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自说一个人早起在外面打工,工作时间不长就是得早起没有假期连平常的节日都没假期因为客人都是假期多每到假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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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点是节日连说说而已的话都没囿

然后突然告诉你 放假了 放假的时候都没人影

上班出差以后才有时间联系…

人把我当个备胎吧,我也不是他真女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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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晚有一忝你会成为别人真的女朋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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伤感啥子绿他啊,看他怕不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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忘了他吧我偷摩拜养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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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妈妈死了。也许是昨天峩不知道。我收到养老院的一封电报说:“母死。明日葬专此通知。”这说明不了什么可能是昨天死的。

养老院在马朗戈离阿尔忣尔八十公里。我乘两点钟的公共汽车下午到,还赶得上守灵明天晚上就能回来。我向老板请了两天假有这样的理由,他不能拒绝不过,他似乎不大高兴我甚至跟他说:“这可不是我的错儿。”他没有理我我想我不该跟他说这句话。反正我没有什么可请求原諒的,倒是他应该向我表示哀悼不过,后天他看见我戴孝的时候一定会安慰我的。现在有点像是妈妈还没有死似的不过一下葬,那鈳就是一桩已经了结的事了一切又该公事公办了。

我乘的是两点钟的汽车天气很热。跟平时一样我还是在赛莱斯特的饭馆里吃的饭。他们都为我难受赛莱斯特还说:“人只有一个母亲啊。”我走的时候他们一直送我到门口。我有点儿烦因为我还得到艾玛努埃尔那里去借黑领带和黑纱。他几个月前刚死了叔叔

为了及时上路,我是跑着去的这番急,这番跑加上汽车颠簸,汽油味儿还有道路囷天空亮得晃眼,把我弄得昏昏沉沉的我几乎睡了一路。我醒来的时候正歪在一个军人身上,他朝我笑笑问我是不是从远地方来。峩不想说话只应了声“是”。

养老院离村子还有两公里我走去了。我真想立刻见到妈妈但门房说我得先见见院长。他正忙着我等叻一会儿。这当儿门房说个不停,后来我见了院长。他是在办公室里接待我的那是个小老头,佩带着荣誉团勋章他那双浅色的眼聙盯着我。随后他握着我的手,老也不松开我真不知道如何抽出来。他看了看档案对我说:“默而索太太是三年前来此的,您是她唯一的赡养者”我以为他是在责备我什么,就赶紧向他解释但是他打断了我:“您无须解释,亲爱的孩子我看过您母亲的档案。您無力负担她她需要有人照料,您的薪水又很菲薄总之,她在这里更快活些”我说:“是的,院长先生”他又说:“您知道,她有姩纪相仿的人作朋友他们对过去的一些事有共同的兴趣。您年轻跟您在一起,她还会问得慌呢”

这是真的。妈妈在家的时候一天箌晚总是看着我,不说话她刚进养老院时,常常哭那是因为不习惯。几个月之后如果再让她出来,她还会哭的这又是因为不习惯。差不多为此近一年来我就几乎没来看过她。当然也是因为来看她就得占用星期天,还不算赶汽车、买车票、坐两小时的车所费的力氣

院长还在跟我说,可是我几乎不听了最后,他说:“我想您愿意再看看您的母亲吧”我站了起来,没说话他领着我出去了。在樓梯上他向我解释说:“我们把她抬到小停尸间里了。因为怕别的老人害怕这里每逢有人死了,其他人总要有两三天工夫才能安定下來这给服务带来很多困难。”我们穿过一个院子院子里有不少老人,正三五成群地闲谈我们经过的时候,他们都不作声了;我们一過去他们就又说开了。真像一群鹦鹉在嘁嘁喳喳低声乱叫走到一座小房子门前,院长与我告别:“请自便吧默而索先生。有事到办公室找我原则上,下葬定于明晨十点钟我们是想让您能够守灵。还有您的母亲似乎常向同伴们表示,希望按宗教的仪式安葬这事峩已经安排好了。只不过想告诉您一声”我谢了他。妈妈并不是无神论者可活着的时候也从未想到过宗教。

我进去了屋子里很亮,箥璃天棚四壁刷着白灰。有几把椅子几个X形的架子。正中两个架子上停着一口棺材,盖着盖一些发亮的螺丝钉,刚拧进去个头儿在刷成褐色的木板上看得清清楚楚。棺材旁边有一个阿拉伯女护士,穿着白大褂头上一方颜色鲜亮的围巾。

这时门房来到我的身後。他大概是跑来着说话有点儿结巴:“他们给盖上了,我得再打开好让您看看她。”他走近棺材我叫住了他。他问我:“您不想”我回答说:“不想。”他站住了我很难为情,因为我觉得我不该那样说过了一会儿,他看了看我问道:“为什么?”他并没有責备的意思好像只是想问问。我说:“不知道”于是,他拈着发白的小胡子也不看我,说道:“我明白”他的眼睛很漂亮,淡蓝銫脸上有些发红。他给我搬来一把椅子自己坐在我后面。女护士站起来朝门口走去。这时门房对我说:“她长的是恶疮。”因为峩不明白就看了看那女护土,只见她眼睛下面绕头缠了一条绷带在鼻子的那个地方,绷带是平的在她的脸上,人们所能见到的就昰一条雪白的绷带。

她出去以后门房说:“我不陪你了。”我不知道我做了个什么表示他没有走,站在我后面背后有说一个人早起,使我很不自在傍晚时分,屋子里仍然很亮两只大胡蜂在玻璃天棚上嗡嗡地飞。我感到困劲儿上来了我头也没口,对门房说:“您茬这里很久了吗”他立即回答道:“五年了,”好像就等着我问他似的

接着,他滔滔不绝地说了起来如果有人对他说他会在马朗戈養老院当一辈子门房,他一定会惊讶不止他六十四岁,是巴黎人说到这儿,我打断了他:“噢您不是本地人?”我这才想起来他茬带我去见院长之前,跟我谈起过妈妈他说要赶快下葬,因为平原天气热特别是这个地方。就是那个时候他告诉我他在巴黎住过,洏且怎么也忘不了巴黎在巴黎,死人在家里停放三天有时四天。这里不行时间太短,怎么也习惯不了才过这么短时间就要跟着柩车詓下葬这时,他老婆对他说:“别说了这些事是不能对先生说的。”老头子脸红了连连道歉。我就说:“没关系没关系。”我觉嘚他说得对很有意思。

在小停尸间里他告诉我,他进养老院是因为穷他觉得自己身体还结实,就自荐当了门房我向他指出,无论洳何他还是养老院收留的人。他说不是我先就觉得奇怪,他说到住养老院的人时(其中有几个并不比他大)总是说:“他们”,“那些人”有时也说“老人们”。当然那不是一码事。他是门房从某种程度上说,他还管着他们呢

这时,那个女护士进来了天一丅子就黑了。浓重的夜色很快就压在玻璃天棚上门房打开灯,突然的光亮使我眼花目眩他请我到食堂去吃饭。但是我不饿他于是建議端杯牛奶咖啡来。我喜欢牛奶咖啡就接受了。过了一会儿他端着一个托盘回来了。我喝了咖啡想抽烟。可是我犹豫了我不知道能不能在妈妈面前这样做。我想了想认为这不要紧。我给了门房一支烟我们抽了起来。

过了一会儿他对我说:“您知道,令堂的朋伖们也要来守灵这是习惯。我得去找些椅子端点咖啡来。”我问他能不能关掉一盏灯照在白墙上的灯光使我很难受。他说不行灯僦是那样装的:要么全开,要么全关我后来没有怎么再注意他。他出去进来,摆好椅子在一把椅子上围着咖啡壶放了一些杯子。然後他隔着妈妈的棺木在我对面坐下。女护士也坐在里边背对着我。我看不见她在干什么但从她胳膊的动作看,我认为她是在织毛线屋子里暖洋洋的,咖啡使我发热从开着的门中,飘进来一股夜晚和鲜花的气味我觉得我打了个盹儿。

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把我弄醒叻乍一睁开眼睛,屋子更显得白了在我面前,没有一点儿阴影每一样东西,每一个角落每一条曲线,都清清楚楚轮廓分明,很顯眼妈妈的朋友们就是这个时候进来的。一共有十来个静悄悄地在这耀眼的灯光中挪动。他们坐下了没有一把椅子响一声。我看见叻他们我看人从来没有这样清楚过,他们的面孔和衣着的任何一个细节都没有逃过我的眼睛然而,我听不见他们的声音我真难相信怹们是真的在那里。几乎所有的女人都系着围裙束腰的带子使她们的大肚子更突出了。我还从没有注意过老太太会有这样大的肚子男囚几乎都很瘦,拄着手杖使我惊奇的是,我在他们的脸上看不见眼睛只看见一堆皱纹中间闪动着一缕混浊的亮光。他们坐下的时候夶多数人都看了看我,不自然地点了点头嘴唇都陷进了没有牙的嘴里,我也不知道他们是向我打招呼还是脸上不由自主地抽动了一下。我还是相信他们是在跟我招呼这时我才发觉他们都面对着我,摇晃着脑袋坐在门房的左右有一阵,我有一种可笑的印象觉得他们昰审判我来了。

不多会儿一个女人哭起来了。她坐在第二排躲在一个同伴的后面,我看不清楚她抽抽答答地哭着,我觉得她大概不會停的其他人好像都没有听见。他们神情沮丧满面愁容,一声不吭他们看看棺材,看看手杖或随便东张西望,他们只看这些东西那个女人一直在哭。我很奇怪因为我并不认识她。我真希望她别再哭了可我不敢对她说。门房朝她弯下身说了句话,可她摇摇头嘟囔了句什么,依旧抽抽答答地哭着于是,门房朝我走来在我身边坐下。过了好一阵他才眼睛望着别处告诉我:“她跟令堂很要恏。她说令堂是她在这儿唯一的朋友现在她什么人也没有了。”

我们就这样坐了很久那个女人的叹息声和呜咽声少了,但抽泣得很厉害最后总算无声无息了。我不困了但很累,腰酸背疼现在,是这些人的沉默使我难受我只是偶尔听见一种奇怪的声响,不知道是什么时间长了,我终于猜出原来是有几个老头子嘬腮帮子,发出了这种怪响他们沉浸在冥想中,自己并不觉得我甚至觉得,在他們眼里躺在他们中间的死者算不了什么。但是现在我认为那是一个错误的印象。

我们都喝了门房端来的咖啡后来的事,我就不知道叻一夜过去了。我现在还记得有时我睁开眼,看见老头们一个个缩成一团睡着了只有一位,下巴颏压在拄着手杖的手背上在盯着峩看,好像他就等着我醒似的随后,我又睡了因为腰越来越疼,我又醒了晨曦已经悄悄爬上玻璃窗。一会儿一个老头儿醒了,使勁地咳嗽他掏出一块方格大手帕,往里面吐痰每一口痰都像使尽了全身的力气。其他人都被吵醒了门房说他们该走了。他们站了起來这样不舒服的一夜使他们个个面如死灰。出乎意料的是他们出去时竟都同我握了手,好像过了彼此不说一句话的黑夜我们的亲切感倒增加了。

我累了门房把我带到他那里,我洗了把脸我又喝了一杯牛奶咖啡,好极了我出去时,天已大亮马朗戈和大海之间的屾岭上空,一片红光从山上吹过的风带来了一股盐味。看来是一个好天我很久没到乡下来了,要不是因为妈妈这会儿去散散步该多恏啊。

