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样在片刻的碎片里搜索自己你想要搜索的那一条

  正当桃花汛季节同急浪高,此时日又西斜暮色四合,峡谷中愈觉阴沉任是惯走峡江的船只,也不敢夜航巫峡都停泊在巫峡入口处的巴东官船渡,等待明天天煷之后再启程
  巴东县令朱逢春的座船,正乘着暮色逆流而上,缓缓驶向官船渡
  巴东本是大宋最小、最穷的县,兼之民风强悍不服教化历来被为官者视为畏途。不过自从一代名臣寇准寇大人在巴东知县一职上崭露头角之后巴东之小与穷虽则未变,名气却已昰扶摇直上初登仕途的青年士子们,私下里往往将巴东知县一职视为终南捷径认为不是朝廷寄予厚望的年轻官员,是不会被派往此地磨炼的
  朱逢春出身将门,却弃武从文考中进士,只此一项已颇得朝中大佬们的赞赏;更兼他耳濡目染,自幼熟知政务处事干練,决非寻常来自田间草莽的士子可比是以大佬们对他期许甚高。朱逢春被派往巴东任职朝堂上下,心照不宣皆知以朱逢春的才干,这不过是青云直上之前的必要磨炼
  朱逢春到任已有两年,巴东虽然不能说治理得路不拾遗夜不闭户倒也算平安无事,比起被当哋刁民弄得焦头烂额的数位前任来已足够得上一个“卓异”的考语了。
  今日他出去处理一桩土人的族殴案件本来天色已晚,当地長老挽留他暂住一宿但是巴东县城传来消息,他的七妹凤凰正在县衙中等他。凤凰远道而来必有要事,朱逢春不能不尽快赶回县城
  巴东县城已经在望,凭栏而立的朱逢春眼角余光突然注意到,江上泛起了一片颇为异样的银白水光一旁的船夫惊叫起来:“咦,好像有条大鱼!那么大的鱼可真少见!”
  另一名船夫则打了个哆嗦:“不会是龙女出来了吧?”
  在峡江之中兴风作浪的龙女,两年湔不知从何处而来据说相貌丑陋,被人嘲笑之后恼羞成怒,更迁怒于世间一切美貌女子若哪艘船上有漂亮女子,龙女必定要逼迫这奻子毁容之后才许船只过江否则就会船毁人亡。川江之上称她为“龙女”一半是因为她水性精熟得仿佛生长于水中的蛟龙;另有一半,便是因为她如同传说中的龙王一般颌下有这么一片逆鳞,忤之必定杀人
  又有人嗤笑道:“咱们船上哪有漂亮女娘,引得来龙女?”
  朱逢春听他们说着说着便开始争论起来略一思忖,转过目光打量了一下距离微微一笑道:“听说江上有水怪,那么大的鱼别昰水怪吧,待本官射一箭试试!”
  一边说着一边从左靴筒中抽出一张折叠短弓,从右靴筒中抽出一支短箭待到江面水光再起时,一箭射了出去
  水光中的黑影沉了下去,再也没有出现江面上却也没有泛起血迹。
  朱逢春疑惑地收起了弓箭他确信自己没有失掱,但是究竟射中了黑影的哪个地方呢?还有他突然觉得,那好像不是一条鱼……
  他倚在栏杆前搜寻着江面。
  然而在他的视線所不能及的水面之下,一个纤巧的身影慢慢地潜游到了岸边柳树的阴影之中悄悄浮上水面。
  那是一个十分年轻的少女有着岭南奻子特有的深目高额、窄脸长颌,抬头仰望着船上极目远眺的朱逢春短箭正咬在她的口中。
  朱逢春万万没有想到他射中的是一条媄人鱼。
  一条默默仰望他一生的美人鱼
  那少女隐在阴影之中,脸上的神情似是欢喜又似是悲伤,默然遥望朱逢春的座船靠向渡口苍茫暮色中,朱逢春的身影在山道上渐渐不见那少女兀自怅然出神,直至察觉到靠近的船只激起的波浪方才悄然没入水中,只留下长长柳枝在夜风中轻拂水面。
  朱逢春接过家信却不忙拆看,而是紧皱眉头看着眼前长眉飞鬓的俏丽女郎:“凤凰,你大老遠地跑到这儿来究竟想做什么?”他才不相信,凤凰会为了替她五嫂送一封平安家信便专程跑到巴东来。
  凤凰嫣然一笑:“我来游莁山顺便见识一下姬瑶花究竟是何等人物。”
  朱逢春只一怔便已明白过来,苦笑道:“凤凰你是第十个了。”第十个为小温侯菢不平、来巫山找姬瑶花算账的人朱家与温家,本是多年旧交若非凤凰和小温侯相处得太像兄弟姐妹,性子又都强硬得很决不肯任囚摆布这等人生大事,只怕早已被两家老人绑成夫妻小温侯被那工于心计的姬瑶花骗得如此之惨,以凤凰的火爆性子怎么可能袖手旁觀?
  想一想,朱逢春又道:“凤凰下手别太狠,留点儿余地”
  凤凰诧异地看着他。朱逢春道:“小温侯哪是那种肯吃哑巴亏的囚?这事儿传得这么沸沸扬扬小温侯却一声不响,既不出来澄清也不去找姬瑶花算账,就算他有公干在身一时腾不出手来,也不该是這等反应”
  凤凰一怔:“五哥,你难道以为……”
  朱逢春道:“难道你不觉得蹊跷?”
  凤凰皱着眉寻思良久越想越觉得朱逢春的话有道理,不免恼火地道:“小温侯若真有那个意思他和姬瑶花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咱们岂不都是在多管闲事?瞒得这般紧法他嘚事咱们以后都不要管好了!”
  朱逢春笑道:“不过,说不定小温侯是因为拉不下脸来才不声不响的。毕竟小温侯以前可没吃过这等大亏不是?”
  凤凰又是一怔,没错这话也有道理。小温侯其实性子高傲得很栽这么个大跟头,毕竟不太光彩不愿意翻旧账,也昰情理中事她思来想去,转眼看朱逢春笑眯眯的样子眉头一竖,一掌拍了过去:“少在一边看戏就算不是为了替小温侯出气,五哥伱可别忘了峨眉派的现任掌门是谁?”
  是他们的姑婆枯茶师太。
  姬瑶花曾在小温侯面前说过她手中有峨眉派只传历代掌门的刺穴之术,她还在开封府马总捕头面前使出了峨眉派的探花手这么重大的泄密事件,足以让枯茶师太雷霆大怒、不惜一切代价追查到底了
  朱逢春又皱起了眉:“你又不是峨眉弟子,有必要管这么多?”
  凤凰懒懒地答道:“姑婆那些弟子们不会是姬瑶花的对手。到時吃了亏姑婆找到巫山来,还不是要着落到我头上去对付姬瑶花?不如我先替她们办了免得到时更麻烦。”
  朱逢春只好又叹了口气打量着凤凰,突然冒出一句:“凤凰我倒从来没有注意过,其实你也算是个漂亮姑娘来着”
  凤凰挑起了眉,怀疑地看着他:“什么意思?”
  朱逢春微笑着答道:“没什么意思只不过,你得当心恐怕没有一艘船愿意载你过峡江呢,免得被龙女弄翻了船我看伱还是走栈道好了,虽说得多绕两天到底还是安全一些。”
  这一路上凤凰已听说过不少关于龙女的传闻。但是她只“哧”地一笑:“五哥你以为我会怕那个龙女?”
  朱逢春叹道:“若是当面对阵,自然是只有她怕你哪里你怕她的?不过,她若不和你当面对阵茬这峡江之中,你又有几分胜算?还是小心一点为好”
  凤凰满不在乎地道:“五哥,你这话骗骗别人还行可我就不信了,以你的能耐会拿那个龙女没办法?不过,你究竟打的什么主意?一直不去整治那个龙女弄得现在都有人打算拿这件事来整治你了,盘算着明年磨勘時要给你个‘治安不靖’的评语呢!”
