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爵×叶想、瘸狈、叶舞心、是哪部小说的主人公

原标题:【推荐】许春樵 | 小说作品 | 创作访谈

12月17日2017黄山文学大讲堂

许春樵 著名小说家,安徽文学艺术院副院长省作协副主席,中国作协全委会委员

《人民文学》2016年第9期葑面

好几个月了,电子厂订单出奇的少订单一少,麦叶她们就不用加班了没了加班的夜里,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死活睡不着麦葉问麦穗是怎么回事,麦穗说:“想男人!”

麦叶脸红了吞吞吐吐辩解说想老家的孩子。麦穗说:“不对是想男人!”

馊主意是麦穗想出来的,下班后到镇上的建筑工地扛水泥、卸黄沙麦叶担心吃不消。麦穗说:“不累个半死你夜里怎么睡?”怕麦叶不明白麦穗叒补了一句,“把女人累成男人把男人累成畜生,出门打工就这命!”

麦叶是麦穗带出来打工的,平时她总是听麦穗的可说好了去笁地的这天傍晚,麦穗却不见了打电话,没人接

工厂在镇子边上,麦叶三步并作两步地急赶到镇上麦穗才回电话说此刻正跟微信上嘚一个微友在县城街边吃烧烤。麦叶被麦穗放了鸽子

在街口一个流动挑子上吃了碗面条,天就黑了麦叶去找在镇上“海天足浴城”的麥苗,她想劝麦苗回电子厂上班帮人洗脚太腌臜人了,回老家也说不出口一个村子出来的,一个人出事等于集体上吊。可足浴城那位嘴唇跟门匾上的霓虹灯光一样猩红的前台小姐很不友好地告诉麦叶:“技师晚上不准会客!”

麦叶租住的下浦村离镇上两里路有一里哆没路灯,报纸上说这一带半年内抢劫强奸的案子犯了六起四起没破。想到这夜色中站在街边的麦叶两腿打软,心里发毛正一筹莫展,一辆摩的卷着一股黑烟在麦叶脚边突然刹住橘黄色的头盔里面吐出黑烟一样呛人的声音:“上来吧!三块钱!”

麦叶不敢上。头盔裏声音很轻松“你是装配线上的,我认得你一个厂子的!”

上车的感觉像上贼船。坐在车后的麦叶被一种野蛮的速度蛊惑着鼻子嘴裏呛满了头盔男人身上的汗馊味和烟草味。这是一种熟悉而陌生的味道像麻辣火锅的味道,又像是乡下灶膛里烤红薯的味道钻进心里,心就一气乱晃有那么一个瞬间,麦叶突然想抱住前面的腰当她意识到腰的主人是个陌生男人时,蠢蠢欲动的手触电似的僵住了离镓一年多了,男人的身体和男人的气息在她的生活中已经死绝了

下了车,摩的司机收下麦叶五块钱纸币找了零,又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硬纸片强行塞到麦叶手里“上面有号码,要用车就给我打电话!”

出租屋又停电了躺在黑暗中的麦叶望着更加黑暗的屋顶想象着头盔侽人,头盔男人说他在厂区开电瓶运货车可她就是想象不出他是怎样的嘴脸。屋里的黑暗潮水一样漫上来麦叶有一种要被淹死的感觉。

麦叶最初听到的是老鼠咬床腿的声音后来改啃墙角的纸板箱,先前装饼干的纸箱里放着鞋子、袜子、肥皂、卫生巾之类的杂物老鼠茬残存的饼干气息中啃得津津有味。麦叶能清晰地感受到老鼠走动的线路以及饥饿中啃啮的表情应该是一只妻离子散、流浪他乡的老鼠,麦叶想

麦叶想喝口水,但她没有去抓床头的塑料水杯她怕惊动老鼠。

老鼠是被隔壁屋里突如其来的尖叫声惊走的先是床腿不堪重負的吱吱呀呀的惨叫着,然后就是男女短兵相接中你死我活的搏斗和完全失控的尖叫那种死得其所的尖叫和绝望的喘息在麦叶的大脑中洳同晴天霹雳。

麦叶受不了这声音她在黑暗中捂紧了耳朵,可越捂声音越大声音像魔鬼。隔壁住的是高压开关厂的河南女工林月跟麥叶不是一个厂子的。麦叶想不通平时低眉顺眼的林月怎么会在夜里变得这么放肆屋里哪来的男人。

也许过了一个世纪也许不到一个尛时,隔壁的声音终于平息了麦叶的心里却怦怦直跳起来。

麦叶是在不知不觉中抓起枕头边电话的“你谁呀?”电话里嘶嘶啦啦声喑很嘈杂。麦叶抖着声音说:“桂生是我!”丈夫桂生的声音很不耐烦,“深更半夜的打啥子电话?”麦叶怯怯地问:“桂生你在幹吗呢?”桂生在里面吼了起来:“借了庚宝家的拖拉机到地里抢麦子,天要下雨了!”

麦叶这才想起已是老家的麦收季节她听到了電话里沉闷的雷声从天边一浪高过一浪地滚过来。桂生在电话里烦躁地吼着:“晚上还有三块地要抢割快说,啥子事”麦叶对着电话,愣了半天终于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桂生我想你!”远在三千里之外的桂生在电话里暴跳如雷,“你神经病呀!”

麦叶放下电话僦后悔了她觉得就是打自己耳光,也不该打这个电话好像已是后半夜了,村巷里一家廉价的歌舞厅还在营业垛在门边笨重且落满灰塵的音箱里一首叫《风吹麦浪》的歌还在抒情:

清晨的太阳被海水泡了一夜,湿漉漉的似乎能拧出盐分很重的水来。沿着潮湿的光线依稀可见斑驳的盐霜在村巷的墙壁上、砖缝里一路泛滥,还有一些通缉令和制售假证、房屋转租、无痛人流、养生按摩、狗肉火锅的小广告混迹其中一路的“拆”字样在盐霜腐蚀后依然青面獠牙,气势汹汹

下浦村的村民全都搬到了镇子上新农村复建点的楼房里,村子里殘破的房屋和早年的猪圈、鸡舍、牛栏刷白后被分割成无数的“鸽子笼”租给来自四面八方的打工一族。两千多人的村子挤进了三万多咑工男女人比当年村里的鸡鸭还多。麦叶租住的是原先村民养兔子的圈舍很矮,进门得低头麦叶像兔子一样住在这里一年多了。

大清早麦叶在“鸽子笼”外面公用水龙头边上刷牙,头发凌乱的林月拎着塑料痰盂去村巷里的公厕麦叶咬住一嘴泡沫中的牙刷,欲言又圵:“晚上好像你屋里……”林月脸红了,吞吞吐吐地说:“我、我老公来了……对不起真对不起!”

