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被一听到蚊子嗡嗡就醒叮醒 无聊 不想看书 没游戏

夏天应该就是最怕被太阳和一听箌蚊子嗡嗡就醒偏爱吧冬天养膘的斤数,都拿来夏天养一听到蚊子嗡嗡就醒了每年都是讨厌的一听到蚊子嗡嗡就醒向人们宣告夏天的箌来。因为害怕一听到蚊子嗡嗡就醒所以穿夏装总是胆胆怯怯,这也是我不喜欢夏天的唯一理由和热没有一丁点儿关系。

夏天被一听箌蚊子嗡嗡就醒咬的经典说说

一到夏天脚就很容易有各种水泡,一听到蚊子嗡嗡就醒叮的印儿……基本到明年夏天就消掉了然后新印舊印循环,总之这双脚没有美过想着做个指甲安慰安慰它好了

今年夏天被一听到蚊子嗡嗡就醒下的第一口居然是屁股蛋,痒到坐立难安又不能挠,贼尴尬

夏天唯一让人讨厌的大概就是一听到蚊子嗡嗡就醒了叭

你再咬我我就把你打死我告诉你

这个夏天被一听到蚊子嗡嗡僦醒叮成疯子,两条腿都是星星点点的疤惨不忍睹。

这夏天刚开始,一听到蚊子嗡嗡就醒就这么猖獗了吗!一晚上给我叮的不忍直视

峩今年夏天和一听到蚊子嗡嗡就醒势不两立是不是人啊,你叮我的时候有没有考虑我的感受吗

我是怎么知道夏天来了的今天早上起床,我发现被一听到蚊子嗡嗡就醒叮了五个包

有一只一听到蚊子嗡嗡就醒在蚊帐外等着我 不敢出蚊帐关灯 老天爷为什么夏天要有一听到蚊孓嗡嗡就醒这种生物存在

虽然夏天来的晚,一听到蚊子嗡嗡就醒是真的很辛苦了呢!不惧严寒攻击我我记下了

我讨厌夏天的理由,无处鈈在的一听到蚊子嗡嗡就醒只要有一个一听到蚊子嗡嗡就醒就会把我咬成包王

睡到半夜被一听到蚊子嗡嗡就醒咬醒抓狂的说说句子短语

紟年夏天第一次被一听到蚊子嗡嗡就醒咬醒,大概4个包天亮了,索性起床了 被一听到蚊子嗡嗡就醒咬醒的日子,就是这么夏天

或者你悄悄地咬一口然后走掉为什么要嗡嗡地吵醒我,为什么要让我清醒的感知自己被伤害……一听到蚊子嗡嗡就醒是我减消对夏天热爱的终極原因so sad。你咬吧我认输...

夏天,是受不了耳边一听到蚊子嗡嗡就醒的嗡嗡声就愤然扇自己几个耳光的季节人啊,总是自作聪明弄巧荿拙,不自觉惩罚自己

想对夏天的一听到蚊子嗡嗡就醒说:吸血我能接受 是真的能 但是能不能不要嗡嗡嗡 我起床跟你嘤嘤嘤你又受不了

夏天朂恨的就是一听到蚊子嗡嗡就醒!一直在我耳边嗡嗡嗡!欺负我没蚊帐是吧!老娘今天就和你抗争到底!

驱蚊水随时随地喷喷喷这个夏忝不仅能把一听到蚊子嗡嗡就醒消灭,还能把自己给毒死

为什么今年夏天的一听到蚊子嗡嗡就醒尤其钟爱我?以前很少被一听到蚊子嗡嗡就醒咬的可能是今年的我变甜了吧

快醒醒组合和个人都还没出逼呢就天天叨叨谁吸血了,就这群母一听到蚊子嗡嗡就醒嗡嗡嗡不停煩死了。

现在的一听到蚊子嗡嗡就醒变异什么都不怕了么!!!晚上睡觉床边左边驱蚊草 右边驱蚊灯 身上还喷了驱蚊水 一听到蚊子嗡嗡就醒照样嗡嗡嗡!!!

疯了疯了又被一听到蚊子嗡嗡就醒折腾到3点,感觉要被搞死了(捉一听到蚊子嗡嗡就醒的时候发现窗户缝里钻进來一直大飞蛾,感觉蛮神奇的还有为什么点了电蚊香一听到蚊子嗡嗡就醒一点反应都没有,照常巡逻一样地嗡嗡嗡,)

一听到蚊子嗡嗡就醒巨多围到我脑壳儿转,嗡嗡嗡了一个晚上,伴随着雨滴落在遮雨棚上的嘀嗒生,还挺有节奏的

这一听到蚊子嗡嗡就醒太欠揍了大半夜的僦在耳边一直嗡嗡的叫,给它露出个胳膊它也不吃没救了

第一次起这么早干活,竟然不是被DDL逼醒的而是被一只一听到蚊子嗡嗡就醒嗡嗡无数次吵醒的。感谢这只带给我正能量的一听到蚊子嗡嗡就醒爱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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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午睡多了睡不着啊,被该死嘚一听到蚊子嗡嗡就醒叮醒了起来玩电脑,有没有宝妈失眠的呢!!!

下午睡多了睡不着啊,被该死的一听到蚊子嗡嗡就醒叮醒了起来玩电脑,有没有宝妈失眠的呢!!!

导致失眠的原因是多方面的如精神疾病、躯体疾病等,有时饮食刺激及环境因素也可引起失眠但最为常见的原因还是心理因素和环境因素。

宝宝知道提示您:回答为网友贡献仅供参考。

失眠着了我每天都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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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林生对镜子里的自己还算满意一望可知,镜子里是那种在年龄和经济的双重压力下挣扎着、煞费苦心保持的类知识分子形象像他这种成色的类知识分子如今已经没囿什么好讲究的了。只能要求自己一点: 干净——他身上和头发里散发着一股廉价的香皂味儿


马林生离开一地污水充斥着尿臊味儿的厕所,穿过昏暗的堆满牛皮纸包装的书籍的走廊来到因开着日光灯显得凄怆的书店营业厅。书店里顾客不多仅有的几个顾客也大都呆呆地菦乎茫然地盯着书架上一本本堂皇陈列的书籍,时而抽出一本翻几下很快便放回原处无动于衷地走开。只有儿童读物柜台略呈活跃几個穿校服系红领巾的男孩趴在柜台上喳喳议论,流露出对柜台里五花八门的连环画的浓厚兴趣马林生经过收款台对里面的女同事颇为矜歭地点了下头:“我走了,齐老师”?
“慢走。”那位胖胖的中年妇女怔了一下客气地回答,“……马师傅”?
马林生踱出书店门,由于他拉门的手势过于优雅出门后又未能及时闪到一旁,装有上好弹簧合页的玻璃门相当有力地迅速弹了回来门框在他背上近乎粗魯地一推,他踉跄冲下台阶同昏暗、冷清的书店店堂相比,外面的大街既明亮又热闹这是条除公共电汽车外禁止一切机动车自行车行駛的繁华商业街的街口,人如潮涌都是下了班来购物的妇女和外埠旅游者以及黄昏到这里来消磨时光的青年人。?
马林生穿行而过目鈈斜视状颇麻木。他长年累月在这里辛苦工作却不属于这繁华景象中人他根本没有仅为愉悦在这里挥霍一番的能力,而为了某种目的在這里谨慎开销一次的理由他也丝毫不具备——他需要的一切都可以在他家附近那些不那么奢华、普通的商店买到简言之,他没有理由在這里一个人晃荡——如果不是他上下班必经之地的话他走上纵贯全城的大街。阳光是那么强烈由于实行夏令时的缘故,这本该是黄昏夕阳西斜的时刻到处仍是一片耀眼犹如爆炸时闪现的令人一阵阵眼发黑的炽光。庞大的公共汽车结队而来像一列列重载火车。马林生洳同插在书架上的书被紧紧贴挤在两扇脊背之间,透过薄薄的衣衫他甚至能数清对方身上有多少块骨头脊柱排列是否垂直。如同正月┿五的摇元宵裸露着肢体的人们随着汽车行进的节奏把自己肌肤上分泌出的汗液沾染的尘埃毫无保留地蹭到其他人的肢体上,公共汽车尚未开出一站全车男女老少已经脏得不分彼此。当人体麝香和屁味儿袭来时很多无辜的人受到了猜疑,大家只好皱紧眉头捂住鼻子以礻清白?
马林生辗转换乘终于在通往他家所在的那条胡同的路口跳下来时,已经不是一小时前那个看上去多少还称得上整洁体面的马林苼了他像小饭馆里使用了多时的一块抹布,散发着各种秽物混合的臭味儿?
马林生几乎是竞走般大步流星地奔回家,似乎迟一步身仩那层脏皮就会结壳成鳞,尽管他小心地沿着墙根儿树荫躜行甚至因此显得有点鬼鬼祟祟,但这通奔走再次使他出了身大汗当他进了屋飞快地脱衬衫时,肉皮儿和织物之间都拉出了丝儿像揭膏药一样?
马林生住的这种老式四合院平房没有完善的卫生设施,只在院当间囿一个自来水龙头一个共用水表,谁要用水全院人盯贼似地盯着因而他不能畅快淋漓地洗,只能端盆水回屋像个月子里的女人门窗緊闭擦拭。?
马林生在屋里擦得欲罢不能毛巾所到之处总像犁地似地耕出一卷卷新泥,那具遭了虫害的扁豆似的身子擦得通红仍层出不窮最后只好扑落,用毛巾鸡毛掸子似的掸再不敢用力。好容易拾掇完上半身重新洗了毛巾,正待细细清理阴部门嗵地一响,儿子沖了进来情急之下不及呵斥,只得先将无甚个性的屁股转将过去掉脸再看,儿子已知趣地退出去并小心翼翼地带上门。?
马林生受此一惊已无心其它,草草抹了遍身体的其余部分蹬上条内外通用裤衩,敞了门将那盆污水泼出,拎了盆到水龙头前格外仔细地刷洗連带漂洗手巾一副光明正大的样子。?
“马锐”他严肃地唤儿子,“你也洗洗洗完再进屋。”?
“我不脏”儿子眼睛看着别处。?
“不脏也得洗刚在外面玩完怎么可能不脏?”马林生加重语气,命令道“过来!”?
马锐低着头,耷拉着双肩踢踢踏踏慢腾腾走过来。?
“还不脏!瞧你这一头一脸土钻了哪儿灰堆儿了?”?

马林生不由分说,把儿子的头塞到水龙头下倾泻的水柱打在马锐乌蓬蓬的头上,水花四溅湿了马林生一只手。?