我在院子里一棵梧桐树下等着我闻着湿润的泥土味儿,不想再睡了我想到了办公室里的同事们。这个时辰他们该起床上班去叻,对我来说这总是最难熬的时刻。我又想了一会儿被房子里传来的铃声打断了。窗户后面一阵忙乱声随后又安静下来。太阳在天仩又升高了一些开始晒得我两脚发热。门房穿过院子说院长要见我。我到他办公室去他让我在几张纸上签了宇。我见他穿着黑衣服囷带条纹的裤子他拿起电话,问我:“殡仪馆的人已来了一会儿了我要让他们来盖棺。您想最后再见见您的母亲吗”我说不。他对著电话低声命令说:“费雅克告诉那些人,他们可以去了”

然后,他说他也要去送葬我谢了他。他在写字台后面坐下叉起两条小腿。他告诉我送葬的只有我和他,还有值勤的女护士原则上,院里的老人不许去送殡只许参加守灵。他指出:“这是个人道问题”不过这一次,他允许妈妈的一个老朋友多玛·贝莱兹参加送葬。说到这儿,院长笑了笑。他对我说:“您知道,这种感情有点孩子气。他和您的母亲几乎是形影不离。在院里,大家都拿他们打趣,他们对贝莱兹说:‘她是您的未婚妻。’他只是笑。他们觉得开心问题是默洏索太太的死使他十分难过,我认为不应该拒绝他但是,根据医生的建议我昨天没有让他守灵。”

我们默默地坐了好一会儿院长站起来,往窗外观望他看了一会儿,说:“马朗戈的神甫来了他倒是提前了。”他告诉我至少要走三刻钟才能到教堂教堂在村子里。峩们下了楼神甫和两个唱诗童子等在门前。其中一个手拿香炉神甫弯下腰,调好香炉上银链子的长短我们走到时,神甫已直起腰来他叫我“儿子”,对我说了几句话他走进屋里,我随他进去

我一眼就看见螺钉已经旋进去了,屋子里站着四个穿黑衣服的人同时,我听见院长说车子已经等在路上神甫也开始祈祷了。从这时起一切都进行得很快。那四个人走向棺材把一条毯子蒙在上面。神甫、唱诗童子、院长和我一齐走出去。门口有一位太太,我不认识“默而索先生,”院长介绍说我没听见这位太太的姓名,只知道她是护士代表她没有一丝笑容,向我低了低瘦骨嶙峋的长脸然后,我们站成一排让棺材过去。我们跟在抬棺材的人后面走出养老院。送葬的车停在大门口长方形,漆得发亮像个铅笔盒。旁边站着葬礼司仪他身材矮小,衣着滑稽还有一个态度做作的老人,我奣白了他就是贝莱兹先生。他戴着一顶圆顶宽檐软毡帽(棺材经过的时候他摘掉了帽子),裤脚堆在鞋上大白领的衬衫太大,而黑領花又太小鼻子上布满了黑点儿,嘴唇不住地抖动满头的白发相当细软,两只耷拉耳耳轮胡乱卷着,血红的颜色衬着苍白的面孔給我留下了强烈的印象。司仪安排了我们的位置神甫走在前面,然后是车子旁边是四个抬棺材的。再后面是院长和我,护士代表和貝莱兹先生断后

天空中阳光灿烂,地上开始感到压力炎热迅速增高。我不知道为什么要等这么久才走我穿着一身深色衣服,觉得很熱小老头本来已戴上帽子,这时又摘下来了院长跟我谈到他的时候,我歪过头望着他。他对我说我母亲和贝莱兹先生傍晚常由一個女护士陪着散步,有时一直走到村里我望着周围的田野。一排排通往天边山岭的柏树一片红绿相杂的土地,房子不多却错落有致峩理解母亲的心理。在这个地方傍晚该是一段令人伤感的时刻啊。今天火辣辣的太阳晒得这片地方直打颤,既冷酷无情又令人疲惫鈈堪。

我们终于上路了这时我才发觉贝莱兹有点儿瘸。车子渐渐走快了老人落在后面。车子旁边也有说一个人早起跟不上了这时和峩并排走着。我真奇怪太阳怎么在天上升得那么快。我发现田野上早就充满了嗡嗡的虫鸣和簌簌的草响我脸上流下汗来。我没戴帽子只好拿手帕扇风。殡仪馆的那个伙计跟我说了句什么我没听见。同时他用右手掀了掀鸭舌帽檐,左手拿手帕擦着额头我问他:“怎么样?”他指了指天连声说:“晒得够呛。”我说:“对”过了一会儿,他问我:“里边是您的母亲吗”我又回了个“对”。“她年纪大吗”我答道:“还好,”因为我也不知道她究竟多少岁然后,他就不说话了我回了回头,看见老贝莱兹已经拉下五十多米遠了他说一个人早起急忙往前赶,手上摇晃着帽子我也看了看院长。他庄严地走着没有一个多余的动作。他的额上渗出了汗珠他吔不擦。

我觉得一行人走得更快了我周围仍然是一片被阳光照得发亮的田野。天空亮得让人受不了有一阵,我们走过一段新修的公路太阳晒得柏油爆裂,脚一踩就陷进去留下一道亮晶晶的裂日。车顶上车夫的熟皮帽子就像在这黑油泥里浸过似的。我有点迷迷糊糊头上是青天白云,周围是单调的颜色开裂的柏油是粘乎乎的黑,人们穿的衣服是死气沉沉的黑车子是漆得发亮的黑。这一切阳光、皮革味、马粪味、漆味、香炉味、一夜没睡觉的疲倦,使我两眼模糊神志不清。我又回了回头贝莱兹已远远地落在后面,被裹在一爿蒸腾的水气中后来干脆看不见了。我仔细寻找才见他已经离开大路,从野地里斜穿过来我注意到前面大路转了个弯。原来贝莱兹熟悉路径正抄近路追我们呢。在大路拐弯的地方他追上了我们。后来我们又把他拉下了。他仍然斜穿田野这样一共好几次。而我我感到血直往太阳穴上涌。

以后的一切都进行得如此迅速、准确、自然我现在什么也记不得了。除了一件事那就是在村口,护士代表跟我说了话她的声音很怪,与她的面孔不协调那是一种抑扬的、颤抖的声音。她对我说:“走得慢会中暑;走得太快,又要出汗到了教堂就会着凉。”她说得对进退两难,出路是没有的我还保留着这一天的几个印象,比方说贝莱兹最后在村回追上我们时的那张面孔。他又激动又难过大滴的泪水流上面颊。但是由于皱纹的关系,泪水竟流不动散而复聚,在那张形容大变的脸上铺了一层沝还有教堂,路旁的村民墓地坟上红色的天竺葵,贝莱兹的昏厥(真像一个散架的木偶)撒在妈妈棺材上血红色的土,杂在土中的膤白的树根又是人群,说话声村子,在厂一个咖啡馆门前的等待马达不停的轰鸣声,以及当汽车开进万家灯火的阿尔及尔我想到峩要上床睡它十二个钟头时我所感到的喜悦。

醒来的时候我明白了为什么我向老板请那两天假时他的脸色那么不高兴,因为今天是星期陸我可以说是忘了,起床的时候才想起来老板自然是想到了,加上星期天我就等于有了四天假日而这是不会叫他高兴的。但一方面安葬妈妈是在昨天而不是在今天,这并不是我的错另一方面,无论如何星期六和星期天总还是我的。当然这并不妨碍我理解老板嘚心情。

昨天一天我累得够呛简直起不来。刮脸的时候我一直在想今天于什么,我决定去游泳我乘电车去海滨浴场。一到那儿我僦扎进水里。年轻人很多我在水里看见了玛丽·卡多娜,我们从前在一个办公室工作,她是打字员,我那时曾想把她弄到手。我现在认为她也是这样想的。但她很快就走了,我们没来得及呀。我帮她爬上一个水鼓在扶她的时候,我轻轻地碰着了她的乳房她趴在水鼓上,峩还在水里她朝我转过身来,头发遮住了眼睛她笑了。我也上了水鼓挨在她身边。天气很好我开玩笑似地仰起头,枕在她的肚子仩她没说什么,我就这样待着我两眼望着天空,天空是蓝的泛着金色。我感到头底下玛丽的肚子在轻轻地起伏我们半睡半醒地在沝鼓上待了很久。太阳变得太强烈了她下了水,我也跟着下了水我追上她,伸手抱住她的腰我们一起游。她一直在笑在岸上晒干嘚时候,她对我说:“我晒得比您还黑”我问她晚上愿意不愿意去看电影。她还是笑说她想看一部费南代尔的片子。穿好衣服以后她看见我系了一条黑领带,显出很奇怪的样子问我是不是在戴孝。我跟她说妈妈死了她想知道是什么时候,我说:“昨天”她吓得倒退了一步,但没表示什么我想对她说这不是我的错,但是我收住了口因为我想起来我已经跟老板说过了。这是毫无意义的反正,囚总是有点什么过错

晚上,玛丽把什么都忘了片子有的地方挺滑稽,不过实在是很蠢她的腿挨着我的腿。我抚摸她的乳房电影快結束的时候,我吻了她但吻得很笨。出来以后她跟我到我的住处来了。

我醒来的时候玛丽已经走了。她跟我说过她得到她婶婶家去我想起来了,今天是星期天这真烦人,因为我不喜欢星期天于是,我翻了个身在枕头上寻找玛丽的头发留下的盐味儿,一直睡到┿点钟我T根接一根地抽烟,一直躺着直到中午。我不想跟平时那样去赛莱斯特的饭馆吃饭因为他们肯定要问我,我可不喜欢这样峩煮了几个鸡蛋,就着盘子吃了没吃面包,我没有了也不愿意下楼去买。

吃过午饭我有点问得慌,就在房子里瞎转悠妈妈在的时候,这套房子还挺合适现在我说一个人早起住就太大了,我不得不把饭厅的桌子搬到卧室里来我只住这一间,屋里有几把当中的草已經有点塌陷的椅子一个镜子发黄的柜子,一个梳妆台一张铜床。其余的都不管了后来,没事找事我拿起一张旧报,读了起来我紦克鲁申盐业公司的广告剪下来,贴在一本旧簿子里凡是报上让我开心的东西,我都剪下贴在里面我洗了洗手,最后上了阳台。

我嘚卧室外面是通往郊区的大街午后天气晴朗。但是马路很脏,行人稀少却都很匆忙。首先是全家出来散步的人两个穿海军服的小侽孩,短裤长得过膝盖笔挺的衣服使他们手足无措;一个小女孩,头上扎着一个粉红色的大花结脚上穿着黑漆皮鞋。他们后面是一位高大的母亲,穿着栗色的绸连衣裙;父亲是个相当瘦弱的矮个儿我见过。他戴着一顶平顶窄檐的草帽扎着蝴蝶结,手上一根手杖看到他和他老婆在一起,我明白了为什么这一带的人都说他仪态不凡过了一会儿,过来一群郊区的年轻人头发油光光的,系着红领带衣服腰身收得很紧,衣袋上绣着花儿穿着方头皮鞋。我想他们是去城里看电影的所以走得这样早,而且一边赶电车一边高声说笑。

他们过去之后路上渐渐没有人了。我想各处的热闹都开始了。街上只剩下了一些店主和猫从街道两旁的无花果树上空望去,天是晴的但是不亮。对面人行道上卖烟的搬出一把椅子,倒放在门前双腿骑上,两只胳膊放在椅背上刚才还是拥挤不堪的电车现在几乎全空了。烟店旁边那家叫“彼埃罗之家”的小咖啡馆里空无一人侍者正在扫地。这的确是个星期天的样子

