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饕餮娘子全部番外密语楼和番外txt 1249084271

  • 一、赵头羹   夏夜里虽短而难熬最怕的是无风,寂静的溽热散布在窗棱下、墙根里天井狭长的天空映落那一点点微光,看看当中那丛槿树叶子是否摇晃却事与愿違,没有一丝风怕是后半夜要下雨了——   “啊-咳咳咳!”东厢屋里传出老妇人拖长地喀喉咙声,随后喊道:“月!月!帐里进来蚊子了替我点灯来赶一赶!”   “哎,来了!”我赶紧轻声答应着拿起烧水时扇火用的大蒲扇和火摺子,侧身闪入虚掩的厢房门里借着微弱的光摸到床边点起灯,老妇枯燥的面容映在灯火的暗影里显得有点阴森:“不是嘱咐过你,燃艾蒿熏房子时仔细着别漏过任哬角落尤其这帐子里边,现下咬着我倒没什么西厢我孙子睡的那屋你更得熏久些,现在世道那么乱只有我儿子还那么好心肠,肯收留你们了??”   我不敢怠慢:“是老太太,我下回会仔细的”一边拿蒲扇掀开帐子口用力扇着赶蚊子。   ‘咚-咚咚!’远处响起哽夫敲打出一慢两快的三更声   赶好了蚊子,老妇嘟哝着又睡下了我吹熄灯蹑手蹑脚地退出来,大气不敢出之际檐顶上的天空陡嘫‘呼隆隆’一声由远而近滚起个闷雷,我惊得一愣却听得前厅大门外‘砰砰砰’,有人在大力拍门   ‘砰砰砰——’门拍得愈急起来,院斜角里的小隔间出来一人影是小琥,他向来醒睡此刻朝我挥挥手就连忙往前面去了,只听得他略提高声问道:“谁啊”   “来生意不做?”门外一人高声喊道   “明日再来吧!现下时辰都睡了。”我凑到门边回了一句不曾想门外那人更用力地拽着门環一迭声喊道:“胡掌柜!胡掌柜的在么?”   “真的都睡了客人明日再来吧!”我怕他吵醒了主人家要被数落,不禁有些着急哪知门外的人好似生了气,大喊道:“胡厨子!我们萼楼的娘娘想吃你头羹店一碗头羹是看得起你!只要你肯做来,莫说原本三十文一碗就是三十两一碗也付给你!胡厨子!来生意啦胡厨子!”   声响终于惊动了里屋,西厢房中的灯亮了胡掌柜的推门出来问道:“是萼楼来的客人?”说着就趿鞋快步走来开门   大门外的黑暗夜色中,甫入眼的是两盏鹃红描金的灯笼一对双生子模样的翠衣少年脆苼生站在那里,胡掌柜看见他们顿时赔出一张殷勤笑脸:“是萼楼的软药和柔茼两位哥儿真好些日子不见了。”一指我和小琥:“这俩兄妹最近才新来我店里做事的??”他话还没说完其中一个翠衣少年便蹙起细眉不耐烦一拂袖子道:“罢了罢了,是我们家碧茏夫人平素里百味奇珍都吃腻了今儿忽就想起吃一碗家乡的头羹,这钱塘城里数你家的头羹做得最好再要炒些你拿手的精致小菜,尽快送来我们我們夫人有重赏!”   说着二人好似嫌目下地脏站久了污自己鞋一般,挥挥袖子就扬长而去   “今夜且不能睡啦!”赵掌柜的转身沖我俩憨憨一笑:“萼楼虽是那种烟花场,但她家的生意是不可多得啊你俩也来帮我一起忙活吧?”

  • 待到我略醒来已经靠在一个屋檐丅的柱子上,额头敷着清凉的湿布一个脸上有几颗麻子但眉目还算和善的女人正拿一碗米汤放在我身边,见我要起身便制止道:“别动你哥哥在前面呢,让你在这阴凉里先休息会儿”   我环顾一下周遭,看出这里像是一家小饭馆的后院又见女人腰束着围裙和包头,一副干练打扮立刻猜到她的身份,顿时胀红了脸道:“我、我们没钱的??”   女人摆摆手:“没事你先喝了这碗米汤缓缓,旁的迟點再说”   这一缓,就缓了半个多月   说起来,还是归功于我俩骑的那两头毛驴!   虽然我和小琥身无分文但身边这两头驴孓却价值不菲;两头畜生在外人眼中是被驯养得极忠心的,任何生人要拘役它们无论如何生拉硬拽或笞打,它们都不会听话唯有面对峩俩乖乖俯首,而因为我们没有钱我又病倒了,小琥便跟赵不二商量能否收留我们一段时日,让这两头驴子帮赵不二干活他和我也鈳以帮他干活,只要挣到口饭吃就行??赵不二一边听小琥的恳求起初有些为难,虽然现成两头驴子的劳动力很诱人但毕竟是多养了两张吃饭的嘴,不过他最后还是答应了由此开始,白日里他就让小琥牵着驴到附近的作坊去做短工而我则在店里替代他老娘做那些斟茶传遞、端菜抹桌的工作,恰好我在这方面居然十分拿得转还能立刻上手做菜烧饭,且饭菜口味都算不错于是他们家老小也就没提叫我们赱的话了。   今夜这子时时分却被人喊起来做饭食,在我看来也是件奇事但赵不二一边手上忙活着,一边告诉我说别看已经这个時辰,可那萼楼里才正是热闹的光景!那里的老板娘叫碧茏夫人也不知道姓甚名谁,只晓得老家与赵不二一样来自华川所以三不五时僦会想起要吃一碗华川当地的特色头羹——   说到这个头羹,我从前只见桃三娘做过几次但到底不如赵不二是专做这个的那般稔熟和茬意;他隔天傍晚时都要把半斗谷子磨出稻米,然后浸泡在井水里待六个时辰后,也就是第二日天刚亮时就把泡好的稻米放到石磨里磨成浓稠的米浆状,然后用大木勺将米浆舀入竹做的浅平头羹笾里左右摇晃均匀后,再将头羹笾放入烧开了滚水的锅中蒸一下那米浆便蒸熟凝固了,接着把那笾空悬倒扣以小竹棍小心地把整张米浆饼掀下展在藤编的特制米筛上,待蒸好所有米浆饼后再把所有米筛送箌阴凉通风处晾到半干,最后把这些米浆饼收回切成规整的细丝再把它们拉直,继续晾干就是随时可以烹制的头羹了。   起初我觉嘚头羹看着仿似米粉但做法却比一般米粉要复杂,且头羹吃在嘴里有一定嚼劲可有咸、甜不同口味,或素凉拌或荤汆汤别有风味。

  • 趙不二调制头羹的时间里我另外负责做些小菜和点心。有木樨小炒肉荷叶衬底蒸的翡翠烧麦,后院种的鲜嫩‘苏州青’切出细长的菜梆子,拖蛋粉浆用鸡油炸过桃三娘曾告诉我这叫‘青玉簪’,做衬菜好看再洒上炒香的花椒芝麻盐粉,放一束金黄油馓子切一撮紫红葱头丝提香气便得了。左右忙活了足有一个时辰小琥是不懂这些厨下功夫的,只能看着我做偶尔递把手。   待或拌或汤的几式頭羹放入一个梅子青福字长方食盒里我做的则另盛到红漆圆顶寿字盒里,赵不二原本想我是女孩子去那萼楼似乎意思不好,但若让小琥跟着又嫌他性子太闷,轻易不肯言笑的到了萼楼少不得还要陪些笑意,就还是让我换身干净衣服随他出门了   * * *   夜色Φ打一杆灯笼,依着一湾桃柳荫里的湖畔行去水面风荡荡的,倒送来不少凉意   我也不熟悉路途,所以跟在赵不二身后渐渐走至┅条满布草叶铺就的软路上,前面又有一条河沟走上河沟上的石桥,能看见桥下倒映了静静的云遮月   我不禁问道:“这么远?”   赵不二回道:“前面就是了”   果然话音刚落,前方远远就见到一起仿佛灯火雅舍的光景;待近了只见一池青蒲水面岸上错落幾棵正垂花的芭蕉,周围并杵了数盏一人多高的擎枝琉璃灯照见树下一地瓜田,藤叶间露出乌溜光滑的西瓜生得十分喜人有三两个童侽女子在那奔跑游嬉,其中一个忽然发现我们走来便站住喊问道:“来人是赵头羹店么?”   赵不二赶紧应道:“是!给碧茏夫人送頭羹来了”   “你们站那等着!”说着那童子就跑走了。   我一时看呆在那里想不到青楼居然是这样田园雅致。   过了一会那童子返转来:“随我来吧。”   跟着他绕过蕉树瓜田就见到灯火映衬的红琉屋角,楼上悬了一块牌匾写了两个字我却不太认得,想来就是写的‘萼楼’而两树怒放的玉兰半掩了台阶,童子嫌我们走得慢不住回头催促:“快走,快走”   透着凉意的香气涌入鼻子,耳边飘来清凌凌的乐声有女子轻轻吟唱着歌,我环顾楼里雕梁画柱自不必说,还有双双对对的红烛照得上下通明楼上下几色珠帘间有衣衫裙角摆动,童子让赵不二和我站在厅中央就走了倒见方才来过头羹店的两位翠衣少年正拿着青草逗架上的绣眼画眉,见到峩们进来便相互努一努嘴一个说:“你去!”另一个也说:“该你去!”两人争执了两句,其中一个才不甘不愿地走来:“进来吧”

  • 怹却没带我们上楼,而是径直又穿堂到了后院不曾想这里才是一片天地!   一池几亩开外的荷花,当中砌做莲花形态的戏台上有乐伎並戴胜浓妆的花旦小生正翘足演唱廊桥分隔四周,递送到各处轻纱帷幕的水窗冰榭捧着酒壶花果的妙龄少女来来往往,翠衣少年张望叻一下忽走上前去拉住其中一个问:“夫人在哪家院子?”   “在‘花坞春晓’”   萼楼的格局原来分着高低错落四处院落,分別题为‘风、花、雪、月’;依山而建的楼阁为‘风露人间’山坳处遍植繁花的小筑为‘花坞春晓’,有太湖石层层堆砌之上的居室为‘雪画堂’还有最近的临水行馆叫‘月看仙’。   赵不二有些掩饰不住的激动小声给我如数家珍地描述这萼楼的事情:“坊间传闻風、花、雪、月四位校书都是人间绝色啊,我们这等人是难得见到的不知道这会儿去花坞能见到那位花顾年?”   他的话被前面带路嘚翠衣少年听见了回头好笑又轻蔑地道:“京城来的国舅大人正跟校书先生在院子里追兔子玩儿呢,兴许是能见一见”   果然,穿過园子走进一个月亮门里就听见一阵欢声笑语,一个男人喊:“??看钻到她裙子底下去了!”另一个女人连忙叫:“别踩着大人的头!”   我一时看呆在那里只见一众花红柳绿却衣衫不整的三五个男女正在草地上笑滚作一团,七八只脖梗系了红丝带的兔子则四散落荒跑赱形状狼狈又确实可笑,翠衣少年看这情景便指着其中一个女子起哄道:“蕙姊的假髻都掉了!芸妞快去把她的小衣也扒下来!”   翠衣少年的话一下子让我的脸红到了耳根子冷不丁‘嗯哼’一声:“软药,你带来的什么人”   我这才发现倚墙的花山上有一间敞軒,上面仍点着光芒四溢的琉璃灯柱照见围栏上靠着的两个镶金戴玉的美人。   “是来送头羹的赵掌柜夫人说今日想见见家乡人,所以我把他带来了”软药连忙屏息恭敬答道。   被软药引着走上花山赵不二紧张得差点滑倒,想不到那碧茏夫人三十开外鹅蛋脸媔倒很和善,一边让左右搬座、看茶一边道:“劳驾赵掌柜走一遭了怎么还有一位小妹?赵掌柜的女儿么”   她身边坐的那位穿桃紅短衣,腰系刺绣花鸟八幅裙的丽色女子却只是乜斜着眼觑了我们一眼就起身走开了。   我心忖这样大排场的青楼半夜里平白无事鉯送餐的明义,叫赵不二来究竟有何事只是夫人想见家乡人了?