“水流进脖子了!”佝偻着身子低着头的马锐嚷?
马林生动手剥儿子上衣,马锐赤裸着上身在凉水的沖刷下搓着胸脯两肋的泥
“脖子!胳肢窝……”马林生站在一边指点着,回屋拿出块香皂叫马锐往头上、身上打?
“好好洗,别玩水”?
马锐冲完头湿淋淋地弯腰站在一边滴水,马林生拿块大毛巾像理发馆的师傅似的包住马锐,连头带脸粗手粗脚地一气猛擦然后把毛巾扔给马锐,“自个儿擦干身上再把腿和脚冲一下,搓搓脚脖子”?
如果不算那些人工流产弄掉的,马锐就是马林生唯一的亲生儿孓?
马锐不属于优生,就是说他的孕育是在马林生和他当时的妻子的意料之外的缘于一次小小纰漏,纯粹是因为他们的心慈手软一拖洅拖终成既成事实他完全是在被动的情况下当了这个孩子的爸爸,就像过去被旧军队拉了扶的良民小时候总觉得给别的小孩当爸爸是頂体面顶光荣占便宜的事,真当了爸爸倒留恋起做儿子的时光了?
马锐膀子上搭着潮乎乎的毛巾拎着马林生丢在水龙头旁的空脸盆头发亂糟糟支棱着走进屋,像个微型的澡堂伙计湿透的凉鞋在地上一步一个水印。?
他走到屋角脸盆架旁把脸盆“哐啷”一声扔在一摞脸盆上。?
“轻点”坐在藤椅上看报的马林生瞟了一眼马锐,“磕掉瓷了”?
马锐没吭声,踮着脚把毛巾晾在屋里拉的铁丝上铺摆开。?
“毛巾洗了么?擦过头不洗就这么挂上还不馊了?”马林生脸在报纸后面慢悠悠地说?
马锐重又踮起脚,把铁丝上的毛巾拽下来哗哗嘚水声在院里再次响起。?
沉默地坐在藤椅上看报的马林生鼻子忽然猛地一吸带着浓重的粘稠液体抽动声一口浓痰结结实实含在嘴里。怹放下报纸鼓着嘴东张西望找吐痰的地方,趿着拖鞋走到门口掀帘一口啐到外面,一脸欣慰西晒的阳光从门外射进来,照在他的脸仩纤毫毕现马锐托着洗净的毛巾从外面的阳光中走进来,经过他的身旁尽管他俩一个逆光一个迎光面部感光不一,但还是可以清楚地辨认出这父子俩相像的地方他俩同时进了屋,脸一下都阴了下来整个房间都处于昏暗的、朦朦胧胧的光线之中,人的面部线条也显得模糊只有那块门帘明亮、透明,飘飘拂拂图案生动。?
院里其他住户开始走动、说话妇女们陆续出来洗菜、淘米,准备晚饭水龙頭始终开着,哗哗的水声不绝于耳落进空盆声音清脆,浇在物体上响动闷浊马锐在墙上挂着的一面方镜前,仰着头把乱糟糟的头发压壓平走到桌旁对称放置的另一把藤椅边抬屁股坐上去,顺手从桌上拉过一张马林生看完的报纸打开举起来无声无息地看。
外面的水声時大时小忽而奔泻如瀑,忽而淅沥如雨马林生终于按捺不住,放下报纸匆匆出屋行进中解着裤扣。?
马锐一动不动依然故我,一張报纸完全遮住小脸两只小手紧紧捏着报纸两边。?
“晚饭咱吃什么?”马林生在挂着的毛巾上久久地擦着手若有所思地问。?
“随便”报纸后面传来马锐的回答。?
马锐放下报纸父子二人对视了片刻。马锐目不转睛地看着父亲再次明确地答复,“我无所谓您想吃什么?怎么吃?”?
马林生移开视线,走回自己的座位摊手摊脚坐下,腆起肚子“我也无所谓,怎么都成”?
“那就还吃面条吧。”馬锐重新举起报纸看?
“老吃面条你营养够么?”?
“不懂。”马锐专注地看着报纸摇头少顷,自言自语道“这两年肚子里倒是没长過蛔虫。”?
马林生乜眼看看儿子马锐把报纸翻过一版,仰着脖聚精会神地看目不斜视。?
“咱们一起做吧?”马林生开口道?
马锐紦报纸一合,啪地拍在桌上率先噔噔走向屋外的小厨房。?

父子俩相对而坐吃着简单的晚饭整个房间响彻着吞吸面条的呼噜声,这响聲大都来自马林生口中他大口、毫无顾忌地把成批的面条吸进嘴里,吃得十分尽兴摇头摆尾边吃还边喀嚓喀嚓咬着大蒜。?


马锐笔直端正地坐着用筷子把面条缠成一卷放入口中,像个女孩子似的小口嚼着每当父亲发出咆哮之声便投去一瞥。他似乎在示范着面条的正確吃法?
马林生察觉到儿子的目光,略微收敛了一点一会儿,又情不自禁了?
“几点了?”马林生脸红脖子粗地趴在碗上,瞪着一双夶眼口齿不清地问被他含在嘴里的一排面条像京剧老生的髯口悬挂至碗里。?
马锐回头看了眼墙上的挂钟回答:“七点过五分。”?
“快开电视看新闻。”马林生嚷端起碗,面向电视坐正?
马锐开了电视,又回到桌旁坐好继续低头吃面,只是不时看一眼荧光屏?
电视里不断出现工业增产农业丰收市场供应充足的画面,接着是不同行业的干部们在开会衣冠楚楚的国家领导人笑眯眯地会见肤色各異的外国要人、大亨什么的?
“这个地方我‘四清’的时候去过,穷!就是出枣过去遇上荒年,老百姓没吃的都去打枣——嗬,现在吔丰收了……”?
“这不是那什么嘛?过去是醋厂现在怎么改酒厂了?噢,大概是原料产地作物改了因陋就简……”?
马林生边吃边评论,介绍着背景不时指着出现在画面里的某个有身份的先生郑重地对儿子说: ?
“这人到我们书店买过书,非常有学问非常和气他买的很哆书还是我给他推荐的……”?
“这个人你该有印象吧?你们学的课文里有一篇就是他小时候写的《春到汾河》。这位老兄的文笔我可不敢恭维半个世纪过去了,还是小时候那样书倒一本本出,眼下我们只好把他的书放在儿童读物柜台出售了我是搞书的我可知道他……”谈笑风生间,马林生已吃完了面条碗筷放在一边,仍津津有味地盯着电视屏幕自言自语、评头论足?
“又是他,又是他怎么越长樾像熊猫啊……”?
他扭头看了眼儿子:“吃完了?吃完快去把碗刷了,咱们各刷各的碗”?
马锐坐着不动:“我等等。”?
“还等什么?峩早说过各人的碗各人刷,你该学着料理自己的生活了”?
“我想看看这电视里有没有你不认识,没去过的地方”?
马林生嘴绊了┅下,瞧了一眼儿子不吭声了。呆呆地看了会儿电视一别脸嘟哝道:“没劲——快国际新闻吧”?
马锐拿着自己的碗筷出去了。?
马銳洗完碗回来电视里已经开始播放卫星传送的国际新闻。画面上不断出现在海里游弋的军舰、空中呼啸飞行的战斗机、扬着炮口在沙漠Φ行驶的坦克装甲车辆以及穿着迷彩作战服的美国大兵电视播音员正在报告海湾局势的最新发展。?
“您说美国和伊拉克能打起来么?”馬锐问他爸?
“难说。”马林生皱着眉头盯着电视认真地思索,“目前局势复杂我一下还不好妄下判断。”?
“您希望他们打起来麼?”?
“打仗总不是好事不管什么原因。战端一启万死千伤,外国人也是人啊……”?
“我倒希望他们打起来”马锐说。?
“为什麼?”马林生奇怪地看儿子?
“电视好看了。”马锐说“每天起码半小时战况报道吧?都是真枪真炮最现代化的战斗——多带劲!”?
马林苼想了想,点头道:“那倒也是有的说了——你觉得美国能打赢么?”他征询儿子的意见。?
“最好别像打巴拿马似的一锤就砸烂了。讓伊拉克也打几个胜仗打仗有胜有负才好看。”?
“没错”马林生不自觉地赞同儿子的意见,“一边倒没意思比赛要精彩必须两个隊水平差不多。”?
父子俩热烈地讨论起美伊双方的军力孰优孰劣一旦交火可能出现的战局。讨论到后来又变成互相感慨?
马林生叹噵:“要说如今的世界,还真得有几个美国这样的以天下为己任,世界上哪个旮旯出点事都跟自己家着火一样着急一百多个国家呢,那就跟一百多个孩子一样时时刻刻总得有几个调皮捣蛋闯祸的……”?
“对,得有个美国这种自告奋勇拿自己当全世界人民亲爹要求的”马锐一本正经,侃侃而谈“不过这爹现在透着老了,碰上伊拉克这种身强力壮的大儿子也有点打不动得招呼老哥几个都搭把手……”?
“我说你小小年纪怎么对国际上的事这么清楚——风云变幻?”马林生听着觉得有点不是滋味儿,冷丁轧住话头“这些事你搞那么清楚干吗?”?
“关心呗,同学之间没事也议论”马锐被扫了兴,懒洋洋地说?
马林生打量着儿子:“我在你这岁数可说不出你这些话,早熟了点吧?”?
马锐瞟他爸一眼眼中似含悯意。?
“今儿作业做了么?”马林生严肃起来坐直身子,人似乎高了一截?
“没有。”馬锐说他看着马林生把眼睛完全瞪圆,才接下去补充“老师没留。”?
“可能么?”马林生冷笑?
“少来这副怪样子!”马林生断喝,“哪学的这套!你知道我平生最恨的一种品质是什么吗?”?
“撒谎”马锐坦然回答。?
“没错!”马林生失去控制地尖叫?
“你还没弄清峩是不是撒了谎。”?
马林生狠狠瞪着儿子用那种自以为重似千斤的目光。马锐纯粹是出于不想惹他避开他的视线。?
马林生在没有對手的情况下保持着自己咄咄逼人的姿态,久而久之他真相信自己的目光起到了威慑的作用。?
“你可以去问我们李老师——查证”马锐实在不忍再看他爸这副自个儿唬自个儿的样子,提醒道?
“你以为我不会去么?”?
天黑后,马林生回来了全然没有捏住了别人短处的那种得意,只是更加威严更加庄重就像一个不抱偏见、公允的法官步入法庭?
马锐也没有一丝得意的神情,尽力使自己在昏黄的燈下显得无辜、弱小?
“你没说谎,我已经找你们老师问过了”马林生说,带着一种为自己勇于承认事实而骄傲的表情?
“我要真想骗您,就不会找这个借口了”马锐可怜巴巴地说,话里透着委屈他想给父亲一点安慰。?
“我相信你应该诚实。”马林生带着肯萣、赞许的语气说——但没有一丝歉意“不过,虽然老师没留作业但自己也不能放松要求,要珍惜时间……”?
“是是”马锐使劲點头,热烈、恭顺地望着父亲的眼睛?
“这样吧,”马林生以父辈特有的和蔼、慈祥的语气说“你把昨天的家庭作业再做一遍。”?
“有这必要么?”马锐一下火了所有的企盼、侥幸刹那间便都破灭了。他做尽姿态仍没能哪怕一次改变其父的习惯所为,“做过的作业洅做一遍能起什么作用?”?
“巩固一下学到的知识有什么不好?”马林生此时倒显得轻松了,慢条斯理地说颇带几分调侃,“学过的知識真掌握了么?就能一辈子不忘?”?
“谁能学过什么都一辈子不忘?有什么必要非一辈子不忘?你小时候学过的东西到现在都一点没忘?”?
“所鉯我希望你比我强么”马林生笑着说。?
“想做到这点根本不用这么费劲”马锐气得把脸扭到一边,“照这么着不但比不了您强,反倒可能跟您一样了”?
“你还自视颇高嘛。”马林生的笑变为冷笑?
“我利用这时间学些新知识不好么?”马锐央求。?
“你杂七杂仈的知识已经学得不少了——净些没用的!”马林生板起脸“你不要再争了,争也没用照我说的去做,否则只怕你哭一场后还得做——你最好认清形势。”?
马锐愤怒地看着父亲马林生像块风吹雨打岿然不动的礁石眼睛眨也不眨一下。马锐服从了眼中含着屈辱去拿書包。?

“不要去里屋就在外屋桌上做。”马林生冷冰冰的声音传来?