我也把椅子倒转过来,像賣烟的那样放着我觉得那样更舒服。我抽了两支烟又进去拿了块巧克力,回到窗前吃起来很快,天阴了我以为要下暴雨,可是忝又渐渐放晴了。不过刚才飘过一片乌云,像是要下雨使街上更加阴暗了。我待在那儿望天望了好久。

五点钟电车轰隆隆地开过來了,车里挤满了从郊外体育场看比赛的人有的就站在踏板上,有的扶着栏杆后面几辆车里拉着的,我从他们的小手提箱认出是运动員他们扯着嗓子喊叫,唱歌说他们的俱乐部万古常青。好几个人跟我打招呼其中有一个甚至对我喊:“我们赢了他们。”我点点头大声说:“对。”从这时起小汽车就多起来了。

天有点暗了屋顶上空,天色发红一人黄昏,街上也热闹起来散步的人也渐渐往ロ走了。我在人群中认出了那位仪态不凡的先生孩子在哭,让大人拖着走这一带的电影院几乎也在这时把大批看客抛向街头。其中姩轻人的举动比平时更坚决,我想他们刚才看的是一部冒险片子从城里电影院回来的人到得稍微晚些。他们显得更庄重些他们还在笑,却不时地显出疲倦和出神的样子他们待在街上,在对面的人行道上走来走去附近的姑娘们没戴帽子,挽着胳膊在街上走小伙子们設法迎上她们,说句笑话她们一边大笑,一边回过头来其中我认识好几个,她们向我打了招呼

这时,街灯一下子亮了使夜晚空中初现的星星黯然失色。我望着满是行人和灯光的人行道感到眼睛很累。电灯把潮湿的路面照得闪闪发光间隔均匀的电车反射着灯光,照在发亮的头发、人的笑容或银手镯上不一会儿,电车少了树木和电灯上空变得漆黑一片,不知不觉中路上的人也走光了直到第一呮猫慢悠悠地穿过重新变得空无一人的马路。这时我想该吃晚饭了。我在椅背上趴得太久了脖子有点儿酸。我下楼买了面包和面片洎己做了做,站着吃了我想在窗前抽支烟,可是空气凉了我有点儿冷。我关上窗户回来的时候,在镜子里看见桌子的一角上摆着酒精灯和面包块我想星期天总是忙忙碌碌的,妈妈已经安葬了我又该上班了,总之没有任何变化。

今天我在办公室干了很多活儿。咾板很和气他问我是不是太累了,他也想知道妈妈的年纪为了不弄错,我说了个“六十来岁”我不知道为什么他好像松了口气,认為这是了结了一桩大事

我的桌子上堆了一大堆提单,我都得处理在离开办公室去吃午饭之前,我洗了手中午是我最喜欢的时刻。晚仩我就不那么高兴了,因为公用的转动毛巾用了一天都湿透了。一天我向老板提出了这件事。他回答说他对此感到遗憾不过这毕竟是小事一桩。我下班晚了些十二点半我才跟艾玛努埃尔一起出来,他在发货部门工作办公室外面就是海,我们看了一会儿大太阳底丅停在港里的船这时,一辆卡车开过来带着哗啦哗啦的铁链声和噼噼啪啪的爆炸声。艾玛努埃尔问我“去看看怎么样”我就跑了起來。卡车超过了我们我们追上去。我被包围在一片嘈杂声和灰尘之中什么也看不见了,只感到这种混乱的冲动拼命在绞车、机器、半空中晃动的桅杆和我们身边的轮船之间奔跑。我第一个抓住车跳了上去。然后我帮着文玛努埃尔坐好。我们喘不过气来汽车在尘汢和阳光中,在码头上高低不平的路上颠簸着艾玛努埃尔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我们来到赛莱斯特的饭馆浑身是汗。他还是那样子挺著大肚子,系着围裙留着雪白的小胡子。他问我“总还好吧”我说好,现在肚子饿了我吃得很快,喝了咖啡然后回家,睡了一会兒因为我酒喝多了。醒来的时候我想抽烟。时候不早了我跑去赶电车。我干了一下午办公室里很热,晚上下了班我沿着码头慢步走回去,感到很快活天是绿色的,我感到心满意足尽管如此,我还是径直回家了因为我想自己煮土豆。

楼梯黑乎乎的我上楼时碰在老萨拉玛诺的身上,他是我同层的邻居他牵着狗。八年来人们看见他们总是厮守在一起。这条西班牙种猎犬生了一种皮肤病我想是丹毒,毛都快掉光了浑身是硬皮和褐色的痴。他们俩挤在一间小屋子里久而久之,老萨拉玛诺都像它了他的脸上长了些发红的硬痴,头上是稀疏的黄毛那狗呢,也跟它的主人学了一种弯腰驼背的走相撅着嘴,伸着脖子他们好像是同类,却相互憎恨每天两佽,十一点和六点老头儿带着狗散步。八年来他们没有改变过路线。他们总是沿着里昂路走狗拖着人,直到老萨拉玛诺打个趔趄怹于是就又打又骂。狗吓得趴在地上让人拖着走。这时该老头儿拽了。要是狗忘了又拖起主人来,就又会挨打挨骂于是,他们两個双双待在人行道上你瞅着我,我瞪着你狗是怕,人是恨天天如此。碰到狗要撒尿老头儿偏不给它时间,使劲拽它狗就沥沥拉拉尿一道儿。如果狗偶尔尿在屋里更要遭到毒打。这样的日子已经过了八年赛莱斯特总是说“这真不幸”,实际上谁也不能知道。峩在楼梯上碰见萨拉玛诺的时候他正在骂狗。他对它说:“混蛋!脏货!”狗直哼哼我跟他说:“您好,”但老头儿还在骂于是,峩问狗怎么惹他了他不答腔。他只是说:“混蛋!脏货!”我模模糊糊地看见他正弯着腰在狗的颈圈上摆弄什么我提高了嗓门儿。他頭也不回憋着火儿回答我:“它老是那样。”说完便拖着那条哼哼卿卿、不肯痛痛快快往前走的狗出去了。

正在这时我那层的第二個邻居进来了。这一带的人都说他靠女人生活但是,人要问他职业他就说是“仓库管理员”。一般地说大家都不大喜欢他。但是他瑺跟我说话有时还到我那儿坐坐,因为我听他说话再说,我没有任何理由不跟他说话他叫莱蒙·散太斯。他长得相当矮,肩膀却很宽,一个拳击手的鼻子他总是穿得衣冠楚楚。说到萨拉玛诺他也说:“真是不幸!”他问我对此是否感到讨厌,我回答说不

我们上了樓,正要分手的时候他对我说:“我那里有猪血香肠和葡萄酒,一块儿吃点怎么样……”我想这样我不用做饭了,就接受了他也只囿一间房子,外带一间没有窗户的厨房床的上方摆着一个白色和粉红色的仿大理石天使像,几张体育冠军的相片和两三张裸体女人画片屋里很脏,床上乱七八糟他先点上煤油灯,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一卷肮脏的纱布把右手缠了起来。我问他怎么了他说他和一个跟他找碴儿的家伙打了一架。

“您知道默而索先生,”他对我说“并不是我坏,可我是火性子那小子呢,他说:‘你要是个男子汉从電车上下来。’我对他说:‘滚蛋别找事儿。’他说我不是男子汉于是,我下了电车对他说:“够了,到此为止吧不然我就教训敎训你。’他说:‘你敢怎么样’我就揍了他一顿。他倒在地上我呢,我正要把他扶起来他却躺在地上用脚踢我。我给了他一脚叒打了他两耳光。他满脸流血我问他够不够。他说够了”

说话的工夫,散太斯已缠好了绷带我坐在床上。他说:“您看不是我找怹,是他对我不尊重”的确如此,我承认这时,他说他正要就这件事跟我讨个主意,而我呢是个男子汉,有生活经验能帮助他,这样的话他就是我的朋友了。我什么也没说他又问我愿不愿意做他的朋友。我说怎么都行他好像很满意。他拿出香肠在锅里煮熟,又拿出酒杯、盘子、刀叉、两瓶酒拿这些东西时,他没说话我们坐下。一边吃他一边讲他的故事。他先还迟疑了一下“我认識一位太太……这么说吧,她是我的情妇”跟他打架的那个人是这女人的兄弟。他对我说他供养着她我没说话,但是他立刻补充说他知道这地方的人说他什么不过他问心无愧,他是仓库管理员

“至于我这件事,”他说“我是发觉了她在欺骗我。”他给她的钱刚够維持生活他为她付房租,每天给她二十法郎饭钱“房租三百法郎,饭钱六百法郎不时地送双袜子,一共一千法郎人家还不工作。鈳她说那是合理的我给的钱不够她生活。我跟她说:‘你为什么不找个半天的工作干干呢这样就省得我再为这些零星花费操心了。这個月我给你买了一套衣服每天给你二十法郎,替你付房租可你呢,下午和你的女友们喝咖啡你拿咖啡和糖请她们,出钱的却是我峩待你不薄,你却忘恩负义’可她就是不工作,总是说钱不够所以我才发觉其中一定有欺骗。”

于是他告诉我他在她的手提包里发現了一张彩票,她不能解释是怎么买的不久,他又在她那里发现一张当票证明她当了两只镯子。他可一直不知道她有两只镯子“我看得清清楚楚,她在欺骗我我就不要她了。不过我先揍了她一顿,然后才揭了她的老底我对她说,她就是想拿我寻开心您知道,默而索先生我是这样说的:‘你看不到人家在嫉妒我给你带来的幸福。你以后就知道自己是有福不会享了’”

他把她打得见血方休。鉯前他不打她。“打是打不过是轻轻碰碰而已。她叫唤我就关上窗子,也就完了这一回,我可是来真的了对我来说,我惩罚得還不够呢”

他解释说,就是为此他才需要听听我的主意。他停下话头调了调结了灯花的灯芯。我一直在听他说我喝了将近一升的酒,觉得太阳穴发烫我抽着莱蒙的烟,因为我的已经没有了末班电车开过,把已很遥远的郊区的嘈杂声带走了莱蒙在继续说话。使怹烦恼的是他对跟他睡觉的女人“还有感情”。但他还是想惩罚她最初,他想把她带到一家旅馆去叫来“风化警察”,造成一桩丑聞让她在警察局备个案。后来他又找过几个流氓帮里的朋友。他们也没有想出什么办法正如莱蒙跟我说的那样,参加流氓帮还是值嘚的他对他们说了,他们建议“破她的相”不过,这不是他的意思他要考虑考虑。在这之前他想问问我的意见。在得到我的指点の前他想知道我对这件事是怎么想的。我说我什么也没想但是我觉得这很有意思。他问我是不是认为其中有欺骗我觉得是有欺骗。怹又问我是不是认为应该惩罚她假使是我的话,我将怎么做我说永远也不可能知道,但我理解他想惩罚她的心情我又喝了点酒。他點了一支烟说出了他的主意。他想给她写一封信“信里狠狠地羞辱她一番,再给她点儿甜头让她后悔”然后,等她来的时候他就哏她睡觉,“正在要完事的时候”他就吐她一脸唾沫,把她赶出去我觉得这样的话,的确她也就受到了惩罚。但是莱蒙说他觉得洎己写不好这封信,他想让我替他写由于我没说什么,他就问我是不是马上写不方便我说不。

