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上次看到一个身材非常好的漂亮女孩没有穿内衣 穿纯白紧身T 两个乳头突出十分明显 我跟上了她的前面

  我老公和我 一个房子 我们俩就住那 可我老公 特别爱摸我的乳房 一睡觉 就把我的衣服脱个精光 我也没有反抗

我24岁 和他刚结婚不久 每夜总是不忘了吃我的乳房 揪我的乳头 摸我嘚乳房 不只是睡觉的时候 有时在家里他就摸 伸进衣服里摸乳房揪乳头 还把头伸进衣服里吃我的乳房 甚至把衣服全部脱了下来 做这些事情 他吔非常考虑我的感受的 我也不是被他折磨的非常难受 所以每次都满足了他 请问这样有什么危害么 或者会发生什么事情 我可是非常爱他的 !

危害倒是没有但是要卫生!

擦、还有带这样的 !!是我直接就开干了、还摸P乳房

啊 !还有那样的男的啊 !男性们的耻辱 !建议你们俩离叻算了! 要是我 一巴掌 把他扇的底朝天 ! 踹他的生殖器 !真是残渣败类 你竟然还这么爱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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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标题:【加入夜读】王小波 -《黃金时代》夜读第8天(下)

然后她从树丛里跑出来说道:走,回家去还抱抱我的脑袋。这时候我觉得沮丧好像斗败了的公鸡,而且覺得自己在她面前不过是个小叭狗罢了受这种挫折对我大有好处,因为我生性十分狂妄后来我记住,不管什么时候都不要忘记自己昰个小叭狗和湿被套,狂妄的毛病就大见好

后来姓颜色的大学生就下乡去锻炼,回城来结婚,生孩子干这些事时,就如从阴沟里钻絀来遇乱不惊。她心里始终记着这个小叭狗似的男孩子这是女性的故事,和我没有关系虽然写出来我能看懂。而我是一个男性满腦子都是火力战,白刃战冲锋,筑城这样一批概念虽然和她亲近时也很兴奋,但是心里还是腻腻的不能为人。就好像得了肝炎不能吃肥肉革命时期对性欲的影响,正如肝炎对于食欲的影响一样大

假设我是个失去记忆的人,以七四年夏天那个夜晚为起点正在一点點寻回记忆的话,那么当时王二看到的是个肤色浅棕的女人大约有二十三岁,浑身赤裸躺在一张棕绷的床上。她像印地安女人一样梳了两条大辫子,头发从正中分成两半后来王二常到她家里去,发现她每次洗过头后一定要用梳子仔仔细细把头发分到两边,并且要使发缝在头顶的正中间仿佛要留下一个标迹,保证从这里用快刀劈开身体的话左右两边完全是一样重。梳头的时候总是光着身子对着┅面穿衣镜把前面的发缝和两腿中间对齐,后面的发缝和屁股中间对齐后来王二在昏黄的灯光下凑近她,发现她的头发是深棕色的眉毛向上呈弧形,眼睛带一点黄色瞳孔不是圆形,而是竖的椭圆形她乳头的颜色有点深,但是她不容他细看就拉起床单把胸口盖上叻。这个女人嘴唇丰满颧骨挺高,手相当大手背上静脉裸出。她就是×海鹰。我认为她很像是铜做的。在此之前几分钟,他们俩一个人茬床头一个人在床尾,各自脱衣服一言不发,但是她在发出吃吃的笑声她脱掉外衣时,身上劈劈啪啪打了一阵蓝火花王二一触到她时,被电打了一下然后他们俩就干了。他和她接触时毫无兴奋的感觉还没有电打一下的感觉强烈;但是在性交时劲头很足——或者鈳以说是久战不疲。但是这一点已经不再有意义

王二和×海鹰干那件事时,心里有一种生涩的感觉,仿佛这不是第一次,已经是第一千次或者是第一万次了。这时候床头上挂着她的内裤是一条鲜红色的针织三角裤。这间房子里只有一个小小的北窗开在很高的地方,窗上還装了铁条屋里充满了潮湿、尘土和发霉的气味。有几只小小的潮虫在地上爬地下有几只捆了草绳子的箱子,好像刚从外地运来还點了一盏昏黄的电灯,大概是十五瓦的样子红色的灯丝呈W形。

王二和×海鹰干那件事之前,嗅了一下她的味道。她身上有一点轻微的羊肉湯味这也许是因为吃了太多的炒疙瘩。因为豆腐厂门口那家小饭铺是清真的炒菜时常用羊油。但是这种味道并不难闻因为那是一种噺鲜的味道,而且非常轻微那天晚上灯光昏暗,因为屋里只有一盏十五瓦的电灯她的下巴略显丰满,右耳下有一颗小痣×海鹰总是一種傻呵呵的模样。我说的这些都有一点言辞之外的重要性长得人高马大,发缝在正中梳两条大辫子,穿一套旧军装在革命时期里就能当干部,不管她心里是怎么想的不管她想不想当。×海鹰说,她从小就是这样的打扮,从小就当干部。不管她到了什么地方人家总找她当干部。像王二这样五短身材满头乱发,穿一身黑皮衣服就肯定当不了干部。后来王二果然从没当过干部

假设×海鹰是个失去记忆的人,从七四年夏天那个夜晚寻回记忆的话,她会记得一个相貌丑恶,浑身是毛的小个子从她身上爬开。那一瞬间像个楔子打进记忆里,紦想象和真实连在一起了后来她常常拿着他的把把看来看去,很惊讶世界上还会有这样的东西——瘫软时像个长茄子硬起来像捣杵。咜是这样的难看从正面看像一只没睁开的眼睛,从侧面看像只刚出生的耗子从小到大她从来就没想到过要见到这样的东西,所以只能想象它长在了万恶的鬼子身上从小到大她就没挨过打,也没有挨过饿更没有被老师说成一只猪。所以她觉得这些事十分的神奇她觉嘚自己刚经受了严刑拷打,遭到了强奸忍受了一切痛苦,却没有出卖任何人但是对面那个小个子却说:根本就没有拷打,也没有强奸他也没想让她出卖任何人。这简直是往她头上泼冷水

这个小个子男人脸像斧子砍出来的一样,眼睛底下的颧骨上满是黑毛皮肤白皙。这个男人就是王二他脱光了衣服,露出了满身的黑毛这使×海鹰心里充满了惊喜之情。她告诉王二说,他的相貌使她很容易把他往坏處想,把自己往好处想她对王二说,他强奸了她他不爱听。她又说他蹂躏了她他就说,假如你坚持的话这么说也没有什么不可以。后来她又得寸进尺说他残酷地蹂躏了她。这话他又不爱听除此之外的其他字眼她都不爱听,比如说我们俩有奸情未婚同居等等。怹的意思无非是说这件事如果败露了,领导上追究下来大家都有责任。这种想法其实市侩得很

这件事又是我的故事,而这件事会发展到这个样子连我自己都不敢相信。难道我不是深深地憎恶她连话都不想讲吗?难道她不曾逼问我和姓颜色的大学生之间的每件事聽完了又说"真恶心"吗?假如以前的事都是真的那么眼前我所看到的一切就只能有一个解释:有人精心安排了这一切,并派出了×海鹰,其目的是要把我逼疯掉。而当我相信了这个解释的同时,我就已经疯了。我有一个正常人的理智这就是说,我知道怎么想是发了疯尽管洳此,我还是要往这方面去想这件事只能用我生在革命时期来解释。

在此之前我记得她曾经想要打我,但是忘了到底是为什么×海鹰要打我时,我握住了她的手腕,从她腋下钻了过去,把她的手拧到了背后,并且压得她弓起腰来。这时候我看到她脖子后面的皮都红了,而且整个身体都在颤抖。等我把她放开,她又面红耳赤笑着朝我猛扑过来。这件事实在出乎我的意外因为我一点也没想到眼前的事是鈳笑的,更不知它可笑在哪里所以后来我把她挡开了,说:歇会儿我们俩就坐下歇了一会儿,但是我还是没想出是怎么回事并且觉嘚自己已经成了一根不可雕的朽木头。与此同时她一直在笑,但是没有笑出声不过她那个样子说是在哭也成。

后来她就把我带到小屋裏去自己脱衣服。这个举动结束了我胸中的疑惑我想我总算是知道我们要干什么了,而且我在这方面算是有一点经验的就过去帮助她,但是她把我一把推开说道:我自己来。口气还有点凶这使我站到了一边去,犯开了二百五脱到了只剩一条红色的小内裤,她就爬到床上躺成一个大大的×形,闭上了眼睛,说道:"你来吧,坏蛋!坏蛋你来吧!"这样颠三倒四地说着,像是回体文而我一直是二②忽忽。有一阵子她好像是很疼就在嗓子里哼了一声。但是马上又一扬头作出很坚强的样子,四肢抵紧在棕绷上总而言之,那样子怪得很这件事发生在五月最初的几天,发生在一个被"帮教"的青年和团支书之间我想这一点也算不得新鲜,全中国有这么多女团支书囿那么多被帮教的男青年,出上几档子这种事在所难免作为一个学过概率论和数理统计的人,我明白得很但是作为上述事件的当事人の一,我就一点也不明白为什么有这样的事发生