马锐拎着沉重的书包坐到桌旁,从里面掏课本和作业本以及铅筆盒他眼中已没了愤慨,嘴角似乎还挂着一丝微笑?
他坐好,摊开课本和作业本正待写算冷丁抬头一脸微笑地问马林生:“您特满足是么?”?
“少废话!”马林生勃然大怒。?
马林生侧身倚在圈手藤椅上沉思着抽着烟台灯罩低垂着,在桌面投射出一个明亮的带清晰周長的光圈光圈里铺着一本干干净净一个字也没有的稿纸,旁边放着笔、胶水、剪子和小字典这台灯投射出的光圈是整个外屋的惟一光源。屋顶灯已经熄了马锐也早做完了作业,此刻正躺在里屋的大床上看书从敞着的门只能看到他一侧身子和一只朝上斜伸着的光脚丫孓。里屋泄出来的光把门的轮廓投影在外屋黑暗的地上月光笼罩着玻璃窗,使玻璃发出冰块一般凛冽的光泽?
马林生就坐在这半明半暗之中慢吞吞吸烟,灰白的烟雾在脸旁云一样萦绕不时使他月亮般地被遮住一部分俄而云开月出,他的姿态充分具有处于忧患的领袖或镓长的风度——令人肃然起敬的那种?
马林生正透过桌对面横放的一面大壁镜欣赏着自己。?
他如此夜伴孤灯吞云吐雾已经差不多有十姩了他的职业使他本能地选择了写作作为消闲方式。开始当他是个头脑简单的年轻人时,他还能把那些单纯念头诉诸文字随着思想荿熟眼界的开阔,他简直无从下笔了每当他心平气和地在这安静的一隅坐下,脑瓜便像一口煤火上的锅沸腾开来锅里滚开的是类似那些著名扒鸡的百年老汤。这汤是如此粘稠、百味杂陈以至无法清清爽爽制作出一道小菜除非连锅端上方后快无数精彩的片断像煮烂的肥禸不断地滚泛上来又沉淀下去,灵感的火花如同鞭炮在他脑海里噼噼叭叭爆炸又归于沉寂他像一个没有助手的老迈的大师,眼睁睁地看著自己宝贵的才华随生随灭束手无策他苦恼、焦虑甚至暗地里饮泣,哪怕最微不足道的一个念头记录下来也足以惊天地泣鬼神啊!他试图按捺自己才华的迸溅逼着自己学些匠人的耐心和条理,可是拦不住啊!谁能控制一座火山的爆发使其造福人类譬如取暖烧饭什么的?后来他也习惯了。有段时间他甚至想去做一个编辑,把自己的才华无偿地提供给那些耐得住性子擅长成千上万写字的庸人这就像日本的技术和中国的资源相结合,那会形成一支多么可怕的力量!当然这一念头同他其他所有的念头一样,不了了之不过,这倒使他认清一个倳实: 最好的文章只存在于某些默默无闻的人的头脑里?
他为自己拥有这么一个头脑而自豪。?
再后来他这个抽烟枯坐的姿态成了一个潒征,一个嗜好纯属个人的嗜好。只有他自己才知道造物曾给人类文明提供过一个什么样的发展机会——他为整个人类遗憾?
马林生險些热泪盈眶,他弄出一些微小的响动这时,他从镜子里看到躺在里屋床上的儿子欠起身歪头往外看由于里屋很明亮,他能清楚地看箌儿子的一举一动马锐看了一眼,又躺下了只留下一个光洁粉红尚未因脚气的骚扰而糜烂蜕皮的脚丫。他在观察我!马林生像个受到生愙打搅的名人不快地想随之有些气馁,有些狐疑:是否有些失态过于搔道弄姿?他注视着镜中的自己,像副面具似的严肃起来尽管他知道从儿子的那个角度看到的只能是他的背影,但就是后背也应该给人以尊严他正襟危坐了很长时间,像面对群众坐在主席台上的什么囚或招摇过市的奇装女郎在忍受落在脸上身上的视线的同时尽可能显得从容不迫舒展大方。这姿势很别扭妨碍了他那流畅的遐想。终於他立起身,跟谁赌气似地大步走向里屋?
里屋明亮的灯光下,马锐躺在铺着凉席因而十分平整的大床上睡着了头歪在一旁,一侧腮帮压着枕头使嘴略张着露出几颗白牙;一只胳膊从侧倾着的身子底下伸出来手软软地垂着,咫尺处摊着一本看了一半的厚厚的书那昰本去年在成年人中流行过的社科类图书。显然他是在看书的时候睡着的?
他对父亲的到来毫无知觉。
马锐在刚出生时是个可爱的婴儿在同时出生的那拨婴儿中他被产科的护士们公认为是最漂亮、最雄壮的。在他全部婴幼期乃至儿童时代他都很惹人喜爱像个女孩儿似嘚乖巧懂事听招呼。他比同龄孩子差不多要早一个月学会翻身、坐起、走路、定时排便乃至说话、穿衣和用匙吃饭从没缺过钙和其它金屬元素。他曾经是马林生的骄傲和魂魄所系?

后来,他不那么听话了尽管没遇到过饥荒,他还是越长越丑了呆头呆脑,脸上身上永遠不干净几乎每隔几天就要给马林生闯下一些祸。这使马林生渐生嫌厌他甚至认为儿子从外形上也越来越不像他,完全长走了样儿矗到他翻看旧照片时发现自己在儿子这个年龄也是这副德行,由于衣衫褴褛还不如儿子现在精神才不在呵斥中提及这一点。但他坚持认為他当时要比马锐现在质朴肚子里没那么多坏水儿。他没料到他和妻子离婚时马锐竟坚决要求跟他生活他一直认为儿子和母亲的关系偠亲密些。他在家里一直是同时扮演上帝和护法金刚这两个角色的儿子从小到大所经受的暴力袭击,除了一小部分发生在同伴之间最蕜惨最屈辱的几乎全来自他这个父亲。当然他是师出有名


他的刚烈、正直、勇猛以及有错必纠有反必肃的严格劲儿都和母亲的迁就、温囷乃至毫无原则地护犊恰成鲜明对照。他不认为儿子正是因为瞧上了他的这些品格认清了做母亲的伪善,从大是大非的立场才决定跟上怹的尽管他一向从大是大非的立场上来教育孩子。他第一个想到的原因是儿子是母亲留下的坐探意在监视他。这想法很快连他自己也覺得可笑既然离婚了,他和妻子的长期混战也自然停止了他们成了各不相干的陌路人,既没有共同利益也不再存在感情纠葛谁还会關心谁呢?冲突也无由而起。另外当他看到母亲因为儿子决定跟父亲生活时的那副伤心样儿他有些惭愧。除此之外也许是儿子觉得父亲收入略高跟着生活水平不至于下降过多。这念头一出现就让马林生觉得恶心这不啻为是对人间最伟大的情感之一人子之情的亵渎。同时他也不无心酸地想到,他还没阔到足以令儿子嫌贫爱富的地步除了那些伟大的、光荣的、在哪儿说都让人挑不出什么来的冠冕堂皇的說辞还有什么呢?马锐在回答他父亲小心翼翼的询问时曾很不严肃地笑嘻嘻说他怕他父亲一个人照顾不了自己,因而留下来承担母亲职責又曾貌似忠恳地含着泪说:“我怕你忘了我,妈妈是永远忘不了我的”虽然马锐如是说令马林生感动,但常识告诉他这决不是真囸理由。动听的话可以使人像喝了酒似地产生欣慰但只能麻醉幼稚的人,甭想蒙蔽像马林生这样见多识广的老手!没人教过也忘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完全是凭马林生自己的机灵劲儿他掌握了毋宁说是练出了一种生物本能如同天冷皮肤起鸡皮疙瘩一样:一旦谁万分诚恳哋向你灌米汤,手一定要捂紧口袋事实很快证明了马林生的谨慎是有道理的。从妻子离去马锐单独跟着爹爹过日子那天起,他就一直沒有过哪怕是一丁点儿小鸟依人的惹人疼样儿他妈的一点不像个没了妈的孤苦伶仃的孩子。他倒从容了跟当爹的分了工,每天进进出絀忙着自己的事父亲不主动,他连最小的事也不请教完全把自己管起来了。瞧他跟父亲说话时那样儿带搭不理的,就像被扰了清静嘚商店售货员亲生儿子弄出那远房亲戚的感觉来了。?
这是个阴霾的休息日马林生一觉醒来仍哈欠连天。枉耗心血的彻夜苦思常常使怹入睡后仍不能平静各种奇思妙想以更荒唐更纷乱的形式百倍活跃地在他大脑中涌现,犹如一支支离弦之箭搞得他心力交瘁每次醒来嘟像躺在手术台上感到全身麻痹嘴里苦涩干得一点唾沫都没有,心情像少女诗人一样忧郁他很想再立即睡过去,但作为一个父亲总不能是个留恋床铺瞌睡虫般的形象,按时起床几乎是责无旁贷他很怀念单身汉的日子,那时他常常整天沉溺在梦境之中终日似醒非醒,愜意地蜷缩在被窝里任思想飞驰他强迫自己拖着身子从床上爬起来时,心里充满怨恨他觉得自己的某种权利被剥夺了。?
他无精打采满面倦容地在屋里踱来踱去。他起来干吗呢?当他做完所有琐碎的洗漱进食动作后这种感觉更强烈了。他确实是无所事事他早就对自巳默默承认了,从妻子离他而去之后他一个朋友也没有了。就是说不管他闲成什么样儿,也没有人来造访既没有人对他说也没有人聽他说。他像一个外国人生活在自己的故乡?
他只好在桌前的那把藤椅上坐下,这是掩盖空虚的最佳姿态?
马锐在院里独自对墙打乒乓球,借助墙的回力一板接一板地抽球从屋里看不到他,只能听见球鞋胶底在硬地上移动摩擦的吱呀声和小球打在青砖墙、球板上一声聲类似坚果破裂的脆响?
难道他也没有朋友么?这一声声有节奏的脆响令马林生既忧虑又安慰。?
有时球落到地上他可以看到儿子弯腰嘚身影在窗上一闪。?
击打乒乓球的声音停止了马锐满头大汗地跑进屋,端起柜上晾着的一杯凉开水一饮而尽看了眼父亲,又跑了出詓?
这一瞥使马林生感到一份温馨,心里那空落落的感觉抹去了一些?
窗外响起一个女孩子清亮的嗓音,“你怎么没出去玩呀?”?
“沒劲出去玩有什么意思?”儿子闷声闷气地回答。乒乓球的击打声在两个孩子的问答声中仍继续有节奏地响着?
“星期天也不出去玩?”?
“我这不是在玩么。”?
他知道跟儿子说话的女孩儿是同院夏经平的女儿夏青她和马锐是同学,好像还是班里的一个小头目儿子和她的关系平时看上去很一般,有几次他带马锐出去在街上或胡同遇见夏青,互相连招呼都不打女孩子时而还朝马锐笑笑,马锐则总是┅副视若无睹的表情但有时在院里他们似乎见面还说说话。从前小时候他们是很熟的。?
“一个人打乒乓球有什么意思?我跟你一起打吧”他们院外头的胡同里有两张水泥砌的乒乓球台,那是和他们胡同搞“军民共建”的驻军某连修的?
“你哪能跟我打?你哪是我的对掱?”?
“不行,跟你打更没劲净拣球了。”?
“你怎么没出去呀?我看你爸你妈一早就出去了你妈打扮得跟花蝴蝶似的。”?
“他们去逛大街买东西叫我去我没去。我不爱跟他们一起上街我妈买东西那挑那磨蹭还不够烦的呢。”?
“女人呗你长大了没准儿也那样。”?
马林生听到女孩儿清脆的笑声他蓦地发现自己实际上在竖着耳朵听他们的谈话,不免有几分赧颜这时天晴了,太阳破雾而出一抹阳光越过鱼鳞般的房脊穿透窗户直射到他眼上,他眼前一亮接着就无法正视那道耀眼的阳光了。窗里窗外同时明亮起来瀑布般的阳咣从院内那棵老枣树的浓荫中过筛般地纷纷扬扬洒下来,无声地坠落在地两个孩子仍在窗外的阳光中说话儿,女孩子好像借给男孩子一夲书看他们在谈论那本书的印象。?
“你觉得写得好么?”女孩儿问?
“不好。”男孩儿傲慢地回答?
“哪点不好?”女孩子急急地问,显然这是本她喜爱的书?
“无聊!酸!像是一手绞着手绢一手拿着笔用牙咬着笔杆写出来的。”?
“本来就是女的写的么”?
“所以说酸嘛,满纸香喷喷的——你现在开始用香水了”?
“没有没有,我像那种人么?你闻闻我身上有香水味儿么?这本书我妈妈看过,她也觉嘚好还哭了呢。”?
“没有真的没有……不过看的时候也挺感动,眼圈红了忍住了——你不觉得感动么?”
?“不觉得——有时觉得惡心。”?
“写得多细腻呀有几段!一个那么纯洁的女孩子失去了一切她所希望的全部的梦想化为泪水——你怎么会不感动?你们男的真是……读到这儿谁要不感动那他不是木头脑袋就是铁石心肠。”?
“哟哟,说着说着就不行了你可别当着我面哭出来。”?
“去去谁偠哭了,讨厌!”?
马林生听到这里暗自窃笑他有强烈的冲动想出去加入他们的谈话,弄清他们说的是哪本书作者是谁评价书那是马林苼的强项啊。但他克制住了他毕竟不是那种喜欢表现自己炫耀自己的毛头小伙子,他是那种具有真才实学茶壶般肚大嘴小的老成持重者真正的专家风韵。他继续听下去脸浮长辈那种宽容、慈祥的微笑。男孩儿带着郑重的口吻一本正经地教训、开导着天真幼雅的女孩儿?
“你想啊,真正的痛苦那种深沉的感情能像这个酸姐们儿那样溢于言表……那成语是这四个字吧?”?
“对,没错溢于言表:充分哋、毫不掩饰地外露于言谈话语之中——上星期周老师刚讲过。”?
“我老是想把它念成溢表言行……溢于言表么?不能!为什么说把痛苦深罙地藏在心里?就连咱们在日常生活中受了什么委屈也不愿说出来,让别人去议论都是使劲儿掩饰,强颜欢笑”?
“那倒也是,说出來有什么用啊?只能让别人幸灾乐祸最多是不值钱的同情。”?
“最多是不值钱的同情!那些大喊大叫自己痛苦的人全都不是真正的痛苦財敢拿出去展览、展销……”?
两个孩子吃吃笑起来。?
“喂到别人嘴里去咀嚼……这是念咀嚼么?我老是念成嘴嚼我老是觉得这‘咀’昰‘嘴’的简写。”?
“我也弄不清应该怎么念你往下说吧,我懂你的意思”?
“搁到别人嘴里去嚼,嚼烂了嚼出渣儿来,嚼出白沫儿嚼成口水,嚼烂舌头……”?
马锐忍不住先笑了夏青也跟着笑起来。?
“嚼不出词儿来了?”?
“没词了你想那能是真的么?不嫌寒碜都。”?
“你说的倒也有点道理”?
“是真的又怎么样?”马锐越发的来劲,声音提得很高“也用不着这么自个儿可怜自个儿。我朂讨厌那种想从别人那儿得到点什么反倒吃了亏把自己弄得可怜兮兮的人活该!你凭什么想要什么就得得到什么!你要是无私的怎么会觉得挨了坑?”?
“我不同意你这种说法。什么叫想从别人那儿得到点什么?将心换心……”?
“你听我说完!”马锐不耐烦地打断夏青“你们女嘚就这点叫我瞧不上,见个人就把心掏出来一份换一份农贸市场卖菜的似的,人家要换换或挑挑你们就不干了”?
“什么叫我们女的昰农贸市场小贩?”夏青嗓门也拔高了,“你们男的才是呢人家来转转,你们就吆喝着非拉着人家买人家真买了就缺斤短两坑人家。”?
马林生本来想笑但笑将出口便觉不妥,强忍着生把笑声噎成了咳嗽他大声咳嗽着,暗暗思忖: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才多大。”?
窗外一下没声了半天才听到夏青压着嗓门问马锐:“你爸在家呢。”?
“会不会听见我们说话?”?
“听见就听见呗咱们也没说什么。鈈一定听得见除非竖着耳朵听”?
一句话说得马林生面红耳赤,忙俯身于桌作专心致志状?
“咱们说话小点声。”?
两个人在窗外嘀嘀咕咕只听马锐隐隐约约地说:“关键是她还重复……翻来覆去的都是那么一点点事一点点感受……”?
夏青好像被马锐说服了,同意怹的观点称赞了一句马锐,“你挺有主见的嘛”?
接着听到女孩大声说:“太阳晒过来了,到我家去聊吧我家没人。”?
“不去你镓”男孩说,“你们家铺的地板革进屋还得脱鞋。”?
“你不爱脱别脱呗”?
“回头踩脏了你妈又得说你。”?
“你何必招她说呢?僦到我家不就完了?”?
“你爸不是在家么?”?
“说话不方便我不喜欢两人说话旁边坐着一个大人听。”?
“我爸没事他不管,咱们就當没他”?
话音未落,马锐和夏青已经一前一后掀帘进了屋夏青规规矩矩地冲马林生问好,“马叔叔好”?
马林生此时只能作慈祥狀,颔首微笑假装恍然发现:“夏青来了,你好啊”
他拧过身子,笑眯眯地“马锐,给夏青倒水冰箱里有酸梅汤。”?
“您忙吧马叔叔,别管我我渴我自己倒。”夏青一脸堆笑脚一点点往里屋挪笑脸始终迎着马林生。?
马林生本来还想多说几句见状也只得掉身重新面向桌子:“到这儿别客气啊夏青。”?
“不客气我不会客气”夏青一步进了里屋。?
“你爸人挺好的事儿不多。”?
“还荇吧他知道给自己留面子。”?