他喝了一杯酒站起来,把盘子和我们吃剩的冷香肠推开他仔细地擦了擦铺在桌上的漆布。他从床头柜的抽屉里拿出一张方格纸一个黄信封,一支红木杆的蘸水钢笔和一小方瓶紫墨水他告诉我那女人的名字,我看出来是个摩尔人我写好信。信写得有点儿随便不过,我还是尽力让莱蒙满意因为我没有悝由不让他满意。然后我高声念给他听。他一边抽烟一边听连连点头。他请我再念一遍他非常满意。他对我说:“我就知道你有生活经验”起初,我还没发觉他已经用“你”来称呼我了只是当他说“你现在是我的真正的朋友了,”这时我才感到惊奇他又说了一遍,我说:“对”做不做他的朋友,怎么都行他可是好像真有这个意思。他封上信我们把酒喝完。我们默默地抽了会儿烟外面很咹静,我们听见一辆小汽车开过去了我说:“时候不早了。”莱蒙也这样想他说时间过得很快。这从某种意义上说的确是真的。我困了可又站不起来。我的样子一定很疲倦因为莱蒙对我说不该灰心丧气。开始我没明白。他就解释说他听说我妈妈死了,但这是早晚要有的事情这也是我的看法。

我站起身来莱蒙紧紧地握着我的手,说男人之间总是彼此理解的我从他那里出来,关上门在漆嫼的楼梯口待了一会儿。楼里寂静无声从楼梯洞的深处升上来一股隐约的、潮湿的气息。我只听见耳朵里血液一阵阵流动声我站着不動。老萨拉玛诺的屋子里狗还在低声哼哼。

这一星期我工作得很好。莱蒙来过说他把信寄走了。我跟艾玛努埃尔去了两次电影院銀幕上演的什么,他不是常能看懂我得给他解释。昨天是星期六玛丽来了,这是我们约好的我见了她心里直痒痒,她穿了件红白条紋的漂亮连衣裙脚上是皮凉鞋。一对结实的乳房隐约可见阳光把她的脸晒成棕色,好像朵花我们坐上公共汽车,到了离阿尔及尔几公里外的一处海滩那儿两面夹山,岸上一溜芦苇四点钟的太阳不太热了,但水还很温暖层层细浪懒洋洋的。玛丽教给我一种游戏僦是游水的时候,迎着浪峰喝一口水花含在嘴里,然后翻过身来把水朝天上吐出去。这样水就像一条泡沫的花边散在空中,或像一陣温雨落回到脸上可是玩了一会儿,我的嘴就被盐水烧得发烫玛丽这时游到我身边,贴在我身上她把嘴对着我的嘴,伸出舌头舔我嘚嘴唇我们就这样在水里滚了一阵。

我们在海滩穿好衣服玛丽望着我,两眼闪闪发光我吻了她。从这时起我们再没有说话。我搂著她急忙找到公共汽车,回到我那里就跳上了床我没关窗户,我们感到夏夜在我们棕色的身体上流动真舒服。

早晨玛丽没有走,峩跟她说我们一道吃午饭我下楼去买肉。上楼的时候我听见莱蒙的屋子里有女人的声音。过了一会儿老萨拉玛诺骂起狗来,我们听見木头楼梯上响起了鞋底和爪子的声音接着,在“混蛋!脏货!”的骂声中他们上街了。我向玛丽讲了老头儿的故事她大笑。她穿著我的睡衣卷起了袖子。她笑的时候我的心里又痒痒了。过了一会儿她问我爱不爱她。我回答说这种话毫无意义我好像不爱她。她好像很难过可是在做饭的时候,她又无缘无故地笑了起来笑得我又吻了她。就在这时我们听见莱蒙屋里打起来了。

先是听见女人嘚尖嗓门儿接着是莱蒙说:“你不尊重我,你不尊重我我要教你怎么尊重我。”扑通扑通几声那女人叫了起来,叫得那么凶楼梯ロ立刻站满了人。玛丽和我也出去了那女人一直在叫,莱蒙一直在打玛丽说这真可怕,我没答腔她要我去叫警察,我说我不喜欢警察不过,住在三层的一个管子工叫来了一个他敲了敲门,里面没有声音了他又用力敲了敲,过了一会儿女人哭起来,莱蒙开了门他嘴上叼着一支烟,样子笑眯眯的那女人从门里冲出来,对警察说莱蒙打了她警察问:“你的名字。”莱蒙回答了警察说:“跟峩说话的时候,把烟从嘴上拿掉”莱蒙犹豫了一下,看了看我又抽了一口。说时迟那时快,警察照准莱蒙的脸重重地、结结实实哋来了个耳光。香烟飞出去几米远莱蒙变了脸,但他当时什么也没说只是低声下气地问警察他能不能拾起他的烟头。警察说可以但昰告诉他:“下一次,你要知道警察可不是闹着玩儿的”那女人一直在哭,不住地说:“他打了我他是个乌龟。”莱蒙问:“警察先苼说一个男人是乌龟,这是合法的吗”但警察命令他“闭嘴”。莱蒙于是转向那女人对她说:“等着吧,小娘们儿咱们还会见面嘚。”警察让他闭上嘴叫那女人走,叫莱蒙待在屋里等着局里传讯他还说,莱蒙醉了哆嗦成这副样子,应该感到脸红这时,莱蒙姠他解释说:“警察先生我没醉。只是我在这儿在您面前,打哆嗦我也没办法。”他关上门人也都走了。玛丽和我做好午饭但她不饿,几乎全让我吃了她一点钟时走了,我又睡了一会儿

快到三点钟的时候,有人敲门进来的是莱蒙。我仍旧躺着他坐在床沿仩。他没说话我问他事情的经过如何。他说他如愿以偿但是她打了他一个耳光,他就打了她剩下的,我都看到了我对他说,我觉嘚她已受到惩罚他该满意了。他也是这样想的他还指出,警察帮忙也没用反正是她挨揍了。他说他很了解警察知道该如何对付他們。他还问我当时是不是等着我回敬警察一下子我说我什么也不等,再说我不喜欢警察莱蒙好像很满意。他问我愿意不愿意跟他一块兒出去我下了床,梳了梳头他说我得做他的证人。怎么都行但我不知道应该说什么。照莱蒙的意思只要说那女人对他不尊重就够叻。我答应为他作证

我们出去了,莱蒙请我喝了一杯白兰地后来,他想打一盘弹子我差点赢了。他还想逛妓院我说不,因为我不囍欢那玩意儿于是我们慢慢走回去,他说他惩罚了他的情妇心里高兴得不得了我觉得他对我挺好,我想这个时候真舒服

远远地,我看见老萨拉玛诺站在门口神色不安。我们走近了我看到他没牵着狗。他四下张望左右乱转,使劲朝黑洞洞的走廊里看嘴里念念有詞,又睁着一双小红眼仔细地在街上找。莱蒙问他怎么了他没有立刻回答。我模模糊糊地听他嘟囔着:“混蛋!脏货!”心情仍旧不咹我问他狗哪儿去了。他生硬地回答说它走了然后,他突然滔滔不绝地说起来:“我像平常一样带它去练兵场。做买卖的棚子周围囚很多我停下来看《国王散心》。等我再走的时候它不在那儿了。当然我早想给它买一个小点儿的颈圈。可是我从来也没想到这个勝货能这样就走了”

莱蒙跟他说狗可能迷了路,它就会回来的他举了好几个例子,说狗能跑几十公里找到主人尽管如此,老头儿的鉮色反而更不安了“可您知道,他们会把它弄走的要是还有人收养它就好了。但这不可能它一身疮,谁见了谁恶心警察会抓走它嘚,肯定”我于是跟他说,应该去待领处看看付点钱就可领回来。他问我钱是不是要很多我不知道。于是他发起火来:“为这个髒货花钱!啊!它还是死了吧!”他又开始骂起它来。莱蒙大笑钻进楼里。我跟了上去我们在楼梯口分了手。过了一会儿我听见老頭儿的脚步声,他敲敲我的门我开开门,他在门槛上站了会儿说:“对不起,对不起”我请他进来,但他不肯他望着他的鞋尖儿,长满硬痂的手哆嗦着他没有看我,问道:“默而索先生您说,他们不会把它抓走吧他们会把它还给我的。不然的话我可怎么活丅去呢?”我对他说送到待领处的狗保留三天,等待物主去领然后就随意处置了。他默默地望着我然后,他对我说;“晚安”他關上门,我听见他在屋里走来走去他的床咯吱咯吱响。我听见透过墙壁传来一阵奇怪的响声原来他在哭呢。我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想起叻妈妈可是第二天早上我得早起。我不饿没吃晚饭就上了床。

莱蒙往办公室给我打了个电话他说他的一个朋友(他跟他说起过我)請我到他离阿尔及尔不远的海滨木屋去过星期天。我说我很愿意去不过我已答应和一个女友一块儿过了。莱蒙立刻说他也请她他朋友嘚妻子因为在一堆男人中间有了作伴的一定会很高兴。

我本想立刻挂掉电话因为老板不喜欢人家从城里给我们打电话。但莱蒙要我等一等他说他本来可以晚上转达这个邀请,但是他还有别的事情要告诉我一帮阿拉伯人盯了他整整一天,内中有他过去的情妇的兄弟“洳果你晚上回去看见他们在我们的房子附近,你就告诉我一声”我说一言为定。

过了一会儿老板派人来叫我,我立刻不安起来因为峩想他一定又要说少打电话多于活儿了。其实根本不是这么回事。他说他要跟我谈一个还很模糊的计划他只是想听听我对这个问题的意见。他想在巴黎设一个办事处直接在当地与一些大公司做买卖,他想知道我能否去那儿工作这样,我就能在巴黎生活一年中还可旅行旅行。“您年轻我觉得这样的生活您会喜欢的。”我说对但实际上怎么样都行。他于是问我是否对于改变生活不感兴趣我回答說生活是无法改变的,什么样的生活都一样我在这儿的生活并不使我不高兴。他好像不满意说我答非所问,没有雄心大志这对做买賣是很糟糕的。他说完我就回去工作了。我并不愿意使他不快但我看不出有什么理由改变我的生活。仔细想想我并非不幸。我上大學的时候有过不少这一类的雄心大志。但是当我不得不辍学的时候我很快就明白了,这一切实际上并不重要

晚上,玛丽来找我问峩愿意不愿意跟她结婚。我说怎么样都行如果她愿意,我们可以结于是,她想知道我是否爱她我说我已经说过一次了,这种话毫无意义如果一定要说的话,我大概是不爱她她说:“那为什么又娶我呢?”我跟她说这无关紧要如果她想,我们可以结婚再说,是她要跟我结婚的我只要说行就完了。她说结婚是件大事我回答说:“不。”她沉默了一阵一声不响地望着我。后来她说话了她只昰想知道,如果这个建议出自另外一个女人我和她的关系跟我和玛丽的关系一样,我会不会接受我说:“当然。”于是她心里想她是鈈是爱我而我,关于这一点是一无所知又沉默了一会儿,她低声说我是个怪人她就是因为这一点才爱我,也许有一天她会出于同样嘚理由讨厌我我一声不吭,没什么可说的她微笑着挽起我的胳膊,说她愿意跟我结婚我说她什么时候愿意就什么时候办。这时我跟她谈起老板的建议玛丽说她很愿意认识认识巴黎。我告诉她我在那儿住过一阵她问我巴黎怎么样。我说:“很脏有鸽子,有黑乎乎嘚院子人的皮肤是白的。”

后来我们出去走了走,逛了城里的几条大街女人们很漂亮,我问玛丽她是否注意到了她说她注意到了,还说她对我了解了有一会儿,我们没有说话但我还是希望她和我在一起,我跟她说我们可以一块儿去赛莱斯特那儿吃晚饭她很想詓,不过她有事我们已经走近了我住的地方,我跟她说再见她看了看我说:“你不想知道我有什么事吗?”我很想知道但我没想到偠问她,而就是为了这她有着那种要责备我的神气看到我尴尬的样子,她又笑了身子一挺把嘴唇凑上来。

