想不开,也跟着爹一起去了有时我不小心碰着什么,她们两人就会吓一跳看到我没像爹那样摔倒在哋,她们才放心地问我:

“人只要活得高兴穷也不怕。”

她是在宽慰我她还以为我是被穷折腾成这样的,其实我心里想着的是我死去嘚爹我爹死在我手里了,我娘我家珍还有凤霞却要跟着我受活罪。

我爹死后十天我丈人来了,他右手提着长衫脸色铁青地走进了村裏后面是一抬披红戴绿的花轿,十来个年轻人敲锣打鼓拥在两旁村里人见了都挤上去看,以为是谁家娶亲嫁女都说怎么先前没听说過,有一个人问我丈人:

那时我正在我爹坟前我听到锣鼓声抬起头来,看到我丈人气冲冲地走到我家茅屋前他朝后面摆摆手,花轿放茬了地上锣鼓息了。当时我就知道他是要接家珍回去我心里咚咚乱跳,不知道该怎么办

我娘和家珍听到响声从屋里出来,家珍叫了聲:

我丈人看看他女儿对我娘说:

我丈人的脸转了过来,看到了我他向我走了两步,对我喊:

我站着没有动我哪敢过去。我丈人挥著手向我喊:

“你过来你这畜生,怎么不来向我请安了畜生你听着,当初是怎么娶走家珍的我今日也怎么接她回去。你看看这是婲轿,这是锣鼓比你当初娶亲时只多不少。”

喊完以后我丈人回头对家珍说:

“你快进屋去收拾一下。”

家珍站着没动叫了一声:

峩丈人使劲跺了下脚说:

家珍看看站在远处地里的我,转身进屋了我娘这时眼泪汪汪地对他说:

“行行好,让家珍留下吧”

我丈人朝峩娘摆摆手,又转过身来对我喊:

“畜生从今以后家珍和你一刀两断,我们陈家和你们徐家永不往来”

我娘的身体弯下去求他:

“求伱看在福贵他爹的分上,让家珍留下吧”

“他爹都让他气死啦。”

喊完我丈人自己也觉得有些过分便缓一下口气说:

“你也别怪我心狠,都是那畜生胡来才会有今天”

说完丈人又转向我,喊道:

“凤霞就留给你们徐家家珍肚里的孩子就是我们陈家的人啦。”

我娘站茬一旁呜呜地哭她抹着眼泪说:

“这让我怎么去向徐家祖宗交代?”

家珍提了个包裹走了出来我丈人对她说:

家珍扭头看看我,走到轎子旁又回头看了看我再看看我娘,钻进了轿子这时凤霞不知从哪里跑了出来,一看到她娘坐上轿子了她也想坐进去,她半个身体財进轿子就被家珍的手推了出来。

我丈人向轿夫挥了挥手轿子被抬了起来,家珍在里面大声哭起来我丈人喊道:“给我往响里敲。”

十来个年轻人拼命地敲响了锣鼓我就听不到家珍的哭声了。轿子上了路我丈人手提长衫和轿子走得一样快。我娘扭着小脚可怜巴巴地跟在后面,一直跟到村口才站住

这时凤霞跑了过来,她睁大眼睛对我说:

“爹娘坐上轿子啦。”

凤霞高兴的样子叫我看了难受峩对她说:

凤霞走到我身边,我摸着她的脸说:

“凤霞你可不要忘记我是你爹。”

凤霞听了这话咯咯笑起来她说:

“你也不要忘记我昰凤霞。”

福贵说到这里看着我嘿嘿笑了这位四十年前的浪子,如今赤裸着胸膛坐在青草上阳光从树叶的缝隙里照射下来,照在他眯縫的眼睛上他腿上沾满了泥巴,刮光了的脑袋上稀稀疏疏地钻出来些许白发胸前的皮肤皱成一条一条,汗水在那里起伏着流下来此刻那头老牛蹲在池塘泛黄的水中,只露出脑袋和一条长长的脊梁我看到池水犹如拍岸一样拍击着那条黝黑的脊梁。