七四年夏天那天晚上发生的事还有:×海鹰穿了一件皱巴巴的针织背心,脱下来以后,赶紧塞到枕头底下了。王二还觉得她的皮肤有点绿,因为她老穿那件旧军衣。至于她要动手打他的事,她是这么解释的:你老跟我装傻!但是王二一点也记不得自己曾经装傻。像这样的事要一点一点才能想得起来也许他不是装傻,而是原本就傻在她家的床上,王二总喜欢盤腿半跪半坐把双脚坐在屁股下,把膝盖叉开把手放在膝盖上,这时候整个人就像一朵扎出的纸花或者崩开了的松球——从一个底孓(王二的屁股)里,放射出各种东西:他的上身他的折叠过的腿,他的阴毛和阴茎(它们是黑黑的一窝)每一件东西都坚挺不衰。到了那个時候麻木也好,装傻也好全都结束了。彩中完了时就是这样的小时候我从外面回家,见到我爸爸怒目圆睁朝我猛扑过来,心脏免鈈了要停止跳动等到挨了揍就好了,虽然免不了要麻木地哭上几声但主要是为了讨他欢心。揍我我不哭恐怕他太难堪。

王二胸口长叻很多黑毛紧紧地蜷在一起,好像一些小球因此他的胸口好像生了黑锈一样。拔下一根放在手掌里依然是一个小球,如果抓住两端扯开的话就会变成一根弯弯曲曲的线,放开后又会缩回去因此每根毛里都好像是有生命。夜晚王二躺在床上时×海鹰指指他的胸口,问道:可以吗?他在胸口拍一下,她就把头枕上去,把大辫子搭在王二的肚子上。如果她用辫梢扫那个地方,他就会勃起,勃起了就能性交。这件东西根本不似王二所有。她家里那间小屋子很闷性交时她有快感,那时候她用手把脸遮一下发出擤鼻子一样的声音,一会儿僦过去了

但是这件事又可能是这样子的:我伏到×海鹰身上时,她双目紧闭,牙关紧咬,脸上显出极为坚贞不屈的样子;四肢叉开,但是身体一次次地反张;喉咙里强忍着尖叫。那个样子几乎把我吓住了。所以我也把自己做成个×形,用手压住她的手腕,用脚抵住她的脚面,这样子仿佛是在弹压她。×海鹰的身体是冷冰冰的,表面光滑好像是抛光的金属。干完了以后我也不知为什么会是这样

我和×海鹰干完了那件事,跪在床上把胸口对在一起,那样子有几分像是斗鸡。×海鹰跪在床上,还是比我要高半头这时候她的乳房在我们俩中间堆积起来,分不清是谁长的了那东西有点像北京过去城门上的门钉。这些事情都属正常但是我们俩之间怎么会出了这样的事,我还是莫名其妙

我和×海鹰躺在她家那张棕绷的大床上时,我常常伸出右手,用食指和中指把她的乳头夹住。我的手背上有好多黑毛,甚至指节上也有,因此从背面看去,那只手像个爪子。×海鹰向下看到这种情形,就绷直了身体一声不吭脸上逐渐泛起红晕。我很想把身上的黑毛都刮掉但这件事应该是从手上做起的——假如手上的毛没有去掉,把身上的毛去掉就没有意义用右手刮掉左手的毛是很容易的,反过来僦很困难这是因为我的左手很笨。而两只手一只有毛另一只没有的话,还不如让它都留着哪其实还有别的方法可以把手上的毛去掉。比方说我可以用一分松香,加一分石腊降低熔点把它融化以后,把手背上的毛粘在上面待冷凝后,再把它揭下来——屠宰厂就用這种办法给猪头拔毛但是我觉得没必要这样子和自己过不去。这些事说明我的本性是相当温良的尽管如此,在钳住她的乳头时我还昰感到一种逼供的气氛。我真想把气氛变成事实也就是说,逼问一下到底是谁派她来耍我的但是我忍住了,没有干出来因为一干出來我就是疯子了。

×海鹰说我像个强盗,原因除了我长得丑,身上有毛之外,还因为我经常会怪叫起来。不管白班夜班,厂里厂外,还是走到大街上,我都会忽然间仰天长啸,因此我身上有一种啸聚山林的情调其实这是个误会,我不是在长啸而是在唱歌,没准在唱《阿依達》没准在唱《卡门》,甚至唱领导上明令禁止唱的歌但是别人当然听不出这其中的区别。×海鹰因此而倾心于我,这倒和革命时期没有关系。古往今来的名媛贵妇都倾心于强盗我们俩之间有极深的误会:她喜欢我像个强盗,我不喜欢像个强盗因为强盗会被人正法掉。我这个人很惜命

其实×海鹰没说我像个强盗,而是说我像个阶级敌人。但我以为这两个词的意思差不多。我初听她这样说时吓出了一头冷汗。在此之前我以为我遇上老鲁、×海鹰和我捣乱纯属偶然,丝毫也没想到自己已经走到了革命的反面。后来×海鹰又安慰我说,不要緊你只是像阶级敌人,并不是阶级敌人听了这样的话,心里总有点不受用

假如我理解的不错的话,成为阶级敌人就是中了革命时期的头彩了。这方面的例子我知道一些比方说,我们的一个同学在六六年弄坏了一张毛主席像当时就吓得满地乱滚,噢噢怪叫后来怹没有被枪毙掉,但也差得不很远每一个从革命时期过来的人都会承认,中头彩是当时最具刺激的事情无与伦比的刺激。

我十三四岁嘚时候常常独自到颐和园去玩。我总是到空寂的后山上去当时那里是一片废墟。钻进树林子就看到一对男女在那里对坐像一对呆头鵝。过一两个小时再去看还是那一对呆头鹅。我敢担保在这段时间里,他们没说过一句话也没有动过一动。我对此很不满意就爬箌山上面去,找些大石头朝他们的方向滚过去然后就在原地潜伏下来,等他们上山来找我算账等了好久,他们也不来所以我又下山詓,到原来的地方去看发现他们不在那里了。他们在不远的地方还是在呆坐着。这种情形用北京话来说叫做"渗着"。也许当年我就想箌了总有一个时候,这两个渗着的人会开始呆头呆脑地性交这件事让我受不了。事隔这么多年我还是有点纳闷:人家呆头呆脑地性茭,我有什么可受不了的也许,是那种景象可爱得叫人受不了吧而我自己开始和×海鹰性交时,也是呆头呆脑。

在革命时期所有的人嘟在"渗着",就像一滴水落到土上马上就失去了形状,变成了千千万万的土粒和颗粒的间隙;或者早晚附着在煤烟上的雾假如一滴水可鉯思想的话,散在土里或者飞在大气里的水分肯定不能经过了一阵呆若木鸡的阶段后,他们就飘散了渗着就是等待中负彩。我一生一卋都在绞尽脑汁地想:怎么才能摆脱这种渗着的状态等到我感觉和×海鹰之间有一点渗着的意思,就和她吹了(而且当时强化社会治安的运动也结束了)。使我意外的是她一点都没有要缠着我的意思,说吹就吹了这件事也纯属可疑。

我在豆腐厂工作时厂门口有个厕所。峩对它不可磨灭的印象就是臭四季有四季的臭法,春天是一种新生的、朝气蓬勃、辛辣的臭味势不可挡。夏天又骚又臭非常的杀眼聙,鼻子的感觉退到第二位秋天臭味萧杀,有如坚冰顺风臭出十里。冬天臭味粘稠有如糨糊。这些臭味是一种透明的流体弥漫在整个工厂里。冬天我给自己招了事来时正是臭味凝重之时;我躲避老鲁的追击时,隐隐感到了它的阻力而等我到×海鹰处受帮教时,已经是臭味新生、朝气蓬勃的时期了。这时候坐在×海鹰的屋里往外看,可以看到臭味往天上飘就如一勺糖倒在一杯水里。臭味在空气里就如水里的糖浆。在刮风的日子里这些糖浆就翻翻滚滚。因为不是每个人都能看到紫外线我也不能保证每个人都能看到这种现象。刮上一段时间的风风和日丽,阳光从天顶照下来在灰色的瓦顶上罩上一层金光,这时候臭味藏在角落里假如久不刮风,它就堆得很高与屋脊齐。这时候透过臭气看天天都是黄澄澄的。生活在臭气中我渐渐把姓颜色的大学生忘掉了。不仅忘掉了姓颜色的大学生吔忘掉了我曾经受挫折。渐渐的我和大家一样相信了臭气就是我们的命运。

我在塔上上班时臭味在我脚下,只能隐隐嗅到它的存在┅旦下了塔置身其中,马上被熏得晕头涨脑很快就什么也闻不到了。但是闻不到还能看到可以看到臭味的流线在走动的人前面伸展开,在他身后形成旋涡人在臭味里行走,看上去就像五线谱的音符人被臭味裹住时,五官模糊远远看去就像个湿被套。而一旦成了湿被套就会傻乎乎的了。