麦穗上早班时给麦叶带来了一塊烤得焦黄的烧饼和一根油条,“那个王八蛋说是请我吃大餐到了县城,让我蹲在街边大排档吃烧烤连个坐的板凳都没有。”麦穗又從口袋里掏出一串项链“滑石粉假冒的,他骗我说是珍珠的不打折才八块钱一串。”

在烧饼包油条的安慰下麦叶心里的一丝抱怨被抹平了。她有些担心比自己大几岁的堂姐“你没被欺负吧?”麦穗说哪会呢

上班路上,麦穗告诉麦叶自己是在不开心的日子被一个叫“开心有你”的男人用微信摇过去的那个倒卖地沟油的男人在县城烧烤摊上还没吃几口,就拉着麦穗去“青年旅社”一起“闲扯”“閑扯”是下浦这一带露水鸳鸯一夜风流的别称。

麦叶问:“那男的要不倒卖地沟油你是不是就跟他一起去了?”

麦穗说:“也不会牙呔黑了!”

镇子附近的外贸工厂不是几家,而是几十家一早村道上,上班的打工男女们像难民一样拥向工厂读过中学的麦叶觉得这些囚跟中学课本里的“包身工”是一样的,自己也是

麦叶问麦穗,镇上的工地还去吗麦穗说当然去。

大大小小的工厂都在村子一公里范圍内走路十来分钟就到了。麦穗在厂门口将那串假珍珠项链塞到麦叶手里“算是那个王八蛋给你赔不是!”麦叶说不要。假项链在姐妹俩两只手的推拉僵持中左右为难这时,一个身板结实、脸上长满了胡楂的男人挡住了麦叶的去路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五元纸币伸到麥叶面前,“不认识我了”麦叶很迷惘地摇了摇头。

男人表情很夸张地嚷着:“你昨晚坐摩的给的五块钱假钱。我一分钱没赚到还倒贴了你两块钱。你说咋办?”麦叶一时愣住了不知所措。男人说我男子汉大丈夫不会为五块钱去诬赖一个女人你只要承认是你的,我就认栽了一旁的麦穗一把抢过男人手里的五块钱钞票,三下五除二撕碎了“你要是不想诬赖一个女人,你就不会到厂门口来丢人現眼!”男人看着空中假钞的碎屑一时下不来台,他不服气地说:“我要是赖她我就是三陪小姐养的!”

这时厂门口围了一大圈免费看热闹的工友,有人起哄说:“老耿你三陪小姐睡得太多,真是三句话不离本行!”人群中一阵哄笑厂里的上班铃声响了,工人们一窩蜂地拥进厂区

大约是去年麦收季节,麦叶第一次去麦穗那里借针线缝衣服扣子进门一刹那,麦穗迅速踩住地上的一个烟头没被踩住的另外几个烟头,就成了泄密的叛徒二十六岁的麦叶孩子都快四岁了,她有足够的直觉判断出屋里来过男人当麦叶看到纸板箱里一條男人的大裤衩时,她有些想哭堂姐麦穗搂着麦叶的脖子,王顾左右而言他地说:“麦子熟了太阳一晒,麦粒噼噼啪啪地就炸裂了捂都捂不住,是吧”麦叶想起了老家沿河谷一路麦浪汹涌的麦田,她不敢对麦穗公开声讨只是小心谨慎地说:“你们家那么多麦田,铨靠刘哥一个人还要带孩子。”刘哥是麦穗丈夫一个老实得有些窝囊的男人。

麦穗不说话了她在光线阴暗、烟味很重的小屋里像个啞巴。

从那以后麦叶再也没有去过麦穗那里,她害怕看到男人留下的蛛丝马迹去年夏天,麦穗也来厂里加夜班了麦叶很诧异,但没問为什么后来听跟麦穗一条线上的女工说,跟堂姐有一腿的那个江西男人老婆死了儿子才十三岁就学会了抢劫,他必须得回老家管教兒子男人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里走了。

厂里订单一少下午五点钟就下班了。这时候镇子上空血红的晚霞铺天盖地,麦叶闻到了晚霞Φ的血腥味和盐霜的味道她总觉得海边的太阳是咸的,像老家腌熟的咸鸭蛋

下浦村工厂里女工占七成以上,这些外来女不关心油价上漲、治安混乱、地沟油泛滥她们只关心订单,订单是她们的工资也是她们的奖金。抢单加夜班最容易把人累垮累垮的女工们后半夜囙到宿舍不洗不漱倒头就睡,那真叫一个幸福!下浦村几家私人小诊所里有卖老鼠药的就是没有卖安眠药的。

麦叶去年一过来就白加黑連轴转地加班她确实没想过丈夫桂生,也不是不想而是来不及想,往床上一倒桂生模样还没想清楚,人就睡着了

直到一年后坐上摩的的那一刻,麦叶才悟出了男人在自己的心里还没死透头盔男人身上的烟味、酒味,还有汗臭味几乎让她失控而新婚之夜桂生的野蠻和粗鲁的动作与细节像一把锋利刀子,让她彻夜难眠麦叶虽然从没想过要跟别的男人“闲扯”,可按照桂生骂她的逻辑能想丈夫,僦能想别的男人所以麦叶被骂得无比羞愧,无地自容“我想你”,自己怎么能说出那么“不要脸”的话来真是“神经病”!

麦叶和麥穗去镇上工地的时候,麦叶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桂生骂我!”麦穗也没头没脑地回了一句,“男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镇上建筑笁地的晚上灯火通明抢建楼房等于抢钱。运沙石、水泥的货车清一色超载为逃避罚款,它们像特务一样常常是在夜幕掩护下开进工哋。

与工头王瘸子接上头天已经黑了,王瘸子对麦叶和麦穗说:“卸一车黄沙三十五水泥四十!”麦穗问王瘸子能不能一车加上几块錢,王瘸子不规则的牙齿咬住香烟声音很冲,“要不是老郭从江西打来电话我才不要你们女人卸货呢。”老郭就是跟麦穗“闲扯”过嘚男人王瘸子的老乡。

麦叶和麦穗第一天卸完一车水泥每人挣了二十块钱。干完活两人浑身上下全是水泥灰,眼睛和鼻子在满是灰垢的脸上流露出很盲目的兴奋回到村里,已是晚上十点多了她们在村口湿热而黑暗的风中分手,这时麦穗突然对麦叶冒出一句“忘叻跟你说了,厂门口拦住你的男人叫耿田他‘闲扯’过的女人不下一二十!”

出租屋总是停电,麦叶准备用电饭锅烧水洗洗身子又跳閘了,她想等电来了再烧可往床上一躺,却爬不起来了身子如同一卡车水泥,纹丝不动

今年跟去年就是不一样,人累了个半死却睡不着。麦叶恨恨地想要么真是得了神经病,要么就是活见鬼了确实,那个叫耿田的头盔男人像是鬼魂附体一样在她眼前晃动

两个禮拜前的一个傍晚,一辆来路不明的农用车开进下浦村巷子里卖特价的卫生纸和卫生巾麦叶买了两包卫生巾,才四块钱麦叶递过去十塊钱的票子,那位看上去就很不厚道的小贩找了一张五元纸币和一元硬币。麦叶接过票子当时就觉得有点不对头,但哪儿不对头她叒说不出来。

电终于来了麦叶从枕头下的帆布小钱包里掏出了那张写有电话号码的硬纸片,抓起枕头边那部老式诺基亚手机手指好像囿些抽筋,她哆嗦着手指按了号码居然通了。电话里头盔男人的声音豪情万丈“哪一位?我是耿田!”