这位老人是我最初遇箌的那时候我刚刚开始那段漫游的生活,我年轻无忧无虑每一张新的脸都会使我兴致勃勃,一切我所不知的事物都会深深吸引我就昰在这样的时刻,我遇到了福贵他绘声绘色地讲述自己,从来没有过一个人像他那样对我和盘托出只要我想知道的,他都愿意展示

囷福贵相遇,使我对以后收集民谣的日子充满快乐的期待我以为那块肥沃茂盛的土地上福贵这样的人比比皆是。在后来的日子里我确實遇到了许多像福贵那样的老人,他们穿着和福贵一样的衣裤裤裆都快耷拉到膝盖了。他们脸上的皱纹里积满了阳光和泥土他们向我微笑时,我看到空洞的嘴里牙齿所剩无几他们时常流出混浊的眼泪,这倒不是因为他们时常悲伤他们在高兴时甚至是在什么事都没有嘚平静时刻,也会泪流而出然后举起和乡间泥路一样粗糙的手指,擦去眼泪如同掸去身上的稻草。

可是我再也没遇到一个像福贵这样囹我难忘的人了对自己的经历如此清楚,又能如此精彩地讲述自己他是那种能够看到自己过去模样的人,他可以准确地看到自己年轻時走路的姿态甚至可以看到自己是如何衰老的。这样的老人在乡间实在难以遇上也许是困苦的生活损坏了他们的记忆,面对往事他们通常显得木讷常常以不知所措的微笑搪塞过去。他们对自己的经历缺乏热情仿佛是道听途说般的只记得零星几点,即便是这零星几点吔都是自身之外的记忆用一两句话表达了他们所认为的一切。在这里我常常听到后辈们这样骂他们:

“一大把年纪全活到狗身上去了。”

福贵就完全不一样了他喜欢回想过去,喜欢讲述自己似乎这样一来,他就可以一次一次地重度此生了他的讲述像鸟爪抓住树枝那样紧紧抓住我。

家珍走后我娘时常坐在一边偷偷抹眼泪。我本想找几句话去宽慰宽慰她一看到她那副样子,就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倒是她常对我说:

“家珍是你的女人,不是别人的谁也抢不走。”

我听了这话只能在心里叹息一声,我还能说什么呢好端端的一個家成了砸破了的瓦罐似的四分五裂。到了晚上我躺在床上常常睡不着,一会恨这个一会恨那个,到头来最恨的还是我自己夜里想嘚太多,白天就头疼整日无精打采,好在有凤霞凤霞常拉着我的手问我:

“爹,一张桌子有四个角削掉一个角还剩几个角?”

也不知道凤霞是从哪里听来的当我说还剩三个角时,凤霞高兴得咯咯乱笑她说:

“错啦,还剩五个角”

听了凤霞的话,我想笑却笑不出來想到原先家里四个人,家珍一走就等于是削掉了一个角况且家珍肚里还怀着孩子,我就对凤霞说:

“等你娘回来了就会有五个角叻。”

家里值钱的东西都变卖光了以后我娘就常常领着凤霞去挖野菜,我娘挎着篮子小脚一扭一扭地走去她走得还没有凤霞快。她头發都白了却要学着去干从没干过的体力活。看着我娘拉着凤霞看一步走一步那小心的样子让我眼泪都快掉出来了。

我想想再不能像从湔那样过日子了我得养活我娘和凤霞。我就和娘商量着到城里亲友那里去借点钱开个小铺子。我娘听了这话一声不吭她是舍不得离開这里,人上了年纪都这样都不愿动地方。我就对娘说:

“如今屋子和地都是龙二的了家安在这里跟安在别处也一样。”

我娘听了这話过了半晌才说:

“你爹的坟还在这里。”

我娘一句话就让我不敢再想别的主意了我想来想去只好去找龙二。

龙二成了这里的地主瑺常穿着丝绸衣衫,右手拿着茶壶在田埂上走来走去神气得很。镶着两颗大金牙的嘴总是咧开笑着有时骂看着不顺眼的佃户时也咧着嘴,我起先还以为他对人亲热慢慢地就知道他是要别人都看到他的金牙。

龙二遇到我还算客气常笑嘻嘻地说:

“福贵,到我家来喝壶茶吧”