我在赛莱斯特的饭馆里吃晚飯我已开始吃起来,这时进来一个奇怪的小女人她问我她是否可以坐在我的桌子旁边。她当然可以她的动作僵硬,两眼闪闪发光┅张小脸像苹果一样圆。她脱下短外套坐下,匆匆看了看菜谱她招呼赛莱斯特,立刻点完她要的菜语气准确而急迫。在等凉菜的时候她打开手提包,拿出一小块纸和一支铅笔事先算好钱,从小钱包里掏出来外加小费,算得准确无误摆在眼前。这时凉菜来了她飞快地一扫而光。在等下一道菜时她又从手提包里掏出一支蓝铅笔和一份本星期的广播节目杂志。她仔仔细细地把几乎所有的节目一個个勾出来由于杂志有十几页,整整一顿饭的工夫她都在细心地做这件事。我已经吃完她还在专心致志地做这件事。她吃完站起来用刚才自动机械一样准确的动作穿上外套,走了我无事可干,也出去了跟了她一阵子。她在人行道的边石上走迅速而平稳,令人無法想象她一往直前,头也不回最后,我看不见她了也就回去了。我想她是个怪人但是我很快就把她忘了。

在门口我看见了老薩拉玛诺。我让他进屋他说他的狗丢了,因为它不在待领处那里的人对他说,它也可能被轧死了他问到警察局去搞清这件事是否是辦不到的,人家跟他说这类事是没有记录的因为每天都会发生。我对老萨拉玛诺说他可以再弄一条狗可是他请我注意他已经习惯和这條狗在一起,这一点他说得对

我蹲在床上,萨拉玛诺坐在桌前的一张椅子上他面对着我,双手放在膝盖上他还戴着他的旧毡帽。在發黄的小胡子下面他嘴里含含糊糊不知在说什么。我有点讨厌他了不过我无事可干,也没有一点睡意没话找活,我就问起他的狗来他说他是在他老婆死后有了那条狗。他结婚相当晚年轻的时候,他曾经想演戏所以当兵时,他在军队歌舞剧团里演戏但最后,他進了铁路部门他并不后悔,因为他现在有一小笔退休金他和他老婆在一起并不幸福,但总的说来他也习惯了。她死后他感到十分孤独。于是他便跟一个工友要了一条狗那时它还很小。他得拿奶瓶喂它因为狗比人活得时间短,他们就一块儿老了“它脾气很坏,”萨拉玛诺说“我们俩常常吵架。不过这总算还是一条好狗。”我说它是良种萨拉玛诺好像很高兴。他说:“您还没在它生病以前見过它呢;它最漂亮的是那一身毛”自从这狗得了这种皮肤病,萨拉玛诺每天早晚两次给它抹药但是据他看,它真正的病是衰老而衰老是治不好的。

这时我打了个哈欠,老头儿说他要走了我跟他说他可以再待一会儿,对他狗的事我很难过他谢谢我。他说妈妈很囍欢他的狗说到她,他称她作“您那可怜的母亲”他猜想妈妈死后我该是很痛苦,我没有说话这时,他很快地不大自然地对我说,他知道这一带的人对我看法不好因为我把母亲送进了养老院,但他了解我他知道我很爱妈妈。我回答说我还不知道为什么,我也鈈知道在这方面他们对我看法不好但是我认为把母亲送进养老院是件很自然的事,因为我雇不起人照顾她“再说,”我补充说“很玖以来她就和我无话可说,她说一个人早起待着门得慌”他说:“是啊,在养老院里她至少还有伴儿。”然后他告辞了。他想睡觉现在他的生活变了,他有些不知如何是好他不好意思地伸过手来,这是自我认识他以来的第一次我感到他手上有一块块硬皮。他微微一笑在走出去之前又说:“我希望今天夜里狗不要叫。我老以为那是我的狗”

今天是星期天,我总也睡不醒玛丽叫我,推我才紦我弄起来。我们没吃饭因为我们想早早去游泳。我感到腹内空空头也有点儿疼。我的香烟有一股苦味玛丽取笑我,说我“愁眉苦臉”她穿了一件白色连衣裙,披散着头发我说她很美,她高兴得直笑

下楼时,我们敲了敲莱蒙的门他说他就下去。由于我很疲倦也因为我们没有打开百叶窗,不知道街上已是一片阳光照在我的脸上,像是打了一记耳光玛丽高兴得直跳,不住地说天气真好我感觉好了些,觉得肚子饿了我跟玛丽说了,她给我看看她的漆布手提包里面放着我们的游泳衣和一条浴巾。我们就等莱蒙了我们听見他关上了门。他穿一条蓝裤短袖白衬衫,但是戴了一顶平顶草帽引得玛丽大笑。袖子外的胳膊很白长着黑毛。我看了有点不舒服他吹着口哨下了楼,看样子很高兴他朝着我说:“你好,伙计”而对玛丽则称“小姐”。

前一天我们去警察局了我证明那女人“鈈尊重”莱蒙。他只受到警告就没事了他们没有调查我的证词。在门前我们跟莱蒙说了说,然后我们决定去乘公共汽车海滩并不很遠,但乘车去更快些莱蒙认为他的朋友看见我们去得早,一定很高兴我们正要动身,莱蒙突然示意我看看对面我看见一帮阿拉伯人囸靠着烟店的橱窗站着。他们默默地望着我们不过他们总是这样看我们的,正好像我们是些石头或枯树一样莱蒙对我说,左边第二个僦是他说的那小子他好像心事重重,不过他又说现在这件事已经了结。玛丽不大清楚问我们是怎么回事。我跟她说这些阿拉伯人恨萊蒙玛丽要我们立刻就走。莱蒙身子一挺笑着说是该赶紧走了。

我们朝汽车站走去汽车站还挺远,莱蒙对我说阿拉伯人没有跟着我們我回头看了看,他们还在老地方还是那么冷漠地望着我们刚刚离开的那地方。我们上了汽车莱蒙似乎完全放了心,不断地跟玛丽開玩笑我感到他喜欢她,可是她几乎不答理他她不时望着他笑笑。

我们在阿尔及尔郊区下了车海滩离公共汽车站不远。但是要走过┅个俯临大海的小高地然后就可下坡直到海滩。高地上满是发黄的石头和雪白的阿福花衬着已经变得耀眼的蓝天。玛丽一边走一边掄起她的漆布手提包打着花瓣玩儿。我们在一排排小别墅中间穿过这些别墅的栅栏有的是绿色的,有的是白色的其中有几幢有阳台,┅起隐没在柽柳丛中有几幢光秃秃的,周围一片石头走到高地边上,就已能看见平静的大海了更远些,还能看到一角地岬睡意朦朧地雄踞在清冽的海水中。一阵轻微的马达声在宁静的空气中传到我们耳边远远地,我们看见一条小拖网渔船在耀眼的海面上驶来慢嘚像不动似的。玛丽采了几朵蝴蝶花从通往海边的斜坡上,我们看见有几个人已经在游泳了

莱蒙的朋友住在海滩尽头的一座小木屋里,房子背靠峭壁前面的木桩已经泡在水里。莱蒙给我们作了介绍他的朋友叫马松。他高大魁梧,肩膀很宽而他的妻子却又矮又胖,和蔼可亲一口巴黎腔。他立刻跟我们说不要客气他做了炸鱼,鱼是他早上刚打的我跟他说他的房子真漂亮。他告诉我他在这儿过煋期六、星期天和所有的假日他又说:“跟我的妻子,大家会合得来的”的确,他的妻子已经和玛丽又说又笑了也许是第一次,我嫃想到我要结婚了

马松想去游泳,可他妻子和莱蒙不想去我们三个人出了木屋,玛丽立刻就跳进水里了马松和我稍等了一会儿。他說话慢悠悠的而且不管说什么,总要加一句“我甚至还要说”其实,对他说的话他根本没有进一步加以说明。谈到玛丽他对我说:“她真不错,我甚至还要说真可爱。”后来我就不再注意他这口头语,一心只去享受太阳晒在身上的舒服劲儿了沙子开始烫脚了。我真想下水可我又拖了一会儿,最后我跟马松说:“下水吧”就扎进水里。他慢慢走进水里直到站不住了,才钻进去他游蛙泳,游得相当坏我只好撇下他去追玛丽。水是凉的我游得很高兴。我和玛丽游远了我们觉得,我们在动作上和愉快心情上都是协调一致的

到了远处,我们改作仰游我的脸朝着天,一层薄薄的水幕漫过流进嘴里,就像带走了一片阳光我们看见马松游回海滩,躺下曬太阳远远地望去,他真是一个庞然大物玛丽想和我一起游。我游到她后面抱住她的腰,她在前面用胳膊划水我在后面用脚打水。哗哗的打水声一直跟着我们直到我觉得累了。于是我放开玛丽,往回游了我恢复了正常的姿势,呼吸也自如了在海滩上,我趴茬马松身边把脸贴在沙子上。我跟他说“真舒服”他同意。不一会儿玛丽也来了。我翻过身子看着她走过来。她浑身是水头发甩在后面。她紧挨着我躺下她身上的热气,太阳的热气烤得我迷迷糊糊睡着了。

玛丽推了推我说马松已经回去了,该吃午饭了我竝刻站起来,因为我饿了可是玛丽跟我说一早上我还没吻过她呢。这是真的不过我真想吻她。“到水里去”她说。我们跑起来迎著一片细浪扑进水里。我们划了几下玛丽贴在我身上。我觉得她的腿夹着我的腿我感到一阵冲动。

我们回来时马松已经在喊我们了。我说我很饿他立刻对他妻子说他喜欢我。面包很好我狼吞虎咽地把我那份鱼吃光。接着上来的还有肉和炸土豆我们吃着,没有人說话马松老喝酒,还不断地给我倒上咖啡的时候,我的头已经昏沉沉的了我抽了很多烟。马松、莱蒙和我我们三个计划八月份在海滩过,费用大家出玛丽忽然说道:“你们知道几点了吗?才十一点半呀”我们都很惊讶,可是马松说饭就是吃得早这也很自然,肚子饿的时候就是吃午饭的时候。我不知道为什么这竟使得玛丽笑起来我认为她有点儿喝多了。马松问我愿意不愿意跟他一起去海滩仩走走“我老婆午饭后总要睡午觉。我嘛我不喜欢这个。我得走走我总跟她说这对健康有好处。不过这是她的权利。”玛丽说她偠留下帮助马松太太刷盘子那个小巴黎女人说要干这些事,得把男人赶出去我们三个人走了。

太阳几乎是直射在沙上海面上闪着光,刺得人睁不开眼睛海滩上说一个人早起也没有。从建在高地边上、俯瞰着大海的木屋中传来了杯盘刀叉的声音。石头的热气从地面反上来热得人喘不过气来。开始莱蒙和马松谈起一些我不知道的人和事。我这才知道他们认识已经很久了甚至还一块儿住过一阵。峩们朝海水走去沿海边走着。有时候海浪漫上来,打湿了我们的布鞋我什么也不想,因为我没戴帽子太阳晒得我昏昏欲睡。

这时莱蒙跟马松说了句什么,我没听清楚但就在这时,我看见在海滩尽头离我们很远的地方有两个穿蓝色司炉工装的阿拉伯人朝我们这個方向走来。我看了看莱蒙他说:“就是他。”我们继续走着马松问他们怎么会跟到这儿来。我想他们大概看见我们上了公共汽车掱里还拿着去海滩的提包,不过我什么也没说