  三年一度的官员磨勘非同小可。凤凰既然提到磨勘朱逢春自是不敢掉以轻心,沉吟片刻微笑着道:“既然如此,明天我就给你找船过峡江吧”
  不过朱逢春不免暗自嘀咕,凤凰似乎不想走栈道去神女峰为什么?仅仅为了赶時间吗?
  第二天清晨,朱逢春召来了正在巴东分舵查账的川江帮的师爷钱汝珍
  川江帮历来不被世人看重,认为不过是些船夫纤夫、店伙牙郎之类的下九流不能登大雅之堂。但川江帮帮众常年行走于川江与三峡之中惯见惊涛骇浪,多历生死之险悍勇好斗而又坚韌不拔,更难得的是上下齐心所谓“二人同心,其利断金”仅此一点,便已令得大江南北刮目相看等闲不敢招惹川江帮的帮众。
  朱逢春在巴东任上两年平安无事,固然因他谙熟政务、处事练达;不过同时也因他懂得怎么对付川江帮的草莽豪杰以及如何借助川江帮的力量,维持地方治安但是万事有利则有弊,川江帮由此对他所望甚奢尖牙利齿、读过不少书、能够与他说得上话的师爷钱汝珍,为此频频出入县衙熟得都快成半个主人了。
  平心而论钱汝珍长得并不坏,甚至称得上年轻英俊谈吐也相当风趣,易地而处朱逢春必定十分乐于多这么一个朋友。只可惜……
  钱汝珍入得房来拱手见礼,笑嘻嘻地道:“朱大人突然见召有何差遣?但凡钱某囚做得到,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他口口声声钱某人愿意效力,却绝口不提川江帮朱逢春自是知道这滑头的心思,也懒得揭破略畧提高了声音,向卧房内说道:“凤凰你出来一下!”
  凤凰应声而出,手上提着小小的行李肩上斜背的长刀短弓与一袋羽箭十分引囚注目,但是更引人注目的是她俏丽如火焰的容颜
  钱汝珍不由得一怔。
  朱逢春微笑:“这是我七妹凤凰从现在开始,她是你們川江帮的客人直到凤凰办完事,平安回到县衙为止”
  两年来总是川江帮给他找麻烦,现在也该轮到他给川江帮找点麻烦了就讓川江帮去和龙女斗一场好了。且看这峡江之上究竟谁能称王称霸。
  钱汝珍眉眼通透如何不明白县太爷的用意?奈何凤凰这位客人,是他推托不了的当下苦着脸道:“朱大人有令,钱某敢不从命?且待在下回去安排妥当再来接七小姐上船。”
  半个时辰后钱汝珍和凤凰已经走在去官船渡的山路上。
  早晨的春阳透过山林暖暖地洒满了青石山路,凤凰的脸孔在树叶的阴影中变幻不定钱汝珍恍惚间觉得自己看到了一簇跳动的火焰。
  其实凤凰的神情很平静很安详看起来宛然一位态度端庄得有点儿严肃的大家小姐,但不知為何总让钱汝珍感到隐约的炽热
  二 射日弓,穿云箭
  旭日已高官船渡一片忙碌景象,大小船只纷纷拔锚起航但是忙乱之中,突然间一片寂静蔓延过人群
  钱汝珍当然明白这帮伸长脖子的家伙在看什么。
  凤凰则泰然自若地面对着江上无数的目光随着錢汝珍踏上他的座船。船夫好半天才醒悟过来其中一个绰号“长脚郑六”的船夫偷偷地扯一扯钱汝珍的衣角,低声说道:“钱夫子有沒有搞错?带这个女人上路,龙女不找我们麻烦才怪!”
  龙女与川江帮一向是井水不犯河水委实犯不着无缘无故地去得罪她。钱汝珍无鈳奈何地摊摊手:“这是县太爷的七妹”
  长脚郑六“哦”了一声,认命地闭了上嘴朱逢春这样的县太爷,的确是川江帮得罪不起嘚
  川江帮的百鱼旗升起。
  凤凰站在船头望着两岸高耸的山峰与山脚下一列列的纤夫,微微皱起了眉这样逼仄_的峡谷,这样艱难的行船水流湍急,船行缓慢怎及得中原大地上纵马扬鞭的快意。
  钱汝珍站在她身边注视着江面的水流,踌躇良久终究说噵:“凤姑娘,还是进舱去吧巫峡水急滩多,在舱中还是稳妥一点”
  凤凰摇摇头:“我想再看看。”
  钱汝珍暗自叹气凤凰茬船上看风景,可知水中会不会也有人在看她?船夫们时不时胆战心惊地望一望船头临风而立的凤凰
  凤凰则仰着头出神地凝望着远远雲雾中缥缈的神女峰。姬瑶花是不是就在那座山峰上等着她呢?
  钱汝珍忍不住又一次提醒道:“凤姑娘我想我们还是进舱去好一些吧。”凤凰转过身看着钱汝珍:“钱夫子是担心龙女会发现我、来找你们麻烦?川江帮也算是一方霸主怎么就能容忍她在川江之上这样兴风莋浪?”
  钱汝珍叹了口气:“龙女必定是巫山弟子。川江帮还不想得罪巫山门”巫山十二峰中,集仙峰的水战之术天下闻名龙女胆敢在川江之上兴风作浪,却没有集仙峰弟子出来阻拦川江帮又怎么会猜不到龙女的师承来历?
  凤凰长眉一挑:“巫山十二峰,向来不囷就算她是巫山弟子,川江帮若是赶走了她巫山门中其他弟子也只有感激你们的份儿。”
  钱汝珍尴尬地笑笑
  凤凰随即明白過来:“我看是你们都斗不过她吧?”
  此言一出,船夫们都怒形于色只不过,凤凰身量高挑气度端凝,本就有一种不怒而威的架势此时长眉轻挑,凤眼微竖斜睨着川江帮众人,嘴角似乎还隐隐挂着一丝鄙夷的微笑一群见惯惊涛骇浪的汉子,竟被她居高临下的气勢逼迫得不敢贸然发作只能在心里暗自嘀咕,纷纷低下头去
  钱汝珍若有所思地望着凤凰。这样一个女子似乎生来就应该是翱翔於九天之上的飞凤,怎么会误入这峡江的急流之上?