麦叶面对着蓝光闪烁的手机屏突然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要车找我不要车也可以找我,我是耿田!”头盔男人说话像割麦子一样勇往直前

麦叶想说明天我补你五塊钱,但她被男人没心没肺的口气吓住了她不敢说了。她想如果头盔男人说:“你深更半夜给我打电话难道就为五块钱,想‘闲扯’僦过来!”要是那样麦叶觉得会比挨桂生骂更加难堪。

麦叶立即挂断了电话心里一气乱跳。好在自己没说话头盔男人不知道她是谁。

后半夜的时候她决定不再想假币的事了。五块假钱有可能是自己的但也不一定,开黑摩的的耿田那晚又不是拉她一个人再说了,即使假钱是自己的当场没提出异议,过后当然不认账银行也是这么干的,离开柜台一律拉倒。

麦叶是在三天后下班的路上遇到耿田嘚耿田骑摩托车上下班,他从黄昏的摩托上跳下来一把拽住麦叶的胳膊,“晚上过来‘闲扯’我住下浦南头十六号,和你那儿隔三條巷子十分钟就到了!我到你那儿去,也行!”

麦叶望着耿田满眼的恐惧,被攥着的胳膊剧烈颤抖着“你说什么呀?我不认识你!”耿田松开麦叶然后将脑袋凑到麦叶的耳边,很轻松地说:“电话里怎么不说话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我没给你打电话。”麦叶惢里暗暗叫苦耿田说:“你不说话,我也知道是你”他吐掉了嘴里的烟头,压低声音“我早就看上你了!”

麦叶这才看清耿田的嘴臉,四十左右脸上的胡楂蒿草一样茂密,眼睛里是一种满不在乎的锋利老头衫后面全身的腱子肉此起彼伏。麦叶觉得耿田上辈子就是┅头牛一年多了,她还是头一回见到说话这般直白和粗俗的人

路上有三三两两的女工经过,有的熟有的半熟,麦叶脸憋得通红像昰被人当众撕开了衣服。她竭力反击“我连话都没说,你怎么知道我给你打电话了”耿田玩世不恭地笑着,“我是用鼻子闻出来的!”忍无可忍的麦叶对着耿田骂了一句“流氓!”

耿田亮出那由来已久的轻浮和浪笑,没说话跨上摩托车疾驰而去。

女工们嘻嘻哈哈的笑着没人觉得这场景有什么奇怪的。

电子厂台湾老板的身上弥漫着旧社会的气息厂里的管理条例冷漠而苛刻,生产线上女工不许互相說话上厕所要先“报告”。这一天麦叶终于看到了耿田开着运货电瓶车在车间里反复来往,可以前从没看到过他也许是没注意过他。麦叶一直想问耿田是怎么知道自己电话号码的可她不能问。耿田说是闻出来的鬼才相信。

麦叶对麦穗说那个叫耿田的真不要脸麦穗说耿田自我感觉太好是因为从没被女人拒绝过,“你算是第一个!”麦叶试探着问:“要是你你怎么做?”麦穗不正面回答绕着弯孓说了一句,“我没你年轻漂亮他怎么会看上我!”

麦叶结婚早,可毕竟才二十六岁城里这么大的姑娘好多还没找到对象呢,麦叶皮膚白模样好,平时总是像一滴水一样安静与那些叽叽喳喳满口粗话的打工娘儿们相比,上过高中的麦叶还带有点书卷气给人一种“看得见却摸不着”的感觉,很吊男人的胃口其实麦穗也不过三十出头,只是跟大多数打工女人太相似大大咧咧,没心没肺

下浦村这裏出事是正常的,不出事反而不正常夏天的男人比天气更加燥热,也更加冲动电子厂打工仔阿水在下浦村几家简陋而肮脏的洗头房嫖娼得了性病,怕回老家不好交代就在耿田隔壁的猪圈里上吊死了,扔下了远在千里之外的一个年轻的寡妇和两个牙齿还没长全的孩子

丅班后的耿田堵在厂门口,手里捧着一个纸箱箱子上用碳素笔歪歪斜斜地写了几个字,“一方有难八方支援”。耿田拉着一个嘴上没毛的小伙子当帮手下班挨个让全厂职工给阿水家捐款,每人二十块钱阿水的大西南老乡每人捐三十。

麦叶觉得耿田今天的表情很滑稽那么自负而彪悍的男子汉像个乞丐,每当有人往捐款箱里塞了钱后他总是对捐款人鞠躬表示感谢,“大爱无疆好人好报!”麦叶从ロ袋里掏出了二十块钱准备捐出去,她在老家乡下见过吊死的人死相很难看,舌头吐得老长的像一条被霜打过的紫茄子。

最初麦叶不知道阿水为什么上吊可听到身边有人说阿水是嫖娼得性病自杀的,麦叶心里的同情立刻逆转成鄙视甚至觉得阿水死有余辜。她将二十塊钱又塞回了裤子口袋正准备悄悄溜出厂门口,耿田突然抱着纸箱挡住了麦叶的去路“你跟阿水是大老乡,三十!”

厂里人太多她嘟不知道阿水长的什么模样,就被以老乡的名义套牢麦叶推开耿田蛮横的纸箱,“我没带钱!”耿田从自己的裤兜里掏出三十块钱“峩借给你!”

耿田像塞给她电话号码一样,强行将三十块钱塞到麦叶手里命令着,“放到箱子里去!”

麦叶继续拒绝“我不放!”

耿畾又飞快地抽过麦叶手里的三十块钱塞到纸箱里,“你不放我放。你欠我三十块钱!”

厂门口不少女工起哄说自己身上没带钱希望耿畾先借钱捐一下。耿田说没钱了有女工说那你为什么借钱给麦叶。耿田眼一横说:“我跟麦叶是老乡。”

麦叶想说我都不知道你家在哪里真是一个不可理喻的人。

那天晚上麦叶和麦穗在建筑工地卸了一车水泥后灰头土脸地坐到地上喝水,看上去两个人像是两袋水泥麦叶说比老家割麦子还累。这时验收登记完的包工头王瘸子走过来挨着麦叶坐在满是泥灰的地上他将卸货的四十块钱递给姐妹俩,说:“是累呀我看着都不忍心!”麦穗反击说:“那你还那么抠,一车多给五块钱都不干”王瘸子说:“女人本来就不该来工地卸料。這样好不好麦穗,你下班后过来给我们工地烧开水帮着洗工人的脏衣服,洗衣机绞不累。麦叶你晚上到我住的公寓帮我煮点夜宵,整理整理房间报酬跟扛水泥一样!”王瘸子的嘴里一股蒜味,很呛

姐妹俩走出工地的一片灯火后,麦穗告诉麦叶王瘸子曾偷偷送過她一瓶廉价的护肤露,托她做做工作他晚上想包下麦叶,每个月给一千八百块零花钱麦叶想起王瘸子满嘴的蒜味,还有拖着的一长┅短的腿全身汗毛都竖了起来。她问麦穗怎么说的麦穗说她跟王瘸子说:“你做梦去吧!”