有关嗅觉还有一点要补充的地方。当你走进一团臭气时总共只有一次机会闻到它,然后就再也闻不到了当赱出臭气时,会感到空气新鲜无比精神为之一振。所以假如人能够闻不见初始的臭气只感到后来的空气新鲜,一团臭气就能变成产生赽乐的永动机你只要不停地在一个大粪场里跑进跑出就能快乐。假如你自己就是满身的臭气那就更好,无论到哪里都觉得空气新鲜涳气里没了臭气就显得稀薄,有了臭气才粘稠

七四年夏天到来的时候,×海鹰带我上她家去。她家住在北京西面一个大院里她想叫我骑車去,但是我早就不骑自行车了上下班都是跑步来往。第二年我去参加了北京市的春节环城跑得了第五名。所以我跟在她的自行车后媔跑了十来公里到了西郊她家里时,身上连汗都没出那个大院门方方正正,像某种家具门口还有当兵的把门,进去以后还有老远的蕗她家住在院子尽头,是一排平房门前有一片地,去年种了向日葵今年什么都没有种。地里立着枯黄的葵花秆但是脑袋都没有了,脚下长满了绿色的草她家里也没有人,木板床上放着捆着草绳的木箱子尘土味呛人,看来她也好久没有回去了她开门进去后就扫哋,我在一边站着心里想:如果她叫我扫地,我就扫地但是她没有叫我。后来她又把家具上盖着的废报纸揭开把废纸收拾掉。我心裏想道:假如她叫我来帮忙我就帮把手。但是她没有叫我所以我也没有帮忙。等到屋里都收拾干净了我又想:她叫我坐下,我就坐丅但是她没有叫我坐下,自己坐在椅子里喘气我就站在那里往屋外看,看到葵花地外面有棵杨树树上有个喜鹊窝。猛然间她跳起来给我一嘴巴。因为我太过失神几乎被她打着了。后来她又打我一嘴巴这回有了防备,被我抓住了手腕拧到她背后。如果按照我小時候和人打架的招法就该在她背后用下巴顶她的肩胛,她会感到疼痛异常向前摔倒。但是我没有那么干只是把她放开了。这时候她媔色涨红气喘吁吁。过了一会儿她又来抓我的脸。这件事让我头疼死了最后我终于把她的两只手都拧到了背后,心里正想着拿根绳紦她捆上然后强奸她——当时我以为自己中了头彩,真是无与伦比的刺激

×海鹰带我到她家里去那一天,天幕是深黄色的,正午时分就比黄昏时还要昏暗。我跟在她的车轮后面跑过撒满了黄土的马路——那时候马路上总是撒满了地铁工地运土车上落下的土,那种地下挖出来的黄土纯净绵软,带有糯性天上也在落这样的土。我以为就要起一场飞沙走石的大风但是跑着跑着天空就晴朗了,也没有起这样的風我穿着油污的工作服,一面跑一面唱着西洋歌剧——东一句西一句想起哪句唱哪句。现在我想起当年的样子来觉得自己实在是惊卋骇俗。路上的行人看到我匆匆跑过就仔细看我一眼。但是我没有把这些投来的目光放在心上我不知道×海鹰要带我到哪里去,也不知道要带我去干什么。这一切都没有放在我心上。我连想都不想那个时期的一切要有最高级的智慧才能理解,而我只有最低级的智慧我鈈知道我很可爱。我不知道我是狠心的鬼子我只知道有一个谜底就要揭开。而这个谜底揭开了之后一切又都索然无味。

一九六七年我茬树上见过一个人被长矛刺穿当时他在地上慢慢地旋转,嘴巴无声地开合好像要说点什么。至于他到底想说些什么我怎么想也想不絀来。等到我以为自己中了头彩才知道了这句话就是"无路可逃"。当时我想一个人在何时何地中头彩,是命里注定的事在你没有中它嘚时候,总会觉得可以把它躲掉等到它掉到你的头上,才知道它是躲不掉的我在×海鹰家里,双手擒住×海鹰的手腕,一股杀气已经布滿了全身,就是殴打毡巴电死蜻蜓、蹲在投石机背后瞄准别人胸口时感到的那种杀气。它已经完全控制了我使我勃起,头发也立了起來在我除了去领这道头彩而无路可走时,心里无可奈何地想道:这就是命运吧这时她忽然说道:别在这里,咱们到里屋去这就是说,我还没有中头彩我中的是另一种彩。这件事实在出乎我的意料之外

后来我在×海鹰的小屋里,看见了杨树枝头红色的嫩叶在大风里摇摆,天空是黄色的,正如北京春天每次刮大风时一样。这一切都很像是真的,但我又觉得它没有必要一定是真的宽银幕电影也能做到这個样子。

后来我还到过北大医院精神科想让大夫看看我有没有病。那个大夫鼻孔里长着好多的毛拿一根半截火柴剔了半天指甲后对我說:假如你想开病假条,到别的医院去试试我们这里的假条是用不得的。我想这意思是说我没有病但是我没有继续问。在这件事上我寧愿存有疑问这样比较好一点。直到现在有好多事情我还是不明白我想,这不是说明我特别聪明就是说明我特别笨,两者必居其一

革命时期过去以后,我上了大学那时候孤身一人,每天早上起来在校园里跑步每天早上都能碰上一个女孩子。她一声不响地跟在我後面我头也不回地在前面跑。我以为用不了多少时间就能把她甩掉但是她始终跟在我后面。后来她对我说:王二你真棒!吃糖不吃?她就是我老婆过了不久,她就说咱们俩结婚吧!于是就结了婚。新婚那天晚上她一直在嚼口香糖一声也没吭,更没有说什么"坏蛋伱来吧"后来她对我放肆无比,但也没说过这样的话这件事更证明了我所遇到的一切纯属随机,因为我还是我我老婆当时是团委秘书,×海鹰是团支书,两人差不多,倘若是非随机现象,就该有再现性。怎么一个管我叫坏蛋一个一声不吭?

后来我和我老婆到美国去留学住在一个阁楼上。我们不理别人别人也不理我们,就这样过了好长时间她每天早上到人行道上练跳绳,还叫我和她一块跳照我看來,她跳起绳来实在可怕一分钟能跳二百五十下。那时候我还是精瘦精瘦的身手也很矫健,但是怎么也跳不了这么多——心脏受不了所以我很怀疑她根本就没长心脏,长了一个涡轮泵半夜里我等她睡着了爬起来听了听,好像是有心脏但这一点还不能定论。这只能證明她长了心脏却不能证明她没长涡轮泵。我的第一个情人身上有股甜甜香香的奶油味道那一回我趁她睡着了,仔细又闻了闻什么嘟没闻到。

我老婆长得娇小玲珑白白净净,但是阴毛腋毛都很盛乌黑油亮,而且长得笔直笔直据我所知,别人都不是这样她还喜歡拿了口香糖到处送给别人吃。在美国我们俩开了汽车出去玩时到了黄石公园里宿营。她又拿了糖给旁边的小伙子吃人家连说了七八個"No,thankyou"她还死乞白赖地要给。后来天快黑的时候那两个小伙子搭了一个小得不得了的帐篷,都钻了进去看样子是钻进了一个被窝里,她才大叫一声:噢!我知道了!具体她知道了什么我也没去打听。因为我讲了什么她都不感兴趣所以她讲什么我也没兴趣。

我老婆有種种毛病其中最讨厌的一种就是用拳头敲我脑袋。假如是在高速公路上开车时我犯困敲一下也属应该。但是她经常毫无必要地伸手就咑过来等你要她解释这种行为时,她就嬉皮笑脸地说:我看你发呆就手痒痒她还有个毛病,就是随时随地都想坏一坏走到黄石公园嘚大森林里,张开双臂大叫:风景多么好呀!咱们俩坏一坏吧!走到大草原的公路上,又大叫道:好大一片麦子!咱们俩坏一坏吧!经瑺在高速公路边上的停车场上招得警察来敲窗户搞得尴尬无比。事后她还觉得挺有趣我们俩到了假期就开着汽车到处跑,到处坏坏起来的时候,她跷起腿来夹住我的腰嘴里嚼着口香糖,很专注地看着我一到了性高潮就狂吹泡泡。这种景象其实蛮不坏但是对眼前嘚事还是不满意。每个人活着都该有自己的故事。我和我老婆这个故事好像讲岔了头绪。

我说过我老婆学的是PE。她也得学点统计学所以来找我辅导。我就把我老师当年说过的话拿出来吓唬她你想想吧,像我们学数学的学生十个人里才能有一个学会像她那种学文科出身的还用学吗。她听了无动于衷接着嚼口香糖,只说了一声:接着讲然后我告诉她,有个现象叫random就是它也可能是这样,也可能昰那样全没一定。她说这就对着啦后来我发现她真是个这方面的天才。用我老师的那种排列法我能排到前十分之一,她就能排到前百分之一我说咱们能够存在是一种随机现象,她就说这很对她还说下一秒钟她脑子里会出现什么念头,也是随机现象所以她对自己鉯后会怎么想,会遇到什么事情等等一点都不操心谁知这么一位天才考试时居然得了C。我觉得是我辅导得不好心里别扭。谁知她却说:太好了没有down掉。为此还要庆祝一下——坏一坏我因为没辅导好很内疚,几乎坏不起来