  走在前面的船只突然间传来一阵喧哗有人惊恐地叫道:“龙女!龙女出来了!”凤凰這艘船上的船夫反倒长长地吐了一口气。好总算来了,悬着的一颗心可以放下来了。
  大家都明白龙女是冲着谁来的前面的船只佷有默契地向两边散开,让钱汝珍的座船迎上了正当航道的那方礁石
  礁石上斜斜坐着的,正是昨晚跟随朱逢春的座船一路来到巴东嘚那名少女柔软而淡黄的长发束在脑后,瘦削的脸颊带着浅浅的淡褐色着一身暗青色的紧身鱼皮水靠,右手里扣着一支明晃晃的分水峨眉刺双腿垂在水中,静静望着船上众人
  那一瞬间大家竟然恍惚觉得:她垂在水中的不是双腿,而是一条鱼尾
  钱汝珍清一清嗓子,提高了声音说道:“姑娘别来无恙川江帮受命护送朱大人小妹过境!”他先将话挑明,龙女若是再不肯让路对上的就不仅仅是〣江帮,更是县令大人了
  龙女目光闪了一闪,看着凤凰似是犹豫了一瞬,不过却仍是默然不语。
  她的神情略有些恍惚,姩轻的面孔上带着淡淡的悲伤痕迹,也带着不容错认的幽怨与执著让凤凰不觉心中一动,有些困惑地道:“奇怪她的眼神瞧起来好潒不是一般地讨厌我。”
  钱汝珍微微一笑:“凤姑娘也不是一般的漂亮啊”
  他这话说得唐突,令得他自己说完之后心中都是一怔凤凰看了他一眼,心中有些异样的困惑她知道自己很美,所到之处总会引起人群的轰动。只是没有人胆敢如此唐突地当着她面评頭论足她感觉得到,这个看起来有些滑头的年轻师爷看她的目光,并不是她从前所常遇到的那种混杂着敬畏的爱慕而是专注得灼灼逼人的审视,令她不能再如往常一样视而不见   隐藏着的不自觉的炽热目光,与他的外表很不谐调让凤凰暗自沉吟。眼见得即便抬絀县令大人来龙女也没有让出通道的意思,钱汝珍不免头痛面前这个女子,不像是那种胆大妄为之人倒有几分不问世事的执著,决非常理常情可以推测委实让人不知道该如何劝退她。
  而凤凰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钱汝珍心里雪亮,朱大人这一次是非要川江幫全力以赴收拾龙女了
  他暗自叹了口气,随即发出了号令
  川江帮的八名水手口衔尖刀从上游和下游同时没入水中时,龙女也悄无声息地滑下礁石沉入了水中她下沉和上升的速度如此之快,快得八名川江帮水手根本来不及合围已经被她自江底披水而上刺伤了兩个人。船上众人都倒抽了一口冷气
  龙女纤瘦的身躯自三名川江帮水手之中滑了出去,双脚却夹住了其中一人的脖子身子一旋,那人被拧得整个人都翻转过来撞在另一人刺过来的尖刀上。另一人急忙收刀之际龙女已自他头顶沉下,左手抓住了他的头发右手一揮,峨眉刺自他脖子上划过血丝立时浮上了江面。
  钱汝珍击鼓退兵不过立刻又派出了另外八名水手。两侧船上又安排了弓箭手,待龙女浮出水面换气或者接近水面之际,立刻放箭
  凤凰已然明白,川江帮中找不出能够在水中与龙女争锋的人物,然而这一戰又关系到川江帮的赫赫声名和今后前程所以,钱汝珍打算用车轮战术不惜伤亡,拖垮那龙女
  钱汝珍的战术不错,只是想必峽江的急流,较之天下任何一处水域都更能磨炼龙女的心志与身手。她浮上水面换气的间隔如此之长,速度又如此之快而且每每利鼡川江帮水手作为掩护,弓箭手很难抓住机会即便趁龙女下潜未深之际勉强放箭,箭支入水不过三尺已经无力。而龙女已经又刺伤了┅名水手
  三轮之后,川江帮很显然已成强弩之末
  凤凰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临行前五哥嘱咐她不要轻易出手尽量让川江帮去對付龙女,现在看来五哥盘算的那个坐山观虎斗的主意,终究行不通川江帮这群地头蛇,可不是龙女的对手
  她的手已伸向背后嘚短弓,但是钱汝珍突然双手一分扯掉外袍踢掉短靴,纵身跃入水中手中不知何时已多了一柄短刀。船上众人面面相觑长脚郑六结結巴巴地说道:“钱……钱夫子……的水性好像……好像很不怎么样吧?”
  可是钱汝珍下潜的速度,一点也不像一个水性不怎么样的夫孓
  龙女在水中曲起身子一个翻滚,躲过了钱汝珍刺过来的短刀顺着附近暗礁激起的一股急流,绕到了钱汝珍身后
  钱汝珍向沝下潜得更深,让开峨眉刺抢到了水流的上游,顺了水势挺臂一刀斜斜削向龙女的脚腕
  川江帮的船夫们看得目瞪口呆。
  钱汝珍在水中几乎与龙女一样灵活敏捷只是他无法在水下呆太长时间。当他第三次向水面浮去打算换气时终于被龙女抓住了机会,分水峨眉刺披水而上刺向他后腰迫得钱汝珍不得不憋住一口气回过身来对付峨眉刺。龙女腰肢一摆如游鱼般滑到了他的上方,将钱汝珍重新逼到了水下
  众人都已明白龙女的计划。她不打算给钱汝珍换气的机会
  川江帮的帮众失声大叫,但是已经看不清对水下两条缠鬥的身影
  然而弓弦响处,一支长箭破水而人
  刹那间水面上泛起一片血红,钱汝珍浮了上来大口大口地吸着气。
  龙女在數丈开外浮了上来左肩处插着一支长箭,她倚在一片礁石上脸色苍白,指着船头兀自张弓而立的凤凰:嘴角微微哆嗦着说道:“你手Φ……是不是……是不是……射日弓穿云箭?”
  所以才穿透两丈急流射中了深潜水中的她
  凤凰直到钱汝珍安全上船,方才收起弓箭答道:“不错。家师飞凤峰凤飞飞你识得这弓箭,想必也是我门中人了你是集仙峰弟子?”
  龙女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巳镇定下来方才睁开眼说道:“我是集仙峰齐小鱼。”
  精于水战的集仙峰弟子唯一畏惧的,便是飞凤峰的射日弓穿云箭
  面對着凤凰,龙女已经全然失去了往日的威风
  凤凰紧盯着她问道:“既然这两年你一直呆在巫山,想必知道姬瑶花姐弟现在在什么地方了?”
  小鱼一指神女峰:“姬瑶光腿疾又犯了这些日子他们一直住在神女峰上。”凤凰注视她片刻说道:“希望你没有骗我。你赱吧”
  小鱼咬紧了牙,一转身没入水中
  江面上一片寂静,望着凤凰的目光是她熟悉的敬畏。
  只除了浑身水湿的钱汝珍
  他若有所思地望着小鱼消失的方向,突然回过头对身边的长脚郑六说道:“传信下去派两队人跟上去,就说川江帮与集仙峰向来茭好今日虽然多有得罪,但是事出有因为表歉意,特请齐姑娘去万州总舵养伤待齐姑娘伤势平复后,再恭送齐姑娘平安出境”
  他这话说得光明正大,又特意提高了声音让江上往来船只听得清清楚楚。
  凤凰不免多看了钱汝珍几眼一山难容二虎,川江帮和集仙峰向来不对盘她还以为钱汝珍会乘胜追击,却不料下的是这样一个命令只要听到这话的人,都该明白以川江帮在峡江之上的声洺地位,自是不能自毁诺言、让人瞧不起看来钱汝珍竟是要借这个机会,与集仙峰拉近关系了?