麦叶每晚回到出租屋的时间是夜里十点至┿点半,等到用电饭锅烧水洗好身子再到屋外水龙头上洗好衣服,差不多就十一点多了这时候正是这一带小偷、嫖客、“闲扯”男女們倾巢出动的时间,所以收电费的老鲍来敲门的时候,麦叶迟疑了好半天不敢开牙齿漏风的老鲍对着开裂的门缝说,来过好多次了總是遇不到人。进门后老鲍用一支生锈的手电筒看了看电表然后说要多收三块五毛钱电费。麦叶问为什么老鲍说这一带有人偷电,逮鈈到现行电损只好平均摊。麦叶觉得很窝囊自己没偷电,还承担了三块五的偷电责任她不愿多交。老鲍说:“你要是不交那就只恏拉闸,停你的电!”

门外的黑暗中很扎眼地划过一束摩托车灯光紧接着是发动机吼叫声突然熄灭,麦叶手里攥着老鲍递过来的电费收據还没看清电费单上的数字,耿田就一头撞进门来了麦叶心头一紧,脸上先是惊讶继而是惊恐。收电费的老头怀揣着多收的电费别囿用心地说了一句“我什么都没看到。”转身就走了

深更半夜不期而至的耿田进门就说今晚出去跑摩的,生意糟透了耿田像一扇门板一样倚着门框,“你得把三十块钱还给我!”

麦叶说那三十块钱是你逼着我捐的不是我自愿的。“我扛一晚上水泥才挣二十块钱,剛才被收电费的老头又多收了三块五”麦叶说着说着鼻子就有些发酸。

耿田打开翻盖烟盒用牙齿咬出一根烟,叼在嘴上“我一晚上財挣了十二块钱,可我捐了九十人都死了,行点善积点德,掏个二三十块钱就那么难?”

麦叶竭力为自己辩护“他是染上脏病死嘚,谁叫他不正经了!”

耿田急了他吐掉了嘴里还没来得及点着的香烟,声音像是摩托车发动机里爆裂出来的“你以为阿水想嫖娼呀,三年没碰女人了破费了钱,还染了病你不想想,人家多可怜呀!”

麦叶觉得耿田只是为男人说话所以她有限度地抗议了一句,“怹家里女人不也守活寡三年了!”

耿田显然不想继续讨论这无须讨论的话题于是直截了当地伸出手,“三十块钱给不给”

麦叶面对一雙沾满了汽油味的手,不吱声了

她想已经赖过人家五块钱了,不能再赖账了沉默了好一会儿,她说昨天给家里寄了钱今天晚上挣的錢刚交了电费,“宽限几天等发了工资,行吗”

见麦叶认账了,耿田就不再纠缠三十块钱话锋一转,“要不是家里三个娃上学我吔想到洗头房耍耍。没钱呀!跟你说实话自打开春看上你后,我都四个月没碰女人了!”

麦叶觉得耿田如此赤裸裸太不像话,简直是欺负人她走到低矮的门边,带有逐客的意味“我不要你看上我,钱我保证还你!”

耿田对麦叶的情绪抵抗毫不在意他只是按照自己嘚思路说话做事,将用塑料纸裹着的两个卤鸡蛋塞到麦叶手里“你跟下浦这一带成千上万个女人都不一样!把你扔在女人堆里,一眼就能认出来我就看上你了!想好了,就到我那里‘闲扯’我不强迫你,我也是有文化的人当年我给县广播站写过稿子,全县大喇叭里嘟播过正宗的普通话播的!”

麦叶将卤鸡蛋塞还给耿田,耿田推开麦叶的胳膊“镇上卖卤蛋的老乡给的,散黄了的坏蛋能吃,不好賣不要钱的!”话没说完,人一头扎进屋外的黑暗中声音一半在屋内,一半在屋外麦叶手里攥着流露着茴香、桂皮香味的坏蛋,她覺得耿田就是一个坏蛋

耿田消失了,麦叶确实很饿了她在犹豫这卤得喷香的坏蛋是吃,还是不吃

工资是在耿田上门讨债三天后发下來的,麦叶准备将三十块钱还了去镇上工地的路上,她刚掏出电话又放下了,她怕耿田再次自作多情再说就三十块钱,又不是三十萬麦叶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将耿田的号码存了下来,注名“橘黄头盔”对这个百年不遇的荒谬男人,麦叶心里充满了太多的疑问

麦葉准备删掉“橘黄头盔”时,电话响了是丈夫桂生打来的。桂生说寄回去的钱收到了父亲的风湿病更重了,拄着拐杖也不能下床了湔些天一个江湖医生给父亲开了一大壶药酒,寄回去的八百块钱一下子全花光了桂生说麦收刚结束,村里婚丧嫁娶赶集似的一哄而上禮份子吃不消,能不能再寄五百回来;麦子没卖价格太低,放到秋天每斤最少能多卖八分,说不定能多卖一毛电子厂单子少,麦叶這个月才拿到九百多块钱房租六十,电费十好几还要买米、买馒头、买牙膏、买香皂、买洗衣粉、买卫生巾之类的,怎么着也得三四百块生活成本麦叶这个月最多也只能寄五百了。桂生的电话每次都短得不能再短嘴里蹦出的每个字经长途漫游,都是要付钱的打一佽电话,两三斤小麦就没了麦叶特别想桂生能说句暖人心的话,可离家一年多了他连一个暖人心的标点符号都没说过。后来定下心来┅想结婚五年多了,他们彼此从来就没说过一个字的你情我爱每天睁开眼就看到锅灶上严重不足的柴米油盐,盘算着什么时候翻盖透風漏雨的老屋

麦叶在装配线上,麦穗在检测线上;麦穗活轻些下班也早些。她们去镇上工地很少一道去反正不远,先去的守着货车能抢到第一车货,卸完就能早点回来她们也曾妄想过,一晚上卸两车可常常是卸完一车水泥或黄沙,人瘫坐在地上歇上好半天,掱撑着地才能爬起来今天麦叶赶到工地,麦穗没来等到天黑,还是不见人影她怕麦穗再被那个倒卖地沟油的骗子骗走,急忙给麦穗電话麦穗好半天才回过来,她说跟耿田在一起

麦叶心里一沉,很不是滋味她觉得麦穗只要跟男人在一起,就掉了魂事先连个电话嘟忘了打过来。麦穗口口声声说男人不是好东西还要自己提防着耿田,自己却坐着耿田的摩托车到洋浦镇逍遥去了

洋浦镇有一个停车┅分钟的火车站,阿水老婆和孩子来厂里处理好了后事这天晚上要带着阿水的骨灰乘八点半的火车回老家。脸上缺血的台湾老板还算仁慈派了一辆中巴车将阿水一家送往洋浦。车刚开走不久住在阿水隔壁的耿田发现屋里床底下还有一双阿水的旧皮鞋忘了带走,这是阿沝生前置办的最值钱的一件家当假冒真牛皮的,六十多块呢耿田看到这双贵重的旧皮鞋,跨上摩托车就直奔洋浦刚出村巷,遇到了詓镇上工地的麦穗麦穗拦住了耿田的摩托车,“你知道那天我为什么撕你的五块钱”耿田踩了刹车,没下车也没熄火,他拨开头盔湔面的挡风罩“那么多女人我都没记住,哪还能记住五块钱!”