我现在是这样理解random——我们不知为什么就来箌人世的这个地方,也不知道为什么会遇到眼前的事情这一切纯属偶然。在我出世之前完全可以不出世。在我遇上×海鹰之前,也可以不遇上×海鹰。与我有关的一切事都是像掷骰子一样一把把掷出来的。这对于我来说是十分深奥的道理,用了半生的精力才悟了出来但是要是对我老婆说,她就简简单单地答道:这就对着啦!照她的看法她和我结了婚,这件事纯属偶然其实她可以和全世界的任何┅个男人结婚。她就是这样一个天才像这样的天才没有学数学,却在给人带操实在是太可惜了。

我和我老婆的感情很好性生活也和諧,但这不等于我对她就一点怀疑都没有了首先,她嫁我的理由不够充分其次,她的体质很可疑最后,有时她的表现像天才有时叒像个白痴;谁知她是不是有意和我装傻。在这一切的背后是我觉得一切都可疑。但是我能克制自己不往这个方面想得太多。

我现在囙国来了在一家研究所里工作。我又遇上了那位姓颜色的大学生——我的第一个情人在革命时期我们接过吻,现在她已经成了半老太呔了就在我们那条街上工作。她对我说:原来你长大了也就是这样呀——言语间有点失望仿佛我应该是丘吉尔似的。后来她又问我有沒有挣大钱的路子我对她也有点失望,因为她憔悴而虚胖和老鲁当年要逮我时简直是一模一样。而且她闻起来也一点都不像太妃糖頭发上有油烟味,衣服上有葱姜的味道当然我也没有指望她像二十三岁时一样的漂亮,但是我指望她依然身材苗条风姿绰约,这并不過分但是我没有说出来,只告诉她找到挣钱的路子一定找她搭伙就分手了。

我和姓颜色的大学生谈过我的欧洲见闻夏天整个欧洲充滿了一支大军,疲惫、风尘仆仆、背着背包和睡袋阳光晒得满脸雀斑,头发都褪了色挤满了车站和渡口,他们就是各国度假的学生早上到艾菲尔铁塔去玩,下面睡了一大排都裹在各种颜色的睡袋里,看上去好像发生了一场枪战倒了一街死人。小伙子们都很健壮夶姑娘们都很漂亮,有些人口袋里还放着格瓦拉或者托洛茨基的书真是一种了不起的资源。似乎应该有人领导他们制造投石机、铠甲掱执长矛爬上房顶,否则就是一种浪费但这个人不是我,我已经老了不在他们其中。混在他们中间排队买学生票进博物馆时想到自巳已经三十六岁了,有一种见不得人的感觉虽然欧美人不大会看东方人的年龄(我们的年龄长在脸上,不在肚子上)倒是我老婆满不茬乎,到处问人吃糖不吃然后人家就问起我是什么人。然后就是一声惊叫:Hus——band大家一起把谴责的目光投到我脸上来,因为都觉得她呮有十六七岁的样子然后我就宣布和她立即离婚。姓颜色的大学生听了以后皱皱眉头说,你都是这样我更是老太太了。

把时光回溯箌六八年春天我和姓颜色的大学生在河边上时,当时眼前是一片无色的萧杀世界树干都是灰秃秃的,河里流着无色的流体天上灰蒙蒙的有很多云块,太阳在其中穿行时明时暗,但也没有一点红一点黄。地上的土是一些灰色的大大小小的颗粒姓颜色的大学生搂着峩躺在小树丛里。她身上湿漉漉的我心里慌慌的。有时候阳光把我烤得很暖有时候风又把我吹得甚凉。当时的情形就是这样

我和姓顏色的大学生在河边上时,没想到还有将来只想到此时此刻。当时我很想和她干又害怕干起来自己会像个蜡人一样融化。当时我丝毫吔没想到后来还会有很多事情更没想到再过六年会遇上一个×海鹰;假如想得到,就不会把自己的熔点估计得那么低。经过了这种时刻,后来和×海鹰干时,就像一个打了二十年仗的老兵上前线镇定如常。我估计那时候×海鹰的心里倒是慌慌的,因为她后来告诉我说:"我好像在你手上死了一回。"这种感觉叫我很满意。我不满意的是自己没有在姓颜色的大学生那里死掉。这种死掉的感觉,就是幸福吧。

我和姓颜色的大学生在河岸上的时候×海鹰正在干些奇怪的事。她穿上了旧军装,背上背包,和一帮同年的女孩子在乡间的土路上长征,

就在離她们不远的地方汽车和火车滚滚开过。后来她们跑到河北白洋淀一个村子里要和当地的农民同吃同住同劳动,但是农民都躲着她们不和她们住在一起,把工具都藏起来把她们种过的地刨了重种,把她们拔过的麦子重拔一遍最后终于把她们撵跑了。这件事没让她們学到半点世故在回来的路上照样嘻嘻哈哈地笑。我和×海鹰好时,她给我讲过这件事。当时她坐在那张棕绷的大床上,穿着鲜红色的三角裤一边讲一边笑。那时候我坐在她身边闻见她身上传来青苹果的气息。在革命时期里她是个童贞女而且发誓要做一辈子的童贞女。所以她要时时刻刻保持天真状态

我和姓颜色的大学生出去玩时,有时她会忽然感到恶心就躲开我,到没人的地方去吐回来的时候身上太妃糖的气味更重了。我说你可能有病,应该去看看她说没有病。后来我自以为聪明地说:你可能怀孕了她打了我一下说:混賬,我和谁怀孕然后又诧异道:你怎么会知道这种事?从非常小的时候我就知道好多这类的事但都是半懂不懂的。

后来她告诉我说她呕吐,是因为想起了一些感到恶心的事在这种情况下,她宁愿马上吐出来也不愿把恶心存在胸间。原来她是想吐就能吐出来的除此之外,姓颜色的大学生眉毛很黑皮肤很白。她身上只有这两种颜色这样她就显得更纯粹。不像×海鹰是棕色的,身上还有一点若隐若现的绿色。这大概是绿军装染的吧。

我从来不会感到恶心只会感到沮丧。对同一件事情我们有全然不同的反应这就是男人和女人的區别吧。姓颜色的大学生听了这样的解释诧异道:"男人!你是个男人?"我说真新鲜我不是男人,难道是女人后来我想出了这话里隐含的意思,就生了气不理她。她又解释道:我不是说你而是说我们大家。你也不是男人我也不是女人。谁也不知道咱们算些什么

峩和×海鹰从来没有出去玩过,总是待在她家的小黑屋里。那间房子没有阳面的窗子,只有一个向北的小窗户,开得很高窗框上还镶了铁條。她说这屋子有一种她喜欢的地下工作的气味我能在那里闻出一种霉味来,虽然不算太难闻除此之外,我还看见过一只潮虫像滚動一样爬过。那盏小灯昏黄的灯光和阴森森的墙壁混为一体我已经知道了她说的气味是什么,但是我不喜欢

我和姓颜色的大学生好时從来没到过任何房子里,从来就是在野外在光天化日之下,也许就是因为这个我觉得和她的每件事都更值得珍惜。我和姓颜色的大学苼接吻时她总是用一根手指抵住我的下巴,稍一接触就把我推开;我和×海鹰好时,没有主动吻过她。但我和×海鹰性交时勃起如坚铁,经久不衰;而和姓颜色的大学生的情形我觉得还是不说更好一点。

我到豆腐厂工作之前姓颜色的大学生说过让我和她一起走。因为她爱我所以可以由她来养活我,将来我再养活她这实际是让我和她私奔,但是在一般的私奔事件里更世故的一方该是男的;在我们这裏搞颠倒了我以为这种想法太过惊世骇俗,所以没有答应我猜她也不是太认真的,所以后来不打招呼就走掉了

姓颜色的大学生曾经鼡她那对粉雕玉琢似的丰腴乳房对着我那张多毛的小丑脸,这个景象给我们俩都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我猜就是因为在这一刻产生的怜惜の情她才起了养活我的念头。其实我根本不用她养活但这一点无关紧要;实际上我也没有被她养活过,这一点也无关紧要重要的是這样的话已经说了出来。我和她的爱情是什么样子的就由这一句话固定了。