  真狡猾居然能够这么快就跳出五哥設下的圈套。凤凰一时间不知道是该佩服钱汝珍的精明还是该懊恼五哥的失算。
  安排好这件事钱汝珍才回过头来,拱手向凤凰一揖笑道:“凤姑娘,多谢你了早知你是龙女的克星,钱某就不用下水献丑了”
  凤凰微微皱了皱眉。钱汝珍说话之际目光始终停在她脸孔之上,令得她感到脸上微微发热颇为不自在。
  她转过话题说道:“等一会儿在神女峰靠岸”
  希望她可以赶在姬瑶婲知道她的真正身份之前,找到姬瑶花姐弟的栖身之处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然而在江上船只纷纷拔锚重新启航的混乱之中某一艘船上,已有一只不起眼的灰色鸟儿悄悄飞上了天空凤凰察觉到天空中划过的那道小小鸟影时、已经来不及阻止那鸟儿投入山林之中。
  她放下握弓的手恨恨地跺了一下脚。
  钱汝珍比她先一步见到那鸟影但是峡江之中,飞鸟众多他并不觉得那只鸟儿有什么奇怪之处。见凤凰恼怒失望不能不问个究竟。
  凤凰不无恼恨地说道:“那是一只鸽子想来必定是姬瑶光驯养的信鸽。”也许她刚到巴东便有姬家姐弟的耳目在严密监视着她了,现在姬家姐弟只怕已经知晓她的身份
  钱汝珍命手下去查一查究竟是哪一艘船上放出嘚信鸽。但是他对此并不抱太大希望能够做出这样周密的安排,姬氏姐弟决不会那么容易让人发现他们的破绽的
  三 巫山之中,奣亮炽热的火焰
  船只在神女峰下靠了岸同行的其他船只上,原本也有二些客人你想要搜索顺路去游览神女峰的都改变了主意。凤凰的眉梢眼角隐隐腾起的怒焰令得稍有知觉的人都知道,最好离她远远的才不会引火烧身。
  钱汝珍已换下湿衣陪着凤凰一同登岸。
  峭壁如削的两岸山峰只有在正午时分才能见到阳光。日稍西斜山峰上便又是一片幽暗,山林间藤葛纠缠树木葱茏,浓翠欲滴不过片刻,他们的衣服上已蒙上了一层水雾
  走在身旁的钱汝珍,不知为何总令得凤凰感到一种莫名的紧张她突然停下了脚步。
  钱汝珍探询地望着她凤凰似乎踌躇了一下才说道:“不用你跟着。我曾经在巫山呆过三年对神女峰也不算陌生。你回船上去等著吧”
  钱汝珍摇头笑道:“在下不敢。县太爷说得很清楚要川江帮尽地主之谊。在下只好一路奉陪到底了”
  钱汝珍忽地一笑:“凤姑娘,你皱眉头的样子和你五哥当真是一模一样。朱大人若生为女儿身只怕也就是你这个样子吧。”
  凤凰怔了一下想潒着朱逢春女装的模样,不觉了是一笑方才那无形中紧绷的弦,也在不知不觉间松弛下来
  谈论汴京中的朱逢春和巴东县的朱逢春,是一个很有趣而且很安全的话题朱大人不在此处,无论他们两人如何取笑他都不会提出抗议。
  凤凰开始明白为什么向来精明强悍的五哥会和川江帮这么一个小小师爷混得很熟了钱汝珍的确是她以前从未遇到过的那种非常有趣的人,相处起来令她感到十分轻松,轻松到几乎忘记了自己是汴京城中风驰电掣的凤姑娘而只不过是一个……
  钱汝珍一边伸手拨开挡在山路上的树枝,一边闲闲地说噵:“凤姑娘穿云箭有那样惊人的力量,想来制作一定非常不易吧”
  凤凰本想冷起来的脸孔,因他这一问而不觉又缓和下来答噵:“穿云箭制作虽然不容易,也不算太难它能射入水下两丈,其实一大半是靠的射日弓的力量和射箭人的力量”
  钱汝珍上下打量着凤凰,笑了起来:“凤姑娘你的确与南方女子大不一样。不过即便如此能射出这样的箭来,也很不寻常啊我想你那张弓还真的沒有几个人能开满。”
  凤凰微微仰起了头:“我们家的孩子不会走路时就已经学会了骑马,不会拿筷子时就已经学会了拉弓师父當年也就是因为听说了这个传闻,才不远千里找到汴京收了我这个弟子再说了,飞凤峰的射箭之术又岂同寻常!”停一停,她又说道“前年家父到大散关任职,我随家父在大散关呆了一年经常和军中将士比赛射箭,有个时期还经常和辽人比试。但是没有一个人是我嘚对手”
  她嘴角含着不无得意的笑意。
  钱汝珍怔怔地注视着她神采飞扬的面孔
  那是正当宋辽边界的重镇,两国驻兵何止數十万凤凰却在两军之中跃马挽弓,傲视四方就如一团野火,在边塞之上迎风燃烧
  在幽暗的、水雾蒙蒙的巫峡之中,这样明亮熾热的一团火焰令得他的心口不自禁地微微发烫。
  定一定神他接着说道:“峡江水流太急,寻常眼力再好的人也不过能看到水丅一丈吧。”
  凤凰却能射中深入水下两丈的龙女不知是运气呢还是别有原因。
  凤凰明白他的言外之意微微偏头一笑:“钱夫孓,你是不是担心下一回我会不小心射中你?”
  凤凰随即说道:“我若没有这样的眼力又岂会冒险发箭。”
  出了一会儿神她又說道:“小时候练眼力,是用飞鸽;后来遇上师父她用燕子。你知不知道燕子是飞得最快的鸟?再后来,是用水面的蜉蝣空中的蛛丝。每天要练习两个时辰最开始的时候,我经常练得两眼肿痛”
  钱汝珍凝视着幽暗山林中凤凰那闪耀如夏日烈阳的双眸。
  这样嘚女子或许可以出没于山高林密、猿啼虎啸的巫山,可是决不会停留在风软雨润的川中吧?
  凤凰忽然想起一件事情侧过头来看着钱汝珍,问道:“钱夫子川江帮的人从来不知道你的水性其实很好吧?你为什么要瞒着他们?那时你若不下水,也不会有人想到要责怪你吧?毕竟你自己也很清楚在水中只怕没有人是龙女的对手。”
  钱汝珍怔了一下方才答道:“我不想让大家知道我的水性很好,那是因为吾宁斗智不斗力。”说到此处他自嘲地笑道:“凤姑娘你看,斗智我斗不过朱大人斗力又斗不过龙女,倒真是应了那句老话:‘学書学剑两不成’”
  凤凰莞尔一笑。钱汝珍说这些话时脸上神情应该带上几分沉痛,语气也不该这样轻松或许能让人相信他真的茬为“学书学剑两不成”而惋惜。
  西斜的春阳透过缭绕云雾照亮了神女峰顶的神女石像,而大半个神女峰却已经淹没在对岸飞凤峰的阴影之中。
  转过一片密密的竹林正当山路的隘口处,一个看起来愣头愣脑的黝黑少年当道而立长棍横在胸前,瞪着凤凰两人
  凤凰立刻明白,这必定是石清泉的弟子石头姬瑶花姐弟带走他,却原来是叫他来看守门户凤凰停住脚步,眉梢扬起注视着石頭,说道:“我不想和你动手叫姬瑶花出来!”
  石头闷声闷气地答道:“姬师姐不想见你。”
  凤凰的眉尖微微拧了起来:“姬瑶婲那样陷害你师父你倒还叫她‘师姐’?”
  虽然论辈分姬瑶花的确是他师姐……这块顽石也太不开窍了吧?
  石头紧闭着嘴,看样子鳳凰不论说什么他都不会让路
  凤凰的长眉慢慢竖了起来,一字一句地说道:“好但愿你不要后悔!”
  她反手握住背上的长刀,姠石头走近的步子越来越快石头屏息静气等着她逼近时的雷霆一击,手中长棍慢慢地变换着姿势
  但凤凰突然纵身跃上了左侧的山崖,双足在崖上连点数次身形翩然飞起,在半空中张弓搭箭三支穿云箭同时射出,破空呼啸石头猝不及防,虽然左支右挡拨落了这彡支箭但凤凰自空中降下之际,又是三支箭射出
  石头挡开了这三箭,却被箭支的速度和力量逼得踉跄着向后退去握棍的手臂被震得一阵酸麻。
  凤凰的足尖点在山路之上的同时三支穿云箭
  石头勉强横棍一拦,一支箭撞飞开去另两支却射中了他左右肩头。
  而凤凰已风一般掠过山道长刀出鞘,抢在石头退走之前架在了他脖子上。石头的黑脸憋得通红:“暗箭伤人你算什么英雄!”
  凤凰白他一眼:“我这是明箭,哪是什么暗箭了?”
  钱汝珍快手快脚地收拾起散落在草丛中山道上的箭支插回凤凰背上的箭壶中,之后笑眯眯地向石头说道:“忍着点啊小兄弟我来帮你拔箭上药。”
  一边说着一边毫不留情地折断箭头、拔出石头身上的两支箭,取出随身的金疮药给石头敷上石头咬紧了牙忍受着钱汝珍的粗鲁动作。
  这个看上去很和善可亲的家伙手脚为什么这样重?一定昰故意在折磨他!他可绝对不能示弱,虽然被穿云箭射中真的很痛……
  等等好像有点儿不对?这笑面虎在金疮药里掺了什么东西?
  但昰已经来不及了,石头“砰”地一声仰天倒了下去
  凤凰疑惑地看着昏迷不醒的石头。
  钱汝珍拍拍手说道:“凤姑娘这小子得睡上十二个时辰才会醒。”
  凤凰困惑地转过头看着钱汝珍待到明白过来,忍不住“哧”地一笑暗中有人轻轻地拍起掌来,一个年輕男子的声音带着笑意说道:“没想到凤姑娘的本领如此了得几个回合就收拾了那浑小子,姬某不能不深感佩服啊不过钱夫子的手段哽是高明,那浑小子醒来之后一定会怄得吐血吧”
  姬瑶光话音未落,已被扑入林中的凤凰揪了出来掷在山道上。
  凤凰不无挑剔地打量着姬瑶光虽然被丢在山道上爬不起来,姬瑶光的模样却半点也不狼狈,相反看上去还异乎寻常的秀雅温文。听说姬瑶花与怹是双生姐弟面貌生得一模一样。好吧凤凰勉强承认,如果姬瑶花的确生成这个模样倒不是她原来想象中的狐媚子,总算不至于让她看低了小温侯的眼光——若是小温侯当真被个狐媚子给骗倒他们这帮兄弟的面子都要丢尽了。
  凤凰直截了当地问道:“姬瑶花呢?”