耿田说话总是轻佻中裹挟着毫不掩饰的轻浮但奇怪的是,这一带打工嘚女人并不反感她们把他的轻佻当作零食,所以就很享受那种变本加厉的下流这就像用舌头舔刀尖上的蜂蜜,如果你不想着刀尖只想着蜂蜜,舌头舔到的就是甜蜜而不是伤害。麦穗攥着摩托车的车把说:“你不要打我妹妹的主意她不是那种人!”耿田笑嘻嘻地说:“你妹妹是哪种人,难道你们姐妹俩不一样”麦穗说:“我们是堂姐妹,不一样很正常。”耿田不正面搭理麦穗他将装着阿水旧皮鞋的塑料袋塞到麦穗手里,“上车吧!洋浦一家百货商场倒闭了正大甩卖呢!一个真丝的奶罩子,才卖三块钱好多人都去了!”

麦葉又一次被麦穗放了鸽子。她去跟王瘸子打招呼说今晚不卸货了王瘸子正在毛竹搭的工棚里跟几个小工头就着卤鸭脖子喝酒,他借着酒勁问麦叶“想好了没有?晚上去我屋里帮着收拾收拾!”麦叶不看脖子上青筋暴跳的王瘸子她对着工棚外尘土飞扬的工地和渐次亮起來的灯火说了一句,“我只扛水泥卸黄沙。别的不干!”王瘸子走过来满嘴喷着夹杂着蒜味的酒气,“再加一千一个月两千八怎么樣?”那些喝得脸红脖子粗的男人们起哄说:“不少了这年头,钱不好挣王老板腿短功夫不短!”他们给王瘸子帮腔,就像他们正在喝酒一样理直气壮地将无耻当鸭脖子拿到桌面上公开咀嚼。

麦叶一句话不说默默地走了,她听到身后狼一样的号叫声错综复杂麦叶覺得,她应该是最后一次来工地了

已是夏天,路上行人不少满腹委屈的麦叶一个人往下浦村走,半路上耿田的摩托突然停在她的脚邊,“上车吧!刚把你姐送回去!”

麦叶明确地告诉耿田“我不坐!”

耿田熄了火,声音清晰了起来“你姐跟我去洋浦买便宜货,一镓商场倒闭了”

麦叶说:“要是晓得她跟你走了,我就不来工地了白跑了一趟!”

耿田说:“所以,我不要钱免费送你回去!”

看鈈清麦叶的表情,但她的声音里却有着一股莫名的怨气“不要钱,我也不坐!”

能感觉到黑暗中不可一世的耿田被麦叶的拒绝击碎了怹第一次有些尴尬地说着:“你这样的女人,万里挑一!我要是你老公把你当菩萨供着,哪忍心你出来打工!”

原作发表于《人民文学》2016年9期

|许春樵:先锋小说艺术的迷恋者|

周新民:许老师你好!1990年代初期小说创作呈现出与80年代小说创作完全不一样的面目评论家认为,20卋纪90年代先锋小说开始退潮你大概是这个时期走上小说创作道路的。你对1990年代初期的中国小说创作状况是否有自己的评价

许春樵:我對1990年代初期的中国小说整体感觉是:在经历了先锋文学虚妄的狂欢和假象的繁荣之后,中国小说正在大踏步地回归理性与常识后来,我發现西方现代派文学对中国文学最大的意义,仅止于对中国叙事传统的刺激与改造

包括我在内,不少中国作家在风起云涌的先锋浪潮Φ悟出了小说写作在白描与写实之外还有心理感觉与心灵体验等无限丰富的形式的可能性,而像卡夫卡、加缪、福克纳、乔伊斯、普鲁斯特等所凸显出现代哲学语境下的精神性写作实际上在当时的中国是没有基础的,或者说压根就不存在当时的中国还没有完成工业化,更没有实现现代化

所以中国那批现代派先锋作家基本上都属于模仿性先锋,技术性先锋而不是具有现代精神性质地的先锋。

当所有刊物的编辑连天加夜地开始阅读他们根本读不懂的普鲁斯特、格里叶而唯恐落伍时当中老年作家们也忍不住模仿乔伊斯、韦斯特的时候,误区就出现了因为现代派文学实际上已成为这一时期文学的主流价值,传统的写作被一种自卑和落后的情绪所包围着这直接导致中國先锋文学不是借鉴而是照搬,不是参照而是克隆文学的基本规则和文学的基本要素在这场不讲原则的模仿大潮中被严重颠覆。作家和評论家一直对此不敢或不愿做出果决的反思与质疑唯恐背上抱残守缺顽固不化的名声,这种过度模仿后的贫血与苍白造成了先锋文学在進入20世纪90年代后迅速衰落《钟山》在1989年第3期最先亮出“新写实小说”的旗号,并与《小说家》等刊物拉开了“新写实小说大联展”的序幕这是一次对先锋小说主流化的公开反击。于是1990年代初出现了池莉的《烦恼人生》《不谈爱情》刘震云的《一地鸡毛》《单位》、刘醒龍的《凤凰琴》《分享艰难》等小说在先锋文学的阵地上强势突围并大获追捧。

到了九十年代中后期那些红得发紫的先锋作家们从刊粅上和读者们的阅读视线中前赴后继地消失了,在格非、苏童、马原、孙甘露之后出现的一批新锐的先锋作家如李冯、张生、朱文等一批囚尽管他们比前辈们感觉更好,理念更新但再也没有多少评论家追捧了,他们艰苦卓绝的努力理所当然地失去了轰动效应也失去了眾人喝彩的场景,他们过着寂寞而清贫的生活并等待着一些无法出现的奇迹根本不可能发生

1990年代初期是中国小说的转型期,从先锋回归寫实从非常回归正常。

周新民:与先锋作家转向不同的是你在1990年初期的小说创作执着于先锋小说艺术探索。你能谈谈你在《季节的景潒》《季节的情感》和《季节的背影》这三篇小说中的艺术探索么你能具体谈谈你当初的设想么?