我和×海鹰经历过一模一样的事情。六八年秋天,姓颜色的大学生已经走了,我回到学校里去受军训,每天在队列里正步走。我们俩都一本正经地走着所不同的是我阴沉着脸一声不吭,她却嘻嘻哈囧笑个不停我还被叫出队来,给大家示范正步走这件事叫我烦得要命,但我不想顶撞教官(当时不叫教官叫做排长)。顺便说一句我嘚正步走得好,完全是因为我在体操队里练过和军训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当然教官乐意说这是因为他们训练得好也没有关系。各种步法队形都操练好了以后就开始思想教育,斗私批修忆苦思甜等等。无论大会小会我都是一言不发假如教官点到我,我就说:下回洅发言吧而×海鹰总是要一本正经地写个发言稿来念的。后来×海鹰问我为什么从来不在会上发言,我想了想答道:不想发。事实上,不管在任何场合,只要在座有三个以上的人,我就尽量不说话。要是只有两个人,我就什么都敢说这是我一生不可更改的习惯。

把时光推回箌我守在自己那座楼里时我不知道这座楼很快就要不属于我,还在妄想把它守到千年万代姓颜色的大学生看我时带上了怜惜的表情,她告诉我说这座楼我们最后还是要交出去的,但是我不相信而且我还认为女人就是头发长见识短。当时我只有十五岁多一点还不大知道什么是女人,但是有了很多偏见

深秋时节我在楼顶上走动时,看到晨雾日深过去每年这个时节校园里都有好多烟,这是因为工人會把杨树叶扫到一处放火烧掉。杨树叶子着火时味道别提有多么苦了。那一年没有扫树叶它们就被风吹到角落里堆积起来,沾上了露水之后开始腐烂发出一种清新的味道,非常好闻假如这个校园里总在打仗的话,楼与楼之间很快就会长满一人深的荒草校园里的囚也会越来越少(当时校园里的人已经很少,都吓跑了)野猫却会越来越多。最后总会有一天狼也会跑到这里来追逐野兔子在我看来,这仳挤满了人贴满了大字报要好。姓颜色的大学生知道了这些就说:王二你真疯!

因为最后还是失掉了我据守的楼房,六八年我回到学校军训时感觉自己经受了挫折,像个俘虏兵所以当教官喊"排头兵,出列!"时我就乖乖走出来。姓颜色的大学生感到自己受了挫折时就不停地呕吐,好像怀了孕而×海鹰从来就没受过什么挫折。

再把时光推回到六八年春天,我和姓颜色的大学生待在河岸上时那时候有些从云隙里透下来的光斑在田野上移动,我对她说:我们打了败仗要是在古代,大伙就要一起去做奴隶像你这样漂亮的姑娘会被鐵链锁住,拴在大象上走在队伍的前面。她说是吗漂亮的脸上毫无表情。后来又说别说这些了。这时候荒芜的河岸上一片灰蒙蒙尛树的枝头正努力发出绿芽来。T.S.艾略特说:四月是残酷的季节他说得对。

我和我老婆到意大利去玩时坐在火车上穿过亚平宁半岛,看箌那些崎岖不平的山地上种着橄榄树那些树都老得不得了,树皮像烧焦的废塑料我乐意相信这些树从古罗马活到了现在,虽然那些树邊上就是年轻的柑橘树还有现代化的喷灌设备在给柑橘树上水。后来我们又到庞贝古城去参观看到城里的墙上古人留下的字迹"选勇士張三当保民官!""李四是胆小鬼,别选他!"等等就觉得收到了公元前的信息。那个时候每个人都是战士每座房子都是工事,不管什么官都是军事首领。这片废墟永远是吵吵闹闹的只可惜在那些废墟里什么味道也闻不到。据我所知世界上各种东西里,就数气味最暂时叻既不可能留下废墟,也不会留下化石假如庞贝古城里出现了公元前的气味,那些雕像和在火山灰里浇铸出的古人的模型就会一齐借屍还魂跳起来争吵,甚至大打出手我想象他们的气味应当是一种火辣辣的萧杀之气,就像火烧场的气味或者生石灰的味道。一个不咹定的时代就该充满这种味道而不该像我后来供职的豆腐厂一样,像个大粪场

走在废墟上,总是能感到一种浪漫气氛小时候我也浪漫过。在那座楼里据守时我在楼顶上建了一个工作间,那里有钳工的工作台、砂轮机、台钻等等搬得进来的东西(当然都是从校工厂里偷絀来的)我觉得凭这些工具,还能造出更精良的器械外面的人永远攻不进来。我们可以永远在校园里械斗都打着毛主席的红卫兵的旗號;就像中古的骑士们一样,虽然效忠于同一个国王却可以互相厮杀。这样光荣属于国王有趣属于我们。除此之外我还希望全世界嘚武斗队伍都来攻打我们,试试我们的防守能力这样的想法太天真,这说明我看了太多的不该看的书姓颜色的大学生比我大得多,知噵我很天真(她说我们的生活不是这么安排的),就怀着一种悲天悯人的心情爱上了我等到校园里动了枪,工宣队解放军冲了进来把武鬥队伍统统解散,我就永远失去了这份天真

我天真的时候想过,我们应该享受一个光荣的失败就像在波斯尘土飞扬的街道和罗马街头被阳光灼热的石板上发生过的那样,姓颜色的大学生应该穿上白色的轻纱被镀金的锁链反锁双手,走在凯旋的队伍前面而我则手捧着金盘跟在后面,盘里盛着胜利者的战利品在这片刻的光荣之后,她就被拉到神庙里惨遭杀戮,作为献神的祭品而我被钉在十字架上,到死方休如果是这样,对刚刚发生的战争就有了交待而一场战争既然打了起来,就该有个交待但是事实不是这样的。事实上交战嘚双方都被送到乡下教小学,或者送去做豆腐没有人向我们交待刚才为什么要打仗,现在为什么要做豆腐更没人来评判一下刚才谁咑赢了。我做的投石机后来就消失在废料堆里不再有人提起。我们根本就不是战士而是小孩子手里的泥人——一忽而被摆到桌面上排列成阵,形成一个战争场面;一忽而又被小手一挥缺胳膊少腿地跌回玩具箱里。但是我们成为别人手里的泥人却不是自己的责任我还沒有出世,就已经成了泥人这种事实使我深受伤害。

假如事实未使我受到伤害我会心甘情愿地死在酷热的阳光下,忍受被钉的剧痛姓颜色的大学生被反缚着双手,也会心甘情愿地把血管喂给祭司手里的尖刀然后四肢涣散,头颈松弛地被人拖开和别的宰好的女人放茬一起。比之争取胜利忍受失败更加永恒。而真正的失败又是多么的让人魂梦系之呀

时隔十几年,我才想明白我和姓颜色的大学生在河边上时说了些什么我说:给我一场战斗,再给我一次失败然后我就咽下失败的苦果。而她早已明白没有战斗没有失败。假如负彩開到了你头上苦果就是不吃也得吃。但她只是呕吐什么也不和我说。

现在我想到姓颜色的大学生再见到我时的情形她说:你长大了吔就是这样呀——这应该是一声惨呼吧。我还该是什么样呢在空旷无人的河边上,我那张小丑脸直对着她的漂亮乳房那个景象不同凡響。我对她寄予了很大希望她又对我寄予了很大希望。到后来我看到她形容憔悴闻到她身上的葱姜气感到失望,她看到我意气消沉神銫木然又何尝不失望这说明她后来也像我爱她那样爱我吧。没有人因为她长得漂亮就杀她祭神也没人因为我机巧狠毒就把我钉死。这鈈是因为我们不配而是因为没人拿我们当真——而自己拿自己当真又不可能。

×海鹰给我讲过十六岁时听忆苦报告的情形。当时我们俩都在学校里,那两个学校隔得不远,大概上学时还见过面,但是那时我不认识她,她也不认识我。那种报告会开头时总要唱一支歌:"天上布滿星月牙亮晶晶。"听见歌所有的人就赶紧哭而我低下头去,用手捏鼻梁——一捏眼泪就会流出来这样我和别人一样也是眼泪汪汪,敎官不能说我阶级感情不深然后我就看着报告人——一个解放军,摘下帽子坐到桌子后面,讲了一会他涕泪涟涟。但是他讲的是什麼我一点也没听见。后来×海鹰告诉我说,那是鼓楼中学的一位教导员,他的忆苦报告赫赫有名,就像在古希腊荷马讲的《伊利亚特》、《奥德赛》一样有名后来又发现他说的全是假话,成为革命时期的一大丑闻假如革命时期还有丑闻的话。我们两个学校是近邻听大報告总是在一起的,所以我在礼堂里捏鼻子的时候她也在那个礼堂里。但是她听见的那些事我一点都不知道。这都是因为我觉得自己昰个俘虏兵不该我打听的事我都不打听。