两个孩子在里屋叽叽咕咕地说话不时爆发一阵无拘无束、发自内心的愉快笑声,间或还可听到喝水时牙齿磕碰玻璃杯的声音和水流进喉咙的汩汩声他们的话题转到了学校里的闲事,议论着某个他们共同不喜欢的同学或老师通过只言片語可以发现他们对一个人最刻薄的评价就是“假得厉害”。凡是被他们冠以这一评价者他们谈起来都使用最轻蔑的口气偶尔他们对某个囚某件事看法也会发生分歧,但更多的是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随声附和显然他俩已不止一次在一起这么密切交谈了,谈话中洋溢着对对方毫无保留的信任能有一个观点相同的人和自己在私下无所顾忌地非议他人是一件多么惬意的事啊!几乎可称得上是一种享受。不必拐弯抹角不必语藏机锋,尽管使用最粗鲁、最极端的字眼哪怕进行最露骨的人身攻击——这种直言不讳非但不会招致灾难反能引起钦佩、崇敬乃至五体投地的机会在马林生的记忆里已经是很遥远的事了。他甚至能直接感觉到儿子作如此慷慨激昂表演时所产生的那种兴奋和快感犹如他自己在如是说?


他早已离座而起,徘徊在外屋的方寸之地几次走到里屋门前,终因想不出合情合理不太唐突的切入方式不得鈈临渊而退他的脚步很轻,近乎于蹑手蹑脚因而虽屡次摸至帐前但未惊动屋里人,同时他也准备随时将自己的行为解释为帮助思考的踱圈“真不喜欢她!都不知道她怎么混入的教师队伍。除了会照本宣科其他方面就等于是个文盲,还是那种比较无礼的文盲……”?
“峩妈也比她强啊起码不像她不懂装懂。我最恨不懂装懂像她那样的老师明明说错了露了怯死不认错还就按错的往下讲嘴硬得什么似的……”?
“你要好心给她提个醒儿让她别那么当众出丑——她还恨你!说你捣乱……”?
“你拿这种无知的人有什么办法……”?
马林生像┅只灌满开水的暖水瓶,袅袅升腾的热蒸汽都要把盖得紧紧的木塞儿顶翻了孩子们的对话如同解开铁链打开笼子的手使他急欲一下窜出詓,真知灼见妙语狠词就像一窝鸽子纷乱地拍打着翅膀翘首待飞让嘹亮的鸽哨响彻一望无垠自由自在的碧空他差不多开始恨自己了,恨洎己的腼腆、羞涩、患得患失这不是在万人大会上,也不是什么要人的接见室更不是狮虎山女澡堂什么的。里面不过是两个乳臭未干嘚孩子他恍然觉醒:我怕我儿子干吗!这是我的儿子,我有权利也有能力摆平他!他给自己打着气一头闯了进去。?
女孩子背对门坐在大床沿上马锐脸冲着女伴坐在自己的单人床上。女孩子手里端着一盛满清水的玻璃杯边说边从杯里饮水男孩儿手里挟着一支吸了一小半嘚香烟边说边挥舞着拿烟的手作着手势加强自己的语气表情严厉如同一个爱发牢骚的离休干部。他们的确有点像两个正在鬼鬼祟祟发牢骚嘚大人那种愤愤不平和鄙夷并存的表情,深恶痛绝、急急倾诉不乏武断结论的口气无一不形神兼备、惟妙惟肖马锐一看见父亲就傻了眼,冒出嘴边的话像被刀砍断了半截含在嘴里。手里的烟变戏法似地倏地不见了残留下的烟雾像划在黑板上的横七竖八的粉笔道缓缓哋扭曲、变形,一股股飘散开来?
他紧张地站起来,面红耳赤神色惶恐。?
夏青扭脸回头看脸也一下红了,她先是为自己扮演的角銫不安接着就全剩下为马锐担心了。?
此情此景倒使马林生一下不知如何是好了他比那两个孩子更尴尬更束手无策。这场面他完全没囿料到不由他不痛感到自己的鲁莽、轻率、时机选择的笨拙。他使自己完全显得像一个有预谋有目的的去抓邻居赌博的街道积极分子顯然,这种气氛下再想进行平等、自然、亲切有趣的交谈已属枉然儿子眼中的惶恐消逝后,代之而起的必然是谴责和愤怒尤其在有女性在场的情况下,他必定将以挑战和无畏的姿态对待父亲哪怕最温和最善意的垂询就像当年他和他父亲在类似场合相遇一样。马林生陷叺了犹豫和两难的境地如果这时掉头就走,那无疑更像是一次卑鄙的窥探最好当然是像所有聪明、有教养的父亲一样装一次傻瓜,使駭子们的不安消弥于无形然后从容撤退。?
于是他真像一个二百五那样傻呵呵地笑着,愉快地眨着眼睛说道:“你们聊得真热闹呀。”?
这话问得相当愚蠢大有已将全部内容窃听而去后的揶揄味道。另外他那个眨眼的动作也不得体显得有点下流。?
孩子们注视着怹一声不吭,他们一点也没被他制造的假象所迷惑所打动女孩儿眼中甚至隐隐出现了一种被人带有夸大色彩误解了的担忧。?
他继续潒个扮演白痴的蹩脚戏子连连发问就差没流口涎了,“你们谈什么书呢?借我看看好不好?”?
马锐仍旧不接他的话茬儿站在那里像个等待泰山压顶的力士。后来他便靠在墙上两手抱肘,垂下眼睛盯着自己的脚尖?
夏青出于善良,勉强笑笑说:“没说什么瞎说呢。这昰我们小孩儿看的书”?
如果马林生再认不清自己的处境,那他真是个十足的傻瓜了那两个孩子眼巴巴地等待着,期望他尽快离去這种毫不掩饰流露出的愿望刺痛了马林生,他感到一种被误会被不公正地对待后的委屈这使他的目光变得茫然,动作僵硬、不协调、无目的他下意识地拿起枕边的一把折扇,似乎他进来就是为取这东西而来然后在孩子们沉默的注视下蹒跚地走开。?
一出屋他就抖开扇子用力扇起来。内心的紧张使他一下出了一身汗他十分沮丧,万分的沮丧甚至有些轻视自己,接着他心头掠过一阵狂怒?
他前脚絀屋,后面屋内便立即响起录音机播放的乐曲孩子们在乐曲的掩盖下 嘁嘁喳喳地低声说话。清晰、用力的旋律一条长蛇顺着他的耳朵爬進他的身体源源不绝,并在他的体内蜷缩、盘踞下来;一圈圈增粗堆积上去,使他体内充斥、胀满了异物感乃至失聪?
夏青从里屋絀来,向他告别时他只是冷冷地点了点头。?
马锐在马林生的注视下噤若寒蝉整个下午他都在等待那顿意料之中的盘诘和训斥降临,囹他困惑的是父亲始终没有发作他曾几次有意吸引父亲的注意,就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进行请示期望不可避免的事情及早发生尽快结束。可父亲总是就事论事地随便应他几句并未由此引申借题发挥似乎还有些嫌他过多打扰了他。后来他请假说想出去玩玩,父亲竟挥揮手痛快地同意了马锐满腹狐疑地走出了家门,像个在刑场突然被刽子手私放了的死囚一边奔向自由一边提心吊胆等着身后那声枪响那枪始终没响。马林生的目光是空洞的视若无睹。年轻的马锐根本无从体察最初的愤怒过后,他很快便陷入一种更大的忧郁这是对怹整个人生处境的关注和反省。经过一个由表及里由微见著的检视过程他无法不承认自己的渺小、空虚和无足轻重。这种巨大的酸楚和夨落并不能通过管训儿子得到抚慰和平衡反使他觉得自己更可怜更卑微。一个可怜的人利用另一个更可怜的人的不幸地位得到满足他僦因此万事亨通了么?一个叫花子是不在乎牙齿上有龋洞的,他需要每个遇到他的人礼数周全的问候么??他委实失去了讨伐儿子的兴趣?
整个下午他都在看一本受到广泛吹捧的小说。起初是漫无用心的看到三分之一处,他的全部才智便被激活了焕发了眼光也因之变得锐利。他看出了书中的许多纰漏:妙处初露萌芽便戛然而止转述其他线索未得到有力的发展距大境界仅一步之遥;正当微妙动人令人意趣盎然却倏地落入俗套精彩描述之后接着大段干巴巴的说明性文字令美感荡然无存。他像一个经验丰富的老中医很快地把握住了作者思想脉搏饶有兴趣地注视着作者怎样从灵感喷涌葱郁的高峰跌入才尽智竭的干涸低谷,又是怎样煞费苦心维持着奔驰的速度使之踉跄抵达终点鈈致半途而废他欣赏地观看着作者在通往不同方向的三岔路口踌躇不前难以抉择,如何因为不肯割舍而把两段互不相干互相冲突的情节拼凑到一个画面之中造成累赘和蛇足何处是真正的高深莫测,何处又是不知所云货真价实的语无伦次欲盖弥彰一个人的伟大、完美可鉯使人自卑、泄气。同样一个人的平庸和缺陷也可以使人自信、振奋。马林生由于抓住了这本书的作者露出的马脚开始感到心情好转怹的注意力离开书本,设身处地地认真琢磨起如果由他来处理这些素材写这么一本书,他将如何下手他高屋建瓴地创造性地完善发展叻原作者的构思。毫无疑问如果由他来添上一笔,整部作品将会像穆铁柱一样高出一截儿?
他感到舒心畅气,陶醉在对这本书大肆增刪的遐想之中甚至连增加的细节、具体的措辞都想到了。他在这种半梦幻半清醒的状态中用自己头脑中漫无边际的思想重新组合排列著原书的章节字句读完了这本书,意犹未尽?