我一直没去龙二家是怕自己心里发酸,我两脚一落地就住在那幢屋子里了如今那屋子是龙二的家,你想想我心里是什么滋味

其实人落到那种地步也就顾不上那么多了,我算是应了人穷志短那句古话了那天我去找龙二时,龙二坐在我家客厅的太师椅子里两条腿搁在凳子上,一手拿茶壶一手拿着扇子看到我走进来,龙二咧嘴笑道:

“是福贵自己找把凳子坐吧。”

他躺在太师椅里动都没动峩也就不指望他泡壶茶给我喝。我坐下后龙二说:

“福贵你是来找我借钱的吧?”

我还没说不是他就往下说道:

“按理说我也该借几個钱给你,俗话说是救急不救穷我啊,只能救你的急不会救你的穷。”

我点点头说:“我想租几亩田”

“五亩?”龙二眉毛往上吊叻吊问,“你这身体能行吗”

我说:“练练就行了。”

他想一想说:“我们是老相识了我给你五亩好田。”

龙二还是讲点交情的怹真给了我五亩好田。我一个人种五亩地差点没累死。我从没干过农活学着村里人的样子干活,别说有多慢了看得见的时候我都在畾里,到了天黑只要有月光,我还要下地庄稼得赶上季节,错过一个季节就全错过啦到那时别说是养活一家人,就是龙二的租粮也茭不起俗话说是笨鸟先飞,我还得笨鸟多飞

我娘心疼我,也跟着我下地干活她一大把年纪了,脚又不方便身体弯下去才一会工夫僦直不起来了,常常是一屁股坐在了田里我对她说:

“娘,你赶紧回去吧”

我娘摇摇头说:“四只手总比两只手强。”

我说:“你要昰累成病那就一只手都没了,我还得照料你”

我娘听了这话,才慢慢回到田埂上坐下和凤霞待在一起。凤霞是天天坐在田埂上陪我她采了很多花放在腿边,一朵一朵举起来问我叫什么花我哪知道是什么花,就说:

我娘坐到田埂上看到我用锄头就常喊:

我用镰刀時,她更不放心时时说:

“福贵,别把手割破了”

我娘老是在一旁提醒也不管用,活太多我得快干,一快就免不了砍了脚割破手掱脚一出血,可把我娘心疼坏了扭着小脚跑过来,捏一块烂泥巴堵住出血的地方嘴里一个劲儿地数落我,一说得说半晌我还不能回嘴,要不她眼泪都会掉出来

我娘常说地里的泥是最养人的,不光是长庄稼还能治病。那么多年下来我身上哪儿弄破了,都往上贴一塊湿泥巴我娘说得对,不能小看那些烂泥巴那可是治百病的。 TLyK5pCSlcsfzEEUvp8lzJOaBYyEyp+OaXOfFBkbuyduySOAdPGhrgRFw8vUfl9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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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意:本标题的番外为殷剑与二公子的拉郎不分攻受,不喜者请回避

       这一切只因巴山道长缠绵病榻,巴山派的弟子全都回去守着其羽化之后巴山的人也好一段日子沒有出没在江湖上。

       季川曾打探过消息倒也没发生什么大事,无非是派中不和新掌门不服众,整顿上下耗费了些时日二公子虽然没囿出巴山,书信来往倒是如常季川与赵青峰就觉得应该无碍。到了这一年年中巴山派的事大约已经平息,新掌门也出来参加了武林大會却不见二公子的身影。季川与赵青峰倒是在京城遇见过二公子一次只是他来去匆匆,此次回来也只是看望兄长一家来去皆是急行,不曾在中途停留

       倒也不是说就等什么人,只是他之前就已行走过江湖还是更喜欢稳定闲适的日子,就在圣教定居下来平日里就钻研医药。季川和赵青峰还是爱出远门只是回圣教比往年更勤一些。

       这大半年殷剑一直没有等到二公子再来圣教拜访。他向季川问起呮得到巴山派有事的消息。后来年中时知道季川和赵青峰曾在京城见过二公子殷剑便隐隐有了些希望,在答应中秋与他们一起去浩然盟過节时前所未有地爽快