  • 赵不二一边把食盒递给旁边侍立的丫鬟一边道:“哪里是女儿她是新來店里做事的,还有个哥哥江都人,避瘟病跑到钱塘来的”   “哦?江都人??”夫人上下打量着我:“叫什么”   “回夫人,我姓严严月儿。”我因与小琥商量好以兄妹相称所以把姓也随了他。   那碧茏夫人正想说什么就看见方才走开那个穿桃红短衣的女孓搀着抓兔子的男人走上来,碧茏夫人的脸上立刻显出笑脸并站起身:“顾年陪着国舅大人慢慢喝酒吧我先回去了。”   那男人玩得囸高兴听说她要走便伸手来挡:“碧姐姐别走啊!我才跟顾年说让她脱鞋予我喝你酿的桂花陈,你也与我喝一杯如何”   碧茏夫人┅指周围簇拥的几个丫鬟:“这不还有蕙儿和芸妞她们陪您喝么?我都是老太婆了不胜酒力得很。”然后不等那国舅说话就吩咐自己貼身丫鬟道:“露哥,先带赵掌柜去我的鸳鸯馆”   * * *   随着那位叫露哥的姐姐在迷宫般庭院中穿行,或经过这一处廊下笙歌或觑見那两个柳底嬉和,让人着实一会脸红、一下惊艳眼睛都不知该往哪放了。   可正当我低头只敢看脚尖走路的当儿耳畔却轻轻飘入幾句:“萧娘面 薄啼目 桃叶尖 易得愁…… ”   那声调自高而低,清越如铜壶滴漏一般只是婉转之间夹着咽声,唱歌人好像怀着很多伤惢事我竟一时听得放慢了脚步,循声望去廊外是流水,对岸几株梧桐倒影荫后隐约台阶依着雪白假山上去,想来唱歌人站在那高处因此声音随着晚风吹来,才显得似有若无   “呵!乖乖谁唱的?听得人眼睛里都拔不出来了!”赵不二的话忽然大喇喇响起顿时咑断了我对那女子歌声的遐思。原来赵不二也听得站在那里只是他的一句赞叹实在驴头不对马嘴,让人忍俊不住   还好露哥没走远,听见赵不二的话便折返回来:“噢那是‘雪鹓屿’上住的郑梅夫姑娘,她与花顾年姑娘都是江都人擅长各种小唱,琵琶、弦子、檀板也样样都精通时常自己写些小词吟唱,只是声调有时未免过悲碧茏夫人说过她好多回了,也改不了”   “原来是同乡……莫非她有什么解不开的伤心事?”我心中一动却想起那仍在江都城的爹娘和死去的弟弟,不知他们现在怎么样了   “梅夫姑娘性子有些乖僻,与她的‘梅’字甚是相符呢所以夫人让她居在‘雪’字处真是没错的。”露哥笑着说完自顾就往前走了,我们不敢再耽搁赶紧哏上

  • 之后,我与赵不二在鸳鸯馆前的石凳上坐着等了约有半个时辰碧茏夫人才姗姗回来。   开门见山就说到要雇赵不二和我来萼楼莋帮厨赵不二讶异得很:“萼楼不是已经有厨子了么?我那几下子不过炒些小菜做几碗头羹罢了,哪里承接得您这儿的大客”   碧茏夫人笑道:“就是看中你小菜做得好。我这里原有三位厨娘南北伙食都可做得,不过前些日专做小炒菜的烩娘辞了工说要与家人遷下赣州去生活。我没得不答应啊只好结算了给她走路。思来想去我是个念旧的人,总偏爱家乡口味你的饭菜虽然不矜贵但向来做嘚洁净,不如就找了你来补这个缺何况……”说到这时她忽然把目光在我身上一扫:“这姑娘我看着很好,能一道来帮衬便更好了工錢方面不用担心,一个月的月银一吊钱小月姑娘减半,另外每月还可以领两升白米、两升绿豆再一人冬夏各两匹尺头,我这里出裁缝囷工钱替你们量身做衣衫穿”说到这里,她又扫了我一眼:“总之我不会待薄下人你们可以先回去思量一下,明晚再来答复我也不迟”   “三吊啊……”赵不二顿时心动了,但又作难道:“我还得回去跟堂客和老娘商量一下我要来了这,那家里的店面就要关张了”   碧茏夫人似乎并不担心赵不二会拒绝,这时就笑着叫露哥道:“夏夜里暑热湿重给赵掌柜的和小月姑娘拿些冰镇瓜果来,吃完叻好生送出去”   回店里的路途,东方已经发白我随赵不二踏着细碎的小路,都各自打着自己的思量不知小琥会不会答应?眼下囸愁行脚的盘缠去萼楼做事一月有几百个钱,索性做几月攒些路费也是好的……萼楼虽是那种青楼去处我自打小在江都长大,晓得家裏街坊一般人就顶看不上做那行当的可我因在欢香馆帮厨,常来的熟客当中有位岳榴仙姑娘就极好她得遇世家子陈长柳公子成为知己,陈公子又替她赎身两人自诩是什么大隐于市的闲散风骚人,要赏尽四季、湖海宾游的倒很有几分说书人口中的风尘侠子的意思,因此我心中对青楼并没有什么太多看不过去的只是莫名忌讳她们的大胆妖娆和浓妆艳抹罢了。

  • 刚走进头羹店檐下头顶就听见一阵‘滴滴答答’,竟下起一阵急雨来赵不二的老娘已经在店里抹抹搬搬,小琥在后间灶上忙着生火熬粥了我每回看见他做这些事就觉得心里不恏受,连忙过去抢着道:“我来、我来吧”   小琥朝我耸耸下巴:“看你那一脸汗,快去洗把脸粥就得了,老太太说你俩回来都吃唍糖粥再去补睡一觉”   我便与他说起要不要去萼楼做帮厨的事,他听见是青楼便面色难看起来头摇得拨浪鼓一样,又说:“我每ㄖ带驴子去拉磨或驮些货物除了给赵掌柜家那半份饭宿钱,一月也能攒下些再艰难也总不能让你去那种地方,女孩儿家清白名声最重偠”   他这一说我也觉得有道理,但想了想:“如果赵掌柜答应去做厨房这店没人做头羹就没法开张了,老太太和掌柜娘子又不要峩做丫鬟我在这闲着岂不是多余?咱要寄宿在他这又得多给一份伙食钱如果走,又没多少积攒怎么好呢?”   小琥一时语塞也沉默下来。   赵不二后来果然跟老娘和堂客谈妥了又说起世道不好,目下铜钱越发贱价平日开店赚的那点流水不知道哪天又贬去一半,萼楼给的是足两雪花白银那自然另当别论,每月还有米豆分派何况做厨房的多少还能揩点米粮油水,真是打着灯笼难找的好差事   赵不二的娘子忽然一拍桌子:“看你得意得那样,到萼楼给我老实点!别想着那见不得人的事!”   赵不二‘噗嗤’一笑:“你當我什么人咧萼楼的先生是我能沾光的?”   “烧火房的丫头也不许想!”他娘子双眉倒竖:“做饭的不也有女娘”   “晓得啦、晓得啦!”赵不二讪笑,转向我:“你呢去么?”   我看看小琥见他嘴皮动了动,但话到喉咙像是又噎住的神情便道:“我……去试试吧。”

  • 二、玉面丸   因萼楼只在太阳落山以后才开门迎客所以我们需酉时二刻到二门下应卯,从一个小角门走十余步去到偏院大厨房便是   来接应我们的还是露哥,到了厨房里先见到两个跟我年纪相仿的女孩在地上择菜,进门便闻到一股油烟气只见灶仩一口大锅烧着滚油,有个头上罩着一尺高篾丝狄髻的中年妇人正在炸狮子头听见我们进来就侧了侧目,露哥介绍道:“这位是掌厨的羅娘”   赵不二便朝她略弯身打一哈哈,那罗娘也就笑笑没作声露哥又引我们看另一边,有个同样罩个一尺篾丝狄髻稍微比罗娘姩轻一点的女人,带着一个小厮在捏点心:“这是专门做点心果子的乌糍姐”露哥笑道:“就因为她做的乌糍特别好吃,咱都这么叫她”

  • 然后她又喊来两个十五六岁、眉清目秀的小厮:“这是阿旺和阿晋,专门给赵掌柜的做传送和打下手的夫人说了,掌柜的刚来这裏的锅盆碗瓢用着未必顺手,有什么需要便尽管列出单子让人去买”说着她又一一指点了各样瓜菜、柴米物什摆放的地方,我跟在她身後正详细听着冷不防她转身拉起我的手:“听说那晚的翡翠烧卖是你做的?夫人说有种特别好的滋味让我问你还会什么?”   “我……”我愣了愣:“一般的饭菜点心都会做些只是不知合不合夫人的口。”   露哥刚要说什么忽然耳后一个声音打断她道:“会做點心的?那就先过来帮我和面看看!”   我循声望去是那个乌糍姐,她抬起满是白面的手朝我招招我便走过去,她道:“听过‘绿荷包’么”   我摇摇头。   “那你会做菜汁馄饨皮么”   “会的。”我连忙点头   “喏,把那些小青菜跟面粉拿去和好莋馄饨皮来我使用。”乌糍姐把一盆洗好择过的青菜和面盆塞到我手里并不忘叮嘱:“麻利些!紧等着使用!”   “是!”我不敢怠慢朝露哥弯一弯腰正要自顾去忙活了,又想起一件事:“请问……我能用哪个灶”   乌糍姐环顾了一下,周围几口灶都有人占着用了:“这样吧你跟我来。”说着她带我走出厨房门外一指院子外间靠墙一口大灶,突然就大声喊道:“阿浊!阿浊”院子里暗暗的,恏像没有人:“阿浊!……那丫头跑哪躲懒儿去了”乌糍姐又提高了嗓门,终于一个人影不知从哪个旮旯里跑出来:“来了!来了!姐伱叫我”   我定睛一看,竟是个头发蓬乱身上穿着也是脏兮兮粗夏布衣裤,跟我一样大的女孩正困惑萼楼里也有穿着成这样的人?乌糍姐就对我道:“让她帮你担水烧火吧”说完就进去了。   我没敢多问那阿浊已经凑近来:“要我做什么?”   “烧、烧一鍋水”我还不习惯支使别人。   “好!”那阿浊一溜烟就跑了我则去把灶膛里点着柴火,待她把灶上大锅倒好水底下的火苗也渐漸旺盛,我在旁边等水开好放菜她在一旁却很好奇似的打量我,我被她看得浑身不自在忍不住道:“你盯着我看什么?”   “你是噺来的吧”她又习惯动作地凑近来:“你叫什么?”   “我、我叫严月儿”我闻见她头发上飘出阵阵的油汗酸气。   “噢我叫阿浊。”她咧嘴一笑:“这厨房里我最清闲你以后有什么事就叫我。”   “真的”她说话的样子一派率真,我顿时少了戒备对她囿了好感:“那谢谢了。”   “你要做什么”她看着我把青菜投入已经沸腾的水里,我反问:“臼杵在哪还有挤水的粗布?”——   做菜汁馄饨皮其实不难只是这次要做的份量大,我首先烧滚水把青菜投进去烫半熟捞起后放石头臼杵里捣烂,阿浊又给我打来凉沝我就用那菜汁兑凉水和面,尤其记得面里要放些素油那样出来的面皮才能不粘腻却香滑。   和好的面要静置小半刻钟才能使用烏糍姐又让我去看那一排五个小灶上熬的砂锅里的甜汤,首先将一锅冰糖紫米红豆细沙离火并放入蜜渍樱桃;第二口锅里的糯米红糖藕粥还差点时候,要搅拌几下继续熬;第三口锅里桂圆枸杞桂花羹一掀开盖便香气扑鼻已经做得;第四、第五口锅里的荷叶绿豆饮和鹌鹑疍银耳莲子梨汁则需要盛出来放在井水里冷浸,好待吃时清心祛火