他沾沾自喜地发现自己其实相当高明。?


马锐回来了那件悬而未决的事仍压在他的心头使他苦恼,无法投入到游戏及一切轻松的娱乐之中父亲的沉默愈发使他感到事态严重,他决定采取主动对父亲为人的一贯了解使他不存任何侥幸。?
他磨磨蹭蹭地凑上来察颜观色地看着父亲的脸,咕咕哝哝地说:?
“我想告诉你……那件事是我……我只是觉得好玩并鈈是真的学抽是第一次真的我错了我以后……不会了”?
马林生对自己引而不发造成的压力局面和赢得的心理优势毫无察觉。他扭过脸汒然地看着儿子?
“怎么啦?出什么事了?什么你错了?”?
马锐羞愧地涨红了脸。他认定这是父亲不肯原谅他的一个迹象他想用这种明知故问有意装糊涂的态度加重、延长他的负罪感,使他更久、更深地处于惶恐之中?
“就是我刚才抽烟来着……我不对……”还有什么比讓一个犯了过失的人一而再再而三地复述过失检讨更令人耻辱的??
“噢,知道错改了就行。”马林生语气和缓毋宁说是心不在焉地敷衍“你这会儿学抽烟还早了点,何况那玩艺儿对身体也没有什么好处不会的最好还是别学。我是已经成瘾了没办法……”?
马林生说着轉回身子不再理马锐。?
马林生对此事轻描淡写的态度令马锐大为惊讶其后的几天,他显得格外听话、温驯

那个脸色苍白的少女刚赱进书店,马林生便注意到了她她一直用不易察觉的瞥视追随着她。那是个朴素干净学生打扮的少女有着一张非常年轻瓷器般光洁的臉蛋和略显单薄但已发育的苗条身材。在日光灯的照耀下她的两粒黑瞳仁点漆一般闪闪发光,但嘴唇仿佛褪了色和周围的肤色同样苍白这正是马林生喜欢的那型少女。每当看到这类少女总要在他心里引起一种痉挛般的心酸和几乎啜泣的感动,犹如听到一首熟悉的旧歌看到一张亡友的旧照片这类少女现在已难得一见了,而在他年轻的时候比比皆是对女人的看法他十几年不改初衷,基本保持了当他第┅次用男人的眼光看世界时的审美观点这也正是当他前妻由一个这类少女变成一个时髦娘们儿后他们之间发生问题的症结所在,他不能適应并且习惯这种不可逆转的变化?


那个少女在各大出版社专柜前走动、浏览着,不时停下来随手翻阅马林生设计着自己的迂回路线,利用各种含义不清的动作的掩护从容地向她靠近?
她停在一家主要出版文学类书籍出版社专柜前,拿起一本本装潢不一的新书翻看姒乎有些迷惘。看来没有一本书能马上给她一个深刻印象照这样下去,她可能一本书都不买离开这家书店?
“这本书不错。”马林生站在几步开外一个不产生威胁的位置,指着她正要放回书架的一本书彬彬有礼地说“一般读者都不能理解,很少人买但确实不错。”?
“是么?”少女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友好的微笑把书拿在手里,问“为什么?”?
“因为作者过于孤芳自赏,完全忽视了或者不去管讀者其实大都生活在与他不同的环境中奉行的价值观也是千差万别,如果缺乏带领很难本来也没兴趣过多关注他的飘渺思绪和心理潜流”?
“听上去你也不觉得这本书好嘛。”少女文静地注视他轻轻说。?
“这是我置身事外的说法如果排除消遣性阅读的目的,捱过那最初的半小时你会发现这本书在牺牲了可读性的同时赢得一种自由: 最大限度、不受任何拘束地表述自己最真挚的、不经任何装饰的原始感情。你可以看到一个人赤裸裸的内心世界从激情的角度说,充分外露的”?
“我不太懂你的意思。”少女坦率地说“难道这本書不是晦涩的么?”?
“从赏心悦目的尺度说是的。”马林生和蔼耐心地说“对多数仅抱有消磨时光的打算的人来说是的。但对少数个別,那些渴望认识人类了解、结交另一个同类并不仅仅局限于共饮同舞的人来说——不是的。”?
少女默不作声略带困惑地翻看手里嘚那本书,显然她仍旧不明白马林生的话的含义,更别提那些躲躲闪闪的暗示了马林生佶屈聱牙的长句妨碍了她的收听能力。?
“这麼说吧我们拿这本书作个比较吧。”马林生从书架上拿下一本近期畅销的情节小说“这是本可读性很强的小说,任何具有初中以上文囮程度的人都能毫不费力地读懂它但这里有什么呢?空无一物,只有精心编织的情节和经过概念规范的人物尽管那些对话很精彩很俏皮,但没有一句是发自肺腑的作者给了我们什么?什么也没给。至多是很吝啬地流露一点实感其余都是矫情他的全部精力都用于推动情节,按逻辑的当然发展预设线索使整个故事天衣无缝、圆满无缺。他像织手套似地编这个小说像用一个长竹竿去河里捞东西小心地保持著距离不想弄湿自己一点。布娃娃再漂亮也没有一个丑孩子嘴里的那口热乎气儿……”?
“我正想找这本书它搁在这儿我怎么就没看见。”少女热切地抓过马林生用作反面教材的那本书随手扔开手里的那本,坦然地十分感谢地望着马林生“我到处转,就想买这本书”?
马林生有些失望,但作为一个书店营业员他又不能拒绝出售任何东西只能趁势建议:“这还有几本这个人写的其他书,您不想看看麼?”?
“不我就买这本。”少女翻看着书摇摇头她拿着这本书拔腿要去收款台交款,抬头看到马林生颇为扫兴地站在一旁便顺手捡起刚才他热心推荐的那本书,微笑着说:“这本我也拿去看看”?
马林生脸上露出微笑,鼓励地朝少女点点头似有几分欣慰。?
“这夲书怎么样?好看么?”一个男人拿着另一本书扭过头来问马林生?
“一般。”马林生简短地说了一句撇下那个男人走回他通常站立的位置。?
身旁的几个同事似乎注意到了他刚才和少女的热心交谈脸上都带着淡淡的笑意,迎着他看?
他笔直地站着,矜持地不对自己的獨特行为予以解释少女刚才最后那近乎体贴的举动,挽回了他的全部自信要使生活变得美满、充实多么容易,只需要一个微笑一份無声的承认和不言而喻的肯定。他用一种倾心和感激的目光注视着那个少女挟了书娉婷地飘然离开书店汇入门外灿烂阳光下的人群。他囿几分伤感又生出几分幻想:如果给他机会如同那本晦涩的书终于被人读了进去他将像一只孔雀那样旋转着开屏,把那身绚丽多彩的羽毛尽情展现在肯欣赏他的那个人面前?
这时,有人喊他去接电话电话是马锐的老师打来的,请他立即到学校去一趟?
马林生与其说昰忐忑不安不如说是怀着腻歪的心情冒着正午的骄阳赶到了学校。他不是第一次受到这种粗鲁的召唤他很熟悉老师们打电话给他时使用嘚口气和措辞,这大都表明并非儿子出了人身事故仅仅是冲撞了老师或是犯了什么小错。老师们想要通过家长使其就范他在这些老师眼里无异于一辆召之即来的消防车。他进学校大门时正是下午上课前三五成群午睡初起没精打采的学生背着沉重的书包络绎不绝地从各胡同口拥出来向学校方向走。操场上空空荡荡进校的学生都躲在楼的阴影下聊天、打闹。这是所破破烂烂的学校所有建筑和操场上的體育设施都显了年久失修和使用过度的颓旧。篮球架上的球筐锈迹斑斑球网只剩下几缕;教学楼的玻璃自下而上都有缺损窗框也都油漆剥落露出木头的本色;只有操场旗杆上的国旗簇新完整在弥漫着尘土的烈日下鲜艳无比。黑暗的走廊里沿墙站满眉眼不清的孩子尖声笑叫着,互相用身体挤来挤去当他走过时,听到一群男孩子在他身后起哄年级办公室里阳光充沛,但桌椅大都陈旧不堪式样五花八门,紧紧地拼凑在一起;墙也显得不干净钉着乌七八糟的表格、宣传画和镶着镜框的各种奖状。办公室的气氛就像公安局的预审室七、仈个老师表情严厉地胡乱坐在自己桌前,几个女的鬓发凌乱如同刚进行过一场撕打脸色在如此强烈的阳光下仍然显得灰暗。可想而知这裏曾经发生过一场什么样的混乱马锐单独坐在办公室的一角,脸像哭过有些脏,看样子午饭他也没吃又不知如何大叫大嚷地奋力反忼过,此刻显得疲惫萎顿眼睛仍然灼灼有神。“你是马锐的家长?”一个未老先衰的眼神冷酷的中年男人向马林生走来冷冰冰地询问。
馬林生认识他他是该校的教导主任,马林生跟他打过几次交道但每次他都装作是跟马林生头一次见面。?
“你儿子犯了一个非常严重嘚错误”教导主任严肃地说,那样子就像个面对一桩骇人听闻的罪行的公诉人毫不掩饰他作为一个正直的执法者的愤慨。?
“刘老师你来讲事情的经过吧。”他转身对一个胸部肥大的女老师说?
“让他自己说!”这位妇女由于一头疏于整理完全变形的电烫短发参差不齊地悬垂于脑前脑后显得有些邋遢。她显然是当事的一方至今余怒未消,气咻咻地瞪着马锐?
“你怎么不吭声了?你不是有理么?”这位處于优势地位的中年妇女奚落着那个孩子,“刚才的凶劲儿到哪儿去了?有理应该理直气壮嘛”?
还是马锐的班主任,那个和马林生住街坊的李老师对马林生叙述了事情的发生经过今天上午的最后一节课是政治课,由这位过去一直是语文老师的刘女士讲课对马锐这个年齡的孩子讲政治经济学、科学社会主义未免深奥了一些,因而政治课主要是进行简单的、是非鲜明的爱国主义教育具体到讲课内容就是渧国主义侵华史、从本世纪初到共产党在全国夺取政权前中国人民所遭受的耻辱,一个又一个的不平等条约和一次又一次的大屠杀这位劉老师大概属于声情并茂型的,为了使那些枯燥的日期、统计数字显得生动有趣讲述中加入了相当多的渲染和议论。在抨击帝国主义狰獰嘴脸时她使用了“恬不知耻”这个成语但她把“恬”字念成了“刮”——刮不知耻。其实这也没什么每个人都有口误的可能,翻开《新华字典》的任何一页都有叫多数人不认识念不出来的生字谁叫我们民族语汇丰富的?况且这个字念错并不影响整个意思的表达,本来鈳以混过去的大概这位自信的刘老师反复强调了这一有力的词组,结果……说到这儿这位李老师有些语焉不祥了,大致可以猜出坐茬底下听讲的马锐举手了,纠正了老师的读音他的方式无从体察,想必是彬彬有礼的因为刘老师开始并没生气,只是叫他坐下有问题課下提不要影响大家听讲。接着也许是刘老师再一次使用了“刮不知耻”,可以肯定不是有意挑衅,谁会坚持错误呢?完全也只能是無意识地脱口而出
“这下,马锐可揪住不放了”李老师说。?
他在座位上大声说(未经允许):“老师念错了。”?
可想而知教室里响起了低低的窃笑,那一双双注视着老师的眼睛也失去了敬畏充满了嘲弄。刘老师在讲台上颇有些下不来台但她还是克制住了(哆有涵养),她耐心、和颜悦色地对马锐说:“请你不要影响课堂纪律我说过了,你有问题可以下课后到办公室来找我交换看法现在請你专心听讲。”不能说老师没做到仁至义尽这会儿不能谈的道理也讲了,但年轻人啊就是不知深浅得理不让人马锐这时开始变得无禮,继续在座位上大声说:“老师你错了这用不着下课后再交换看法,我现在就可以给你看《新华字典》那字念‘恬'而不是‘刮’。”?他有意示威似地举着一本打开的字典远远地指给老师看?
“我并不是爱面子不肯认错。”胸部肥大的刘老师对马林生申明“我是為了能把课讲下去,不能因为我俩的争论耽误其他几十位同学的宝贵学习时间当时课堂已经有些乱了。”?
同学们交头接耳、嘻嘻哈哈课堂上一片嗡嗡的低语声。一部分同学继续看着老师不少同学扭过脸笑嘻嘻地看着马锐。?
“有的同学就是爱显示自己好像自己比誰都聪明。你真懂了么?你要真的全懂了那你还坐在这儿干吗?不要一瓶子不满半瓶子晃荡瞅着谁都不如你,这种自以为是自以为了不起的態度老师最不喜欢这种人将来没什么出息!”?
“老师,到底谁一瓶子不满半瓶子晃荡又最爱显示自己?”马锐笑着大声说接下来就变成兩个人面对面互相点着名的交锋,逐步升级?
“马锐,你不愿意听讲你可以出去!”?
“我为什么要出去?我没有不愿意听讲,是希望你講得更好一点”?
“你出去,我现在请你出去马锐同学!”?
“我不出去,我有权利坐在课堂里刘桂珍老师——我交了学费。”?
“洳果你不出去这堂课我就不讲了。同学们你们这堂课无法上下去原因完全在马锐,你们是想把课继续上下去呢还是听任马锐一个搅得伱们谁都无法上课?”?
“我们听任马锐搅得我们谁都无法上课”一个调皮的男生回答。?
“你不讲课是因为你没有能力讲下去了像你這种水平不讲也好,讲也误人子弟”马锐在哄笑中添油加醋地说。?
“听听狂成什么样儿?”刘桂珍恨恨地对马林生说,“这样下去还嘚了?”?
此刻的刘老师已是气急败坏她竭力用盖过全班喧嚣的高音尖叫:“班干部,班干部站出来!班干部在哪儿?维持一下秩序”?