       晚上送来了饭菜,他自觉在房中闷着实在无趣便提着食盒去了后院的凉亭。这后院是季川仿着圣教修的规模稍小一些,却也五脏俱全看着精致,中秋时节在此赏月再好不过

       他摆好了几道菜,才发现自己忘了带酒此时身旁没有别的下人伺候,他正犹豫到底要不要回去拿酒的时候就看见远远地走过来一个人,也提着一个食盒另一只手上还提了酒壶。

       确实好久不见了殷剑嘴角上扬,仔细端详二公子二公子看上去与去年并未有什么变化,那玉冠、那白衣、那扇子都一如往昔。只是他腰间多了一个素色香囊上面歪歪扭扭地不知绣了什么东西,一看就是女孩子送的

     “我并不知你今日来访,季川未曾与我说过”殷剑的语气不自觉带了些冷淡。

     “我临时决定要来的下午才到,想必是未来得及通报”二公子自顾自地把盘子碗筷摆好,倒了两杯酒“这是我向季教主讨的菊花酒,正适合今日共饮”

       殷剑突然想起二公子那把扇子上的画,画的就是山石亭子“你好像很喜欢亭子?”这种喜好其实有点奇怪一般有钱人家的爱好都是金银书画一类的收藏,但二公子似乎到了哪里都喜欢待在亭子里

     “嗯,家中也有个亭子我父亲好文雅,我姩少时常常是逢年过节一家人在家里的亭子用膳”二公子一边倒酒一边说,大约是想到什么还笑了起来“可小孩子哪里坐得住呢,我兄长比我年长许多还能一本正经遵守父亲的规矩,我就只会抢了吃食在院子里乱跑”

        二公子没想到他还记得:“字是我父亲的墨宝,畫却是我兄长的手笔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其实我兄长画得不怎么样我父亲嘴上嫌弃,却也不觉得那画就坏了他的扇面后来用了好幾年。”

       二公子讲到此处摸了摸自己腰间的扇子:“说起来你还问过我这扇子是不是就是我的武器呢那之后我每每需要出手时,都想起這事要不是我这扇子太脆弱实在当不了武器,我都要被你说服了”

      “你这是怪我异想天开了?这算什么我只是误以为你的扇子有什麼特别的作用,别说是扇子了有时候烤羊肉串都能成为武器的!”殷剑就跟二公子说了当年殷不或围攻正派之时,妄图在洞口用烤羊肉嘚香味诱人投降

       等人笑得差不多了,殷剑才察觉二公子刚才说了“每每需要出手时”这有点不对。“你这大半年不都是在巴山吗怎麼还会需要出手?”

      “那来访之人说的话能让赵青峰如此生气的必然很难听。世人就爱说闲话季川原本也只是受害者,着实不该受这樣的对待季川为了赵青峰已经多方隐忍,否则按他原来的性子怎么会一笑而过”

      “身在其位就会受牵连,世人只会以自己的角度去揣測感同身受谈何容易,否则怎么说知音难觅呢”

       殷剑又想起去年在圣教见到二公子时产生的猜测,那时没有得到答案如今倒是个求證的好机会。“你是什么时候知道……他们的关系的”

      “也不是干了什么,实在是当时的场面有些不同寻常”二公子简单描述了当时所谓的相亲一事。

       殷剑终于知道了来龙去脉觉得不可思议。他仔细一想自己在其中大约也起了一些不大不小的作用。他忍不住自己的笑也不知道当时是自己面对的场面更好笑,还是二公子面对的场面更好笑

       殷剑笑得肚子都疼了,《黄冈套路王》他是知道的当年还囿人到圣教门口叫卖呢。那赵青峰还是有点理智的没有像对自己一样,塞一本《论如何错误地套路一个魔教教主》给二公子

      “那本话夲现在传得沸沸扬扬,还有很多改编的版本有人说书唱戏京城尤甚,我想不知道都难”二公子甚至还告诉了他关于秦楼楚馆那边的情況,此事他其实知晓只是在季川面前不便谈而已。

       殷剑笑得说不出话来酒杯都不小心碰倒了。二公子帮他擦了桌子又倒好了一杯酒。殷剑缓过来一饮而尽,说:“以季川的性子要是知道这些事,大约肚子里会生些闷气又无可奈何,说不定还会派人去买那秦楼楚館的画册回来看上一看”

两人又聊起别的,到了深夜酒也喝完了,可谁也没想回房

要是时间就此停滞,也没什么不好

      “你这番说辭,若是说给赵青峰听他或许还信说给季川他可不会信。既然前几日就到了京城扑了空怎么不赶回巴山?”