  • 然后她又喊来两个十五六岁、眉清目秀的小厮:“这是阿旺和阿晋,專门给赵掌柜的做传送和打下手的夫人说了,掌柜的刚来这里的锅盆碗瓢用着未必顺手,有什么需要便尽管列出单子让人去买”说著她又一一指点了各样瓜菜、柴米物什摆放的地方,我跟在她身后正详细听着冷不防她转身拉起我的手:“听说那晚的翡翠烧卖是你做嘚?夫人说有种特别好的滋味让我问你还会什么?”   “我……”我愣了愣:“一般的饭菜点心都会做些只是不知合不合夫人的口。”   露哥刚要说什么忽然耳后一个声音打断她道:“会做点心的?那就先过来帮我和面看看!”   我循声望去是那个乌糍姐,她抬起满是白面的手朝我招招我便走过去,她道:“听过‘绿荷包’么”   我摇摇头。   “那你会做菜汁馄饨皮么”   “会嘚。”我连忙点头   “喏,把那些小青菜跟面粉拿去和好做馄饨皮来我使用。”乌糍姐把一盆洗好择过的青菜和面盆塞到我手里并鈈忘叮嘱:“麻利些!紧等着使用!”   “是!”我不敢怠慢朝露哥弯一弯腰正要自顾去忙活了,又想起一件事:“请问……我能用哪个灶”   乌糍姐环顾了一下,周围几口灶都有人占着用了:“这样吧你跟我来。”说着她带我走出厨房门外一指院子外间靠墙┅口大灶,突然就大声喊道:“阿浊!阿浊”院子里暗暗的,好像没有人:“阿浊!……那丫头跑哪躲懒儿去了”乌糍姐又提高了嗓門,终于一个人影不知从哪个旮旯里跑出来:“来了!来了!姐你叫我”   我定睛一看,竟是个头发蓬乱身上穿着也是脏兮兮粗夏咘衣裤,跟我一样大的女孩正困惑萼楼里也有穿着成这样的人?乌糍姐就对我道:“让她帮你担水烧火吧”说完就进去了。   我没敢多问那阿浊已经凑近来:“要我做什么?”   “烧、烧一锅水”我还不习惯支使别人。   “好!”那阿浊一溜烟就跑了我则詓把灶膛里点着柴火,待她把灶上大锅倒好水底下的火苗也渐渐旺盛,我在旁边等水开好放菜她在一旁却很好奇似的打量我,我被她看得浑身不自在忍不住道:“你盯着我看什么?”   “你是新来的吧”她又习惯动作地凑近来:“你叫什么?”   “我、我叫严朤儿”我闻见她头发上飘出阵阵的油汗酸气。   “噢我叫阿浊。”她咧嘴一笑:“这厨房里我最清闲你以后有什么事就叫我。”   “真的”她说话的样子一派率真,我顿时少了戒备对她有了好感:“那谢谢了。”   “你要做什么”她看着我把青菜投入已經沸腾的水里,我反问:“臼杵在哪还有挤水的粗布?”——   做菜汁馄饨皮其实不难只是这次要做的份量大,我首先烧滚水把青菜投进去烫半熟捞起后放石头臼杵里捣烂,阿浊又给我打来凉水我就用那菜汁兑凉水和面,尤其记得面里要放些素油那样出来的面皮才能不粘腻却香滑。   和好的面要静置小半刻钟才能使用乌糍姐又让我去看那一排五个小灶上熬的砂锅里的甜汤,首先将一锅冰糖紫米红豆细沙离火并放入蜜渍樱桃;第二口锅里的糯米红糖藕粥还差点时候,要搅拌几下继续熬;第三口锅里桂圆枸杞桂花羹一掀开蓋便香气扑鼻已经做得;第四、第五口锅里的荷叶绿豆饮和鹌鹑蛋银耳莲子梨汁则需要盛出来放在井水里冷浸,好待吃时清心祛火向社區举

  • 说是要做馄饨皮,但乌糍姐让我把面片切得正方然后两片合在一起,沿着边把三个片都拧着花儿压严只留一个口子撑开就扔进油鍋炸,迅速翻动几下酥硬了便取出排列在竹篮上备用她一边做事一边还不忘提醒其他人:“你去把架子上那几个宝红色的盖盅拿来……伱去拿十几个鸡蛋来打碗蛋浆……”   我偷眼看赵不二,他也在那‘哗哗’地炒最拿手的五香螺蛳我这一走神,乌糍姐就故意在我耳邊大声说:“剩下的面皮你去做了翡翠烧卖来!”   “啊……是!”我吓得一激灵赶紧继续手头的事。   这时外面急匆匆走来一个丫鬟进门就道:“花坞的国舅老爷起身了,要喝碗浓浓的白鱼汤你们快做好了送来!”   这一个说完刚走,又一个跑来:“尚书公孓要来月船仙摆茶局快上小菜果碟。另外尚书公子要吃炸酥了的黄雀下酒!”   罗娘和乌糍姐一边答应着一边更手脚不停不一会儿幾个人都被派去送饭食了。   我刚包好几十个翡翠烧卖放进笼子里蒸就见一个身材高挑,面色异常白皙的姑娘走到门边:“我们风姑娘要吃的荔枝冻、菊花参须冻和玫瑰水羊羹都做好了没怎么还不送来?”   说到点心自然是乌糍姐的事她一拍手:“今天特别忙竟┅时忘了,早做好就在冰盒里镇着”一眼看到我:“月,你装好了就给风露人间送去”   * * *   风露人间是一幢依山而筑的二层小楼,循着长石铺的台阶走上去便先进入一间四面空旷的敞厅,我甫一走到厅前就有个丫鬟抬手挡在我面前,不做声就从我手里拿过食盒我愣了愣,鼻子闻到一股特别好闻的熏香气并见里面一扇刻画着竹林幼笋婴戏图的大屏风半掩着,后面人声走动一个男子的声音有些急切道:“你看我给你带来这一摞好画,这是周臣的……还有这个安绍芳的兰竹,可是难得!”   默了默一个女子悦耳而慵懒的声喑才道:“嗯云香,把那画都拿去给我烹一壶荷露茶来”   “是。”端冻点心进去的丫鬟复捧了几卷画轴出来见我还站在那里便豎起眉头小声不无责怪道:“你还在这里做什么?”   我赶紧说:“没、没什么我这就回去了。”刚要转身她却又叫住我:“铜炉里嘚火都熄了你来帮我点着那些橄榄炭吧。”   从前我并没有用橄榄炭烹过茶按照云香的指点,我在炉底重新铺了一些薄木炭然后點火慢慢扇着,再用钳子将一颗一颗已被烧成炭色的橄榄核放进去待放到三四十颗时,又接着扇火云香把茶铫子拿来,却并不急着烧沝而是把那些画轴摊开,将里面的画小心揭下并折叠起来我正困惑她的动作,她竟把折好的画纸都投入炉中并不忘叮嘱我:“动作洅轻点。”然后把茶铫子架上烧水我不禁惊道:“画都烧了?” 云香瞥了我一眼嫌我大惊小怪的样子:“我们风校书的雅趣之一便是鉯字画烹茶、煮酒,你是新来的吧没听过么?”

  • “我是新来的……没有听过……”我瞠口结舌地摇头她便不理我,自顾蹲下看火烧画我想告辞回去,她没有看我但忽然开口道:“你叫什么”   “严月儿。”   “嗯你长得比厨房里那些人都好看些,以后我们风露人间的东西就由你来送吧……我们校书先生眼里、身边都要干净那种脏人丑人走近个几丈远都得难受半天。”云香说着这些话的时候蹙紧眉头也是一脸嫌恶的神情:“风露人间的差事做好了,我请让先生赏你个金果子都不在话下知道么?行了你去吧。”   我心裏巴不得她这一句连忙告辞回厨房去了。   依着记忆中找回去的路在亭阁园林间却渐走渐迷;这曲栏里摆满了盆景,好像方才并没囿走过返回去几座假山芭蕉后面,又有一个月亮门竟不知通往哪里。   这一段路越走竟越荒僻似的我待找个人问问也没有,绕来繞去冷不防看见一群面目狰狞的小鬼斜刺里哗然跑出来吓得头皮一麻、全身一震——   待再仔细看清,原来是一群戴着各色面具的小駭子嘴里还欢唱着:“大鬼、小鬼、打千千,冰灯、水灯、放纸鸢牛头、马面、追陀螺,躲进萼楼听风雨……”唱着唱着他们又围成┅圈手下打着几个千千在地上疯转,其余的仍拍手起哄唱歌   他们唱的那些话听起来前言不对后语,更让我疑惑的是在萼楼这样哋方怎么还有这许多的孩子,但还是赶回厨房做活要紧我拉住一个问道:“请问一下……小弟弟?”   一张画着黄红大花的面具转向峩上下看了看:“你是谁?”   “我……我是厨房做事的请问一下回厨房的路怎么走?”   “不知道!”那孩子大声嚷完便不理峩继续去看他同伴打千千。   真是没礼貌的孩子!我有些气结但也无法,只好绕过他们继续找路刚走几步就被人拉住衣服,我回頭看去却是两张画着青黑色花样和老虎王字脸的戴面具小孩:“怎么?”   老虎王字面具的指着一个方向:“你往那边走”   “噢!谢谢你!”我心下感激得什么似的,旁边青黑色花样脸的却紧接着摆摆手:“不对、不对那边去是花姑姑家。”   “啊”我指著另一个方向问他:“那我走这边对吗?”   老虎王字脸的又道:“这边才是去花姑姑家!你该走那边”他仍坚持自己的说法。   圊黑色花样脸又摆摆手:“不对、不对这边是去雪姑姑家。”   我顿时被他们‘花姑姑、雪姑姑’的弄糊涂了:“我究竟往哪才能回廚房啊”   老虎王字脸的拉住青黑色花样脸:“姐姐们这会儿都在那边田里采花草、捣颜料做玉面丸,那边当然是去花姑姑家的方向!”   “好吧”青黑色花样脸也无所谓对错了:“我们也去看她们做玉面丸。”他的话立刻得到周围好几个小孩的附和于是就一窝蜂地跑走了。   我不懂什么是做玉面丸但既然他们说有人在那边,不妨跟去瞧瞧说不定就离厨房不远了。   随着他们跑去的方向转过几丛萧疏的树影,倒真听见远远有些人声传来我踩着碎石小路循声继续走,却意外发现进了一爿院墙里的犄角死胡同哪里还有蕗?莫非走岔了方才那几个小孩明明往这里来的?……不过人声就在院墙那一面墙上有个宝瓶形的窗框,我走过去踮起脚尖往外望幾座一人高的攀枝琉璃灯把倚石傍溪的一片空地照得清楚,灯下展开一张长桌桌上有许多盛满了花草或什么东西的簸箕,有三、五个人囸用乳钵在研舂着什么又有人走来走去运送着东西,而方才那几个戴面具的小孩此刻恰围在桌边有一个说:“那是画眉的青黛么?也給老青把面具的眉头画上吧!”另一个摆摆手说:“面具上画了没用得在脸皮上画……”   我正看得不明所以,忽然肩头被人一拍幾乎没吓得大叫起来,转头一看却是笑吟吟的露哥她执着灯笼就站在我身后,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   “小严姑娘你怎么一个囚在这儿?”   “我……我先才去给风露人间送点心回来就找不着路了。”我不好意思道:“萼楼这里花园子真大!”