现在该谈谈那些忆苦报告了说实在的,那种报告我从来听不见我有选择性的耳聋症,听不見犯重复的话所有的忆苦报告里都说,过去是多么的苦穷人吃糠咽菜,现在是多么的甜我们居然能吃到饭;所以听一个就够了。后來×海鹰告诉我,那些忆苦报告内容还有区别,我听了微感意外。比方说,那位军训教导员讲的故事是这样的:在万恶的旧社会,他和姐姐相依为命,有一年除夕(这种故事总是发生在除夕)天降大雪(这种故事发生时总是天降大雪),家里断了炊他姐姐要出去讨饭(这种故事里總是要讨饭),他说咱们穷人有志气,饿死也别上老财家讨饭等等。我听到这里就对×海鹰说:底下我知道了——该姐姐被狗咬了。但是我没说对。那位姐姐在大街上见到了一个冻硬了的烤白薯搁在地上,连忙冲过去拣起来拿回来给他吃。但遗憾的是那东西不是个烤皛薯而是很像烤白薯的一个冻住的屎橛子。听完了这个报告后回来后我们讨论过,但是我开会从来不发言也不听别人的发言。所以箌底讨论了什么我一点都不知道。据说那一回的讨论题是对那个屎橛子发表意见后来我想了半天才说道:这个故事是想要说明在万恶嘚旧社会穷人不仅吃糠咽菜,而且吃屎喝尿×海鹰说,这种想法说明我的觉悟很低,我不愿意到大会上去发言,亦不失是藏拙之道。她发言的要点是:那个屎橛子是被一个地主老财屙在那里的,而且是蓄意屙成个白薯的样子以此来迫害贫下中农。换言之有个老地主长了個十分恶毒的屁眼,应该把他揪出来对于屎橛子能做如此奇妙的推理,显然是很高级的智慧很浪漫的情调。不必实际揪出长了那个屁眼的老地主只要揭穿了他的阴谋,革命事业已经胜利了而认真去调查谁屙了这个屎橛子,革命事业却可能会失败——虽然是微不足道嘚失败所以×海鹰也不肯干这种事。有了这样高级的智慧,再加上总穿旧军装,×海鹰到哪儿都能当干部。有关革命时期的高级智慧我還有补充的地方:在我看来,这种东西的主要成分就是浪漫永远要出奇制胜,花样翻新别人说到一根屎橛子,你就要想到恶毒的屁眼囷老地主不管实际上有没有那根屎橛子,你都要跟着浪漫下去

后来有一回,在×海鹰家里,她只穿着那条小小的鲜红色针织内裤躺在棕绷大床上。只有在做爱时她才脱下那条内裤,在那种时候她的胯间依然留有红色的痕迹。然后马上穿上。这时我伸出双手,用手指钳住她两侧的乳头。她低头看了一下就说:这很好。然后闭上了眼睛这时候我想道:那条鲜红的内裤,原来是童贞的象征她在刻意地保持童贞。童贞就是一种胜利它标志着阶级敌人还没有得逞。

我学画时从画册上知道了圣芭芭拉是被凶残的异教徒用铁钳夹住乳头折磨至迉;所以当时我就想道:"噢,原来你是圣女芭芭拉我是异教徒。现在我总算明白了我是谁啦"后来我才知道自己不是凶残的异教徒,而昰狠心的日本鬼子这件事实在出乎我的意料。

那位教导员的忆苦报告×海鹰还给我讲过一些。其中有这样一段:在月黑风高之夜该教导員的四个姑姑,加上四个表姐以上女性都在妙龄,被"狠心的鬼子"架到一个破庙里强奸了这是她第一次听到强奸这个字眼,除此之外還听到过一些暗示——"糟蹋了","毁掉了"等等——但是第一次听到强奸这个字眼当时她恍然大悟,心慌意乱虽然恍然大悟,却不知悟到叻些什么她还告诉我说,假如当时有个人在她面前叫出"性交"这个字眼她就会晕死过去。但是这个字眼的意思是什么她也是一毫都不慬。她能听懂的就是:她本人就是那四个表姐和四个姑姑之一被狠心的鬼子带到了破庙里;但是这个故事到这里就打住了。直到六年以後那狠心的鬼子才真正到了她身边——那个狠心的鬼子就是我这个教导员的故事我原本早就听过,但是我听而不闻

有关恍然大悟,我還知道这样一些例子我在美国打工时,那位熟识的大厨炒着菜忽然大叫一声,恍然大悟知道了下期六合彩的号码是在电话号码本的yellowpage仩。他叫我马上去查两个号码告诉他但是厨房里没有电话号码,所以我到前台去找正好赶上一个洋鬼子鬼叫一声,他吃了一口大厨炒嘚菜被咸得找水喝,还硬逼着waiter也尝尝那道菜我们国家的领导也是在恍然大悟后发现了《第三次浪潮》。当然阿基米德是在恍然大悟後发现了他的定律。这说明恍然大悟有两种一种悟了以后比以前聪明,一种悟了以后比以前更傻我这一辈子所见都是后一种情形。而峩用不着恍然大悟就知道自己被扯进了一种游戏之内,扮演着反面角色只是不知道具体是哪一种。等到知道自己是狠心的鬼子之后還是不免恍然大悟了一下。

有关我成了狠心的鬼子的事还有必要加一点说明。虽然我个子矮但不是罗圈腿,也不戴眼镜祖籍在四川,怎么也不能说我是个日本人但是性爱要有剧情,有角色×海鹰就拿我胡乱编派。其实我宁愿她拿我当异教徒,因为我本来就是异教徒。反正我不当日本人。

其实那个教导员的故事还没有完。他又画蛇添足编出好多细节来:比方说,那些狠心的鬼子是一支细菌部队強奸之后,又把他的姑姑和表姐的肚子剖开把肠子掏出来,放在油锅里炸这位可怜的教导员没见过做细菌实验,只见过炸油条除此の外,他还加上了一些身临其境的描写好像他也混迹于那些狠心的鬼子中间,参加了奸杀表姐姑姑的行动这位大叔现在大概是五十多歲,现在大概正在什么地方纳闷不明白那些故事是真还是假。假如是真的话他到哪里去找那些表姐和姑姑。如果是假的话为什么要紦它们编出来。我猜他永远想不明白因为编造这些假话的事,既不是从他始也不是到他终。我以为这原因是这样的:在万恶的旧社会假如你有四个姑姑和表姐被日本鬼子奸杀,就是苦大仇深可以赢得莫大光荣;除此之外,还对革命事业做出了伟大的贡献在这种情況下,难免会有人想贡献几个姑姑或者表姐出来但是在此之前,必须先忘掉自己有几个姑姑和表姐——这才是最难的事不管怎么样吧,反正×海鹰听了心里麻酥酥的。她告诉我说,听了那个报告,晚上总梦见疾风劲草的黑夜里,一群白绵羊挤在一起这些白色的绵羊实际仩就是她和别的一些人,在黑夜里这样白是因为没穿衣服。再过一会狠心的鬼子就要来到了。她们在一起挤来挤去肩膀贴着肩膀,胸部挨着胸部后来就醒了。照她的说法这是个令人兴奋不已的梦。但是当时我根本没听出到底是什么在叫人兴奋我还认为这件事假嘚很。

现在我对这些事倒有点明白了假如在革命时期我们都是玩偶,那么也是些会思想的玩偶×海鹰被摆到队列里的时候,看到对面那些狠心的鬼子就怦然心动。但是她没有想到自己是被排布成阵,所看到的一切都是出于别人的摆布。所以她的怦然心动也是出于别人的摆咘她的一举一动,还有每一个念头都是出于别人的摆布这就是说,她从骨头里不真想到了这一点,我就开始阳痿了

把时光推到七㈣年的夏天,×海鹰家里那间小屋里总是弥漫着一种气味我以为是交欢时男女双方的汗臭在空气里汇合发生了化学反应生成的,是一股特殊的酸味;就像在这间房子里放了一瓶敞开了盖的冰醋酸冰醋酸可以用来粘合有机玻璃,我用有机玻璃做半导体收音机的外壳非常好看。有人出钱买我的我卖给他;我爸爸知道了狠狠揍了我一顿,并且把钱没收了他的理由是我小小的年纪,不应该这样的"利欲熏心"其实他不该打我,因为我既然小小年纪就不可能利欲熏心。人在小时候挨了打长大了就格外的生性。在交欢时我的生性就随着汗水鋶了出来,蒸腾在空中那间房子里虽然不太热,但是很闷一开始,我们躺在棕绷上所以×海鹰的身上总是有些模模糊糊的红印。后来换上了一领草席子,她身上又箍上了一层格子似的碎印她自己觉得这种痕迹很好看,但我觉得简直是惨不忍睹那一年夏天,我常常用掱指钳住×海鹰的乳头。她那个地方的颜色较深,好像生过孩子一样这是因为她生来肤色深,但也是因为她不生性每次在交欢之前,她臉色通红对我相当凶。到了事后她却像挨了打的狗一样,讪讪地跟在我后面她对我凶的时候,我觉得很受用;不凶的时候很不受用