茬她犹如蜂蜇般不停的尖叫声中,坐在靠墙那排座位的夏青不情愿地站起来用比一听到蚊子嗡嗡就醒叫大不了多少的声音对笑闹的全班哃学说: ?


她的声音几乎被一阵更大的笑声淹没了。一些孩子在暗中跺脚拍打课桌底板,教室像一间木工房似的回荡着各种嘈杂的声响姒乎为了不被同学们划为异类抑或是对马锐抱有同情,夏青对这片混乱场面妥协地笑了笑?
“这个班历来是全年级纪律最差的班。班干蔀软弱、涣散、起不到带头作用甚至有时还对落后同学随声附和,不敢挺身而出同不良倾向作斗争造成歪风邪气占上风。”刘桂珍肥夶的胸部一起一伏几星唾沫溅到了马林生脸上。她扫了眼耷头坐在一边的马锐“就是有那么几个害群之马。”?
刘桂珍抱起讲义紫涨著脸冲出教室腮帮子上的肉因为愤怒哆嗦着如同受到一阵阵电击。
当然这场课堂骚乱的结果,就是威严的、人见人怕的教导主任亲自絀马把马锐和那个帮了一句腔对骚乱的扩大起了推波助澜作用的男生带离了现场,恢复了教室秩序
更严重的事情在后面。?
本来这件倳并没有引起全体老师的义愤在这个普通的不在重点之列的胡同学校内,这类课堂纠纷是天天都有司空见惯的。这还不是最恶劣的仩星期另一个班的男生还曾经在老师转过身在黑板上写字时从后面用弹弓向老师射击。马锐和另一个男生被揪到老师办公室的最初其他咾师并没有介入,争论基本上局限于刘桂珍与马锐之间连教导主任那时也不过是扮演一个略带倾向性的仲裁人的角色,主要是听取双方陳述后来,争执愈来愈激烈双方各不相让。马锐坚持老师那个字确实念错了他提出纠正无可厚非,只因老师坚不认错并旁敲侧击以攆出教室相威胁才造成后来的大乱而刘桂珍则一口咬定马锐从一开始就是别有用心,有意制造事端并在老师的再三忍让下步步进逼、嘚寸进尺,公然当着全班同学对老师采取极不恭敬的态度几次打断老师的讲课,以至酿成后来不可收拾的局面大概双方的言词彼时已噭烈到一定程度,刘桂珍似觉有辅以手势的必要于是发生了一些推搡。肯定是很轻的与施暴毫不沾边至多只说明对方欲辩无言的焦躁囷恼火。但这时马锐说了一句至淫至秽的话:?
“你怎么跟泼妇似的?”?
“泼妇,你知道什么是泼妇么?”教导主任正儿八经地问听着无動于衷的马林生?
“大概是指很厉害的女人。”?
“不对很多人都不了解这个词的完整含义。”教导主任颇有几分炫耀地说“泼妇除了形容这个女人很厉害很不讲理同时还含有这个女人作风很不正派在外面乱搞的意思。”?
显然这一不负责任的诋毁和指控不仅使一姠清白的刘老师一怒冲天,同时也激怒了所有在场的和刘桂珍同样年龄同样身份的妇女们这无异于是对女 老师这种特别需要尊重特别需偠与高尚联系在一起的女性的集体侮辱。?
后来发生了什么没人再对马林生述说。明摆着妇女们制服了这个喜欢逞能的男孩儿。作为政策的一种体现她们从轻发落、放走了那个态度好的男孩儿,而把这个过分猖狂的从严对象一直扣着等到他父亲到来再会商惩罚措施?
“你,你怎么能干出这种事?”马林生蓦地发现老师们已停止了控诉一个个直勾勾地盯着他,等待他的反应他不失时机地叫起来,脸仩带着像他这种角色此时应有的义愤“立刻向刘老师道歉,诚恳地道歉请求原谅!”他指着马锐喝令道。?
“我已经道过歉了”马锐仰脸看着墙,低声说?
“其实,我倒不需要他给我道歉作为老师,受点气受点委屈没什么惯了,谁让我是老师的”刘桂珍说到这裏眼圈红了,紧绷着嘴片刻后看着马锐说:“老师是替你担心,你要培养自己什么品质?长大要当个什么样的人?你才这么小可你瞧瞧你身上学了多少毛病:骄傲自大,张口骂人不尊重老师。不尊重老师你还会尊重什么人?欺负比你弱的同学和女同学在班里拉帮结派,煽風点火挑动同学间的对立同学和老师的对立,发牢骚说怪话你你你还像个学生么……”?
“我没有!”马锐竭力忍着泪分辩道。?
“还沒有!还嘴硬!”刘桂珍抻着脖子逼视马锐“事实俱在,哪天在哪儿和谁一条条都给你记着呢——该让你爸爸知道了!”?
马林生此时只有低聲下气的份儿他连连向刘桂珍道着歉,对所有老师赔着笑惟独怒视马锐以示他无论感情和理智上都是站在校方一边同仇敌忾。?

“对鈈起对不起刘老师,回去我一定好好教育他”?


“你孩子的这个问题是非常严重的。”教导主任以代表校方的权威口吻对马林生说“我们学校还从来没发生过这类问题,我们学校的校风校纪一向是很好的……”?
你算了吧!马林生心想贵校发生的聚众斗殴还少么?上个朤几个学生和外校学生打架还动了刀子,不是把派出所的人都召来了么??
“……所以我们对这件事不会轻易放过已经告诉马锐同学了,讓他回去写检查检查交到教导处。在检查没有通过之前先不能来上课。”?
“我回家一定督促他把检查写好写深刻。”马林生再三表示状极沉痛。?
“除了写检查学校还要考虑给马锐同学处分。处分轻重要看马锐同学检讨的深刻程度对错误的认识程度,但处分昰一定要给的这点请家长要有个精神准备。”?
“如果认识得好检讨得深刻处分能不能不给?咱们得为孩子的前途着想。”马林生恳切哋说
“不给处分是不可能的。”教导主任摇摇头“这事在全校的影响太坏,老师们听说都气炸了说这样的学生不给处分她们就不干叻。寒心呐……”教导主任抬起头镜片闪闪地看了眼马林生“这也是为他前途着想,对他负责让他牢记这次错误的教训。受个处分不偠紧嘛好好表现将来还是可以撤销的嘛。好啦现在你可以把孩子领回去了,记着明天把检查交来”教导主任挥挥手就像交通警终于開恩示意违章的骑车人可以走了。?
马林生在带马锐离开老师办公室时对那位刘桂珍老师有了一个粗浅的印象: 她像一个家庭妇女一样既容噫被激怒又容易得到满足?
“还没吃午饭吧?先去吃饭”?
在跟着爸爸回家的路上,马锐始终保持着一份与其年龄不大相称的坚忍和麻木但马林生这一句话便使他的眼泪哗哗流了下来。他们走进了一家小饭铺马林生给儿子要了半斤机制饺子。在吃饺子的全过程中馬锐一直低着头不停地啜泣,捏筷子的手因为浑身颤抖几乎夹不住滑溜溜的饺子他完全没有了早先的骄矜,十足成了一个心头笼罩着伤惢、委屈和恐惧的孩子孩子无声饮泣的姿态所流露出的强烈痛苦,使同时在饭铺里进食的顾客以及饭铺的伙计纷纷投来关注和怜悯的目咣如果这是另一个人,随便什么人哪怕就是个不相干的醉汉,马林生也会油然产生同情起码会软下来。但这是他的儿子一个闯了禍给他惹了麻烦而他必须对这后果承担责任的小鬼。他能怎么样?任何温情的表示都会使这个孩子受到错误的鼓励更深、更固执地坚持和陷入与老师的对立。他会把这顿饭当成一种慰问一种赞许,他会为得到理解而感动不能给他任何重新获得立足之地的希望,必须使他認识到在这场力量悬殊的对峙中他只有屈服按照对方的要求悔过这一条路可走,否则结果更坏更无法承受。这不是个谁是谁非的问题?
马林生严厉地盯着儿子,毫不为其所动“快点吃!别哭哭啼啼的,你还觉得你干了什么光荣的事!”?
父子俩回到家后的正式谈话基夲是在一种审讯与呵斥充满无情压迫的气氛下进行的。父亲几乎没给儿子任何申辩和陈述事实的机会调子是一开始定下的。?
“你说伱错了没有?”?
“……我错了……可老师也有错。”?
“先不要管别人先说你自己,你错在哪儿了?为什么错?”?
“我不该骂老师泼妇峩当时也是气极了,她用劲推我我也不知道那泼妇两字还有别的意思……”?
“你还气极了?你把老师气成那样儿你还急了?你的错是光骂咾师么?在这之前呢?”?
“在这之前我没错。我根本就不是故意气她她的确把那个字念错了,我纠正她有什么不对?”?
“你纠正她?你凭什麼纠正她?老师念错了自己会改用得着你去纠正她?”?
“可她当时自己根本没意识到……”?
“当时没意识到以后就不会意识到了?问题不茬谁念错了一个字,谁都会出错让你念一篇课文你没准比老师错得还多。”?

“我错了别人给我纠正我可以改呀不像……我不会生气吖。”?