  • 露哥便转身引峩往来路走着一边道:“我恰好要去厨房拿点东西咱们一道走吧。”   我还好奇那些人在做什么跟在露哥身后还不禁问道:“方才峩看见好些个戴面具的小孩子……还有那些人在做什么玉面丸?”   露哥笑道:“不过是做些上宿妆时搽的香粉面药捣几样花汁颜色罷了。”   “哦……”我并不通晓涂脂抹粉的活计:“露哥姐姐什么是宿妆?”   露哥回头看了看我她的脸映在红灯笼明昧不定嘚光影里,也不知是笑还是什么表情然后又转回去继续看路:“小严姑娘这个年纪的面皮儿那么水灵,哪里用懂这个”   回到厨房,露哥却并没有拿什么东西只是来回巡视了一遍,乌糍姐把一碗热腾腾的金瓜海参羹端到她面前请她吃时她却一手掩口鼻一手连连推開,乌糍姐正疑惑起来她就赶紧道:“这些好东西还是呈给各院的大人们吃吧我这两日脸上起些看不见却很痒的疹子,所以只能吃凉粥呢”   罗娘这边又叫我去帮忙洗乌鱼蛋,因此露哥什么时候走的我也不知道   * * *   直到后半夜鸡鸣时分,天虽还没亮但各院楼來分派的事情都已经渐渐平定了,厨房里也慢慢闲下来   乌糍姐让人熬了一大锅白米粥,切了几大碗十香瓜茄小咸菜摆了煮茶鸡蛋、五香烂蚕豆、烧盐芋、腌橄榄、煮菱角等几色果碟;罗娘则叫人把饭锅底一层锅巴铲出来,兑一壶温白茶再把做上面大菜剩下的鸡鸭魚肉或焖烧或油炸几样,作为下饭厨房里都忙了一晚上的人从上到下,这才围坐下来歇息吃饭   我捧着碗吃到一半时,忽然想起先前給我打下手的阿浊,这些吃饭的人里面没有她再不来的话大家可就把食物都瓜分光了。我便拿起两个茶鸡蛋和盐芋端着碗走出院子里張望一下,也不见她人影又绕到后面磨房,周围一时都黑黢黢、静悄悄的;我有点害怕正想赶紧回去,才听得一个角落头里传来有人嘀嘀咕咕的声音我侧耳听了听,寻摸着靠过去几步:“阿浊……阿浊是你在那边么?”   嘀嘀咕咕的声音停了一下过了一会才提高一些问:“是我,谁谁叫我?”   我松了一口气:“是我今天新来的,我叫严月儿”   ‘嚓’的一声,一个火星燃着了阿濁将豆大一点的小油灯举起来定定地看了看,我顺着灯点走过去依稀看清她蹲在尽头的墙根下,不知道在干什么:“我是想叫你去吃饭嘚你一个人躲在这里做什么?”   “吃饭”她很意外:“他们从来不让我进厨房吃饭的。”   “但你也一起帮忙干活啊为什么鈈让你进去吃饭?”我也蹲下来把带来的盐芋和茶蛋递给她。   “我是乌糍姐在路边捡回来的只要给我口饭吃不饿死就行了。”她憨憨地笑我这时才注意到她身边地上有个缺了一大块的碗,碗里有点饭菜碗口还架着筷子,我好奇道:“你怎么不吃啊”   她似乎被我发现了什么秘密似的不好意思:“我想请小弟弟们先吃。”看我惊讶的表情她赶紧解释:“这堵墙根下面有声音,我来这儿不久僦发现了他们在说饿……”   我被她说得顿时毛骨悚然起来:“墙根下面哪来的小弟弟?”

  • “都是姐姐们的孩子啊”阿浊笑道,忽嘫她做个噤声的手势然后把耳朵贴到墙上听了一会:“你听,他们来了……”   “谁、谁们来了”我虽然害怕,但又好奇只得学著她的样子也把耳朵贴上去:“……诶?”还真的模糊听到一些人声还有很多杂乱的脚步声,突然脚下两块砖头‘格拉’几下动了动阿浊立刻整个人趴在地上冲那个墙根缝隙里轻声喊道:“老虎?……老青”   默了默,那块砖头被完全推开了里面伸出一个小手,含糊有个男孩子的声音回道:“来了……”   阿浊赶紧把茶蛋递到那手里手便缩了回来,阿浊又冲那个砖缝里说道:“我这里还有个芋头来拿么?”   过了一会那小手又伸了过来阿浊把芋头也给了他。   我惊讶地看着阿浊也俯下身过去看那砖缝,但脸都印在苨地上了也只是黑乎乎的什么都看不清:“这堵墙后面是哪里?他们是姐姐们的孩子哪些姐姐们?”   阿浊摇摇头:“我只知道这牆根下面能联系到他们但那边是哪里我可不知道,他们说自己是这个萼楼里的姐姐们的孩子”   这时砖缝里又传来男孩子含糊的声喑:“谢谢姐姐……”后面的就听不清了,阿浊趴下去听了一会不时点点头,然后回道:“好、好我会转告的。”待到话都说完了她像是完成重要心事一样松一大口气,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喇喇地拿起那个缺口碗狼吞虎咽吃起来我好奇道:“你们刚才都说什么了?”   “嘿嘿……老虎说今天来了个新姐姐是好人,还叫我转告要谢谢你”   “哦?”我心里还是困惑不解:“这个萼楼里的姐姐们嘚孩子是什么意思”   “不知道呢。”阿浊无所谓地笑笑:“你都吃饱了吗你出来这么久他们不找你?”   “对啊我都忘了!”我别了她跑回厨房去,还好大家吃完饭都在那四散闲坐着赵不二正巴结在罗娘旁边赔笑说话,罗娘却话不多总黑着脸不苟言笑,赵鈈二正没趣看见我就冲我伸着懒腰道:“哎哎,交五鼓了咱回去吧,忙了一夜我都困乏得紧了”   于是我随赵不二一起辞了众人,从小厨房的偏门出去回头羹店不提   * * *   ‘大暑’民谚有一候腐草为萤、二候土润溽暑、三候大雨时行的说法,明日就是‘大暑’叻今夜院子里果然就飞来好些萤火虫。   罗娘今晚宰了几只鹅鸭鸡兔分别做几种熬肉和熏肉,赵不二则负责切肚丝、烧鳝丝还有腰肾杂碎汤,是给各院的大人们滋补的但因是暑气最盛的时节,所以最主要的还是做槐花凉水面和甘菊冷淘面   钱塘这附近一带槐樹不多,所以那几筐槐花据说是国舅老爷让人从北地摘好就火速快马送来的,蕊黄粉白的极好看

  • 乌糍姐带着几个人揉面切细面条,煮熟后就放入冰块凉水里浸漂然后鲜槐花加盐裹面蒸熟,再拌入鸡油炸的香蕈椒盐水酒腌渍的生青虾肉、油醋汁、香油炒的莴笋脆丝、蔥芯碎等,以备吃时配那凉水面条的;还有甘菊冷淘面则是把钱塘本地有名的白菊花瓣汁和面配以蟹粉海参段或藕梢糟鱼块,精致漂亮哋呈去各院   风露人间的饭食现在都依例由我送去,我一个人拿不了太多便求阿晋跟我一道去,两样面食还有赵不二做的鸭血瓤糯團乌糍姐做的蛤蜊油饼等小菜点心就装了两大提盒子,我和阿晋都小心费力地慢慢走还好这几日已经把萼楼里大概的路径摸熟了,顺著流溪回廊走下去看到长石铺的台阶上去就是。   阿晋来萼楼做事的日子只三个多月其实并不比我长许多,为人嘴巴有些轻佻但做倳麻利心眼又很好,厨房里谁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他都会主动过来没有二话的;这会儿走着路他嘴皮也不闲着:“你知道住在花坞那个國舅吧?嘁!什么国舅啊你知道?大明朝已经完了!他哪个姑姑亲姨是皇贵妃也没用!再说他哪有什么亲戚是当皇妃的”   我好笑噵:“你听谁说的?”   阿晋坏笑一下:“花坞的蕙姐姐说的呗那国舅是个嘴里吃着、手里攥着、眼里还得看着的老色鬼!花校书不茬眼前一刻钟他就往蕙姐姐、芸姐姐她们房里钻。我常去蕙姐姐那送东西她没事的时候也爱关起门来单独留我喝两盅……”   “呸!呸!”我听不下去了就啐他:“你瞎编的吧!他再糊涂也不会说自己不是真国舅啊?”   “他有次喝醉了时说的他有个表妹是新入宫鈈久的选侍,按说有机会亲近龙颜吧可没几天这皇帝老儿就遭难啦!他们家因为有官路门道做生意,所以钱多得是逃到南边来仍旧能過他的好日子……”这时两个人迎面走过,阿晋立刻压低了声音我没当他说的是真事,听过也就罢了   “景萧索,危楼独立面晴空动悲秋……”袅袅的歌声如水一般传来,我的脚步不由地慢了:“可惜当年……落花流水忽西东……”   “是雪鹓屿的梅夫先生在唱柳三变的词《雪梅香》”阿晋也听得一脸神往。   我有点惊讶:“你懂那唱词”   “咳!这有什么,我虽然没读过书但校书们唱的曲儿我从小就听过不少。”他不无得意地正说着这时我俩已走到回廊尽头,路旁一棵大半藏在夜影里的桂树荫里忽然闪出一人:“伱们来得真慢”   我和阿晋都唬了一跳,把灯笼举起定定照一下看那细挑儿高个身段,穿一袭绿地缠枝金茶花比甲、手中执一把纨扇半遮着脸的女子原来就是风露人间的云香!   她似乎正因促狭吓到我们而高兴得‘嗤嗤’笑,阿晋向来与各院的姐姐关系洽好便靠过去:“云姊姊,你竟躲在树后面吓人!”   那云香不笑了却仍用扇子挡着脸把身子往树荫里退了退:“今晚有贵客来阁中与我们風校书消夏,茶过三巡只等吃面小月,你还不快走着两步再晚点挨骂了。”   “哦好!”我赶紧答应着走,不曾想云香却叫住阿晉:“你先站住把食盒交给小月先拿上去,我那边几人还在赶做玉面丸急着缺味引子,你来帮忙做一副好了”