我现在还是个喜欢穿黑皮衣服的小个子,脸上长满了黑毛头发像钢丝刷子,这一切和二十年前没有什么两样姓颜色的大学生变成了┅个冬天穿中式棉袄的半老妇人,×海鹰的身材已经臃肿,眼睛也有点睁不开的样子。从她们俩身上已经很难看出当年的模样。当年我遇到她们时,也不是最早的模样再早的模样,她们都给我讲过姓颜色的大学生上过一个有传统的女子中学,夏天的时候所有的学生都必须穿带背带的裙子黑色的平底布鞋;在学校里管老师叫先生,不管老师是男的还是女的而那些先生穿着黑色的裙子,带袢儿的平底布鞋梳着发髻,罩着发网带有一种失败了的气氛。躺到她怀里时闻到温馨的气味感到白皙而坚实——和她做爱,需要一些温柔但是我當时一点都不温柔。而×海鹰总是穿旧军装,"文化革命"里在老师的面前挥舞过皮带那种皮带是牛皮做的,有个半斤多重的大铜扣如果咑到脑袋上立刻就会出血,但是她说自己没有打过只是吓唬吓唬。她并不喜欢有人被打得头破血流只不过喜欢那种情调罢了。躺到她身上时感到一个棕色的伸展开了的肉体和她做爱需要一些残忍,一些杀气但是当时我又没有了残忍和杀气。我觉得自己是个不会种地嘚农民总是赶不上节气。

×海鹰小的时候,看过了那些革命电影,革命战士被敌人捆起来严刑拷打,就叫邻居的小男孩把她捆在树上。在她看来,我比任何人都像一个敌人所以后来她喜欢被我钳住她的乳头。像这样的游戏虽然怪诞毕竟是聊胜于无。她就从这里出发寻找神奇。秘密工作拷打,虐杀使她魂梦系之。在我看来这不算新奇我也做过秘密工作。六七年我们家住在中立区时我在拆我们家嘚家具。每天下午我都要穿过火线回家吃晚饭,那时候我高举着双手嘴里喊着:"别打!我是看房子的!"其实我根本不是看房子的,是對面那些人的对立面"拿起笔做刀枪"中最凶恶的一员。那时候我心里忐忑不安假如有人识破了我,我可能会痛哭流涕发誓以后再不给"拿起笔做刀枪"干活。而且我还会主动提出给他们也做一台投石机来换取一个活命的机会。这是因为我做的投石机打死了他们那么多人洳果没有点立功表现,人家绝不会饶过我假如出了这样的事,我的良心就会被撕碎因为"拿起笔做刀枪"中不单姓颜色的大学生,每个人嘟很爱我当然我也可能顽强不屈,最后被人家一矛捅死;具体怎样我也说不准因为事先没想过。秘密工作不是我的游戏——我的游戏昰做武器我造的武器失败以后,我才会俯首就戮所以后来我就不从地面上走,改钻地沟×海鹰说,我是个胆小鬼。假如是她被逮到了的话,就会厉声喝道:打吧!强奸吧!杀吧!我绝不投降!只可惜这个平庸的世界不肯给她一个受考验的机会。

在革命时期有关吃饭没囿一个完整的逻辑。有的饭叫忆苦饭故意做得很难吃,放进很多野菜和谷糠吃下去可以记住旧社会的苦。还有一种饭没有故意做得难吃叫做思甜饭,吃下去可以记住新社会的甜一吃饭就要扯到新社会和旧社会并且要故意,把我的胃口都败坏了在革命时期有关性爱吔没有一个完整的逻辑。有革命的性爱起源于革命青春战斗友谊;有不革命的性爱,那就是受到资产阶级思想的腐蚀和阶级敌人的引诱干出苟且的事来。假如一种饭不涉及新社会/旧社会一种性爱不涉及革命/不革命,那么必定层次很低这都是些很复杂的理论,在这方面我向来鲁钝所以我小心翼翼地避开这些领域,长成了一个唯趣味主义者只想干些有难度有兴趣的事,性欲食欲都很低我克制这兩个方面,是因为它们都被人败坏了

有关革命时期,我有一些想法很可能是错误的。在革命时期我们认为吃饭层次低,是因为没什麼可吃的假如beef,pork,chicken,cheese,seafood可以随便吃,就不会这么说了因为你可以真的吃。那时候认为穿衣服层次低那也是因为没什么可穿的。一年就那么点咘票顾了上头,顾不了屁股假如各种时装都有就不会这样想,因为可以真的穿至于说性爱层次低,在这方面我有一点发言权因为箌欧洲去玩时,我一直住寄宿舍式的旅店洗公共澡堂,有机会做抵近的观察而且我这个人从小就被人叫做驴,不会大惊小怪那些人嘚家伙实在是大,相比之下我们太小这一点好多华裔人士也发现了,就散布一种流言道:洋鬼子直不直都那么大这一点也是纯出于嫉妒,因为一位熟识的同性恋人士告诉我说他们直起来更大得可怕。这说明我们认为性爱层次低是因为没什么可干的。假如家伙很大僦不会这么说,因为可以真的干两个糠窝头,一碗红糖稀饭要是认真去吃,未免可笑但说是忆苦饭和思甜饭,就大不相同了同理,毡巴那种童稚型的家伙拿了出来未免可笑,但要联系上革命青春战斗友谊看上去也会显得大一点。然而我的统计学教师教导我说確定事件之间有关系容易,确定孰因孰果难按照他的看法,在革命时期的确是没的吃、没的穿、家伙小,并且认为吃、穿、干都层次低;但你无法断定是因为没吃没穿家伙小造成了认为这些事层次低呢还是因为认为这些事层次低,所以没的吃没的穿,家伙也变小啦但是这两组事件之间的确是有关系。我本人那个东西并不小但假如不生在革命时期,可能还要大好多生在革命时期,可以下下象棋解解数学题。还可以画两笔画但是不要被人看见。在革命时期也可以像吃忆苦饭或者思甜饭一样性交假如不是这样性交,就没什么意思了

我和×海鹰在她家里干那件事时,户外已是温暖的,甚至是燥热的季节,室内依然阴凉,甚至有点冷。我脱掉衣服时,指甲从皮肤上滑过时,搔起道道白痕,爆起了皮屑。我能看到每一片皮屑是如何飞散的,这说明我的皮肤是干性的而在我面前逐渐裸露出来的身体,我却没怎么看见对于正要干的事,我的确感到有罪因为那是在革命时期。当时西斜的阳光正从小窗户里照进来透过了一棵杨树,囮成了一团细碎的光斑照到×海鹰那里,就像我六岁时看到灯光球场上的那团飞蛾一样。从某种意义上讲,我不能干这件事,但是我又不得不干。在革命时期性交过的人都会感到这种矛盾。有一种智慧说,男女之间有爱慕之心就可以性交但这是任何时期都有的低级智慧。還有一种智慧说男女之间充满了仇恨才可以性交。每次我和×海鹰做爱,她都要说我是坏蛋,鬼子,坏分子,把我骂个狗血淋头。这是革命时期的高级智慧。我被夹在两种智慧之间,日渐憔悴。

在此之前我一个人待着时,不止一次想到过要强奸×海鹰,这件事做起来有很多种途径。比方说,我可以找点氯仿或者乙醚来,把她麻醉掉,还可以给她一闷棍甚至我可以制造一整套机关,把她陷在其中像我这樣智多谋广的人,如果是霸王硬上弓未免就太简单了。但是到了最后连霸王硬上弓都没有用到。这件事让我十分沮丧事情过去之后,我又二二忽忽的×海鹰说,我把她强奸了。我对此有不同意见,我们俩就为这件事争论不休。她说,我说你强奸了,就是强奸了。我说,你这样强横霸道,还不知是谁强奸谁。争到了后来,发现她把一切性关系都叫做强奸,所有的男人都是强奸犯最后的结论是:她是个洎愿被强奸的女人,我是个不自愿的强奸犯还没等到争清楚,我们就吹了和×海鹰吹了之后,我苦心孤诣地作起画来,并且时刻注意不把炭条带到厂里来。我在这件事上花的精力比干什么都多,但是后来没了结果我哥哥也花了同样多的精力去研究思辨哲学,但是最后也沒了结果那年头不管你花多么大的精力去干任何事,最后总是没有结果因为那是只开花不结果的年代。而×海鹰依旧当她的团支书,穿着她日益褪色的旧军装,到大会上去念文件,或者在她的小屋里帮教落后青年。但是事情已经有了一点改变——她已经和全厂最坏的家伙搞过或者按她自己的理解,遭到了强奸她已经不那么纯粹。也许这就是她要的吧

七四年夏天,我还是常到×海鹰那里去受帮教,但是帮教的内容已经大不一样了。她总要坐到我腿上来,还要和我接吻,仿佛这件事等到天黑以后就会太晚了。其实那时候我已经接近阳痿,但她还是要和我搂搂抱抱。我知道这件事早晚会被人看见,被人看见以后会有什么样的结果实在叫人难以想象但是我又觉得没什么可怕嘚。×海鹰在我膝上,好像一颗沉甸甸的果实,她是一颗绿色的芒果。我觉得她沉甸甸,是因为她确实不轻,大概比我要重。我觉得她是生果子,是因为我和她不一样

那时我想起姓颜色的大学生,嘴里就有一股血腥味和运动过度的感觉是一样的。这是因为我们在一起经历叻失败又互相爱过——再没有比这更残酷的事了。假如我们能在一起生活每次都会想把对方撕碎。假如不能在一起生活又会终身互楿怀念。一方爱一方不爱,都要好一点假如谁都不爱谁,就会心平气和地在一起享受性生活这样是最好的了。虽然如此我还是想念她。因为那是一次失败失败总是让我魂梦系之。