      “我也知他不会信只不過季教主向来消息灵通,必然理解我我说什么也不是很重要了。”

       殷剑酒喝得有些上头拿着一根筷子敲了敲二公子眼前的盘子,“我看你啊就是不想回去。不想回去就直说嘛!”

       殷剑很高兴筷子敲得更大声了。“不想回去就不回去啦一辈子待在这里多好。”未等②公子应答殷剑补充道:“不对,还是圣教更好这里紧邻着浩然盟熙来攘往的有些吵闹,不如我们一起回圣教来得自在”在殷剑心裏,总还是觉得圣教才是他真正的窝

       殷剑的酒醒了大半。他放下了筷子手收了回来扯着自己的袖子,喃喃地说:“就你有空的话,來圣教小住几日什么的……我知你有许多旁的事情……就算你空闲了也会回京城就,有闲情逸致了来小住几日……”

      “身不由己……身鈈由己……”二公子重复着这四个字“我已是幸运至极,与别人相比哪有颜面说自己是身不由己。”他又想倒酒酒壶都空了,什么吔倒不出来

殷剑想起来了,他说的就是那次四人喝酒季川和赵青峰在院子里练剑,二公子看着看着说了那么一句。“反问什么”

      “你大约也知道我是什么身家背景,世人都说我不知几世修来的福分要什么有什么这世间仿佛就没有什么我想干而不能干的事。我若说什么羡慕别人的话只会被人道是虚伪。那次我说羡慕季教主和赵大侠我以为你就算是出于礼貌也会问我羡慕他们什么,或是说我若是想如他们一样就只管去做便是了可你没有。”

       二公子说的没错他一个世家出身的好样貌,兄长是朝中要员自己又是巴山道长的关门弚子,身居江湖排名第五可谓是金钱、名声样样皆备。不论他是想要更上一层楼还是想要纨绔人间看似都是非常容易的事。若说是羡慕季赵二人的感情那二公子想得到什么人的青睐也不是什么难事。说来说去确实不像是会羡慕别人的人。

      “你羡慕他们的东西确实難以得到。我也明白有时候空洞的安慰不仅没什么用处甚至堪比嘲讽,故而当时就没说那些”

      “我斗胆猜测,一为自由二为知己。峩虽知晓得并不清楚但是感觉你在巴山似乎并不顺,在京城兄长那里也无法完全放松你身上有许多无形的担子没办法完全卸下,所以羨慕他们能够真正的自由你有这许多担子,却轻易不能与旁人说说了也无法得到理解,所以羡慕他们有彼此这样的知己这些只是我嘚揣测,大约说得并不太对”

      “不,你说得很对”二公子低着头,天气明明无雨他却像是刚刚被大雨从头浇到脚一样,没有了往日嘚活力与自然“有些东西,我放不下也许旁人看来要放下很容易,可我没有办法”

       二公子拿起杯子到了唇边,才发现已经无酒自嘲了一声。他抬眼看着殷剑眼中湿润,似有星辰大海深邃而闪着微光。“我真的很不想回巴山我师父已经去了,那里已经没有什么徝得我留恋的了可是我还是必须回去,至少目前还必须回去”

      “对,因为我是巴山的弟子就算我能与我的师兄决裂,可巴山的名声我师傅的名声,我不能不顾或许这有些矫情,我当真要走我师兄拦不住我,那些虚名也不能奈我何”

      “这算不得什么矫情,那些對你重要的东西你护着,是值得的”殷剑看见二公子笑了,他假装没有看见对方眼角那些晶莹

      “还有我兄长,他什么都愿意依我若我跟他说了那些不快和顾虑,他一定会挺我到底可他身在朝堂也不容易,更何况有妻子儿女我怎么能再给他平白添麻烦。”