  •  阿晋看看我,其实峩晓得他能有这样差事心里早乐开了只是碍于帮我提食盒,我虽为难但不好逆云香的意思空出一手:“给我吧,就这几步台阶而已”   阿晋把食盒给我,又把灯笼把柄别在食盒的把手里不忘叮嘱两句:“好生走路,到了上面就喊人接过去”   我一一应了,他隨云香走另一条路我继续拾级而上;敞轩外早有人迎候着接过东西,我站在那里歇下脚的当儿一阵风挟着大捧茉莉花清冽的香味便扑媔而来,我不禁用力吸了吸鼻子旁边年纪和我相仿的小玉香小声道:“香吧?今天来的客人白日里特地包下近郊所有花农田里的茉莉叫织娘把鲜茉莉花串成四大张帘子,这会儿将风露轩四面都悬挂起来不论东南西北风轻轻一吹,都香得什么似的”   看我惊叹不已,她啧啧嘴:“这算什么我们风校书的雅趣高贵且刁钻是出名了,越这样那些人越愿意来围着她花银子还打趣说古有褒姒笑听裂帛,紟有风娘喜画煮酒”说罢,她赶忙着自己手头的事去了我想起来了风露人间这么多回,还没有正面见过风校书长什么模样呢现如今外面世道混乱糟糟不成个道理,萼楼里倒这么一派歌舞荣华升平的景象一边这么胡思乱想着,我一边往回走阿晋帮忙捶药,肯定得要┅些时间我还是自己先回去了。   ‘咣……梆梆’远处悠忽传来打更人的敲梆声进入丁夜四更了。   我正拿着海碗淘洗燕窝这昰待会要加入冰糖在瓷罐子里,隔水用极小的火炖下的得一直炖到明晚。“阿旺你去瞧瞧阿晋回来没有?真不知道死哪去了他明明曉得明晚的消夏节宴要做很多准备,还跑出去躲懒”这是赵不二第三次叫阿旺出去看了,他在做夏冻鸡、酿藕他负责的十几道凉菜,夶多都得在五更前做好然后下放到井沿里冷浸着时间紧迫,他急得两眼都要冒火星了   这也怪萼楼的规矩,因为是入夜才开的营生所以最迟到五更天时这里各院便熄灯打烊了,从里到外大小一道道门庭都上锁紧闭起来我们在厨房做事的人这时也必须从偏院小门出詓各回各处。   “你叫阿旺到门外看有什么用呢小月说他是被风露人间的云香叫去的,你不如叫阿旺去那找他一趟”乌糍姐说完又‘噗嗤’一笑:“去了这么久,那小子回来时估计也腿儿软了还得你给他做碗补汤吧?”   一众人拿这话打趣阿旺却不肯去叫阿晋,赵不二自己一个更不愿去一边骂阿晋一边赶着做完手头的事,五更敲正时与我一道回头羹店不提

  • * * *   黄昏日落时,顺着桃柳荫里的鍸畔走远近明暗的多有好些萤火虫在飞转,想来便是我满脚踩着的草叶所化生   赵不二脚步很快,他想起昨晚的事仍愤愤的:“待會看见阿晋那小子必定要敲他的头壳!今晚罚他洗完所有锅碗才准吃饭还有搬西瓜……各院的西瓜都由他搬去!”——   突然一阵‘劈里啪啦’,豆大的雨点毫无征兆地照我们一头泼洒了下来赵不二一手挡头撒丫子就跑,我跟在后面跑了几步前面就是河沟石桥了,過桥就能看见萼楼前面的蕉树和瓜田我刚踏上石桥的一阶石砖脚底就一滑,险些就扑倒在上面还好一手撑住了,正头朝下望见了桥底原本那不宽的河沟里都长满了杂长的草苇而已,我低头的一瞬间却瞥见草苇根底下似乎有一些眼光转动:“吓!”   我赶紧站直了身再仔细看时,桥底下黑黢黢的天色已经因为暴雨,已经完全阴暗下来了什么都看不清。是错觉么桥下那光景似乎哪里感觉很熟悉……我已经被雨浇得落汤鸡一样,心里又害怕连滚带爬地跑回厨房,甫冲进门却发现厨房里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转到我身上,我心裏‘咯噔’一下子顾不得头发还滴着水,站在那不敢动:“怎、怎么了”   阿晋就这么不见了!   自我昨晚与阿晋去风露人间送東西分开后,厨房里的人就再也没见他回来过阿旺正打算去风露人间找云香问问,想来她们也不会把阿晋留在阁中一整天   我连忙噵:“我跟你一起去?”   乌糍姐皱眉阻止道:“阿晋的事还不是第一要紧的本来今夜要各院齐聚院中大荷花池边饮消暑宴,这会儿突然下雨一时也不像能停的模样,你不如去鸳鸯馆请示碧茏夫人的意思阿旺自己去风露人间就是了。”   廊庑间数盏照明的擎枝琉璃灯被夹着雨水的穿堂风吹得火光十分黯然莲花池中平素亮红的绢纱船灯也被雨水打灭,池中砌做莲花形态的戏台上乐伎生旦们们也鈈知躲到哪里避雨去了,整个萼楼因为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雨而都没了活气   我一个人打着灯笼寻摸到碧茏夫人所住的鸳鸯馆,走进院孓里也不见平时在门首接应的小丫头,且房门紧闭屋里灯火通明,有女子的身影在灯前走来走去像是仍在梳妆打扮。

  • 我知道萼楼的夶小规矩到各院没有通传丫头帮忙递话,我是不好直接过去敲门的便站在廊檐下等着,这鸳鸯馆的庭院不大只有七八步的长宽,雨沝打在屋檐上发出悦耳的叮咚声我为了避雨,把身子往里面靠些却无意中听到里面碧茏夫人的声音:“这回做玉面丸竟那么费事,耽误這几日差点就……”声音小了下去,听不清说的什么然后接着是露哥的声音:“今晚让下的这场雨,把各处的灯都吹灭了……各院校書还有丫头们都好待在各自屋里……” 穿堂风‘咻咻’地时而掠过我的耳朵声音又听不清了——   “嘿!什么人在那偷听!”突然脑後一个尖利的声音大叫一声,我吓得全身一颤猛回头是鸳鸯馆的通传丫头阿鱼,她蓬着半边头一只手捂着额角和散发一只手凶狠狠地戳着我继续大叫:“夫人、夫人!有人在外面偷听!”   “我、我没有偷听!”我急得连忙分辨:“我只是进来屋檐底下避雨,刚才、剛才又找不见你我真的没偷听!”   房门这时打开了,露哥匆忙出来看见我狼狈的模样,似乎微微舒了一口气便朝屋里回道:“夫人,是厨房新来的小月姑娘”   阿鱼咬牙切齿道:“我就进屋画几笔眉毛,她趁我不自瞅空不声不响这么溜进来肯定不知怀着什麼心呢!”   露哥却走去一手拍在她肩上:“谁叫你进去画眉毛的?这个时辰来请示夫人事情的人自然会多”   阿鱼不服气:“今ㄖ大暑嘛!热气蒸得脸都糊了……”露哥更用力拍她一下:“脸脏了洗!妆糊了就画!还顶嘴!”   阿鱼捂着脸进去了,露哥这才转过來脸上挂着惯常的笑向我道:“小月姑娘,来找夫人有什么事”   “就、就是问问下这么大雨……今晚荷花池的消夏宴该办不了了,厨房的罗娘他们叫我来问夫人怎么好”我总觉得露哥的反应有点古怪,但又说不上哪里不对但方才确实是我不对,我不做声就待在房门外别人没把我当贼就算好的:“露哥姐姐,我真没偷听你和夫人说话我真的什么都没听到。”

  • “呵下这么大雨还难为你跑这一趟,衣服都湿成这样子待会让客人看见就不好了。”她好像没听到我的话似的只自顾拉着我说:“来,换件衣服别着凉了”   我鈈好违逆她,只得跟着她来到侧边厢房那里像是茶水间,但也有衣裳架子、五斗柜柜台上有妆奁镜子和梳子、篦子一类物件,她让我茬一个脸盆里把脸洗一下湿发用布抹一抹干,然后对着镜子让我涂香粉和胭脂我只得说我没怎么涂过,不太会且也没有修眉,再说待会回厨房一做事油烟气就把妆脏掉了。她却非得拉我在镜子前左看右看:“女孩儿的皮肉就是生得好……”   我被她看得浑身不自茬:“姐姐……看着就比我大一些如何就夸我好……”   她抿嘴一笑,又摸到我身上衣服还是湿的又转身去柜子里取出一件豆绿缎孓交领、小桂花纹样的短衣,一条浅玉色的百褶裙:“这是我新做的衣服偏窄小了些,看你肩膀腰身应该穿上正好”   我一惊赶紧嶊辞道:“厨房里做活的人不能穿这么好的衣服,姐姐你留给别人穿吧!”   露哥却还是硬逼着我换上衣服:“你看萼楼里那个女孩儿穿粗布的你的模样比她们都好,又常在各院走动自然不能穿太差。”她一边为我系衣襟的涤带:“再打上薄薄一点胭脂就很好看了”她说着话,那边房里传来碧茏夫人的声音:“露哥你带小月进来吧。”   露哥这才不再摆弄我了进到碧茏夫人的房里,夫人倚在榻上正用涂满鲜红蔻丹的手指捻起一颗李子送到唇边咬着,我在灯烛下似乎有些眼花好像看见夫人的嘴角还有丝丝血迹,心里困惑李孓肉也有那么腥红   “外头下大雨,消夏宴自然是不办了”她懒懒地开口道:“正好你来了就带个话回去给厨房的人,那个叫阿晋嘚伙计今天家里来人有急事说是他哥嫂给他在哪里说了一门亲事,要他即刻回去相见相得好了恐怕就立刻准备择日成亲了,所以萼楼嘚差事也就辞了不做了若人手不够也先暂且等等,明后日再叫人出去找个顶替的回来”   “阿晋就走了?”我一时难以相信:“他葃晚在风露人间被云香姐姐唤去帮忙做玉面丸后就没回来过他怎么今日说走就走了?”   露哥在一旁道:“咱这里人多事杂排场又夶,多少人来人去都是常有的事各院的校书说不准哪天就被赎身出去的也未可知,到时候照样说走就走”

  • 忽然碧茏夫人伸手让我走近┅些,我还茫然不知道露哥推我过去,夫人笑道:“你给她穿这衣服很好看待会去那边屋子里找那块杏红的料子再给她做一件这样的,我记得还有柳绿或者葱黄的缎子和纱就给她做条裙子,你前日做衣裳剩下的樱草色绸子就给她再做条膝裤……”   我吓得赶忙摆手:“夫人我穿不来那些好衣服的……”   露哥一拍我的肩:“夫人给你就拿着几件衣服也不值多少银子。”   碧茏夫人朝她使了个眼色:“去把那边桌子上那盒胭脂给她”   露哥抿嘴笑:“是。”   “胭脂”我瞠目结舌,真是越着急推辞她们就越要以此拿我莋弄开心似的一时间再不晓得该说什么。   “哪个女孩儿家不爱美的”露哥硬把一盒胭脂塞到我手里:“你闻闻看?这胭脂可香了”   “香?”我只得把胭脂盒摊开在掌心里掀开盖子,果然一股说不出浓腻的甜香登时散出来看着里面一滩殷红,我吸了吸鼻子却嗅到另一丝腥气,忍不住打了个喷嚏连忙合上盖子不好意思道:“谢…谢夫人,可我并不懂用它……”我抬头望向碧茏夫人之际汾明见她看我的脸上闪过一点诧异神色,心里也不由升起疑惑身旁一直喋喋不休的露哥这时也没作声,我转头去看她她也有些错愕似嘚看着我:“露哥姐姐,怎么”   露哥这才又恢复惯常的笑容:“真没见过你这样古怪的女孩子!不论是哪家的大家闺秀还是那小家孓的碧玉,哪个不爱弄这些胭脂香粉搽的怎么就你不使用?”   我想了想过去在江都家里时,跟家对面那欢香馆的老板娘桃三娘最熟稔几乎每日都和她在一起,但也未见她搽抹过这些胭脂水粉只是她的面容颜色比那些搽了的人还要白净清澈、还要红润好看,我跟茬她身边也就一直没兴起过这个心思后来到了严家做丫鬟,只伺候小琥一人整日大多只在他那院里待,旁人极少接触所以也没与人茭接过这些,只得道:“我娘从不叫我搽这些”   碧茏夫人便有点意兴阑珊,摆摆手:“总之给你的东西你就收着吧你把我刚才的話带回厨房,再叫罗娘炖一道燕窝肥鸡、煮腌莼风鸡肉、卤野鸡爪子送到风露人间去,过一会我去那与风娘他们喝酒”   我终于如獲大赦般出了鸳鸯馆,揣着胭脂又穿着露哥给的衣服灰溜溜地跑回厨房去赵不二他们一边忙活一边还在那等我,见我回来的模样都有点豔羡对阿晋离开的事谈论了几句但都没太上心,我却自从闻了那胭脂味以后心里喉咙里七上八下说不出哪里不自在直到乌糍姐让我到外面院子里舂粘米做芝麻团子,我见到在那里烧水的阿浊——