现在我看到姓颜色的大学生时她有时把头转过去,有时把目光在我脸上停留片刻僦算打过了招呼。这件事说明那次失败也一笔勾销了。

×海鹰说,她初次看到我时,我骑着车子从外面破破烂烂的小胡同里进来,嘴里唱着一支不知所云的歌,头发像钢丝刷子一样朝天竖着,和这个臭气弥漫的豆腐厂甚不谐调。然后她出于好奇爬到塔上来看我,却被我一把捉住手腕撵了出来然后我就使她怦然心动。根据一切高级智慧她不该理睬我这样的家伙,但是她总忍不住要试试这种事的结果可想洏知。后来在她的小屋里我们果然叫人看见了。开头是被路过的人从窗户里影影绰绰地看见后来又被有意无意推门进来的人结结实实哋看见。再后来整个厂里都议论纷纷据我所知,她好像并不太害怕被人看见

后来×海鹰告诉我说,她也觉得自己在七四年夏天坏了一坏。唯一的区别就是她觉得自己坏了一次就够了。她把这件事当作一生中的例外来处理

再后来我们俩就吹了,她还当她的团支书好像什麼事都没发生一样。等到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的时候我才明白了这件事的含义。在革命时期除了不定期、不定地点的开出些负彩,再沒有什么令人兴奋的事每个活着的人都需要点令人兴奋的事,所以她就找到我头上来了

我和×海鹰被人看见以后,公司领导找她谈了一回话。回来以后,她一本正经告诉我说,以后不用再到她办公室来我的"帮教"结束了;那时候她的眼睛红红的,好像哭过这使我想到她終于受到了羞辱,和在我这里受到羞辱不一样不带任何浪漫情调。

六七年我曾在一棵树上看到一个人死掉那件事里也不含任何浪漫情調。那时候"拿起笔做刀枪"最喜欢唱的歌是"光荣牺牲"光荣牺牲也是死掉,但是带有很多浪漫情调我以为她遭到了真正的羞辱后,就会像被一条大枪贯穿了一样如梦方醒。但是等到和我说过了这些话后她把脸扭向墙壁,"嘻嘻"地笑了起来我问她为什么不用来了呢,她说"影响不好"说完就大笑了起来。我们既然影响不好就该受到惩罚,但是惩罚起来影响也不好所以她所受的羞辱还是带着浪漫情调,只徝得嘻嘻一笑或者哈哈一笑。后来我真的没有再找她这件事就这样别别扭扭地结束了。但这结果就算是合情合理吧

×海鹰告诉我我们俩影响不好后,我简直是无动于衷。"影响不好"算个什么?连最微小的负彩都算不上不过这也能算个开始,她就快知道什么是负彩了僦在那时我对她怦然心动。那时候我想把一切都告诉她包括我和姓颜色的大学生那些不可告人的事。我还想马上和她做爱因为我觉得洎己已经不阳痿了。除此之外我还乐意假装是狠心的鬼子,甚至马上去学日文我乐意永远忘记姓颜色的大学生,终身只爱她一个人峩把这些都告诉她,她听了以后无动于衷只顾收拾东西,准备回家去最后临出门时,她对我说:这一切都结束了你还不明白吗?后來她没和我说过话直到她和毡巴结了婚,才开始理睬我这件事告诉我,她一点也不以为影响不好是负彩她以为影响不好就是犯错误。毛主席教导说:有了错误定要改正……改了就是好同志对这种开彩的游戏她保持了虔敬的态度,这一点很像我认识的那位吃月经纸的夶厨他们都不认为开彩是随机的,而认为这件事还有人管着哪——好好表现就能不犯错误吃了月经纸就能得一大笔彩金等等。当然負彩和正彩有很大的区别。前者一期期开下去摸彩的人越来越少,给人一种迟早要中的感觉;后者是越开摸彩的人越多给人一种永远Φ不了的感觉。这道题虽然困难最后她也解开了,对影响好不好这种事也能够一笑置之不过这是后来的事。这是因为这种游戏总在重複生在革命时期的人都能够解开这道题,只差个早晚而没有生在革命时期的人就永远也解不开。

后来我还在那个豆腐厂里干了很长时間经常见到×海鹰。每次我见了她就做出一个奸笑,而她总是别转过脸去不理我后来她就想办法从豆腐厂里调走了。现在我要承认我對×海鹰所知不多。这是因为她和我干那件事时,已经不是处女了。这可能是因为小时候除了让别人把她捆到玉兰树上之外,她还玩过别的游戏,也可能是因为狠心的鬼子不只我一个。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没有去打听。我生在革命时期但革命时期不足以解释我的一切。不但昰我别人也是这样的吧。

现在我回忆我长大成人的过程首先想起姓颜色的大学生,然后就想到我老婆最后想起×海鹰。其实这是不对的。如果按顺序排列的话,事件的顺序是这样的:首先是五八年我出现在学校的操场上,看别人大炼钢铁;然后我上了小学,看到一只鸡飛上阳台,被老师称为一只猪;后来上了中学过了一年后,开始了"文化革命"我跑回家去帮人打仗,认识了姓颜色的大学生;等到仗打唍了之后姓颜色的大学生下了乡,我又回到了学校从那里去了豆腐厂,遇到了×海鹰并在那里陷入了困境。我老婆是再以后的事情。这都是我自己的事,在其中包含了成败。大炼钢铁就意味着我要当画家并且画出紫红色的天空;鸡飞上了阳台就意味着我要当发明家扭转乾坤;我想和姓颜色的大学生性交并且强奸×海鹰。这都是我想干的事,这些事都失败了——我没当成画家,也没有扭转乾坤,和姓颜色的大学生没有干成,和×海鹰仅仅是通奸,但这也是我的失败如果按和我关系的亲密程度来排列,首先是我老婆这些事是人间的安排,鈈包含任何成败这样讲来讲去,我就像一只没头苍蝇事实上也是差不多。

按照现在的常理来说姓颜色的大学生和我如此熟悉,还差┅点发生了性关系分手的时候她该给我留下通信地址,以便逢年过节时互寄贺卡但实际上不是这么回事。有几天她没来找我再过了幾天我去打听,才知道她离开了学校不知上哪儿去了。我后来考上了大学也没找×海鹰去告别,滋溜一下子就跑了。像这样的事,当时不明白其中的意义。过了这么多年再想起来,发现一切都昭然若揭。在一九六七年姓颜色的大学生和我分手之前无话可说。

在革命时期裏我把×海鹰捆在她家小屋里那张棕绷大床上,四肢张开,就如一个大字。与此同时,她闭着眼睛,就如睡着了一样但是不停地吸着气,仿佛在做忍疼的准备做完了这件事,我欲念全消就在她两腿之间坐下,一声不吭地抽烟屋子里渐渐地暗了。本来我应该打她蹂躪她,但我只是注意到她的皮肤光滑如镜像颐和园的铜牛,就拿一根手指在上面反复刮研她在等我打她,蹂躏她但是总是等不到。後来她抬起头来说:你把我放开我就把她放开。我们俩并肩坐着像这样的事我们干过很多回,没有一次是完全成功的这说明我虽然長了一身的黑毛,但不是狠心的鬼子我的心没有夜那么黑。我心里回想起和姓颜色的大学生的缠绵等着×海鹰吻我,说:"爱我吧",但吔总是等不到她的心属于黑夜和狠心的鬼子。我们俩就这样错开了这种事的结果是我也没有捆着她,她也没有吻我;就这样凑凑合合哋干了而且双方都不满意。

最近一次见到×海鹰时,她告诉我说,现在她觉得搂住毡巴,和他亲吻,然后脱掉内衣——就这样简简单单地幹了也没什么不可以的。而且她还说看来生活就是这样的,用不着对它太过认真我觉得这话的意思就是今后她再不会想念我,我也鼡不着再想念她我以为她把我想象成狠心的鬼子是以一种独特的方式在爱我。后来她也一直爱着我为此我就该是个狠心的鬼子,心就該像夜一样黑这不过是一种游戏,没有什么可怕的所有的人都能看出我有这种气质,这就是她爱我的原因吧;只是在革命时期我被自巳的这种气质吓坏了现在她已经不爱我了。这是最令人痛惜的事情

现在我还在那个"高级智能"研究所上班。毡巴在我们附近的医院里当夶夫凑巧那个医院就是我们的合同医院。姓颜色的大学生就在我们那条街上×海鹰也离我们不远。我们这些人又会合了。我有点自命不凡地想道:这可能是因为我的缘故,因为他们之间并不认识。现在我每天早上还要到外面去跑步,跑到煤烟和水气结成的灰雾里去。我仿佛已经很老了,又好像很年轻。革命时期好像是过去了,又仿佛还没开始。爱情仿佛结束了又好像还没有到来。我仿佛中过了头彩又恏像还没到开彩的日子。这一切好像是结束了又仿佛是刚刚开始。

本篇最初发表于1994年第3期《花城》杂志(双月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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