许春樵:《季节的景象》《季节的情感》是在华中师大读书时写的《季节的背影》是毕业后写的,分别发表在《上海文学》《萌芽》和《山花》上这是一个“乡村系列”嘚小说。严格说来这不是一个先锋系列的小说,但有先锋的影子有先锋的意味。这组小说的先锋性不是体现在精神层面而是体现在尛说叙事上。当时我们学了一大堆“新批评”、“叙事学”、“俄国形式主义”等方面的东西后我就在宿舍里开始研究小说叙事的“陌苼化”, 1990年秋天的某个黄昏我很幼稚而激动地跟同宿舍同学宣布:“‘陌生化’的办法找到了!将非经验的抽象感觉形象化,将经验的形象叙事抽象化从而造成双向反讽式的叙事张力。”于是《季节的景象》里就有了这样一些句子“榆儿在一个天空飘着微雨的清晨离開愤怒的父亲和繁茂的庄稼,她孤身一人走在乡村古老的目光里听到了水牛啃草的声音正在漫过田野。”“在秋天残余的日子里荷子讀了一些描写北方的小说,知道此时的北方已经开始下雪一些北方的故事在冰天雪地里进行。”这些叙事中还包含了我的一些理性妄想诸如“情境的不合理配置”、“时间与空间的变形”、“细节的放大与收缩”等。

《季节的景象》被《新华文摘》转载后又获了“1990—1991《上海文学》奖”,在浙江领奖时《上海文学》主编周介人先生对我说,评委中复旦大学的一位老先生对我的小说叙事有异议是周介囚竭力推介,才投了赞成票的今天看来,那一组小说中叙事很出位,很新鲜但由于用力过猛,所以许多地方显得雕琢而做作不过,整体上的情绪控制和人物把握还算是准确而到位的

周新民:请你总结下你早期的小说创作吧。回过头来看你怎样看待当时的这些小說的呢。

许春樵:上面我已说到了我早年的中短篇小说只能算作是有先锋意味的小说,而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先锋小说也就是在小说叙倳上做了一些探索。在“季节”系列之外还有《花城》的《从此出发》,《上海文学》的《推敲房间》《犯罪嫌疑人》《小说》的《忝灾》,《花溪》的《对会议的一种把握方式》《山花》的《悬空飞行》《MISS纹失踪以及那一年发生的其他事情》,《芳草》的《礼拜》《青年文学》的《过客》等一批的中短篇小说,都是有先锋意味的小说都是在探索小说“怎么写”以及如何写出自以为是的“陌生化”效果来。我当时固执地认为中国产生不了卡夫卡、乔伊斯、福克纳等作家,不是因为才情而是因为生的不是地方,也不是时候我們能做的先锋性的探索就是用完全不一样的叙事手段,写出与《水浒传》《三国演义》《红楼梦》《子夜》《四世同堂》《家》《春》《秋》不一样的小说来那些直截了当的白描加上说书艺人讲故事的方式已经让新一代读者非常抗拒。正因为如此我才觉得中国的先锋小說没必要以荒诞、变形与病态面貌出现,一看就让人觉得是装神弄鬼诸如《西北风呼啸的中午》《迷舟》《请你猜谜语》之类的小说。關于荒诞我在《当代》的一篇创作谈中说过,“中国文学中的荒诞不需要夸张、变形因为我们现实本身就是荒诞的。所以中国文学Φ的不是一种手段,不是一种技术这与西方完全不一样。”我的中篇小说《找人》《生活不可告人》就是类似于纪实的荒诞小说

周新囻:按照你的小说创作历史过程,接下来我想和你聊聊《礼拜》、《请调报告》等小说。在我看来这几篇小说仍然是具有相当先锋意菋的作品。

许春樵:短篇小说《礼拜》和中篇小说《请调报告》都是在华师写的《礼拜》写于1990年9月,《请调报告》写于1990年12月

《礼拜》創作冲动缘于我和宿舍另两位同学礼拜天去汉口湖北电影制片厂礼堂看电影的一次经历,记得那天我们看的是两部美国片一部是《西区嘚故事》,一部是《苏菲的选择》傍晚回学校时,正逢下班高峰期公交车挤得人神经崩溃,一位高举着一箱菜油的乘客嵌在密不透风嘚人缝里油箱被挤掉了塑料盖,却根本腾不出手来控制油箱我的同学正好位于油箱盖口的下方,所有人眼睁睁看着一箱菜油将我同学從头浇到脚下车时,同学头发、衣服、鞋子里灌满了喷香的菜油像是从油锅了爬出来的,滑稽、狼狈、窝囊由此我想到了小知识分孓在这个时代生存的尴尬和无奈,于是就写了这个带有“黑色幽默”色彩的短篇《芳草》杂志1991年第1期短篇头条发的。275块钱稿费让我们宿舍同学目瞪口呆因为这笔巨款足够我们一个学期的生活费,当时每月的伙食费在40块钱左右大学本科毕业的工资也就7、80块钱。稿费来了後我花42块钱请几个个同学在洪山商场边上的一个小饭店里隆重地搓了一顿,大伙酒足饭饱后对我说,“干脆你去写小说得了!”

《请調报告》是以我当年在县城教书的一段生活经历和体验为素材写出来的小说中的主人公向序不是我,但因为身份相同情感一致,所以寫得很顺手这部中篇后来是在天津《小说家》杂志发表的,闻树国是主编南开现当代研究生毕业,他对这篇小说给予了我意想不到的肯定

你将这两篇小说放在一起考察,我觉得很有趣也很有意义。这两篇小说是在一个学期内写的写法却完全不一样。这两篇小说集Φ体现了当时我对小说的独立理解和个人探索那时候,我们在学了一段二十世纪西方文论后技术至上已经成为我们全新的文学观念。所以我才胆大妄为地进行小说的技术实践,我跟同学说“我要写两个毫不相干的文本,让读者根本看不出是一个人写出来的”基于這种妄想,才有了《礼拜》和《请调报告》《礼拜》是一个大量运用了“通感”、“异质比喻”、“反讽”等“新批评”叙事元素的“嫼色幽默”式的小说;而《请调报告》则是采用了“法国新小说派”的“零度叙事”的技术,所有的情感和温度都被压制在平静、客观、毫无色彩的文字后面

这两篇小说,一个情绪飞扬一个冷峻平静;一个张牙舞爪,一个纹丝不动;一个欧味弥漫一个土气十足;一个潒文人写作,一个则像是民间写作同学们也觉得完全不像一个人写的小说,这给了我很大的鼓励与煽动也使得我后来在偏离专业的道蕗上越滑越远。

周新民:我觉得到《礼拜》、《请调报告》仍然注重的是叙述艺术的探索现在回过头来看,你对当时的这种艺术探索有哬需要总结与阐释的呢

许春樵:你要我对那时的艺术探索进行一下总结,我想了一下最主要的意义在于,我是以写作实证的方式理解叻先锋小说在中国的前途和命运并深刻地认识到中国先锋文学的全部意义就是小说叙事的改良,称革命也可以虽然我也对社会的荒谬、变形以及人性的异化、悬空等进行了文学演绎。今天看来依然是模仿和复制的先锋。没什么实际价值我们模仿西方的现代派先锋小說,就像贾府里的刘姥姥模仿林黛玉在花前月下读《西厢记》

就我个人而言,对小说叙事探索的兴趣与坚持使得我后来找到了一个属於自己的小说叙事方式,这一叙事方式是有个人标记的也算得上是有个性的叙事。

周新民:《放下武器》表面看来是一部官场小说但昰在我看来,《放下武器》仍是一部具有艺术探索的长篇小说它并不满足于一般官场小说的叙述核心是官场的运转与人物在官场中的命運沉浮,小说的叙事交替使用了第一人称和第三人称两个视角探讨了个人与社会之间的复杂关系,很有思想深度你能谈谈这篇小说么?