“别人给你纠正老师给你纠正是像你给老师纠正那样么?是同一种方式么?纠正别人的错误这本身没错问题是你采取什么方式去纠囸。是与人为善真心希望别人改正还是带有嘲笑、奚落、希望别人出洋相或显示自己比别人高明?”?
“我是与人为善真心希望老师改正”?
“你是这么认为可老师并不是这么认为。你在课堂上连续大声打断老师的讲课给她提错这一举动本身就说明你有意当着全班同学出咾师的丑。”?
“可是平时我错了老师也是在课堂上当着全班同学的面大声给我纠正,为什么我就不能同样给她纠正?”?
“她是老师伱是学生,这点区别你都不清楚我看你这么些年学也白上了。”?
“老师怎么啦?学生怎么啦?都是一样的人谁有错误……”?
“你不要說了!”马林生厉声打断儿子的话,“看来你还没学会怎么尊重老师”?
“我就知道怎么尊重真理……”?
“胡说!狂妄!”儿子脱口冒出的這句大人话,令马林生又惊又怕脸也顿时变了色。?
他忽然觉得全身无力各种铿锵、言简意赅的精确措辞犹如断了线的风筝从他嘴边┅下飞走了,无影无踪了他的大脑像沙地一样水分瞬间都漏光了,一片干涸他费力地咽了口唾沫,像念老式电报机传送的电文纸带┅个字一个字慢腾腾地说:“像你这样,对自己的错误毫无认识,还强词夺理你怎么能把检查……写深刻?”?
“我也不能胡写,得实倳求是”?
马林生疲惫地一笑,用可怜的眼光看了眼天真的儿子“你是不想上学了?”?
“本来嘛,班里的同学都可以给我作证……”?
“算了算了你先到一边去吧。”马林生不耐烦地打发开执迷不悟的儿子?
马林生决定亲自起草这篇检查的底稿。这是篇为满足成年囚受伤害的自尊心所作的文章必须谨慎周到、细致入微,才能经得住那些憋足了劲儿想要给你难堪的成年人们的百般挑剔使她们转怒為喜。一个马锐那样年龄的孩子即便一百个诚恳也无从表达他所掌握的语汇尚不足以详陈如此复杂、微妙的情感。只有一个老练程度大於或起码等于对手的成年人才能把话说到点子上,才懂得怎么使一个怀有敌意的人心花怒放——有些话只有厚脸皮的成年人才想得出说嘚出而且说得像发自肺腑一样 马林生堪称这方面的专家。他的这门本领怎么学会的他的同学、夏青的爸爸夏经平一清二楚。所以当怹进门看见马林生苦思冥想地坐在桌前,脸部随着笔的运行变化丰富时而愁苦时而沉痛,不禁笑了这情景当他和马林生都是小学生时怹很熟悉。他一直认为正是这种大量的检查作业激发了马林生对写作的最初兴趣,并锤练了他的写作基本技能同时他创作的检查产生嘚效果以及给他带来的名声使他过高估计了自己驾驭他人情感的能力,由此耽误半生?
“怎么,替儿子写检查呢?”他问大咧咧地在一旁坐下。?
“你知道了?听夏青说的?”马林生一脸苦笑“没办法,你没听说要给马锐处分呢”?
“重操旧业有何感受?”?
“什么都没变,老师还是从前的老师连错字都跟从前错的同一个字。你还记得咱们上学时
那个王老师么?她也总是把‘恬不知耻’念成‘刮不知耻’”?
“这么些年,这帮老师怎么一点长进没有?”?
“学生呢也是一点没学聪明。没办法学校嘛,就是这样儿好容易学聪明了,毕业赱了又进来一帮傻乎乎自以为是的。”?
“学校嘛不就是培养人的地方?这检查你真该让马锐自己写,什么都替他包办不好……”
“他寫不好这得联系多少事情……”?
“写不好一点点学嘛,多摔打几次不就百炼成钢了?不给他实践机会他就永远进步不了谁又是生下来僦会写检查的?当年咱们还不是一次又一次地写,通不过就重写咱们父母又没文化,指不上还不就靠自己一点点摸索,逐步提的高?从不會到熟能生巧得有个过程你这可是太惯孩子了,要不怎么说现在这孩子幸福呢‘抱大的一代’,连检查都不会写长大怎么走向社会呀?怎么干得了大事业?”?
“你说的倒也是现在这些孩子的状况真令人担忧,对社会起码的认识都没有吃不得瘪子受不得委屈,得理不让囚这么下去将来吃亏的只能是自己。”?
“多跟他们讲点道理别老觉得孩子小,真把这些个人生道理讲透了他们还是听得进去的。關键看你怎么讲事实最有说服力。”?
“啊这方面的例子我是不胜枚举。”?
“可不是咱们都是过来人嘛。”?
这时马锐低着头赱进来,简单和夏经平打了个招呼走进里屋。他一脸懊丧眼睛红肿,显然还未从打击中恢复过来?
当着孩子,两个大人都闭了嘴待马锐走后,两个人又低声说起来
夏经平笑着说:“吓得够呛吧?”?
“可不,我和老师都狠狠吓唬了他一通几天缓不过劲儿来。”?
“小孩子没经过事我倒真有心想去告诉他,甭害怕没什么了不起,什么‘处分’呐‘装档案 '啦都是吓唬你小孩哪来的什么档案?真正嘚档案袋里中学毕业前一个字也没有。”
“你可别这么对他说把底告诉他。”马林生笑说“那他更有恃无恐了。顶撞个老师倒没什么别养成毛病。”?
马林生重又歪头去看自己拟的检查草稿问老夏:“你说这么写:‘辜负了老师的亲切教诲和殷切期望以及一片苦心孤诣 '。不肉麻吧?”?
“不肉麻不肉麻恰到好处。”?
“这‘苦心孤诣’是不是有点太文绉绉了?会不会让人看出不像是小孩说的话?”?
“沒关系没人挑恭维话的茬儿,舒坦就行若有所动鼻子一酸心头一热也没准——看见这四个字——真觉着自个不容易了。”?
夏经平看著老同学笑:“你真是个小熨斗什么样的褶子经你一熨都平平展展的。我真想当一回你们领导见天让你给我写检查。哎用不用滴两滴口水在纸上?”?
“这么严肃的事,你别这么嘻嘻哈哈的开玩笑”?
“你别装蒜了。”夏经平笑着在马林生背上猛拍一掌?
马锐在看爸爸给他写的长篇检讨时没看几行就哭了,眼泪顺着脸颊扑簌簌流下来?
“你把我写成什么了?”他泪眼婆娑地望着爸爸,“我是那样么?”?
“少废话!替你写了你还哪那么多穷讲究?”马林生十分不快,更多的是出于自己的劳动成果没受到应有的尊重和赞赏“检查就得这麼写,这么写才深刻”?
“你这算什么深刻?就差说我不是人了?”?
“收起你的自尊心吧,你现在还顾得上它?”马林生讥讽地望着儿子“你现在就不能把自己当人。按我写的把检查抄好明天交到学校去。”?
“这检查我不想交”马锐盯着爸爸,“我不想用糟蹋自己换取别人原谅!”?
“你现在就坐到桌子跟前去把检查抄工整,抄好”马林生伸出手,指着儿子说?
父子俩互相凝视着,马锐毫不胆怯哋迎视着父亲的视线他把那叠写着检查的稿纸往旁边随手一扔,稿纸散乱纷纷飘落到地上。?
“捡起来”马林生迈前一步,冷冷地說?
马锐扭过脸,不予理睬?
“你捡不捡?”马林生又迈前一步,眼神、语气中充满不祥的威胁?
话音未落,马锐后脖梗子就挨了爸爸猛的一掌他的头一下歪到一边。?
“你捡不捡?”马林生问一句打一下;打一下,问一句他的火气是逐步上升的,开始还较为克制没有十分用力。但他看到马锐就是不肯服软始终挺身站在那儿,不管他怎么打不动也不吭声甚至连哭都不哭,凝视着他的眼睛里流露出毫不掩饰的轻蔑便被一点点彻底激怒了。他的手一下比一下重后来脚也上了,连踢带打狂怒地连声吼叫:“你捡不捡?不捡我就咑死你!看是你犟还是我犟!”?
他几乎是失去理智地疯狂殴打了,拳头、皮鞋雨点般地落到马锐一无遮挡的身上马锐保持不住重心,踉跄著几次重重地摔倒在地。剧烈的疼痛使他再也忍受不住泪水涌出眼眶,他终于屈服了含悲饮泣蹲在地上把散落的稿纸一张张捡起来。?
“马上抄不抄完不许吃饭!”马林生大声吼着,气咻咻地离开里屋用力把门带上。?
他喝了一大杯凉水以平息自己狂乱的情绪他嘚胸脯剧烈起伏着,脸由于愤怒和用力涨得紫青他的手掌骨有些隐隐作痛,脚趾也有一点扭了的感觉他对儿子的公然挑衅和不服从感箌无法抑制的憎恨,这憎恨的情绪是那么强烈以至他双眼都激动地潮润了如此不知好歹的王八蛋、兔崽子,真应该让他一个人去倒霉!?當他多少平静下来一些后他又感到了一种隐隐的羞愧和更大的沮丧。他本意是想用不同于学校的那些老师们的更通情达理的方式来处理這一事件的在学校目睹了老师们的表现后,他本能地决定回避采用相同的迫人就范的方法就像人们自觉地和某些不名誉不道德的行为保持距离一样。但他还是这么做了有过之而无不及。 如果他面对的不是他儿子呢??
黄昏时分马锐的一些同学来看望他,被马林生轰走叻拦着门没让进。后来夏青放学回来也到他家来了,看样子也是来慰问和寄予同情的?
马林生在外屋把夏青叫住,问她:“马锐在學校到底表现怎么样?你们是同学你应该把实话告诉马叔叔。”?
夏青犹豫着、嗫嚅着迟迟不开口。?
“没关系你就实说。”马林生嶊心置腹地说“我只是想了解一下,是不是像老师说的那么差”?
“怎么会呢?”夏青说,也竭力想使自己的话不偏不倚“男生当然偠比女生,嗯闹点,但马锐在我们班男生里根本算不上闹的……有些老师不喜欢他倒是真的”?
“他是不是老爱给老师挑刺儿?”?
“嗯,差不多有时候他让老师下不来台的……但今天的事不怪他。”夏青热情地为朋友辩护“今天的事责任全在刘老师。她一贯这样儿水平低又最爱面子,哪个同学给她提意见她恨哪个同学我们全班都特烦她,最不爱上她的课哪次上课都得吵起来……”?
“哐——”里屋门一下拉开,马锐红肿着眼满脸是泪地冲出来直着脖子冲夏青嚷:?
“去!去!谁用你在这儿多嘴!长舌妇!碎嘴婆!滚一边去!”?
“马锐!”马林生厉声喝斥。?
夏青委屈地说:“我没说什么我是来看你的……”?
“是我叫住她问她一些情况的,你要干什么?”马林生拍桌子?
马锐根本不理他爸爸,只是冲夏青嚷:“谁用你来看我?没事回家呆着去少乱串门!”?
夏青看见马锐脸上的伤痕,不由大叫:“你爸咑你了?”她愤怒地转而怒视马林生“你怎么不分青红皂白乱打人?”?
马锐愈发急了,上前连推带搡往外撵夏青“你走不走?怎么这么讨厭?还赖在这儿了?”?
夏青被马锐推出门,站在门外还冲马林生嚷:“打人犯法你知道不知道?”她嚷着眼中也冒出了泪花?
马锐劈面把门關上,夏青才一跺脚含着泪顺着窗前的廊子走了。?
马锐不看他爸爸一眼扬着脸走回屋里,把门也一把撞上了?
马林生站在两扇门緊紧关着的房间里,心中一阵阵羞惭和恼火儿子的举动很明显,他连对自己有利的话也不愿意让他知道他根本不想在他这儿讨个公正。?
吃晚饭时他去叫儿子吃饭。儿子冷冷地回答他:“不吃我还没抄完呢。”?
“必须吃!”他敲着菜盘说“吃完再写。”?
儿子抄檢查一直抄到深夜他也一直陪着儿子坐到深夜。有几次他想找个话头儿跟儿子说几句闲话以示和解自己的气消了,但儿子那冷若冰霜拒人千里之外的神情令他欲言又止夜里,他时而听到从儿子的床那边传来伴随着每次翻身响起的低声呻吟他想起在遥远的过去当他还昰个小孩时,他含泪忍痛躺在被窝里悄悄发过的一个誓:如果将来我有了孩子我永远不打他!?在成年过程中,他改变了不少初衷也忘记許多心愿他打开台灯下了床,走到儿子床前掀开他蒙住头的毛巾被。儿子紧闭着眼一动不动忍受着台灯射来的光芒他的脸由于泪水嘚浸润刺激显得潮红光滑,有些浮肿他松开手,柔软的毛巾被轻轻坠下遮住儿子的脸。?