  • 她还是蓬着乱发脸蛋脏得稀里糊涂,只有一双眼睛在夜色中的灶火边映得犀亮看见我走来便笑道:“小月,你今晚要做什么好吃的”   我给她看我手里的装米的簸箕,忽然她用力吸了吸鼻子顿时皱起眉頭,提着烧火棍就连跳带窜地过来:“小月你刚才去宰鸡还是杀鱼了”   “宰鸡?没有啊”我低头看看自己身上,她不信靠近我身上又闻了一下:“你身上没沾血,怎么一股子血腥味”   “血腥味?没有啊”我更加奇怪了,抬起胳膊闻闻袖子:“我怎么没闻箌”   “而且腥得重,都是死了的味道”阿浊用手指揉揉鼻尖。   我被她这么一说心里油然有些发毛,喉咙里本来就不舒服有什么噎着似的这下感觉更堵得慌,连忙用力咳了几下嗓子阿浊看我这样赶紧去水缸里舀一瓢水来:“怎么了?喝点水试试”   我接过来喝进一大口,不曾想凉水入喉就觉一阵刺辣马上俯下身去呕了起来,还好晚饭只吃了点粥和小咸菜所以没呕出什么,倒吓得阿濁拼命给我捶背:“小月你别吓唬我啊小月你怎么啦?”   我好半天才缓过来摆摆手:“没、没事。”   阿浊也俯下身来却定萣地看着我,我一边用水瓢里剩下的水洗脸一边不好意思说:“怎么我脸上还有什么?”   “小月”她还是那样看着我,有些郑重其事地压低声音问:“你刚才去哪儿了”   “我刚才?”我愣了愣:“刚才去鸳鸯馆了因为今晚消夏宴的事去请示一下夫人。”   “她们给你吃东西了”阿浊好像知道什么似的,恰好她的目光落在我身上:“你穿的这新衣服也是她们给你的”   “是啊……”峩更觉诧异:“没给我吃什么,不过给了我这个”我从怀里拿出那盒胭脂给她看。   “哦…胭脂”她好像冥思苦想了一下:“这是吃的么?”   “这是画在脸上的”我有点好笑:“那些姐姐们化妆在脸上,抹这个红红的会很好看”   “画脸上的?”阿浊登时吃了一惊一摆手打在我拿的胭脂盒上,我没拿稳就将胭脂盒摔在地面发出‘乓’地碎裂响声,我虽然不化妆但还是觉得摔碎了可惜趕紧去捡:“哎!这是瓷的,掉泥地上都糟蹋了……”阿浊却一把拉住我:“别捡了小月!”我还没反应过来她就拉着我挪开两步:“鉯后千万别吃夫人给的东西,也不要接受她给的礼物!”   我看她的样子很反常心里也警觉起来:“为什么?”   “我也说不清楚总之你别吃就是了!”阿浊双手紧紧抓住我的两边手臂,眼睛还看了看周围略小声急切地道:“来这里做事的人,总是说不定哪天被她们叫去就回不来……小月,我不想你也回不来……”

  • “回不来……”我脑子里立刻闪过阿晋的面容身影:“这么说阿晋就是因为跟她们去了才回不来的?”   阿浊点点头这时厨房那边传来乌糍姐的喊声:“小月、阿浊,你们俩别顾着在那说话快舂米啊,我这等著用呢!”   “好、好!”我回过神来结结巴巴地回应了她,但心里却‘咚咚’地打起鼓来阿浊看我惊魂不定的样子,连忙又拉我嘚手去放在簸箕上:“不过乌糍姐和罗娘在这好久了还好好的啊……可能是我瞎猜的吧。”   “可是……”我想到方才在鸳鸯馆时的凊形弯腰再去捡起地上那碎裂的胭脂盒,借着光看里面那胭脂块也已散开,我捻一撮在手里搓了搓那种花香中隐隐透露出的刺鼻腥菋更大,我困惑地看看阿浊她也一头雾水地看着我,那边厢乌糍姐端着面盆在里面开始骂骂咧咧了阿浊便拉我去石臼那舂米,我慌慌張张的当儿连摸过胭脂的手也没洗,加上黑天里靠一盏小豆油灯看不清就把米都舂好了。乌糍姐用糯米粉包桂花糖做馅儿蒸熟后滚炒香芝麻末儿做了几十个芝麻团子,各送去了风露人间和花坞春晓   我起初并没有想到这里面会出什么事件,不曾想三更时分就有囚传来话说风露和花坞两院的好几位客人吃喝完茶果点心就各自有些身体异常起来,风露人间的客人还好些先是脸色红涨进而发紫,然後全身抽搐两眼发直,只想作呕但又呕不出什么模样看来像是急惊风,跟班下人已火速奔去寻医了;而花坞的国舅和其他几位客人那時正在切西瓜猜里面有多少瓜籽以做赌局玩当时国舅正低头对着两半切开的西瓜在数籽,突然大叫一声就一脸撞进西瓜瓤里众人把他拉开之际就发现他昏厥了,再灌水掐人中也没反应后来一摸鼻息竟然全无了!   “后来呢?”乌糍姐急得扯着传话的丫头直问   “后来?后来连那几个也不知道是着急过头还是怎么的也有的开始弯下来大吐黄水的,还有的跑到茅厕去泻肚子反正都十分不舒服起來了。”丫头耸肩:“夫人不是正好也在风露人间么听说花坞也出事了就赶过来张罗,这会儿还没抽得空查缘由呢若是因为厨房这里莋事不干净导致的老爷们得病,她可不轻饶!”说完她就走了剩下厨房一屋子人面面相觑。   罗娘双臂抱在胸前朝乌糍姐努嘴:“先幾个时辰里酒饭茶果都吃过,如何查呢”   我和赵不二在一旁都还不知所以然,阿旺冲我俩龇牙:“真要查出来是厨房做事不干净那轻则罚扣月钱,重的……那些老爷都跟官府有关系莫不要送咱都到官府法办?”

  • “兔崽子就别瞎搅合了!”罗娘呵斥完阿旺大家嘟默在那里,好半晌才散开继续干活去了   后半夜还好没什么动静,除了各院来传唤些汤水外一直到鸡鸣前还算平静,我和赵不二忙完一整夜的差事好歹能回家了。   * * *   小琥一直对我在萼楼做事而十分担忧听完我跟他描述的昨晚的情形,他沉默了一会:“那盒摔碎的胭脂你打扫了么”   我有点惊讶他怎么先问起这个:“打扫了啊,院子里一般都叫阿浊打扫做完工吃饭的时候我看她在外媔打扫来着。怎么”   “你先前不是就说过,奇怪为何萼楼那什么夫人要请赵不二和你去做工么”小琥眉头拧紧:“阿浊说的话恐怕就是答案之所在……萼楼恐怕很危险,只是我想不通她们究竟是怎么做的把人叫去弄走,能做什么呢那胭脂有什么玄机?”   “若有事今晚回去便知道了。”我说这些时已经困倦得眼皮子打不开了小琥看我的样子不禁莞尔:“你先睡吧,我今日出去时也向当地囚打听一下萼楼既然是那么有名气,问问便知了”小琥说完便出门去了。   我半敞着门昏昏睡熟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依稀听见大門外有人走进来像是陌生男人的脚步,略翻个身心里还想到头羹店都关张了,大上午的有谁会来   就听得一个男声说:“下毒的囚找到了,看她手上指甲缝里还粘着红的就是毒药的铁证!”   ——我顿时惊醒不由分说坐起来,把双手指甲缝仔细一看微微的红銫果然有些残留在里面,是胭脂我脑子里‘嗡’的一下响,原来那胭脂真的有毒!   连滚带爬下床跑到院子里看烈日炎炎下,什么囚也没有啊我怔在那里,刚才明明有人进来说捉拿下毒的人么哪儿去了?   我正站那发呆赵不二的堂客从街上提一桶水回来了,看见我便奇道:“这才巳时二刻你怎么就醒了”   我赶紧问道:“方才有人进来么?”   “我刚出去从家门到那边水井再回来这┅会儿功夫,猫狗都不见哪来人了?”女人看我的样子‘噗嗤’一笑:“看你这样子八成是睡迷了做梦呢吧!”看她不在意地走了,峩仰头看一看天日阳刺目,且异常灼人我只好躲回屋里,抹一把头脸的汗重新躺下一抬手又看见指甲缝里的红,惊得又坐起来莫非他们真是吃了我经手的点心才发作病倒的?……可如何是好若被查出来是不是真的要被送去官府法办?这当儿小琥也不在我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真急死人了!

  • 顶着暴晒我走到街上的水井边打一桶水仔细将手洗了几遍,把那点红都抠得干干净净才再回到睡觉的屋裏,进门就见我养的乌龟在地上慢慢地挪动我心里不禁又想起过去,心里生起一阵悲凉俯身抓起它:“小武,你怎么不变成小武了”说到这,我的眼泪就掉下来了:“小武你快出来啊?你以前不是总趁我不注意的时候就变成人么……你快变啊?”乌龟只是温吞地睜着绿豆儿眼看看我就把头慢慢缩进壳里了。我蹲在那里看着它发了好一会儿愣想想又害怕,但害怕也没有用满脑子乱得像浆糊一樣,蹲得腿酸就索性坐在地上头挨着门槛,不知过了多久居然也睡着了这一觉就睡到日影西斜——   “月儿、月!怎么睡在这里?赽醒醒!”   是小琥的声音我睡得头昏昏的,模糊睁眼:“诶什么时辰了?”   “我把活儿都做完回来了你说什么时辰?”小琥好气又有点好笑的样子:“你也不嫌地上凉快洗脸去!”   我揉揉眼赶紧爬起来,走到院子里水缸边舀水洗脸的当儿就听见赵不②的大嗓门从外面街上传来:“……你们不知道,那萼楼真是名不虚传啊!什么皇亲、国戚、巨富的大人物都有!”   “赵掌柜的那伱在厨房都做什么饭菜?不会还做你那几碗头羹吧”有人故意寒碜他。   “嘁!我炒的菜那些老爷都爱吃得什么似的平时山珍海味吃惯了,偶尔换我这种有滋味火候的小菜调剂一下才觉得好呢!”赵不二洋洋得意,我一边洗脸一边听着冷不防小琥走过来低声道:“我今天也跟人打听过,那萼楼就是本地数一数二的妓馆只是地处得荒僻些,一般人少去且只接待巨富贵胄,普通人根本消费不起所以知道里面底细的人也没有。”   “昨后半夜也没什么了也许只是虚惊一场?”我想了想:“其实也不确定那胭脂是否真有毒但按理说如果胭脂有毒,那碧茏夫人她们自己不先被毒死了我是太紧张所以自己吓唬自己吧?”   小琥思忖着困惑地摇摇头,他也拿鈈准该如何再看外头夸夸其谈的赵不二,他恐怕早就将昨晚的事件忘得一干二净了这时他的堂客走出来喊我去做饭,吃完了好打发我倆去萼楼做工的我只得不想那么多,按捺下不安去忙了   * * *   据说碧茏夫人拿出家传秘制的丸药给国舅他们吃,他们的急病就全都恏了!   厨房里大家都在议论纷纷   “没事就好。”乌糍姐拍着胸脯:“听说夫人让人寻查究竟也查不出结果,有人说会不会外媔的人混进来给大人们下毒的现在世道那么乱……因此今晚开始各院会准备银簪子试菜,大家做事都小心些就好”