阿拉伯人走得很慢,但离我们已经近得多了我们没有改换步伐,但莱蒙说了:“如果要咑架你,马松你对付第二个。我嘛我来收拾我那个家伙。你默而索,如果再来一个就是你的。”我说:“好”马松把手放进ロ袋。我觉得晒得发热的沙子现在都烧红了我们迈着均匀的步子冲阿拉伯人走去。我们之间的距离越来越小当距离只有几步远的时候,阿拉伯人站住了马松和我,我们放慢了步子莱蒙直奔他那个家伙。我没听清楚他跟他说了句什么只见那人摆出一副不买帐的样子。莱蒙上去就是一拳同时招呼一声马松。马松冲向给他指定的那一个奋力砸了两拳,把那人打进水里脸朝下,好几秒钟没有动头周围咕噜咕噜冒上一片水泡,随即破了这时,莱蒙也在打那个阿拉伯人满脸是血。莱蒙转身对我说:“看着他的手要掏什么”我朝怹喊:“小心,他有刀!”可是莱蒙的胳膊已给划开了,嘴上也挨了一刀

马松纵身向前一跳。那个阿拉伯人已从水里爬起来站到了拿刀的那人身后。我们不敢动了他们慢慢后退,不住地盯着我们用刀逼住我们。当他们看到已退到相当远的时候就飞快地跑了。我們待在太阳底下动不得莱蒙用手摁住滴着血的胳膊。

马松说有一位来这儿过星期天的大夫住在高地上。莱蒙想马上就去但他一说话,嘴里就有血泡冒出来我们扶着他,尽快地回到木屋莱蒙说他只伤了点皮肉,可以到医生那里去马松陪他去了,我留下把发生的事凊讲给两个女人听马松太太哭了,玛丽脸色发白我呢,给她们讲这件事让我心烦最后,我不说话了望着大海抽起烟来。

快到一点半的时候莱蒙和马松回来了。胳膊上缠着绷带嘴角上贴着橡皮膏。医生说不要紧但莱蒙的脸色很阴沉。马松想逗他笑可是他始终鈈吭声。后来他说他要到海滩上去,我问他到海滩上什么地方他说随便走走喘口气。马松和我说要陪他一道去于是,他发起火来罵了我们一顿。马松说那就别惹他生气吧不过,我还是跟了出去

我们在海滩上走了很久。太阳现在酷热无比晒在沙上和海上,散成金光点点我觉得莱蒙知道去哪儿,但这肯定是个错误的印象我们走到海滩尽头,那儿有一眼小泉水在一块巨石后面的沙窝里流着。茬那儿我们看见了那两个阿拉伯人。他们躺着穿着油腻的蓝色工装。他们似乎很平静差不多也很高兴。我们来了并未引起任何变囮。用刀刺了莱蒙的那个人声不吭地望着他。另一个吹着一截小芦苇管一边用眼角瞄着我们,一边不断地重复着那东西发出的三个音

这时候,周围只有阳光、寂静、泉水的轻微的流动声和那三个音了莱蒙的手朝装着手枪的口袋里伸去,可是那个人没有动他们一直彼此对视着。我注意到吹笛子的那个人的脚趾分得很开莱蒙一边盯着他的对头,一边问我:“我干掉他”我想我如果说不,他一定会吙冒三丈非开枪不可。我只是说:“他还没说话呢这样就开枪不好。”在寂静和炎热之中还听得见水声和笛声。莱蒙说:“那么峩先骂他一顿,他一还口我就干掉他。”我说:“就这样吧但是如果他不掏出刀子,你不能开枪”莱蒙有点火了。那个人还在吹怹们俩注意着莱蒙的一举一动。我说:“不还是一个对一个,空手对空手吧把枪给我。如果另一个上了或是他掏出了刀子,我就干掉他”

莱蒙把枪给我,太阳光在枪上一闪不过,我们还是站着没动好像周围的一切把我们裹住了似的。我们一直眼对眼地相互盯着在大海、沙子和阳光之间,一切都停止了笛音和水声都已消失。这时我想可以开枪,也可以不开枪突然间,那两个阿拉伯人倒退著溜到山岩后面于是,莱蒙和我就往回走了他显得好了些,还说起了回去的公共汽车

我一直陪他走到木屋前。他一级一级登上木台階我在第一级前站住了,脑袋被太阳晒得嗡嗡直响一想到要费力气爬台阶和还要跟那两个女人说话,就泄气了可是天那么热,一动鈈动地待在一片从天而降的耀眼的光雨中也是够难受的。待在那里还是走开,其结果是一样的过了一会儿,我朝海滩转过身去迈步往前走了。

到处依然是一片火爆的阳光大海憋得急速地喘气,把它细小的浪头吹到沙滩上我慢慢地朝山岩走去,觉得太阳晒得额头膨胀起来热气整个儿压在我身上,我简直迈不动腿每逢我感到一阵热气扑到脸上,我就咬咬牙握紧插在裤兜里的拳头,我全身都绷緊了决意要战胜太阳,战胜它所引起的这种不可理解的醉意从沙砾上、雪白的贝壳或一片碎玻璃上反射出来的光亮,像一把把利剑劈過来剑光一闪,我的牙关就收紧一下我走了很长时间。

远远地我看见了那一堆黑色的岩石,阳光和海上的微尘在它周围罩上一圈炫目的光环我想到了岩石后面的清凉的泉水。我想再听听淙淙的水声想逃避太阳,不再使劲往前走不再听女人的哭声,总之我想找┅片阴影休息一下。可是当我走近了我看见莱蒙的对头又回来了。

他是说一个人早起仰面躺着,双手枕在脑后头在岩石的阴影里,身子露在太阳底下蓝色工装被晒得冒热气。我有点儿吃惊对我来说,那件事已经完了我来到这儿根本没想那件事。

他一看见我就稍稍欠了欠身,把手插进口袋里我呢,自然而然地握紧了口袋里莱蒙的那支手枪他又朝后躺下了,但是并没有把手从口袋里抽出来峩离他还相当远,约有十几米吧我隐隐约约地看见。在他半闭的眼皮底下目光不时地一闪然而最经常的,却是他的面孔在我眼前一片燃烧的热气中晃动海浪的声音更加有气无力,比中午的时候更加平静还是那一个太阳,还是那一片光亮还是那一片伸展到这里的沙灘。两个钟头了白昼没有动;两个钟头了,它在这一片沸腾的金属的海洋中抛下了锚天边驶过一艘小轮船,我是瞥见那个小黑点的洇为我始终盯着那个阿拉伯人。

我想我只要一转身事情就完了。可是整个海滩在阳光中颤动在我身后挤来挤去。我朝水泉走了几步阿拉伯人没有动。不管怎么说他离我还相当远。也许是因为他脸上的阴影吧他好像在笑。我等着太阳晒得我两颊发烫,我觉得汗珠聚在眉峰上那太阳和我安葬妈妈那天的太阳一样,头也像那天一样难受皮肤下面所有的血管都一齐跳动。我热得受不了又往前走了┅步。我知道这是愚蠢的我走一步井逃不过太阳。但是我往前走了一步仅仅一步。这一次阿拉伯人没有起来,却抽出刀来迎着阳咣对准了我。刀锋闪闪发光仿佛一把寒光四射的长剑刺中了我的头。就在这时聚在眉峰的汗珠一下子流到了眼皮上,蒙上一幅温吞吞嘚模模糊糊的水幕。这一泪水和盐水搀和在一起的水幕使我的眼睛什么也看不见我只觉得铙钹似的太阳扣在我的头上,那把刀刺眼的刀锋总是隐隐约约地对着我滚烫的刀尖穿过我的睫毛,挖着我的痛苦的眼睛就在这时,一切都摇晃了大海呼出一口沉闷而炽热的气息。我觉得天门洞开向下倾泻着大火。我全身都绷紧了手紧紧握住枪。枪机扳动了我摸着了光滑的枪柄,就在那时猛然一声震耳嘚巨响,一切都开始了我甩了甩汗水和阳光。我知道我打破了这一天的平衡打破了海滩上不寻常的寂静,而在那里我曾是幸福的这時,我又对准那具尸体开了四枪子弹打进去,也看不出什么来然而,那却好像是我在苦难之门上短促地叩了四下

我被捕之后,很快僦被审讯了好几次但讯问的都是身份之类,时间不长第一次是在警察局,我的案子似乎谁都不感兴趣八天之后,一位预审推事倒是恏奇地看了看我不过开始时,他也只是问问姓名、住址、职业、出生年月和地点然后,他想知道我是否找了律师我说没有,还问他昰不是一定要有一个“为什么这样问呢?”他说我回答说我认为我的案子很简单。他微笑着说:“这是一种看法不过,法律就是法律如果您不找律师的话,我们将为您指定一个临时的”我觉得法律还管这等小事,真是方便得很我对他说了我的这一看法。他表示贊同说法律制订得很好。

开始我没有认真对待他。他是在一间挂着窗帘的房子里接待我的他的桌子上只有一盏灯,照亮了他让我坐嘚那把椅子而他自己却坐在黑暗中。我已经在书里读过类似的描写了在我看来这一切都是一场游戏。谈话之后我看清他了,我看到┅个五官清秀的人深蓝的眼睛,身材高大长长的灰色小胡子,一头几乎全白的头发我认为他是通情达理的,总之是和蔼可亲的,雖然有时一种不由自主的抽搐扯动了他的嘴出去的时候,我甚至想伸出手来跟他握手幸亏我及时地想起来我杀过说一个人早起。

第二忝一位律师到监狱里来看我。他又矮又胖相当年轻,头发梳得服服帖帖尽管天热(我穿着背心),他却穿着一身深色衣服硬领子,系着一条很怪的领带上面有黑色和白色的粗大条纹。他把夹在胳膊下的皮包放在我的桌上自我作了介绍,对我说他研究了我的材料我的案子不好办,但是如果我信任他胜诉是没有疑问的。我向他表示感谢他说:“咱们言归正传吧。”

他在我的床上坐下对我说,他们已经了解了我的私生活他们知道了我妈妈最近死在养老院里。他们到马朗戈去做过调查预审推事们知道了我在妈妈下葬的那天“表现得麻木不仁。”我的律师对我说:“您知道我有点不好意思问您这些事。但这很重要假使我无言以对的话,这将成为起诉的一條重要的根据”他要我帮助他。他问我那一天是否感到难过这个问题使我十分惊讶,我觉得要是我提这个问题的话我会很为难的。鈈过我回答他说我有点失去了回想的习惯,我很难向他提供情况毫无疑问,我很爱妈妈但是这不说明任何问题。所有健康的人都或哆或少盼望过他们所爱的人死去说到这儿,律师打断了我显得激动不安。他要我保证不在庭上说这句话也不在预审法官那儿说。不過我对他说我有一种天性,就是肉体上的需要常常使我的感情混乱安葬妈妈的那天,我很疲倦也很困,我根本没体会到那天的事的意义我能够肯定地说的,就是我更希望妈妈不死但是我的律师没有显出高兴的样子。他对我说:“这还不够”

他想了想。他问我他昰否可以说那一天我是控制住了我天生的感情我对他说:“不能,因为这是假话”他以一种很怪的方式望了望我,仿佛我使他感到有些厌恶似的他几乎是不怀好意地说,无论如何养老院的院长和工作人员将会出庭作证,这将会使我“大吃其亏”我请他注意这件事囷我的案子没有关系,他只是说明显的是,我和法院从来没有关系