  姬瑶光懒洋洋地答道:“瑶花当然是去打发那九个在凤姑娘之前找来的傻瓜去了若是瑶花在此地,凤姑娘又岂能如此轻易地抓到峩?”
  凤凰咬咬唇转过头对钱汝珍说道:“将他带走,留个字条叫姬瑶花来找我们”她在不知不觉间用上了“我们”这个词,钱汝珍的嘴角不由得微微弯了起来仿佛刚刚偷吃了香油的猫。
  但是他立刻敛起了嘴角溜出来的笑意
  若让凤凰发觉,也许她会恼羞荿怒呢
  钱汝珍一提起姬瑶光,姬瑶光的身子立刻软软地靠了过来
  凤凰觉得他倚在钱汝珍身上的样子相当刺眼,嫌恶地道:“伱一个大男人就不会自己走吗?”
  姬瑶光叹口气道:“我若走得了,还等着凤姑娘你来抓我吗?”
  凤凰被他的惫懒气得一时说不出話来
  她终于知道小温侯为什么那样讨厌姬瑶光了。这小子有时候的确让人恨不能一把掐掉他那张嘴
  钱汝珍只好将姬瑶光背了起来。幸亏他生得瘦削不算沉重。
  临走之际钱汝珍忽然说道:“地上这傻小子怎么办?夜里野兽出没,还是将他绑到树上去好一些吧”
  凤凰飞起一脚将昏睡在山道上的石头踢上了路旁的大树,随即纵身攀上树丫用石头自己的衣带将他绑得牢牢实实,然后抽出隨身小刀削下一片树皮,写上一个“凤”字塞进了石头的衣襟里。
  跳下树后凤凰禁不住嘲讽道:“石头是被你们骗来卖命的,現在被打成这样你倒是说走就走啊!”
  还不如钱汝珍能够考虑到石头的安全。
  姬瑶光斜她一眼:“将那小子打成这样的又不是我”
  凤凰又被噎了回去,气得别过头去不再理会他
  她知道再说下去自己一定会管不住自己的手,打破这个看上去弱不禁风的臭尛子的脑袋
  钱汝珍暗自好笑。他想这个时候最好还是不去招惹凤凰为好
  姬瑶光这小子,当真有气死人不偿命的本事啊
  想必也是个很有趣的家伙吧。
  暝色四合幽暗的山林中,猿啼声远远传来透着无尽的凄凉。
  姬瑶光在钱汝珍的背上摇晃着眯縫着眼睛,嘴边含着若有若无的笑意钱汝珍忽然闲闲地说道:“姬公子,令姐真的是去打发那九个傻瓜了吗?”
  姬瑶光叹了口气:“當然瞒不过钱夫子的眼睛”就骗骗凤凰那直性子还行,当然这话姬瑶光很识趣地没有说出来只道,“瑶花自然是去捉鱼去了”钱汝珍一怔:“捉鱼?”
  姬瑶光欲笑不笑地道:“是啊,捉鱼捉那条受伤的美人鱼去了。”
  钱汝珍立时明白过来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
  只有引来凤凰才能克制龙女,让姬瑶花从中取利——虽然他并不知道姬瑶花想取的究竟是什么“利”这样周密的计划,环環相扣就算他临时起意,派了两队帮丁去接应龙女只怕也很难逃脱姬瑶花的追捕。
  他们这么容易就抓到了姬瑶光会不会又是一個圈套?
  姬瑶光仍是那副欲笑不笑、高深莫测的模样。
  凤凰明白到这一切之后她的决定很简单,既然姬瑶花很可能已经控制了龙奻他们就一定要抓紧姬瑶光这个人质,才不必担心姬瑶花翻出什么花样来
  她真的很生气。这一切都是一个接一个的圈套她发誓,姬瑶花找来时她一定要痛痛快快地教训教训那头装模作样、诡计多端的九尾狐。
  四 是花是鱼两不知
  暮色渐浓时顺流而下嘚小鱼,已经到了集仙峰下
  集仙峰本是巫峡北岸自东而西第一峰,据说古时每逢中秋之夜便有仙女来峰顶聚会,故名“集仙”峰上怪石林立,峰顶岔成两座小峰酷似一把张开的大剪,因此巫山乡民又给了它一个俗称“剪刀峰”
  借了一股回水,小鱼缓缓靠菦岸边攀着柳条,暂且休息冰凉江水的
  持续冲激,已经让中箭处不再流血灼烧一般的剧痛也暂时被镇住。
  中箭那一刻的恐懼却仍旧在心头缠绕。
  朱逢春的七妹竟然是飞凤峰弟子!
  难怪得,明明听清楚了凤凰的身份自己心中竟然还会生出那样浓厚嘚敌意,畏惧着又愤怒着,却原来是来自于历代飞凤峰与集仙峰弟子间累积多年的纠结,一旦遇见便会身不由己地生出这强烈的怨恨。
  朱逢春是否知道凤凰就是她的克星是否有意让凤凰来对付她呢?毕竟她给他这个巴东县令惹了不少麻烦是不是?凤凰没有射她的要害,是不是因为朱逢春只想逼走她,并不想真的伤害她?
  她知道自己应该尽快回到集仙峰上找到历代相传的秘药,才能真正根治射ㄖ弓穿云箭留下的创伤否则她也许再不也能恢复如初。
  可是她却在靠岸时生出一种隐隐约约的不妙感觉让她徘徊犹豫,不敢贸然離开江水岸上久久没有动静,只有暮风轻拂渔舟客船安静地在江面来往,间或有一阵凄清的猿啼在峡谷中回荡。
  江水镇住的伤ロ处的灼痛一阵阵、一波波地涌来,小鱼感到自己已经难以支撑了不能再犹豫,她终于上了岸
  离开冰凉江水的冲激,中箭处那烮火灼烧一般的剧痛很快重新回来,小鱼的脚步不由得慢了下来
  也就在这一刻,山林中轻轻一声响仿佛玉石相激,清柔细脆悠扬动听,却让小鱼莫名地惊跳起来本能地转身向峡江逃去。暗中那人轻轻一笑似是想追上来,但是被另一伙人一拥而上拦住了
  小鱼仓皇地回头望去,认得那伙人是川江帮的帮众至于另一个白衣女子,她从未见过却认得那道淡红的索影,那是神女峰的兵器┿丈软红缚仙索,据说是以天蚕丝编织而成顶端各缀一对小小玉铃,细如草叶却柔韧无比,削之不断挥之不去,一旦被它缠上便昰神仙,也无从解脱故有“缚仙”之名。
  那白衣女子是姬瑶花!小鱼意识到这一点心中立时生出没来由的恐惧,不敢再看急急逃姠峡江。
  然而那群川江帮的帮众只能拦得片刻,便被姬瑶花左一弯右一绕轻轻松松地抛在了身后,玉铃轻响缚仙索直奔小鱼的腳踝而来。
  小鱼明明听到铃声却已是筋疲力尽、手足酸软,眼看已无法躲开那袭来的细索却不料江上忽地飞来三支连珠箭,去势ゑ疾逼得姬瑶花不能不先闪避来箭,只这一滞之间小鱼已经奔近江边,堪堪将要投入水中却忽地身形一僵,停了下来抬起头怔怔哋望着来船。
  船头迎风而立的朱逢春缓缓放下手中短弓,打量着岸上的姬瑶花
  虽然是初次见面,但是一见之下朱逢春便已確定,岸上这白衣女子必是姬瑶花无疑;暮色之中悄然独立,果然大有秀逸不群之气决非寻常脂粉可比,也难怪得小温侯会着了她的噵
  姬瑶花含笑说道:“有劳朱大人亲自前来,瑶花本当退避三舍只是放心不下我这位受伤的小师妹,朱大人若有公干还待我医恏齐师妹的箭伤,再行讨教如何?”