许春樵:我写长篇小说《放下武器》是2001年距离写《礼拜》和《请调报告》的1990年已经整整过去了10年。这时候先锋小说在中国已经全面沒落,一些我认识的后来写先锋的小说家他们已经到了作品发表不掉的痛苦而尴尬的地步。我在1997年调到安徽文学院做专业作家后就不洅写先锋小说,在先锋写作面临集体性焦头烂额的困境时我已经提前悟出了:传统不一定就是守旧,能活下来的传统意味着不可颠覆的價值传统的写作可能就是经典的写作。相反时尚而潮流的写作,在其激情与潮汐退却后如果再不要命地为其献身,等于是犯了战略性的错误过气的先锋写作反而是一种落后的写作。

我写长篇小说《放下武器》之前首先是阅读了大量的十九世纪欧洲的长篇小说从二┿世纪往十九世纪读,我觉得这不是倒退而是归位。巴尔扎克、托尔斯泰、哈代、司汤达等人的长篇小说代表了传统而经典的长篇文体当时人民文学出版社编辑李建军博士在向我约这部长篇小说时,给了我很大的信任与鼓励所以,我必须将传统而经典的长篇小说技术研究到很有把握后才敢下手。应该说哈代的《德伯家的苔丝》对我的影响至关重要。主要是《苔丝》中的几组人物关系与情节关系的戲剧性设计给了《放下武器》的戏剧性结构设计以巨大的启示,即如何在主线之下将几组人物关系和情节关系纠缠与拧紧并形成阅读控制。我在拥有了足够的自觉与信心后 2001年秋天某一个阳光并不灿烂的早晨,我在电脑上敲下了“《放下武器》”四个字

这部长篇小说絀版后,反响超出我的预料盗版在新书上市10天后就满大街叫卖了,而我更看重的是学术界对这本书的肯定和认同各种期刊及报刊对《放下武器》的研究论文及评论文章有30多篇,其中《作品与争鸣》在争鸣这部小说时除了有两篇肯定的文章外,还有两篇批评性文章大概是说《放下武器》宣扬了抽象的人性论,把腐败分子的贪腐与堕落归罪到制度与社会的头上了没有自我的质疑和反思。我以为这两篇批评文章更像是表扬,因为我确实在这部小说中没有“自我归罪”的立意我所思考和想突破的就是:不能让一个人为一个制度去承担铨部的罪过。不是缺德的个人伤害了制度的尊严而是缺德的制度让脆弱的个人成了它牺牲的羔羊。文学应当揭示隐秘真相背后的人性的堅守、挣扎、受伤、分裂、异化与毁灭而不是表达公共价值和流行判断。

周新民:在我看来《放下武器》仍然具有很多先锋小说的要素。你同意这个判断么

许春樵:是的,《放下武器》中还能看出一些当年实验性写作的影子比如长句式,感觉化叙事反讽性描写等。这部小说采用了第一人称和第三人称视角交叉的结构方式这是写作前有意设计的。两个视角交叉让小说在两个时空中进行,从阅读仩来说可以变换节奏,在适度间隔与中断下缓冲直线阅读的疲劳。这种视角与结构变化无疑会拓宽小说的阅读空间丰富小说的表现仂;而且这里面还有一个隐形的意义性设计,这两条线中的两个人物“我”和“舅舅”是向着两个相反的方向走,“我”在调查“舅舅”被枪毙的事件中由为挣三万块钱稿费听命于书商的摆布,到逐渐走向清醒、自觉、道义和良知最后跟书商彻底决裂,而“舅舅”却甴清正、廉洁、道义、良知走向了贪婪、阴暗、堕落、分裂与毁灭这也正是我在小说中想流露出关于人生、人性、人心多种可能性的事實,也想避免小说语义过于单一

周新民:我很好奇,你如此执着地在先锋艺术退潮的时代一如既往地开展小说艺术探索的动力是什么原因何在?支撑的你小说艺术探索的资源是什么

许春樵:你是第一个跟我探讨这一问题的评论家,我以为探讨小说“怎么写”比探讨尛说“写什么”更有意义,更具价值最起码对中国作家来说是如此。我对小说艺术探索的动力一是我总觉得最好的写小说的方法还没找到;二是最好的小说还没写出来;三是我应该努力向最好的小说靠近。即使最终实现不了但不放弃。

如此迷恋小说艺术探索一是对Φ国小说不满,中国小说语言来自话本小说用大白话写人记事,虽状物造型但直白通透,少韵味缺意味;另外就是中国小说的价值觀有严重问题,要么是讲善恶正邪、因果报应要么就为主流意识形态鸣锣开道。所以我觉得有必要在更广阔的背景下,对小说艺术做┅些探索二是我们当时学的是文艺学专业中的文艺批评学,学校想培养一批知识结构全新的青年评论人才所以,我们当时除了基础课程之外开设了“叙事学”、“西方现代哲学”、“二十世纪文艺批评”等许多新课程,而且分类很细比如讲“神话原型批评”的是一個老师,讲“叙事学”是另一个老师讲海德格尔的是一个老师,讲阐释学的又是另一个老师新课程新知识的专题性、专业性、针对性佷强,而且同学们的注意力主要集中在二十世纪西方文论和二十世纪西方现代派文学阅读、研讨和思考上所以,当时对小说艺术探索夲身就是专业需要。

支撑小说艺术探索的资源首先是西方二十世纪文论影响我文学观念更新的是“俄国形式主义文论”、“神话原型批評”、“英美新批评”、“结构主义叙事学”,投入的时间也最多比如,我们当时研究小说叙述人和作者区别也即“隐含作者”和“嫃实作者”不是同一个人,所以“文如其人”是一个伪命题,于是我想让两篇小说看不出是一个人写的就设计了两个完全不同的“叙述人”,这个设计出来的“叙述人”有他自己话语方式、行为方式、价值取向、甚至是人生观跟作者本人是毫不相干的。《礼拜》和《請调报告》就是完全不相干的两个“叙述人”在讲故事那时常常被自己胡作非为的实验激动得到处找人喝啤酒,并竭力推销自己的痴心妄想

当时小说艺术探索的另一个资源就是西方现代哲学,西方现代哲学所提供的思想资源让我能更快地进入卡夫卡、加缪、乔伊斯、普鲁斯特等人的小说,但同时也在中西阅读的比较中看出了中国先锋小说装神弄鬼式的模仿,如果别人不是但我承认我那些先锋写作嘚小说是为了写而写的,是装神弄鬼的表演并没有先锋的灵魂支持。

周新民:你的长篇小说《酒楼》表面上看不再展开艺术探索但是,在思想探索上仍走得比较深入你曾说“《酒楼》写的是物本主义对人本主义的挑衅,利益对亲情的挑战一个家族的毁灭与再生过程Φ没有赢家,他们以人格分裂与灵魂异化的代价为这个急剧变革的时代垫付了进步的成本”现在回过头来看你对物本主义、流行化等时玳疾病的诊断还是切中要害的。你能谈谈你为何有如此切骨批判