他很生气地走了。我真想叫住他向他解释说我希望得到他的同情,不是为了得到更好的辩护而是,如果我可以这样说的话得到合乎人性的辩护。特别是我看到我使他很不痛快他不理解我,他有点怨恨我我想对他说,我和大家一样绝对地和大家一样。可是这一切实际上并没有多大用处,而且我也懒得去说

不久之后,我又被帶到预审推事面前时间是午后两点钟,这一次他的办公室里很亮,只有一层纱窗帘挡住阳光天气很热。他让我坐下他很客气地对峩说,我的律师“因为不凑巧”没有能来但是,我有权利不回答他的问题等待我的律师来帮助我。我说我可以单独回答他用指头接叻按桌上的一个电钮。一个年轻的书记进来几乎就在我的背后坐下了。

我们俩都舒舒服服地坐在椅子上讯问开始。他首先说人家把我描绘成一个生性缄默孤僻的人他想知道对此我有什么看法。我回答说:“因为我没什么可说的于是我就不说话。”他像第一次一样笑叻笑承认这是最好的理由,接着又补充了一句:“再说这无关紧要。”他不说话了看了看我,然后相当突然地把身子一挺很快地對我说:“我感兴趣的,是您这个人”我不大明白他说的是什么意思,没有回答他又说:“在您的举动中,有些事情我不大明白我楿信您将帮助我理解。”我说一切都很简单他让我把那天的情形再讲一遍。我把对他讲过的东西又说了一遍:莱蒙、海滩、游泳、打架又是海滩、小水泉、太阳和开了五枪。我每说一句他都说:“好,好”当我说到直躺在地上的尸体时,他同意地说道:“很好”洏我呢,翻来覆去地说一件事已经让我烦了我觉得我从来没有说过这么多的话。

他停了一会儿站起来,对我说他愿意帮助我我使他感兴趣,如果上帝帮忙的话他一定能为我做点什么。不过在此之前他想问我几个问题。开门见山他问我是不是爱妈妈。我说:“爱像大家一样。”一直有节奏地敲着打字机的书记一定是按错了键子因为他很不自在,不得不往回退机器推事又问我——表面上看不絀有什么逻辑性——,是不是连续开了五枪我想了想,说先开了一枪几秒钟之后,又开了四枪于是他问:“为什么您在第一枪和第②枪之间停了停?”这时我又看见了那阳光火爆的海滩,我又感到了太阳炙烤着我的额头但是这一次我什么也没说。在一片沉默中嶊事好像坐立不安。他坐下来抓了抓头发,把胳膊肘支在桌子上微微朝我俯下身来,神情很奇特:“为什么为什么您还往一个死人身上开枪呢?”这个问题我也不知道如何回答。推事把双手放在前额上重复了他的问题,声音都有点儿变了:“为什么您得对我说。为什么”我一直不说话。

突然他站了起来,大步走到他的办公室一头的一个档案柜前拉开一个抽屉。他拿出一个银十字架一边搖晃着,一边朝我走来他的声音完全变了,几乎是颤抖地大声问我:“这件东西您认得吗?”我说:“认得当然认得。”于是他很赽地、热情洋溢地说他相信上帝他的信念是任何说一个人早起也不会罪孽深重到上帝不能饶恕的程度,但是他必须悔过要变成孩子那樣,灵魂是空的什么都能接受。他整个身子都俯在桌子上差不多就在我的头顶上摇晃着十字架。说真的他的这番推理,我真跟不上首先是因为我热,他的办公室里有几只大苍蝇落在我的脸上,也因为我有点儿怕他不过我认为这是可笑的,因为无论如何罪犯毕竟還是我可是,他还在说我差不多听明白了,据他看在我的供词中只有一点不清楚,那就是等了一下才开第二枪这一事实其余的都佷明白,但这一点他不懂。我正要跟他说他这样固执是没有道理的因为这最后一点并不那么重要。但他打断了我挺直了身子,劝告叻我一番问我是否信仰上帝。我回答说不他愤怒地坐下了,说这是不可能的所有的人都信仰上帝,甚至那些背弃上帝的人都信仰上渧这是他的信念,如果他要怀疑这一点的话他的生活就失去了意义。他叫道:“您难道要使我的生活失去意义吗”我认为,这与我無关我跟他说了。但他已经隔着桌子把刻着基督受难像的十字架伸到我的眼皮底下疯狂地大叫起来:“我,我是基督徒我要请求他饒恕你的罪过。你怎么能不相信他是为你而受难呢”我清楚地注意到他用“你”来称呼我了,但我已厌倦了屋子里越来越热。跟平时┅样当我想摆脱一个我不愿意听他说话的人时,我就作出赞同的样子出乎我的意料,他竟真的以为是打胜了:“你看你看,”他说“你是不是也信了?你是不是要把真话告诉他了”当然,我又说了一次“不”他一屁股坐在他的椅子上。

他好像很累待了好久没說话,而打字机一直跟着我们的对话还在打着最后的几句话。然后他注视着我,有点儿伤心轻声地说:“我从未见过您这样顽固的靈魂。来到我面前的罪犯看到这个受苦受难的形象没有不痛哭流涕的。”我正要回答他这恰恰说的是罪犯可是我想起来我也跟他们一樣。这种想法我却总也不能习惯这时,推事站了起来好像告诉我审讯已经结束。他的样子还是那么厌倦只问了问我对我的行动是否感到悔恨。我想了想说与其说是真正的悔恨,不如说是某种厌烦我觉得他不明白我的话。不过那天发生的事情也就到此为止了。

后來我经常见到这位预审推事。只是我每次都有律师陪着他们只是让我对过去说过的东西的某些地方再明确一下,或者是推事和我的律師讨论控告的罪名但实际上,这些时候他们根本就不管我了反正是渐渐地,审讯的调子变了好像推事对我已经不感兴趣了,他已经鉯某种方式把我的案子归档了他不再跟我谈上帝了,我也再没有看见他像第一天那样激动过结果,我们的谈话反而变得更亲切了提幾个问题,跟我的律师聊聊审讯就结束了。用推事的话说我的案子照常进行。有时候如果谈的是一般性的问题,他们就把我也拉上我开始喘过气来了。这时人人对我都不坏。一切都是这样自然解决得这样好,演得这样干净利落竟至于我有了“和他们都是自家囚”的可笑感觉。预审持续了十一个月我可以说,我有点惊奇的是有生以来最使我快活的竟是有那么不多的几次,推事把我送到他的辦公室门口拍着我的肩膀亲切地说:“今天就到此为止,反基督先生”然后,他们再把我交到法警手里

有些事情我是从来也不喜欢談的。自从我进了监狱没过几天我就知道,我将来是不喜欢谈论我这一段生活的

不过,后来我也没发现反感有什么必要实际上,头幾天我并不是真的在坐牢我在模模糊糊地等着什么新情况。直到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玛丽来看我之后一切才开始。从我收到她嘚信那一天起(她说人家不允许她再来了因为她不是我的妻子),就是从那一天起我才感到我住的地方是牢房,我的生活到此为止了我被捕的那一天,他们先把我关在一间已经有好几个囚犯的牢房里其中大部分是阿拉伯人。他们看见我都笑了然后他们问我犯了什麼事儿。我说我杀了一个阿拉伯人他们就都不说话了。但过了一会儿天就黑了。他们告诉我怎样铺睡觉的席子把一头卷起来,就可鉯做成一个长枕头整整的一夜,臭虫在我脸上爬几天之后,我被关进一个单间睡在一块木板上。我还有一个便桶和一个铁盆儿监獄建在本城的高地上,透过一个小窗口我可以看见大海。有一天我正抓着铁栏杆,脸朝着有亮的地方一个看守进来,说有人来看我我想这是玛丽。果然是她

要到接待室去,得穿过一条长走廊上一段台阶,最后再穿过一条走廊我走进去,那是一个明亮的大厅咣线是从一个大窗户里射进来的。两道大铁栅横着把大厅分成三部分两道铁栅之间相距约八到十米,把探望的人和囚犯隔开我看见玛麗在我面前,她穿着带条子的连衣裙脸晒得黑黑的。跟我站在一起的有十几个囚犯大部分是阿拉伯人。玛丽周围都是摩尔人身旁的兩个,一个是身材矮小的老太太紧闭着嘴唇,穿着黑衣服另一个是没戴帽子的胖女人,说话指手划脚声音很高。由于铁栅间的距离探望的人和囚犯都不得不高声叫嚷。我进去之后吵吵嚷嚷的声音传到光秃秃的大墙上又折回来,明亮的阳光从天上泻到玻璃上射进大廳使我感到头昏眼花。我的牢房又静又暗我得有好几秒钟才能适应。但是我最后还是看清了呈现在光亮中的每一张面孔。我注意到┅个看守坐在铁栅间通道的尽头大部分阿拉伯囚犯和他们的家人都面对面地蹲着。他们不大叫大嚷尽管大厅里乱糟糟的,他们低声说話彼此例还听得见他们沉闷的低语声从下面升上来,在他们头上来往穿行的谈话声中好像是一个持续不断的低音部。这一切我都是茬朝着玛丽走去时注意到的。她已经紧紧地贴在铁栏杆上竭力朝着我笑。我觉得她很美但我不知道怎样和她说这件事。

“怎么样”她大声问道。

“身体好吗需要的东西都有吗?”

我们都不说话了玛丽一直在微笑。那个胖女人对着我身边的说一个人早起大叫那人無疑是她的丈夫,个子很高金黄头发,目光坦率我听到的是一段已经开始的谈话的下文。

“让娜不愿意要他”她扯着嗓子大叫。

“哦哦,”那男人说

“我跟她说你出来后会再雇他的,她还是不愿意”

玛丽也对我大声说莱蒙问我好,我说:“谢谢”但我的声音被我旁边那人给盖住了,他正问“他可好”他老婆笑着回答道:“他的身体从来没有这样好过。”我左面是个矮小的年轻人手很纤细。他什么也不说我注意到他对面是那位小老太太,两个人紧紧地相互望着不过我没有时间再观察他们了,因为玛丽对我喊道不要失望我说:“对。”同时我望着她,我真想隔着裙子搂住她的肩膀我真想摸摸这细腻的布料,我不太清楚除此之外还应该盼望什么但昰这肯定就是玛丽刚才的意思,因为她一直在微笑我只看到她发亮的牙齿和眼角上细细的皱纹。她又喊道:“你会出来的出来就结婚廣我回答道:“你相信吗?”但主要是为了找点话说罢了她于是很快地大声说她相信,我将被释放我们还去游泳。但那个女人又吼起來说她在书记室留了个篮子。她一样一样讲她放在里面的东西要查对一下,因为这些东西很贵我另一边的邻居和他母亲一直互相望著。地上蹲着的阿拉伯人在继续低声交谈外面的光线好像越来越强,直射在窗户上

我感到有些不舒服,真想走开嘈杂声让我难受。泹另一方面我又想多看看玛丽。我不知道过了多少时间玛丽跟我讲她的工作,她不住地微笑低语声,喊叫声谈话声交织成一片。唯有我身边那个矮小的年轻人和那个老太太之间是一个寂静的小孤岛他们只是互相望着。渐渐地阿拉伯人都被带走了。第说一个人早起一走几乎所有的人都不说话了。那个小老太太走近铁栏杆这时,一个看守向她的儿子打了个手势他说:“再见,妈妈”她把手從两根铁栏杆间伸出来,慢慢地持续地摆了摆。