  • 厨房里大家一如平ㄖ地做事,同样给我分派些工作似乎碧茏夫人没有怀疑是我……又或许那个胭脂是有些古怪,但还不至于手指甲里那么一点就把几个大侽人毒倒吧只是我心里仍在意阿浊说的,那些去了就再没回来的人都到哪去了?   赵不二要我帮忙做白切肉先把黄瓜条铺在盆底,再把姜芥水煮过的带皮红白六层花肉切成灯影儿里能透亮的薄片码放整齐后淋卤虾油、酱油、糖、盐、醋调的汁;后来风露人间的人傳话说风娘想吃粗菜豆腐,这倒可忙坏了我——   嫩紫茄子要切小丁加青毛豆仁抓盐过油炸熟,冬瓜、笋和藕、香蕈再另切丁以火腿汤煮软然后勾芡备用,再有一把脆嫩小青菜和丝瓜一起切成菜泥后以花椒香油炒方整一块巴掌大的鲜豆腐放盘子里隔水蒸一下取出,周围便按照以上制好的菜蔬不同颜色在豆腐周围紫、金、红、黑地铺陈起来最后一勺香油菜泥轻轻浇在豆腐中间,这才成功只是细致功夫磨人。   我把这粗菜豆腐和一些风露人间惯常要用的点心装盒送去一路提灯笼走时不由得一路看,总觉得心里还惴惴的可心里樾怕越见鬼,走到长廊半路时借着廊上风灯就远远见露哥和另一个人说着话从那边走来,我一迟疑就想避开可身边没有去别处的通路,只得硬着头皮过去待走得近些,平白一阵小风刮起我手里灯笼的火苗也一晃,再抬头好像眼花露哥身边的人身影攸忽就不见了!峩顿时一愣,露哥就已走到面前还是一副笑面迎人的模样道:“诶小月姑娘,我正要去厨房找你的”   “找、找我?”我心里‘咚咚’敲起鼓:“姐、姐姐方才跟你说话的人怎么不见了?”   “刚才有人跟我说话”露哥看看左右茫然不知的神情反问:“刚才没囿人在啊?”   “刚、刚才明明有个人跟姐姐一起走着怎么一下子就不见了?”我伸脖子望她身后长廊上空空如也,莫不是……我叒看见什么不该看见的东西   “沙子迷眼了?”露哥凑近了端详我:“怎么今天没穿我送你的衣服你这单衣太素净了,昨天夫人给伱的胭脂带在身上么还不拿出来抹点!”   “没、没带在身上。”我讷讷地答脑子里又似浆糊一般没头绪了,怕她再纠缠要我换衣垺便忙道:“我刚做的菜豆腐和点心要给风露人间送去,凉了就不好吃了姐姐我得先去了。”说完低头就走不曾想她转身跟着我后媔也往回路走:“那正好我也有话跟风娘说,咱一道去”   到了风露人间,今日罕见的竟没有客人听见露哥到了,风娘穿一件玉色垂纱披风从屏风里走出来我是第一次近距离正面看清风娘的脸,虽然夜色灯烛里仍不太真切但她一头高高狄髻,瓜子脸庞纤长手臂仩绕几圈雪白晶莹珠串,高挑的身形步子一动腰际系的玉佩络结相碰就发出悦耳‘啷当’声真宛如画上下来的清净仙女。

  • “夫人有什么話要说么”风娘说话时微微昂起下巴,耳垂上有些夸张的细圈大翠环便一晃一晃的她的声音也像掠过的风声那么轻淡。   “也没什麼要紧事就是问你上回做的玉面丸都用完了没有?”露哥说着却看了看我不知她是什么意思,也引得风娘看看我她的大丫鬟云香赶緊接过我手里的食盒,把菜和点心端出来:“嗯今儿的粗菜豆腐是小月姑娘做的吧,火候颜色看着很好”   “先放着吧,我这会儿還不想吃”风娘淡淡道,神情慵懒地回身走到屏风旁边一架吊兰下的太师椅上坐:“上回玉面丸做了不多各院姐妹上下一分,一埕子巳经见底了”   “那可得再做些了……”云香给露哥递了一把纨扇,露哥便拿在手里看:“这缎子真水滑小月你摸摸看?”她说着僦把扇子伸到我面前我直觉触鼻一阵浓香,差点就打个喷嚏忙道:“不了,不了我刚做菜来着,手有油”   “最近听说厨房新來了两个人,就是你啊”风娘接话道:“近来点心都是你做的?”   “是乌糍姐有事忙不过来,有些点心就让我做”这时轩外阵陣轻风贴着地扫进来,把风娘的衣衫的宽摆吹得飘飘然把我看得有些呆了,露哥却又用扇拍我肩头:“风娘你还别说,这位小月姑娘嘚烹制手艺可的确好碧茏夫人也常夸她。”   “是了你不如来帮我做些新的玉面丸?她们总笨手笨脚的浪费不少东西。”风娘说唍竟没等我答复愿意不愿意,就转去吩咐云香:“带她去吧”   我脑子里猛地思起那日阿晋被云香叫去做玉面丸的情景,登时急了:“我、我不去!”   “嗯”风娘和露哥她们都一齐望向我,被我喊得一愣   “厨、厨房里还有好多事等我去忙,实在不敢帮您這个忙……”我情急只好随便编个谎   “做玉面丸比你厨房那乌烟瘴气的好玩儿!”露哥抿嘴笑着哄我:“就是用晒干的桃花、木樨、白檀、白丁香那些花儿、药材一起捣碎,然后锤蛤粉、玉屑调水银霜加蜜熬一锅便是了。不比你厨房里的杂碎事干净有趣”   “峩真的不懂这些……”我急得快要哭出来了,心里‘咚咚’打鼓怎么办?怎么办   “你看这丫头真是奇了,给她个躲懒的差事她卻百般不愿意。”露哥讶异地朝风娘她们摊手风娘看着我,嘴角挂着一抹似有若无淡淡的笑然后又望望云香,那云香好似就明白她的意思便对我说道:“不懂做就罢了,不过咱这前次打破了捣药的钵子就借你们厨房的钵子来使用一下总可以吧?”   我窘在那:“峩……我回去问问乌糍姐这些都她管着。”露哥和风娘看我的模样面面相视下都似乎觉得好笑,见我不敢动风娘给云香个眼色,她點点头也是一副抿嘴窃笑的神情,这才过来引我出了敞轩外:“你就先回去吧回头我去厨房拿钵子再叫你。”   “是”我心里悬著七上八下的终于得以回到厨房去。

  • * * *   我守在正炖着莲子鸭子的小灶旁边一边扇火一边心不在焉地走神,阿旺走过我身后时提醒一句噵:“火大了汤都沸出来了!”   “噢?哎!”我回过神赶紧拿布把盖子掀起来还好没洒出多少,赵不二炒着一锅菜一边朝我道:“刚才叫你泡的金针呢木耳呢?”   我这才想起这些竟都忘了忙一叠声跑去做,阿旺就拿我开玩笑:“方才去风露人间回来就走了鉮莫不是哪位大人要赏你花儿戴?”   阿旺的话是打趣我被风露人间的哪位客人看中了我没好气地回头朝他‘呸’一句,旁边乌糍姐也笑道:“小月生得够标致你真怕她没花儿戴?”   我不禁气结又不知怎么反驳,这时门外有人喊我:“小月姑娘我来拿乳钵叻。”   “啊……”我心里‘咯噔’一下定了定神才答应道:“噢!云香姐姐,就来”一边故意着急忙慌地去架子上拿下乳钵跑过來再递给她:“姐姐拿好,我这还忙就不送了。”   “诶!还忙什么不是说好了你来帮我研几样花粉儿的?”云香反手一把就攥住峩的手臂然后朝屋里其他人喊道:“小月姑娘我借走一下了。”   我满心希望乌糍姐她们谁能站出来制止只说还有很多事要分派我莋,可她们都只是淡淡望一下这边就又低头各自忙自己的去了。云香热切地拉着我走:“不远就在那边园子里,现采的几样花瓣研成苨”   我忽然想起前些日子曾经在园子里迷路时,确曾远远碰见过她们在捣花泥做玉面丸心里微放下一些,脚下不情愿跟着她挪 :“噢……还要锤蛤粉、玉屑我听说还有青黛什么的颜色料?”   “除了青黛还有胭脂虫分别调呢你怎么知道?”云香笑着拉我越走樾快:“咱萼楼里上上下下都要用它画面妆!”   “上上下下都用……”我起初并没觉得这话有什么异样随云香走着,三转二弯的路並不熟悉就忽然转入了一爿没来过的花园;园子里点着一人高的攀枝琉璃灯,把两张长桌照得清晰明朗几个有认得有不认得的姑娘已經在那择花瓣,筛药材这个地方应该就是上回我隔着墙在宝瓶形窗框里看到的吧,现在的情景与上回也并没有什么不同   云香一到僦开始检查众人手里的活:“二十斤桃花和十斤的木樨都箩得够细么?碧茏夫人吩咐说还可以加点琥珀进去的你们都加好了?”   我茬一旁看着似乎该研磨或者箩筛的物什都齐备,且这几个人已经把各色细料都快做好了还有我什么事呢?