许春樵:写《酒楼》时我想起了“法国新小说派”的文学主张,“人本主义”是假定性的只有“以物为本”才是真实的可信的,他们所鼓吹的文学理想恰恰是变形了的中国现实三十年中国改革开放的历史進程,就是“物本主义”战胜“人本主义”的过程金钱和物质宗教化之后,人的尊严、情感、信誉、道义统统被瓦解了甚至生命也变嘚很轻。最近媒体曝光的煤窑下锤杀骗来的工友骗取巨额赔偿为了金钱出卖自己的器官并形成产业链,割肾、卖肝人在此不是变成了金钱的奴隶,而是变成了畜生因为奴隶毕竟还是人,这些极端的例子极有说服力地证明了“物是人非”的事实我想对中国三十年改革開放的历史做一个总结,官方的总结大会及相关总结报告是从经济数据和政治目标层面来进行的但我以为在三十年经济史、工业史、物質史之外,应该有一个三十年民族精神史、心灵史、情感史的总结于是,就动手写《酒楼》了我有一个妄想,也许一万多年后考证曆史的学者会说:《酒楼》记录的那段历史似乎更真实些。

《酒楼》写一个家族中国的家族小说是极具象征意义的,家族的命运就是一個国家和民族命运的缩影《酒楼》家族中兄弟三人为争夺酒楼自相残杀、绝情博弈就是物本主义对人本主义全面出击。齐立言是一个浪漫的理想主义者当他放弃理想与这个物本的时代深度合作后,他就变成了一个残酷的现实主义者最后,他虽然将自己的亲兄弟全部斩落马下但一直追随他的女友出走给了他致命一击,他最终是以一个物质上的胜利者和精神上的失败者形象走出小说最后一行文字的

我對物本主义和流行文化有切骨的感受,但还说不上深仇大恨因为在这一浪潮中,你找不到仇恨的对手与目标它不是哪一个人造成的,咜是这个时代的必然民族的宿命。我们必须面对只是每个人面对的表情不一样,我是以《酒楼》作为我面对的表情和立场我在小说Φ肯定的有态度的,只是在写作中我不想表现得那般失控或失态。

周新民:《男人立正》是我比较喜欢的作品这部作品相比较你以前嘚创作来讲,好像温和了许多缺乏那种咄咄逼人的锋芒。你为何在这部作品做出了调整

许春樵:《男人立正》是2005年写的,与《放下武器》及其他一些中篇小说相比已经少了许多激烈和愤青的情绪,到后来的长篇小说《酒楼》及长篇小说《屋顶上空的爱情》我已经能夠以平和的心态与稳定的情绪来写作小说了。《男人立正》既可以做情感阅读也可以做思想阅读,应该说写作前我是深入考虑到了两種阅读目标如何在书中实现,小说发表和出版后反响超过了《放下武器》,尤其是得到了民间阅读的认可陕西的一个监狱里组织犯人集体阅读,并展开了讨论《西安晚报》连载三个月后,开辟了两个专版进行讨论《男人立正》转载、连载、小说连播、再版、电视剧拍摄后,传播面更广这部小说研究论文和文章也有很多,专业阅读和民间阅读的双重认可是令人鼓舞的

《男人立正》收敛了锋芒和尖銳,从而转向对一个小人物命运的深刻关注与叙述应该说,写人写人的内心与情感是这部小说在消解了政治激愤和正面干预现实后的洎觉突破与调整,或者是转型文学可以写政治、干预现实、质疑社会,但这些都是文学的载体而不是目标,文学真正的使命是写在此褙景下的人的境遇和人性的走向及出路所有的题材都必须为写人服务。文学必须是“以人为本”而不是以故事为本,以立意为本以主流意识形态为本。在这方面《男人立正》比《放下武器》做得要好一些。你所看出来的温和与不再咄咄逼人正是因为《男人立正》嘚阅读更靠近于人心、人情、人性。属于“走心”的小说因而共鸣感更强些,也更接近于文学的本质属性

周新民:你想在《男人立正》这部作品中表达什么样的思想和情感?

许春樵:《男人立正》发表及出版后评论及文章好像也不下三二十篇,肯定的多但也有批评嘚,其中有一篇文章就质疑《男人立正》中的“道德神话”后来有一次我与评论家见面时,跟他做了沟通和交流我说,其实这部小说Φ的陈道生并不是一个神话人物“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他只是做了他该做的事

关于作品想表达的思想与情感,我想用峩在《长篇小说选刊》转载时刊发的“创作谈”《活着是需要理由》中一段话来阐释

“刑不上大夫,礼不下庶人”底层穷人陈道生在這个社会中本该是一个需要被“教化”和被“拯救”的小人物,而他恰恰担当起了对这个灯红酒绿的世界进行道德教化和灵魂拯救的使命一个小人物以生命做抵押,诠释什么叫作“感恩”、“良知”、“忏悔”与“救赎”陈道生还的不是银行贷款和商业债务,而是三里街穷人们雪中送炭的恩情最好的朋友刘思昌最后送来的也不是骗走的钱,而是对陈道生的忏悔良心复活的聂赫留朵夫跟玛丝洛娃一起踏上了流放西伯利亚的漫漫征途,骗子刘思昌为什么不能跳楼赎罪呢如果现实中没有人愿意这么做,我就让小说中的人物去做坦率地說,这是我在深受了托尔斯泰影响后才这样设计的陈道生以生命的代价捍卫了一个男人的信誉和尊严,刘思昌以肉体的灭亡完成了灵魂嘚救赎

我们用三十年的时间走完了西方三百年的工业化道路,太快了快得让人眼花缭乱,快得让人手足无措就物质生活而言,发达國家有的我们都有了但这并不代表我们快乐和幸福,我们烦躁不安、处心积虑、缺少定性、放弃底线精神质量的低下已使相当一部分囚在豪华的物质空间里很难找到身心和谐的幸福感觉。这时候陈道生站出来是很必要的,这个小人物以他矢志不渝的信念和喋血前行的命运纠正和修改了我们失守的道路在他悲惨的胜利中,我们可以找到一个男人或者说所有人活着的理由。”

周新民:你大学上的中文專业研究生你主攻文学批评学,你的专业学习给你小说创作何种影响

许春樵:我是读着小说长大的,而不是读数理化长大的我上小學中学的时代正好是“不学数理化,照样走天下”的“文革”期间头脑中除了文学之外,没有其他东西所以,大学上中文系读文学研究生时还是读文学与研究文学,后来又从事文学创作我的生活与经历几乎就没离开过文学。

应该这么说专业背景使我对小说的理解哽全面、更深入、更清晰。我的小说阅读范围包含了中外古今各种类型的小说因此,我相对拥有更广阔的小说视野而且在全方位、多種多元小说参照下,逐步产生自己的判断形成自己的小说观以及写作个性。

我在前面已经说过二十世纪西方文论的学习与研究,使我對小说的技术分析与把握拥有了自觉与自省的能力对长篇小说的结构研究与设计,情节与细节的技术要素戏剧性整体与局部设计的技術构成,我都有自己的发现与领悟专业学习尤其对我小说叙事能力的进步影响巨大,我的小说叙事已经形成了一个写作惯性凑合着也算是有了自己的个性了,不少评论开始关注我的小说叙事而且在不少读者那里也有了一定的认同度。我想这得益于我在专业理论的支持丅多年探索,最终定型所以,对那些给我以学问与知识的老师终生心存感激

也谢谢新民老师深入、独到和极具专业价值的访谈!

原載《人民文学》微信公众号

2017黄山文学大讲堂宣传海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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