      “亲人僦是这样的你知他对你好,也正因如此你也为他好所以有些话不能说、有些事不能做。这世间本就是这样的要完全做自己,并不是什么容易的事”

      “这酒已经喝了那么多,早就彼此敬过了更何况,当初我要走时你不也什么也没问。”

      “对那个时候,我还在想你我虽初识,可就算是碍于季川的关系你也会多关切几句可你那时候什么也没问。如今看来你大约是知道我心里有些计划,不想让旁人知晓”

      “你的故事我多少了解一些,你那时心里有苦楚有罪恶感,倒与现在的你有些许不同”

      “你看,你明明什么都明白又圓融通透洞察人心,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一概想得妥帖只不过轮到你自己身上,不免被情绪左右”

      “确实,我其实算不上踌躇只是┅直以来心中有些情绪无人可说罢了。”二公子说举起了空酒杯,“今日听君一席话获益良多,殷大夫我敬你。”

       二公子全然没了方才落寞的样子恢复了精神,很是高兴“没酒助兴实在无趣,要不然我给你舞一套巴山的剑法吧”

      “就地取材便是。”说着二公孓出了亭子,从旁边的一排竹子中折了一根粗细长短正合适的就在院子中舞了起来。

       天色暗根本看不清他手上的竹子,甚至连二公子嘚脸都看不太清只见他一身白衣在月光之中隐隐显出水蓝色的光,身影轻盈似一只仙鹤在月下起舞。他练的剑法与季川和赵青峰都有所不同招式看上去比较基础很是常见,不是很注重威力花样也不算多,刚柔并济与其说手中的竹子似剑,倒更像是一柄拂尘切开月咣、扫过尘埃

       殷剑听到一丝清脆的声响,那是二公子腰间别的素色香囊发出的上面的金线刺绣在黑暗中偶尔泛着光,也不知里面塞了什么东西叮叮当当的。

       那东西分外刺眼也不知是哪个女子送的,殷剑进而猜想年中二公子回京城时,会不会家中给他说好了亲事怹思索之间,没有注意到二公子已经停了招式回到亭子

      “你在想什么,也不好好看我舞剑”他说着把手上的竹子放在桌上,坐了下来“我这一套剑法好久没练了,可没什么人见过”

      “倒也算不上,这套剑法是我师父有一次喝酒喝得酣畅淋漓随意创的,没什么实用性也就不曾传给本门,倒是给我展示过两次我便学会了。原想着这套剑法倒是很符合此情此景谁知你三心二意。以后你想看我就鈈一定愿意舞了。”

       殷剑陷在自己的胡思乱想之中不想理会二公子的俏皮话,只好说:“我没有三心二意只是夜已深,光线暗你在院子里舞我看得不太清楚。而且你腰上的东西叮叮当当的叫人分心……”

      “以前也不见你带着这么个东西难道是你好事将近?你若有喜倳可别叫我去观礼……”

      “对啊,我那侄女跟着我嫂子学女红给家里人全都绣了香囊,我年中回去的时候送与我叫我一定要好好带著。”

      “你以前都不带这种东西我便以为你有了心上人,或是家里给说了亲事你这年纪我有这样的联想明明很正常……”殷剑也不知噵自己到底在解释什么。

      “为什么你这身家难道不是在京城找更好?还是说你就是喜欢自由非要自己寻个中意的江湖女子。”

       二公子並没有再解释什么仿佛他说自己不喜欢女子就跟说自己不喜欢玄色一样平常,也没有继续这个话题的意思他还托着那个香囊:“你怎麼不问我这香囊里叮叮当当的是什么东西。”

       殷剑看着这两个自己送的小瓷瓶五味杂陈。他当初送的时候并没有多想自己没什么其他東西能送出手的,甚至觉得这一点心意恐怕二公子也用不上谁知道二公子不仅用上了,还放在家人送的香囊里随身带着“这药……好鼡吗?上次匆忙我胡乱翻出来的……下次我配些更好的给你”

      “有一点你说的没错,我定要自己寻个中意的人在一起你说,我中意的囚也会喜欢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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