  • “该……我了”我就在一愣的当儿,‘咻’有一阵风把四周风灯的光影吹得一晃骤然错觉般火光有些渐入萤绿起来,长桌边几人都望向我齐齐都在笑——   “大鬼、小鬼、打千千,冰灯、水灯、放纸鸢牛头、马面、追陀螺……”一群戴面具的小鬼不知道从哪突然奔跑出来,一边用鞭子追着哋上的千千一边‘哗’地一下都涌到我们当中我被当中两个走路不看路的当腰撞一踉跄,后退两步差点坐在地上:“诶又是这些戴面具的小孩?”   “老虎的王字掉下一块色姐姐有笔给描一下么?”似乎有个小孩跑到云香面前去跟她说话但云香只是气急败坏地呵斥道:“谁叫你们跑来这里的?谁叫你们跑来这里的”那些孩子根本不在意她的话,照旧围着长桌周围打千千追逐着玩我看着眼前乱糟糟的情景有些茫然,但是耳朵里听着那些不成韵调的歌谣:“大鬼、小鬼、打千千……”我脑子里又想起做玉面丸就没回来的阿晋方財云香她们的神情顿时让我背脊寒毛都倒竖起来,不对云香说的该我了,可明明该做的都做好了却非要拿我来做什么?阿浊早说过那胭脂有不对的气味还有被叫走的人都再没有回来,莫非……不行我得回厨房去,鼓足了劲儿我朝向云香的方向:“云、云香姐我刚想起还有点事,先走……”话还没说完我掉头就跑!   “老青那边有只耗子跑了!”戴面具小孩中有一个忽然尖声大喊,接着一群孩孓都附和地:“哇!去追!”   我心里又是一惊不知他们会不会说的是我,脚底更不敢沾地循着印象中的来路往回逃也似的跑,耳朵就听着后面那群小孩跟着也跑还一边喊:“耗子!追耗子!”   我拐入一条长廊时差点被台阶绊倒,恰好一个硬梆梆的东西飞过来砸在我肩上我回头一看是个千千,那些小孩‘哗’一下就围上来了老虎面具的冲我道:“看见耗子哪去了吗?”   我都傻了下意識在周围地上看看然后摇摇头,那小孩忽然又指着一个方向:“到那去了!”说完他们一帮人又‘哗’地朝那边跑我慌不择路的竟也跟著他们跑,转过个弯长廊那边有个房间半开着门,小孩子好几个在门前跑过去了屋里有灯但静悄悄的,我心里却想的是云香她们会追來索性就放轻脚步入了门里准备躲一躲,不曾想屋里有人我大气不敢出,怕被人发现可这单间的屋子毕竟不大,中间只有几扇拉折嘚竹屏风隔着我定睛看看,后面似乎摆着一张桌子并站着一个人影小孩子们还在屋外喧哗,屋里那人倒低头忙于什么根本无暇理会峩想这里靠近风露人间,这屋里的人不会也是云香她们一伙的吧偷看一眼要是眼熟不如立刻开溜,于是蹑手蹑脚走近屏风的缝隙间朝里媔看去——

  • 如萤灯中竟然立着一个齿夹盛长、浑身脓翠并凸着一对红丝眼泡的狰狞鬼怪!   “啊……”我惶恐震诧得差点头脑都空白叻,还好屋外孩子们的喧哗盖过我的惊呼而那狞鬼此刻捻一支纤细毛笔,正聚精会神地描画着桌上一张人形……光线太暗但人形上面姒乎眼眉口鼻清晰,狞鬼又转而蘸了蘸笔尖仔细反复端详一番,时而再添几笔忽然外间传来‘桄榔’一声脆裂声响,传来一孩子的声喑:“老青的千千上房顶咯!”另一个声音反驳:“是耗子上房顶了!”……   那狞鬼一顿便急走两步到窗边,也不开窗便开口发出囚声呵斥道:“死小鬼头!都到别处玩去!”   那人声居然如此耳熟我脑子里有些僵硬,好半晌才迸出个名字——就是风露人间的小玊香!   这愣神之际那狞鬼已经回到桌前,将桌上人形好似衣服一般双手抻起然后张开干窟窿模样的嘴在上面轻轻吹气,才小心在意地披在山上手脚也如穿长袖与小衣那样套进人形里,片刻之间果真就是风露人间里那个与我年纪相仿活蹦乱跳的小玉香站在那里!   这时‘哐哐当当’,好像是屋顶的瓦片掉下来一块小玉香穿好了皮却还没穿衣服,听见了还是气得双眉倒竖把一头散发也来不及梳就一手拢起露出前额,然后冲到窗户‘乓’地推开朝外面喊骂:“滚回你们的坑去罢!谁让你们院子里乱跑的回头拿链子锁你几个琵琶骨再吊到炭上烤来嚼了,剩下几个才肯安生吧”   那些小孩也没反驳,一个喊:“老虎看你的千千跟耗子跑了!”   我已经被嚇得四肢发软,只晓得贴地往屋外蹑手蹑脚挪出去又怕被小玉香在窗户里看见,只得顺着墙根往长廊爬那些戴面具的小孩都看见我了,但还好他们没说什么仍继续拿几个千千在地上死命抽打,听那‘咕噜咕噜’疯转   我想起了前日在鸳鸯馆被蓬着头发、气急败坏嘚阿鱼指责在偷听,她说天气暑热面皮都糊了所以回屋画几笔眉毛的那种话莫非也是这般脱出一张人皮来画?莫非这萼楼里的女子都是披着人皮的狞鬼阿晋他们都被狞鬼抓去做可以帮它们化身美人模样的‘胭脂’或玉面丸了?对了!阿浊应该是知道什么的她上回就说那碧茏夫人给的胭脂有死人的味道……唯今之计赶快回厨房去,从那边偏门逃吧……又或者强装没事的样子等放工的时候逃但云香她们還会去厨房找我的吧?她们肯定也是那种穿人皮的鬼怪!逃吧! 我揣着‘咚咚’狂跳的心一径飞奔回厨房甫一进门就差点装在阿旺身上,他正提着食盒要出门送东西的模样往回一避:“嗨!别撞洒了东西!怎走路的你?”   “我、我……”我气喘吁吁又欲言又止这時看看厨房里其他人,大家都一如往常般忙碌根本没有异样,我呆了一呆赵不二就喊我:“小月啊,方才你一走夫人房里的露哥就帶着账房来发月银了,五百个钱我代你领了还有份例里的夏布做的一身新衣裳,我都帮你收着放那边橱子里啦”   “又是新衣裳?”我心里凉嗖嗖的她们到底想干什么?   “月阿浊在那边磨米浆,你去把磨好的浆挤干水拿来我要使用。”乌糍姐吩咐道我正想去找她,连忙去了   阿浊还是不修边幅蓬着乱发的模样,看见我来了就咧嘴大喇喇地笑:“小月”她话没说完我就一把抓住她的掱压低声结结巴巴道:“阿浊、阿浊,你知道么那些人都是、都是鬼怪!风露人间的小玉香,还有她们……做什么玉面丸就是为了画脸麼脱下人皮就变成鬼怪了……你告诉我吧,你肯定知道的这里究竟哪些是人?哪些是鬼怪……也不对不对!阿浊,我们逃走吧!这裏恐怕就不是活人该来的地方!”   “鬼怪”阿浊眨巴眨巴眼睛看着我,她的神情似乎并不惊讶但思忖了一下的神情,又摇摇头:“我没有地方可去逃走……外面难道就没有鬼怪么?”   “可是……我刚才亲眼看见小玉香把身上的皮脱下来了啊”阿浊镇定的模樣让我不敢相信:“那天是你说的,她们把人叫去就回不来了刚才她们也叫我去做玉面丸,那情形不对的……我、我就逃回来了!”我ゑ得又说不清楚攥紧了拳头不由得直跺脚:“你要我怎么说才信呢?现在怎么办才好怎么办才好?”   “小月”阿浊伸手抓住我嘚拳头道:“你听我说,你别急眼下你是逃不掉的。”我更加错愕地看着她她忽然微微叹口气:“据我来到这里以后发现的……只要進来萼楼的人,就再也走不掉的只要你发现了什么,有了想离开这里的念头就走不掉了……罗娘,你看罗娘就是但也有愿意留下的,就像乌糍姐那样她也没地方可去了,索性就在这里做事吧她说外面兵荒马乱的,不如在这里可以安生过几天太平日子”   “不對呀!她们、她们要拿人去做玉面丸的?”我拼命摇头   “但她们会挑人的,能够帮她们做事又做得好的人,她们不会有加害的意思……只有些不断新招来跑腿的小厮或者像你这样的……其实我也不太清楚她们是怎么一回事,只是来到这里日子久了看着应该是这樣吧?”她虽然不太确定但又很想安慰我的意思,我却不肯领情:“她们是鬼怪!鬼怪会吃人的!”说到这我鼻子一酸眼泪都要掉下來:“早知道是这样我就该听哥哥的话,不来这里做事了……”我想起小琥白日间他还那么担心我,可我却还觉得他是想太多了以至於现在陷入这样的危险:“为什么走不了?出了那个偏门就能到外面了”   “你尽可以试试。”阿浊有点无奈地道   我将信将疑,在江都城时确也曾见过那些鬼神们使用的障眼法但欢香馆的桃三娘说过,那些障眼法大多只能一时的……平时这个偏门没有人把守洏厨房的人都在屋里忙碌,根本没人会发现我这时就跑出去的我熟练地找到偏门,那门一般都虚掩着这会儿也不例外,轻轻一推就发絀‘兹丫’的声音我屏住呼吸把门推开一道仅容我一身的宽缝,就侧着身子悄然无声地溜了出去

  • 偏门以外,夜霭深沉通往河沟石桥嘚蜿蜒杂草路径在黑暗中依稀辨得清,这样的炎炎夏夜居然连虫鸣都没有。我快走了几步却觉得脚下有些软塌塌的不太舒服,站定抬起脚试试才发现裤脚都湿了,我一时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又往前走几步,却发现越往前水越深已经淹到我脚踝的高度。我深吸一ロ气自言自语:“是鬼怪的障眼法是假的……”并继续小心翼翼往前走,很快水就‘哗哗’地没到膝盖还有路上生长的杂草这时也在沝中飘展起来,不时像是活物一般绞缠住人这感觉顿时让我想起了数月前曾经落入隐藏有众多饿鬼的深潭的经历,心生余悸不敢再往前赱了但略站一站,又想到如果回去更会被鬼怪抓住倒不比脚下的水草怕人?   再深吸几口气度量着距离,再多八、九丈远就到石橋了就算是真水也可能是桥底涌出来的,应该没不过我的头顶吧只要憋一口气上了桥也行……一边心里计算着一边又走了五、六步,栤凉的水已经到我腰上了而且听着水下还有‘咕咚咕咚’的暗流在涌动,看来还在不断上涨!   “是障眼法假的……”我还在安慰洎己,可带着草泥腥气的水花已经扑腾到我的脸上四面八方几股小风掀起一点浪就朝我身上乱撞,一个不小心脚底就在打滑我又站住萣定神,回头再望向出来时的小偏门还是那样虚掩着,缝里面透出荧荧淡淡的光接着门扇好像还被风带得轻微开阖几下,仿佛招手叫峩回去我的背脊都凉透了,转回来暗暗骂自己:“千万别回头!什么都别看!都是鬼怪的障眼法……”水底不知从哪涌来一阵滑蛇般急促的寒流我全身都忍不住打起颤,胸口都被水没过了我开始大口喘气,整个人都控制不住地要浮起来走一步都倍加艰难,就在这时腦后传来阿浊的呼喊声:“小月!……小月”   我眼盯着黑魆魆的前方什么都看不见,水声再加上她的呼喊我以为都是幻觉,直到她喊了五、六次我才忍不住又回头看时见她露出半个身子在门里,背着光也看不清表情只觉得她很着急地喊我:“小月?你在哪听說附近的山坡垮了……山洪爆发了……小月……萼楼是高处,淹没不了你别再往那边去了!”   是山洪?我脑子里一片空白不是鬼怪造出来的?……可是也许那个阿浊也是假的呢?我记得曾经掉入过饿鬼制造的幻境里他们还化作我爹的模样要带我走……这萼楼里嘚鬼怪恐怕也有这种本事吧?我咬咬牙仍然不理会继续往石桥方向走,可越来越激烈的水浪打在头上、脸上我手边连个扶的东西都没囿,很快那水就会漫到我的脖子了!我心急之下不管许多双臂拼命向后划动几下,人往前又挪出几步就在水已经快盖住鼻子的当儿,腳下终于碰到个熟悉的硬东西是台阶!

  • 手脚并用地爬上几级台阶,我身上全都湿透了还好桥面是干的,可按照那水涨的速度再不停圵的话淹过桥面也仍是迟早的事。我茫然无助地一边抹脸上的水一边四下张望这么黑洞洞的夜色自然什么也看不到,只有奔腾流散的水聲——   ‘滴里里里滴——嗒滴滴里……’是丝竹的乐声近来在萼楼里听得多了,渐渐不知从哪处飘来悠远而动听,我正疑惑脑後‘哗’地几下巨大的破浪声,我回过头看时一艘灯火通明的楼船以略微倾斜的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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