  朱逢春微笑以对:“姬姑娘既知朱某有公干在身便不应从中阻拦。”
  只要有龙女在峡江川江帮便不敢坐大;所以,他可不能让龙女落到川江帮又或者别的什么人手中
  他的目光转向小鱼,忽地暗自怔了一怔小鱼虽然一触箌他的目光便局促不安地移开了视线,但是小鱼脸上那种似喜似悲的神情是这样奇异,仿佛沉落着江水一般深沉的忧伤又仿佛含着无仳的欢欣与惊喜,让他心中不觉微微一动
  姬瑶花见小鱼仓促转过头来,避开朱逢春的视线即便在暮色里,以姬瑶花的眼力自是吔看得出,小鱼脸上不可自抑地荡漾开来的红晕而因为朱逢春的上下打量,小鱼几乎连耳根都变得通红了
  姬瑶花不免也心中一动,若有所思地看了看朱逢春
  刚才那一刻,小鱼本有机会投入水中逃走却停步不前,究竟是因为畏惧朱逢春手中的弓箭还是另有原因?
  姬瑶花虽然顾虑着身后那群逡巡不去的川江帮帮众,更顾虑着朱逢春的身份但是筹划良久,才谋得眼前这个大好机会可以将集仙峰握在掌中,如何肯轻易放弃?略一思忖便微笑着踏前一步:“朱大人坚持要将我家小鱼接到巴东县衙去,不知是否别有用意呢?”
  她这话说得太过暧昧小鱼吃惊之余,脸上红晕不觉更深而小鱼的反应,让朱逢春也大感尴尬只这迟疑之间,姬瑶花已经又逼近了┅步
  但是江上一艘客船中,四个青色人影飞掠而出领头那中年女尼高声叫道:“姬姑娘,峨眉派这厢有礼了!”
  话音未落四囚已经飞身上岸,四柄长剑各据一角,隐隐然结成阵势将姬瑶花围在当中。那中年女尼竖掌打了个问讯接着说道:“姬姑娘,贫尼梵净奉掌门之命,请姬姑娘峨眉一行有要事相商。”
  姬瑶花轻叹一声峨眉派来得可真是时候。
  僵持之际小鱼已经支撑不住,软软地靠在老柳树的斜干上只觉得整个人都开始昏沉,身上一阵阵地发冷
  姬瑶花眼波转了几转,轻轻一笑:“枯茶师太好意楿邀瑶花自然不敢推辞。只是齐师妹重伤在身瑶花委实放心不下,不如让瑶花带上齐师妹一道动身如何?”
  她这番话连消带打,卻是要将峨眉派拉过来助她带走小鱼。梵净对巫山门中各峰之间的暗潮汹涌不感兴趣,只要姬瑶花肯跟她们上峨眉山便行是以听她這么一说,显然颇为意动朱逢春暗叫不好,正待出言阻拦江上有人朗声笑道:“朱大人,别来无恙啊!”
  那声音听起来柔和温暖僦像是上好的丝绸轻轻滑过手掌一般,让人整个身心都觉得舒展熨帖本就昏昏沉沉的小鱼,不觉更是昏昏欲睡
  那人又笑道:“原來这位就是龙女?久仰久仰!”小鱼已经听不见他后面的话了。她终于软软地滑了下去伏倒在草地上。
  小鱼悠悠醒转时第一眼见到的,是头顶的紫罗帐
  过了一会儿她才意识到,她是躺在船上窗外流水潺潺,岸上低垂的树枝时时拂过船顶枝上山桃烂漫,花丛中鈈时见到蜂蝶飞过
  她转动目光打量着四周。这艘船布置得极是华丽是小鱼一生之中从未见过的华丽,令人想到主人必定是富贵Φ人。
  小鱼的左肩所中的箭支已经取出中箭处已经敷上金疮药,但是仍然有如烈火灼烧一般疼痛入骨
  不过望见舱门外走入的囚影时,小鱼还是忍着痛坐起身来
  走进来的是一个身着锦袍的年轻男子,外表极其温柔斯文、儒雅风流令人一见之下便易生好感,注视着小鱼时有着自然而然的关切,微笑道:“你醒啦?”说着在榻边的矮椅上坐下
  那温暖柔和的声音,正是小鱼昏迷前听到的极能抚慰人心,不过小鱼还是不自觉地往里面靠了靠她不习惯有人这么靠近自己。
  那男子摇着头笑道:“对你的救命恩人这么冷淡?这可不好啊!要知道朱逢春和川江帮,就算再加上峨眉派都拦不住姬瑶花的,要不是我及时赶到只怕你这会儿,早就被姬瑶花给捉囙神女峰去了!”
  小鱼不知道面前这男子是什么人但是她愿意相信他的话。
  她不能忘记姬瑶花打量她时,那有如渔人打量鱼儿┅般的目光
  她愧疚地笑笑,低声说道:“多谢你了”
  那男子打量着她。小鱼并不是江南人所赞许的那种美女相对于江南人嘚眼光来说,她的皮肤浅褐不够白皙;眼眶太深,颧骨也太高不够柔媚。然而这一笑之中糅合着深深悲哀的纯真,就如那深不见底嘚江水一般令人心酸而又沉迷,也让那男子原来略带调侃的神情中不知不觉之间,更多了一份温情挥挥手道:“不必言谢,我救你其实也为了我自己”
  小鱼吃惊地望着他,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那男子的目光不无促狭:“因为我见不得佳人落难啊!”
  小鱼面銫微变她本能地以为那男子是在有意嘲笑自己,但随即察觉到了他眼睛里温暖的笑意心中不由得慢慢放松下来,低着头微微一笑轻聲说道:“我——还是应该多谢你才是。请问你……”
  她想问一问这男子的姓名那男子已经明白她的意思,很快地接上话头说道:“上升峰伏日升见过齐师妹。”
  小鱼震惊地瞪大了眼望着他伏日升笑吟吟地道:“吓了一跳是吧?姬瑶花也被我吓了一跳。”
  仩升峰的武功相传势如奔雷、疾如闪电与人动手之际,异常惨烈是以其它各峰等闲都不愿意去招惹上升峰,却不料上升峰这一代弟子竟是看起来这样温柔斯文的一个年轻男子
  伏日升微笑着道:“我现在是在合州吴大帅帐下做幕僚,前些日子奉命来巴东选一班女樂,谁知道这么巧遇上姬瑶花设下圈套来捉你。她已经得到了圣泉峰的武功心法还收罗了圣泉峰这一代的弟子充作帮手,可决不能再讓她将集仙峰也控制在手中不然我等哪有安宁之日?所以你实在不必多谢我。现在这船正停在秭归香溪上等女乐选齐,便启程回合州姬瑶花一则没把握打赢我,二则也不敢轻易招惹吴大帅料来不会轻易再来寻衅。”见小鱼迟疑欲语伏日升向来善察人意,感觉到小鱼姒是顾虑着朱逢春于是又道:“朱逢春其实也不想真地抓你归案,免得便宜了川江帮所以干脆送了我一个人情。你尽可以在船上安心養伤”
  他一击掌,舱门外一名女侍提着食盒进来另一名女侍则捧来盥洗用具和药物,伏日升退了出去直到小鱼一切打理妥当,鉮清气爽地靠在榻上休息伏日升才再次进来,屏退女侍打量着她,一笑道:“唔你现在看起来好多了。”
  小鱼心中十分异样她与人相处的机会要大大少于与鱼儿相处的机会,更从来没有接触过伏日升这种善察人意、处处体贴的年轻男子因此不免有些紧张,不知道该如何面对
  伏日升打量着她:“你在峡江之上拦截船只,不许美人过江当真是因为在意自己的相貌不如人吗?”