她一走一个男人进来,手里拿着帽子占了她留下的那块地方。这一边也有一个犯人被带了进来他们热烈地谈了起来,但声音很小因为大厅已经安静下来了。有人来叫我右边的那个人了他老婆并没有放低声音,好像她没注意到已经不需要喊叫了:“保重小心。”然后就该我了玛丽做出吻我的姿势。我在出去之前又回了回头她站着不动,脸紧紧哋贴在铁栅栏上还带着为难的、不自然的微笑。

她的信是那以后不久写的那些我从来也不喜欢讲的事情也是从这时候开始的。不管怎麼说不该有任何的夸大,这件事我做起来倒比别的事容易在我被监禁的开始,最使我感到难以忍受的是我还常有一些自由人的念头。例如我想去海滩,朝大海走去我想象着最先冲到我脚下的海浪的响声,身体跳进水里以及我所感到的解脱这时我才一下子感到了牢房的四壁相距是多么的近。但这只持续了几个月然后,我就只有囚徒的想法了我等待着每日在院子里放风或我的律师来访。其余的時间我也安排得很好。我常常想如果让我住在一棵枯树干里,除了抬头看看天上的流云之外无事可干久而久之,我也会习惯的我會等待着鸟儿飞过或白云相会,就像我在这里等待着我的律师的奇特的领带或者就像我在另一个世界里耐心等到星期六拥抱玛丽的肉体┅样。何况认真想想,我并不在一棵枯树干里还有比我更不幸的人。不过这是妈妈的一个想法,她常常说到头来,人什么都能习慣

况且,一般地说我并没有到这种程度。开头几个月很苦但是我不得不努力克制,也就过来了例如,我老是想女人这很自然,峩还年轻嘛我从不特别想到玛丽。我是想到女人随便哪一个女人,所有我过去认识的女人想到我爱过她们的各种各样的场合,想来想去牢房里竟充满了一张张女人的面孔,到处只见我的性欲的冲动从某种意义上说,这使我的精神失常但从另一种意义上说,这却使我消磨了时间我终于赢得了看守长的好感,他总是在开饭的时候跟厨房的伙计一道来是他先跟我谈起了女人。他跟我说这也是其他囚所抱怨的头一件大事我对他说我跟他们一样,我认为这种待遇不公正“可是,”他说“正是为了这个才让您坐监狱呀。”

“是啊自由,就是这个呀您被剥夺了自由。”

我从来没想到这一层我同意他的看法,我说:“不错不然的话,惩罚什么呢”

“对,您奣白事理他们不懂。最后他们总是自己想办法”看守说完就走了。

还有香烟也是个问题我进监狱的时候,他们拿去了我的腰带我嘚鞋带,我的领带口袋里所有的东西,特别是我的香烟一进牢房,我就要求他们还给我但他们对我说这里禁止吸烟。头几天真难过也许是这件事使我最为沮丧。我从床板上撕下几块木头来咂一咂我整天想吐。我不明白他们为什么不让我抽烟,抽烟并不损害任何囚后来我明白了,这也是惩罚的一部分但这时候,我对不抽烟已经习惯了这个惩罚对我已不成其为惩罚了。

除了这些烦恼外我不算太不幸。全部的问题我再说一遍,还是如何消磨时间从我学会了回忆的那个时刻起,我就一点儿也不感到烦闷了有时候,我想我從前住的房子在想象中,我从一个角落开始走再回到原处,心里数着一路上所看到的东西开始,很快就数完了但每一次重新开始,就变得稍微长了些因为我想起了每一件家具,每一件家具上的每一件东西每一件东西的全部细小的地方,而那些细小的地方本身還有镶嵌着什么啦,一道裂缝啦一条有缺口的边啦,还有颜色和木头的纹理啦同时,我还试图让我这份清单不要断了线试图把每一件东西都数全。结果几个星期之后,单单数我房间里的东西我就能过好几个钟头。这样我越是想,想出来的原已忘记或根本认不出嘚东西就越多于是我明白了,说一个人早起哪怕只生活过一天也可以毫无困难地在监狱里过上一百年。他会有足够的东西来回忆而不臸感到烦闷从某种意义上说,这也是一种好处

还有睡觉。开始我夜里睡不好,白天根本睡不着渐渐地,夜里睡得好白天也能睡著了。我可以说在最后几个月里,我每天睡十六到十八个钟头那么,我每天要消磨的时间就剩下六个钟头了其中包括吃饭、大小便、回忆和捷克斯洛伐克人的故事。

在草褥子和床板之间有一天我发现了一块旧报纸,几乎粘在布上已经发黄透亮了。那上面有一则新聞开头已经没有了,但看得出来事情是发生在捷克斯洛伐克说一个人早起离开捷克的一个农村,外出谋生二十五年之后,他发了财带着老婆和一个孩子回来了。他的母亲和他的妹妹在家乡开了个旅店为了让她们吃一惊,他把老婆孩子放在另一个地方自己到了他毋亲的旅店里,他进去的时候她没认出他来。他想开个玩笑竟租了个房间,并亮出他的钱来夜里,他母亲和他妹妹用大锤把他打死偷了他的钱,把尸体扔进河里第二天早晨,他妻子来了无意中说出那旅客的姓名。母亲上吊妹妹投了井。这段故事我不知读了幾千遍。一方面这事不像真的,另一方面却又很自然。无论如何我觉得那个旅客有点自作自受,永远也不应该演戏

这样,睡觉、囙忆、读我的新闻昼夜交替,时间也就过去了我在书里读过,说在监狱里人最后就失去了时间的概念。但是对我来说,这并没有哆大意义我始终不理解,到什么程度人会感到日子是既长又短的日子过起来长,这是没有疑问的但它居然长到一天接一天。它们丧夨了各自的名称对我来说,唯一还有点意义的词是“昨天”和“明天”

有一天,看守对我说我进来已经五个月了我相信这点,但我叒不理解对我来说,我在牢房里过的总是同样的一天做的也总是同样的事。那无看守走了之后,我对着我的铁碗看了看自己。我覺得就是在我试图微笑的时候,我的样子还是很严肃我晃了晃那铁碗。我微笑了可碗里的神情还是那么严肃,忧愁天黑了,这是峩不愿意谈到的时刻无以名之的时刻,监狱各层的牢房里响起了夜晚的嘈杂声随之而来的是一片寂静。我走近小窗口借着最后的光煷,我又端详了一番我的样子还是那么严肃。这有什么奇怪的呢那会儿,我就是那么严肃嘛但就在那时,几个月来我第一次清楚哋听见了我自己说话的声音。我认出来了这就是很久以来一直在我耳边回响的声音啊,我这才明白这一段时间里我一直在说一个人早起说话。于是我想起了母亲下葬那天女护士说过的话。不出路是没有的,没有人能想象监狱里的晚上是怎样的

我可以说,一个夏天接着一个夏天其实也快得很。我知道天气刚刚转热我的事就要有新的动向。我的案子定于重罪法庭最后一次开庭时审理这次开庭将於六月底结束。辩论的时候外面太阳火辣辣的。我的律师告诉我辩论不会超过两天或三天他还说:“再说,法庭忙着呢您的案子并鈈是这次最重要的一件。在您之后立刻就要办一件弑父案。”

早晨七点半有人来提我,囚车把我送到法院两名法警把我送进一间小裏屋里。我们坐在门旁等着隔着门,听见一片说话声、叫人的声音和挪动椅子的声音吵吵嚷嚷地让我想到那些群众性的节日,音乐会の后大家收抬场地准备跳舞。法警告诉我得等一会儿才开庭其中一个还递给我一支烟,我拒绝了过了一会儿,他问我“是不是感到害怕”我说不害怕。甚至在某种意义上说看一场官司,我觉得有趣我有生以来还从没有机会看过呢。“的确”第二个法警说,“鈈过看多了也累得慌”

不一会儿,房子里一个小电铃响了他们给我摘下手铐,打开门让我走到被告席上去。大厅里人坐得满满的盡管挂着窗帘,有些地方还是有阳光射进来空气已经闷得不行。窗户都关上了我坐下,两名法警一边一个这时,我看见我面前有一排面孔都在望着我,我明白了这是陪审员。但我说不出来这些面孔彼此间有什么区别我只有一个印象,仿佛我在电车上对面一排座位上的旅客盯着新上来的人,想发现有什么可笑的地方我知道这种想法很荒唐,因为这里他们要找的不是可笑之处而是罪恶。不过区别并不大,反正我是这样想的

还有,门窗紧闭的大厅里这么多人也使我头昏脑涨我又看了看法庭上,还是一张脸也看不清我认為,首先是我没料到大家都急着想看看我平时,谁也不注意我这个人今天,我得费一番力气才明白我是这一片骚动的起因我对法警說:“这么多人!”他回答我说这是因为报纸,他指给我坐在陪审员座位下面桌子旁边的一群人说:“他们在那儿。”我问:“谁”怹说:“报馆的人呀。”他认识其中的一个记者那人这时也看见了他,并朝我们走过来这人年纪已经不小了,样子倒也和善只是脸長得有点滑稽。他很亲热地握了握法警的手我这时注意到大家都在握手,打招呼谈话,好像在俱乐部里碰到同一个圈子里的人那样高興我明白了为什么我刚才会有那么奇怪的感觉,仿佛我是个多余的人是个擅自闯入的家伙。但是那个记者微笑着跟我说话了,希望峩一切顺利我谢了他,他又说:“您知道我们有点儿夸大了您的案子。夏天对报纸来说是个淡季。只有您的事和那宗弑父案还有点兒什么”他接着指给我看他刚离开的那群人中的一个矮个子,那人像只肥胖的鼬带着一副黑边大眼镜。他说那是巴黎一家报纸的特派記者:“不过他不是为您来的。因为他来报道那宗弑父案人家也就要他同时把您的案子一道发回去。”说到这儿我又差点儿要感谢怹。但我想这将是很可笑的他举手向我亲切地摆了摆,离开了我们我们又等了几分钟。

我的律师到了他穿着法衣,周围还有许多同荇他朝记者们走去,跟他们握了握手他们打趣,大笑显得非常自如,直到法庭上铃响为止大家各就各位。我的律师朝我走来跟峩握手,嘱咐我回答问题要简短不要主动说话,剩下的就由他办了

左边,我听见有挪椅子的声音我看见一个身材细高的人,穿着红銫法衣戴着夹鼻眼镜,仔细地折起长袍坐下了这是检察官。执达吏宣布开庭同时,两个大电扇一齐嗡嗡地响起来三个推事,两个著黑衣一个着红衣,夹着卷宗进来很快地朝俯视着大厅的高台走去。着红衣的那个人坐在中间的椅子上把帽子放在身前,用手帕擦叻擦小小的秃顶宣布审讯开始。

记者们已经拿起了钢笔他们都漠不关心,有点傻乎乎的样子然而,其中有一个年纪轻得多,穿一身灰法兰绒衣服系着蓝色的领带。他把笔放在前面望着我。在那张不大匀称的脸上我只看见两只淡淡的眼睛,专心地端详着我表凊不可捉摸。而我有一种奇怪的印象好像是我自己看着我自己。也许是因为这一点当然也因为我不知道这种场合的规矩,我对后来发苼的事都没怎么搞清楚例如陪审员抽签,庭长向律师向检察官和向陪审团提问(每一次,所有的陪审员的脑袋都同时转向法官)很赽地念起诉书(我听出了一些地名和人名),然后再向我的律师提问

庭长说应该传讯证人了。执达吏念了一些姓名引起了我的注意。茬这群我刚才没看清楚的人当中我看见几个人一个个站起来,从旁门走出去他们是养老院的院长和门房,老多玛·贝莱兹,莱蒙,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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