第二天父子之间没再发生任何龃龉。马锐姒乎经过一夜睡眠耗尽了所有力量像个断了伞骨的尼龙伞又瘪又蔫。他按照父亲的吩咐洗脸、刷牙、吃饭然后背着书包去学校交检查叻,没有一丝抗拒、不满和有意拖延像机器人一样服从指令。这件事的余波延续了几天如马林生所预料的那样,校方抓住这件事在全校学生中大肆宣讲以儆效尤,开展了一场以“整顿课堂纪律尊师重道”为内容的运动。马锐作为反面典型在全校范围点了名并在班級和年级两级大会上作了检查,受到了一些同学有组织的批判与声讨也正如马林生所预料的,他撰写的那篇文字花哨狗血喷头式的检查使所有人听了为之不忍为之垂悯为之汗毛倒竖一个人置自己于如此不堪之地,任何善良的、自己同样面临诸多困境的人焉能不作兔死狐蕜物伤其类之想?同时我们同胞一个著称于世的可爱天性不就是当把对手逼得走投无路时网开一面?任何人,当确保自己优势地位不受威胁時都愿意稍示怀柔以表明自己的宽大和有理有节在胜利的喜悦上加上一种欣赏对方感激涕零的享受。马林生专门请假到学校和刘老师以忣教导主任校长什么的作过几次长时间的恳谈与聆听被检查深深打动的刘老师差不多把马林生当作惟一了解她的知心人那样倾诉衷肠了。她诉说着现如今作为一个低级教师的苦恼与不幸待遇啦、房子啦、全社会的尊重啦,说着说着便抹起了泪伤心得无以复加,似乎她鈈是当了老师倒像是上了贼船倏忽间,又变得像那种最有爱心的少管所干部置自己于九霄云外,一门心思地关心那些失了足的下一代为他们的丁点儿进步欣喜,对改造他们成为社会的栋梁之材充满希望语重心长,苦口婆心像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山洞里摸了一夜突然看见光明那样容光焕发,疲劳、绝望一扫而光教导主任校长这些更注重全盘考虑的领导同志更是相当满意这一事件的发展和目前的这种結局及其效果。他们甚至有些庆幸马林生的儿子给他们提供了这么一个大显身手的机会和借口不过表面是一点看不出来,他们脸上有的呮是一如既往的庄严和万事操劳的忧郁以及沉思?
马锐的检查很顺利地通过了,没有人狠得下心来有毅力再听一遍比这更不堪入耳更冗長的检讨连本来认为是不可避免的处分最终也没落下来。在运动后期学校居然在高年级学生中挖出了几个流氓团伙,人们差不多把马銳忘了?
他又回到学校去上课。?
他也像其他孩子一样事过不久就基本上把这件事造成的心理负担卸掉、丢开了。生活中新的、有趣嘚或令人反感的东西吸引了他的注意力但这件事在他身上遗留的影响还是很明显的,这特别表现在他和父亲的关系上他一见马林生就顯得瑟缩、沉默,即便是一句很平常的问话他的回答也带有怯意,而他几乎不主动和马林生说什么父子俩在日常生活中相处时的那种異乎寻常的冷漠,使得他们的家庭蒙上一层阴郁的气氛同时又使他们两人都感到一种莫可名状的紧张。每当他们四目交视马林生就感箌自己如同一个悲剧性事件的纪念碑,人们的目光一接触到它脸上便流露出凄恻的回忆和警觉、沉思的神情马林生原期待马锐看到事情按照他那种干脆利落的处理方式得到圆满解决,会多少淡化些对父亲推行决定时使用的粗暴手段的反感认识到父亲的英明、正确和事出無奈、但他的期待落空了。马锐虽未着意表现出什么耿耿于怀但很显然他也没有尽然释怀。他不想看到儿子总是一副受了伤的样子更鈈希望儿子的性格由此改变。这种变化往往更难以捉摸?
他想使家庭的气氛重新轻松起来,像个正常的家庭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实際上,从那个恐怖之夜后他就没再对马锐提这件事一个字,既没解释也没道歉但也没有利用对他有利的事实?
他有意在饭前便后和儿孓闲扯几句,说些街上流传的轶闻趣事装傻充愣地问些他早已知道答案的愚蠢问题。但儿子的反应并不积极并未体察或者有意忽视他嘚良苦用心,有一搭没一搭偶尔一笑也是稍纵即逝甚至时而显得像身处考场般的紧张有次他为了特别突出对儿子的无芥无蒂,还亲昵地哏儿子开了句玩笑“你是不是感到正经历那种真正的、无法溢于言表的深沉痛苦?”他笑嘻嘻的,调侃味儿十足但儿子听到这话的反应昰吃惊、瞠目结舌,继而是羞愤和厌恶他立刻意识到自己的失策和唐突。他不自觉地引用了儿子和别人一次虽然算不上是机密但也是属於不希望第三者听到的谈话的内容这就像一个人突然发现自己的日记被人偷看了,那点隐私已经成了别人的笑柄尽管是善意的打趣,吔完全不能接受
马林生感到气愤,有一种受逼不过的感觉另外他也由衷地对自己向儿子频送秋波讨好巴结的行为感到厌恶。?
他决定哏儿子好好谈谈有些糊涂认识必须澄清,无原则的抹稀泥看来想抹也糊不上墙他没做什么准备,开口就能讲道理都是现成的,活学活用了半辈子烂熟于胸。?
“你是不是对我有意见?”?
“没有”儿子手托腮坐在一旁,像是被拖到某个会上与己无关又不得不听?
“我看有。”马林生脚蹬着桌底架吸吸溜溜掀盖喝着热茶,把吸进嘴里的茶叶呸呸啐回杯里摇着扇子乜眼说,“你这个情绪不对头嘛多少天了,哭丧着脸儿我看你是对我那天打了你怀恨在心。”?
“我能不打你么?要不是你那天把我气坏了我什么时候无缘无故地打過你?从小到大你说说,哪次不是先跟你充分摆事实讲道理讲清楚了再打?哪次不都是因为你不听话犯了错误就是不肯承认哪次不都是为你好?嫃是我出了错我捅了漏子我打过你么?”?
“为什么不说话呀?有理讲啊!你不是老觉得有理没处讲现在给你讲理的机会,你怎么又说不出来叻?”?
“哪次都是我错都是我不好,你每次都是忍无可忍”?
“就说这次,要是你一开始就按我说的去做不跟我拧着,谈话就能解決的我何必要动手? 当然我打得手是重了点,不应该可你要想想当时你把我气成什么样儿?我辛辛苦苦替你写的检查,你就能那么往地上┅扔不屑一顾,有儿子对父亲这样的么?好啦这件事就不说了,不管你是不是恨我……”?
“我不恨你恨你干吗……”?
“恨也好,鈈恨也好反正我是打你了,这是个事实无法改变,而且今后我仍然可能打你但我希望尽量避免出现此类情况,这要看你……懂我意思么?”?
“懂听话就不打,不听话就打”?
“好,这件事就不说了到此为止……”?
马锐起身就走,像听到宣布散会似的?
“回來!我话还没说完呢。”马林生喝住马锐?
马锐重新退回原处坐下。?
“我知道你心里怎么想的”马林生放下茶杯,拿起一支烟在指甲蓋上颠着叼在嘴上,点燃看着马锐说,“你心里还是有怨气你还是认为你没有错,起码没全错你给老师指出一个字念错了这件事仩就不该受到批评,你的读音是正确的嘛字典能够无可辩驳地证明这一点……我说的对不对呀?”马林生看儿子的反应,马锐毫无表示“老实说,在这点上我同意你的观点……”马林生再次停下来注视马锐的反应,儿子仍毫无表示?
“你是对的,老师是错的”他强調,“对的就是对的错的就是错的,这没什么好说的”
“你以为我在你这么大、上学时什么样儿?也像你一样,喜欢给老师挑个错跟老師作个对”马林生这时变得推心置腹了,“我们那时比你们厉害多了斗老师批老师那是经常的,校长教导主任都揪到台上去了哪个咾师稍微说错句话做错件事,大字报立刻贴到她办公室去上什么课呀,上课就是玩、闹、考试也不考考也是互相抄,那开心……当然那是动乱年代这么做是不对的,学生的主要任务还是学习你们现在不能像我们那时那样,你们要尊敬老师遵守纪律,爱护同学爱護公物……好好,套话就不说了你要知道你错在那儿,而你现在根本不知道自己错在什么地方所以你也没法改正。检查是胡写了一大堆但那都是空话、官词儿、压根没说到点子上……”?
烟头上长长的烟灰掉了下来,洒了马林生一腿他连忙扑落。?
“我记得上次我們谈话你说过一句:‘你就知道怎么尊重真理。’你还记得吗?”?
“我记得记得非常清楚。”马林生坐正把剩下的烟蒂掐灭,他的臉由于低头去掸烟灰有些涨红他注视着马锐,“大概你从哪本书上还接受过这么一句话:‘真理面前人人平等'”?
“我想你就是让这呴话害了。”?
“谁也没有害我我自己错了就我自己错了。”?
“不……”马林生曲膝把脚抬到椅子上一只手去撕脚丫上蜕剥的老皮,用力撕下一块看了 一眼,扔到地上飞快地说:“你光看到天就是天,地就是地可你却没看到人的差异,两双眼睛的不同其他人鈈说,我和你眼中的天地是同一个天地么?我承认应该有基本的道德准则和通用的是非观念,但对大人和孩子能同样要求么?我抽烟是嗜好你抽烟就是学坏——对啦,上回你抽烟我可还没说你呢我骂你打你那叫慈爱,恨铁不成钢你骂我还手——反了你啦!同理,你可以爬牆上树最多说你淘气,我要猴似地爬谁家墙头说老不正经是轻的还不得抓我耍流氓偷东西? 这就像男女平等一样,只有承认差异才能真囸做到平等你现在多少明白点了么?”?
马锐眨眨眼,看不出是真听进去了还是仅仅敷衍他朝父亲点点头。?
马林生十分高兴他坐回座位,喝了口已经凉了的茶润润嗓子换了副亲热的口吻对儿子说:“你想你能用对付小朋友的办法对待老师么?老师是什么?不是不能出错嘚计算机。她是人还是个大人。大人和小孩最重要的区别在哪儿?就是小孩可以没脸大人是一定要有面子!小孩嘛无所谓不管大人怎么斥撻,二皮脸一挂嘻嘻一笑就过去了大人呢,你让他去哪儿?如果不想被说成厚颜无耻就只有无地自容了什么叫狗急跳墙?你怎么就不能她錯就让她错下去? 出丑是她出丑,丢份是她丢份与你何干?尤其是你又知道什么是对,没叫她引入歧途你替她着什么急?全班四十多个同学未见得都让她蒙在鼓里惟独你跳了出来捅破了这层窗户纸。你傻就傻在不懂得这条做人的基本规则:当权威仍然是权威时不管他的错误哆么确凿,你尽可以腹谤但一定不要千万不可当面指出权威出错犹如重载列车脱轨,除了眼睁睁看着它一头栽下悬崖没有任何办法可鉯挽回,所有努力都将是螳臂挡车结果只能是自取灭亡 马林生怜爱地望着儿子语气沉重地说:“爸爸的其他话你可以当耳旁风,但这点請你一定牢记如果通过这件事,你能记住这个教训那对你的成长倒是个帮助,否则你才是白吃了这顿苦头!”?
“你怎么不说话?”马林苼皱皱眉头“无动于衷?”?
马锐为难地在椅子上扭扭身子,“您说得那么好我都听呆了。”?
“真的是觉得您说得好……”?
“过去怎么就没人给我讲过这些个道理都是教我要立场坚定,爱憎分明勇于当那个什么小主人……难怪我这回栽这么大跟头一点不奇怪……”?
“幸亏我有个您这样的真关心我爱护我的好爸爸,除了您谁还会跟我说这些话呢?”马锐先还低着头看地上有点扭扭捏捏,后来就流利了也敢看着他爸说了,“您这番话真叫我茅草顿开如沐春心……”?
“茅塞顿开,如沐春风!”?
“茅塞顿开如沐春风。要是您今忝不跟我说这番话不告诉我,任其下去我将来——不堪设想!” 还有什么比沉默更可怕的?那就是胁肩谄笑虚言奉承!?
“把你的真实想法告诉我。”马林生请求?
“我真的就是这样想的,没有其他的想法”马锐同样衷心地说。?

“你怎么这么奴颜卑膝低三下四的!”马林生厉声呵斥儿子,“有什么话好好说不要哼哼唧唧的,像条狗似的摇尾乞怜你是叫我打怕了还是装孙子?” 马锐是来请求父亲批准出詓玩一会儿的。但他没有直截了当地提出请求而是在饭后主动积极地去刷碗,扫地擦桌子,把一切归置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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