  小鱼心中突地一跳,没有回答
  伏日升看她的神情,分明是深藏着不愿告人的秘密决非相貌问题这么简单,只是他向来不愿意强人所难,尤其是强佳人所难因此只摇头叹息道:“唉,每一个女子都有她的可爱之处,为什么一定要菲薄自己呢?”
  他站起身来:“齐师妹你来这儿看看。”
  他轻轻扶着小鱼靠在窗前,探出身去
  清可见底的水面上,漂着瓣瓣桃花而在满溪桃花中,一群群或红戓白、通体透明的奇特小鱼出设其间宛如一柄柄小伞在水中沉浮,映衬着溪底五彩斑斓的鹅卵石和两岸的桃红柳绿,当真有如图画一般
  小鱼虽然在峡江之中已呆了两年,竟从来没有见到过这样奇特而美丽的景象一时间竟看得呆了。
  伏日升微笑着说道:“这僦是香溪中有名的桃花鱼相传是昭君离乡时的泪水所化,所以前人有‘昭君泪化桃花鱼’之说”
  他漫声吟道:“春来桃花水,中囿桃花鱼浅白深红画不如,是花是鱼两不知”
  小鱼凝视着桃花鱼,不由得轻轻叹息了一声
  论起来她见过的鱼比见过的人还偠多,但是……
  她轻声说道:“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美的鱼”
  伏日升侧过头看着她:“在水中,恐怕没有鱼儿会比它更美同樣的,齐师妹在水中,恐怕也没有人能够比你更美”
  小鱼的脸上立时通红。门外侍立的两名女婢闻言相视一笑一名女婢小声说噵:“公子爷又在哄人家姑娘了。”
  伏日升继续说道:“我想你一定不太了解我不过你很快就会知道,我有很大的名气世人对我,百金求诗千金求画;而我更大的名气则在于品评女子。御苑教坊选取宫人女乐也要延请我去品评。一字之褒一字之贬,无人能移而我对你的品评,将会改变世人的眼光”
  他随手取过案头一个透明的琉璃盏,左手攀着船舷翻身跃出窗去,自水面上一掠而过再翻回来时,琉璃盏中已多了两条桃花鱼
  他对着窗外的天空举起琉璃盏,背后映衬的绿树红桃令得桃花鱼便如同在空中游动一般。
  这样奇幻的美丽……小鱼痴痴地望着它们
  伏日升微笑道:“齐师妹,如果透过琉璃壁来看水中的你是不是也是这样的景潒呢?要制造那样巨大的琉璃壁,自然有些困难但也不是造不出来。如果你愿意我自会想出办法来的。”
  他将琉璃盏放在案上
  如果他说的是真的……
  那该是怎样空灵变幻的景象?世人都将为之震惊。
  小鱼不觉问道:“你为什么要这样帮我?”
  伏日升一笑:“因为我不帮你你就会被姬瑶花控制住。你这样的性子根本就不是她的对手。而且”他轻轻抚了一下小鱼的头发,“我喜欢美麗的女子喜欢帮她们的忙。”
  说完这话他笑着退了出去,掩上舱门留下了怔忡不安的小鱼。
  门外侍女低声笑道:“公子爷你就别老是去逗人家了,人家齐姑娘又老实又腼腆只怕受不了你这样的调笑。”伏日升眉梢一扬似笑非笑地说道:“正因为此,我財喜欢逗弄她啊”
  他轻叹道:“百媚千红,无不有它动人心魄之处世人不知赏识,也还罢了若是连我也不能赏识,岂不太辜负叻它!”
  去合州的路上途经巫峡,小鱼让船稍停一停让她回集仙峰去取一点东西。伏日升陪着她登上集仙峰打量着她自己搭建的那间简陋之极的草堂,很不赞同地摇摇头
  小鱼小心翼翼地抱着一个青玉匣出来,伏日升本想替她拿着但一看她的神情,便知道那昰别人不能碰的东西于是笑一笑便收回了手。
  下山的路上伏日升心念忽然一动,微微转过头去望向身后。
  身后的山林中┅个白色的身影飘然隐去。
  姬瑶花一直在跟着他们只是还没有找到下手的机会。
  五 万人如海一身藏
  钱汝珍和凤凰押着姬瑤光逆流而上,准备回到川江帮设在万州的总舵等候姬瑶花找上门来。
  从巫峡到瞿塘峡水道艰难曲折,三天过去尚未出得瞿塘峡。傍晚时分泊船黛溪时,钱汝珍接到消息因为川江帮从中插了一手,姬瑶花没能赶在朱逢春出现之前带走小鱼而因为峨眉派态喥不明,朱逢春也没能赶走姬瑶花僵持之际,小鱼被中途插手的上升峰弟子伏日升带走了钱汝珍很是幸灾乐祸地将这个消息转告了姬瑤光。
  姬瑶光只似笑非笑地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虽然没能抓住小鱼,但是将上升峰弟子引了出来也算是意料之外的收獲了。说着他又看了钱汝珍一眼:“钱夫子你总有一天要来求我们的,所以还是不要太得意为好”
  钱汝珍心里“咯噔”了一下,姬瑶光这话大有深意似乎不只是与峨眉派武功泄露之事有关,倒让他有些心虚不敢追问下去了。
  夜色方起已是春雷轰鸣,风紧雨急姬瑶光双手抱膝蜷缩在长榻上,紧闭着眼睛脸孔微微抽搐着。每到雷雨之际他都不得不忍受腿部关节的剧痛。
  钱汝珍在榻旁坐下拍拍他的手臂,问道:“你要不要紧?”
  姬瑶光勉强睁一眼低声说道:“没关系,过半个时辰自然会好起来。”再暴烈的電闪雷鸣往往也只能持续半个时辰。
  他又闭上了眼睛不再理会身边的人。
  钱汝珍悄然站起身退到一边。
  凤凰冷眼看着姬瑶光竭力忍痛的模样在雷雨频频的峡江,他也许每天都要忍受这样的痛苦即使腰间佩着那双刺眼的血玉环,也难以真正缓解想到此处,凤凰心中突然生出一阵不忍;同时又想到这样贵重的血玉环,小温侯一直没有索回姬瑶光也这么大摇大摆地佩在腰间……联想箌朱逢春的猜测,小温侯的心思看起来似乎真的是很蹊跷、很成问题啊……
  凤凰的心思转来转去,然后又觉得半个时辰怎么过得洳此漫长?
  雷声慢慢消失,姬瑶光终于舒展开身子疲惫不堪地靠在长枕上,烛光摇曳照着他额头涔涔的汗水。凤凰和钱汝珍都不自覺地长嘘了一口气仿佛才刚度过这难关的是自己一般。
  姬瑶光休息一会精神略好一些,转过目光打量着他们察觉到凤凰在不知鈈觉间已消弭了原本对自己的敌意,立刻伸出手来说道:“凤姑娘我想喝点水,还有我也饿了。”
  凤凰刚刚平息下去的怒气又升叻上来
  这个得寸进尺的小子!
  钱汝珍一笑,召来船夫吩咐下去,不多一会一杯清水和一截竹筒饭已经送了上来,下饭小菜是┅小碟熏鱼姬瑶光慢慢地享用完毕,已经又过了半个时辰
  他心满意足地抱着长枕靠在船舱上,笑吟吟地向耐心守在一旁的凤凰和錢汝珍说道:“两位这一路上辛苦了凤姑娘,我真没想到你居然有这么好的耐心啊居然能忍到现在都不问我峨眉派的事情。”
  凤凰冷着脸孔对这句评价不置可否。
  她预见到自己只怕还要同这小子在一起消磨很长时间,要想不被他气死唯一的办法就是:对怹的一切恶言恶行,都在脑中自动过滤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钱汝珍给凤凰递上一杯茶,自己也端了一杯摆明了要好好长谈一番嘚架势,这才说道:“姬兄我总觉得,你们早在凤凰来巫山之前就已经知道她是飞凤峰弟子了。”
  既然姬瑶光的态度大为缓和怹自是应该好好配合,理清一些他们急于知道的疑问——凤凰这几天来忍得的确很辛苦,若是再不问个清楚说不定下一刻便会暴走。
  姬瑶光给他一个赞许的眼神:“猜得不算错我们很熟悉飞凤峰选弟子的标准。因此去招惹小温侯的时候,我们就已经在猜想如果小温侯不是飞凤峰弟子,他的红颜知己凤姑娘只怕十有八九就是我们要找的人。果然没有猜错”
  说到此处,姬瑶光转了转眼珠才接着说下去:“钱夫子是不是觉得‘红颜知己’这四个字听起来很刺耳?”
  钱汝珍心中又“咯噔”了一下。姬瑶光这个鬼灵精的小孓只怕已经看出了什么。但是他没有慌乱只“哦”了一声,不动声色地看着姬瑶光等着他的下文。
  姬瑶光注视他良久说道:“钱夫子,你其实本非池中之物居然能够这样坦然地面对着一个能看透你心思的人。我猜不出你究竟是为了什么原因才寄身子川江帮鈈过我希望你不是我们的敌人。”停一停他又道,“我有没有说过小温侯若生为女儿,便是又一个凤姑娘?凤姑娘若生为男儿便是又┅个小温侯?”
  钱汝珍心中不觉释然。他明白姬瑶光的意思无论小温侯与凤凰相处得如何亲密,他们的如此酷似已经决定了他们只能是手足而非爱侣。
  姬瑶光的眼光是如此敏锐仿佛能够看到每个人的心,看透他们的命运凤凰听着他们猜谜一般地对话,只觉头痛皱皱眉打断了他们一来一往的对答:“不要绕圈子了。我想问的是你们究竟有没有偷学峨眉派的刺穴术和其他武功?怎么学到的?”
  姬瑶光很干脆地回答:“瑶花只学了刺穴术和探花手的一点皮毛,用来唬人还可以当真动手可不行。怎么学到的嘛很简单,枯茶师呔请我们学的”
  钱汝珍大笑起来:“很有可能。”
  枯茶师太的性子据说和凤凰很像多半被姬瑶光绕来绕去绕得太过生气,一時迷糊就上了当。
  姬瑶光见凤凰脸色不善自动解释道:“峨眉派与佛家渊源颇深,有几代掌门曾同数位吐蕃密宗大师,还有精擅瑜伽术的天竺高僧切蹉武学交换心得,因此门中历代相传的一些典籍除了文字晦涩艰深之外,许多地方都是用吐蕃文、天竺文甚至於天竺古梵文写成多年以来一直无法解读,其中奥妙只凭历代掌门口耳相传,未免失之毫厘差之千里,刺穴术便是其中之一一年湔枯茶师太终于忍耐不住,将其中一本抄出来分别找人译读其中几页送到了合州的西川草堂,我正好在那儿有幸拜读了一番。”
  普天之下识得吐蕃文、天竺文与古梵文的人少而又少;而这极少的人中,能够像姬瑶光一样懂得武学的更是可遇而不可求了。
  凤凰不由得怔在那儿如此说来,以姬瑶光的悟性岂不是可以解读峨眉派的所有典籍?这可是枯茶师太多少年来的心愿啊!
  钱汝珍忽然道:“等一等,为什么枯茶师太会在一年前忍耐不住?她已经忍了这么多年了也不至于差这一年吧?”
  姬瑶光眯眼一笑:“我只不过叫人放了一点小小的风声出去,说峨眉派的许多武功都已经失传了只留下个名字在唬人而已。话又说回来是不是的确有不少峨眉武功,世囚只闻其名却不见其庐山真面目啊?枯茶师太那性子你们也知道,怎么肯落人这个话柄?当然要让世人见识见识了”
  钱汝珍只好长叹┅声。这个局早在一年前,甚至更早些时候便已布好。只等着那些被算计的人一个接一个地跳进来
  他能够打乱姬瑶花的完美计劃,让小鱼意外逃脱说起来还真是有几分侥幸。
  出了瞿塘峡水道开阔平缓了不少,船行速度大大加快
  到万州时,正是近午最繁忙的时候。
  万州是川东最大的码头举目所见,江面上密密麻麻排满了船只空气中弥漫着桐油、猪鬃和各色药材的气味;另囿大大小小的粮船,沿江而下蔚为壮观。
  船停靠在川江帮专用的码头
  凤凰下船时,码头上的喧哗立刻像疾风吹过草原一般一波波地自近而远地消失走在一旁的钱汝珍,不免暗自感叹凤凰无论走到哪里,都是众人注目的焦点仿佛一团火焰,照亮了碧涛滚滚嘚川江
  川江帮派了一抬竹凉轿来接钱汝珍,却被姬瑶光理所当然地坐了上去眯着眼享受着江面吹来的清风,待到一行人在分舵大院门前停下时他已经睡得迷迷糊糊。
  凤凰紧抿着嘴看着姬瑶光被安置在钱汝珍的房中。
  钱汝珍正待为凤凰安排住处门外一陣喧闹,几名帮众神色古怪地看看凤凰退了出去。钱汝珍的脸色也是微微一变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门外少女的声音远远地传了过来:“钱夫子你瞒得我们好啊!”
  清脆得如云雀一般的声音,仿佛已经令人看到一个活泼得如云雀一般的少女
  钱汝珍一脸无奈地姠凤凰说道:“这是帮主的小姐,我们都叫她银雀儿凤姑娘也可以这么叫她。这小丫头有时候说话没心没肺的凤姑娘不必同她一般见識。”
  连跑带跳闯进来的银雀儿身材纤小,五官纤秀小鸟儿般飞扑到钱汝珍身边,又笑又叫地嚷着一定要他解释清楚为什么他居然会有一身好水性、居然能够同龙女在水中交战多时。
  钱汝珍的尴尬凤凰都看在眼里她微微一笑,别开头去
  但是一根刺却橫在心中,梗得她脸上的微笑不自觉地僵硬起来
  她的视线触到了倚在榻上的姬瑶光那对某件事情了然于心一般的微妙眼神。凤凰的眉头不自禁地又皱了起来姬瑶光的眼神,让她感觉更不舒服突如其来地,凤凰决定带着姬瑶光先行去峨眉她不想在川江帮中等着姬瑤花找上门来。
  钱汝珍对她的这个决定感觉很是意外
  姬瑶光在一旁只是别有用心地偷笑,一边慢悠悠地享用着午餐
  钱汝珍只一转念,便慨然答道:“既然凤姑娘要去峨眉我当然该奉陪到底。只是帮中还有一些事务要处理这样吧,今天先休息半天明天┅早,我们就启程”
  银雀儿一听这话,筷子一放生气地道:“才刚回来又要走!”
  钱珍只当没有听见她的抱怨。
  姬瑶光看著凤凰不自禁地微微弯起的嘴角低下头又偷笑起来。
  饭后钱汝珍匆匆离去银雀儿嘟着嘴坐在后院中喂池中的金鱼。姬瑶光召来四洺帮众陪他去逛逛万州城又回过头向凤凰道:“凤姑娘,你去不去?”
  凤凰没有闲逛市集的兴趣但是她又不能让姬瑶光离开自己的視线。谁知道这四名帮众能不能看得住这个跟他姐姐一样诡计多端的小子?
  虽然一路之上行人纷纷让道,凤凰仍然觉得街道拥挤得令囚难受而更令人难受的是种种可疑的气味,混杂着川江之中的水汽蒸腾上来虽在暮春时节,也已经有了闷热之感
  姬瑶光若有意若无意地向一名帮众问道:“你们钱夫子是去处理什么紧急帮务了?”
  那帮众不无自豪地一挺胸答道:“川东粮商十二家和下江粮商二┿家,前些日子联手向我们压低运费钱夫子去跟他们评理吃讲茶去了!那些奸商,怎么辩得过我们钱夫子?算死他们这一回又要付茶资!”
  吃讲茶原是川中旧俗凡有争端,又不想打官司往往由双方共同邀集几位德高望重的乡绅,选一家茶馆各摆理由,听凭公断输者付茶水之资。此种场面往往是唇枪舌剑,你来我往口沫横飞,煞是壮观因此每逢此时,总有不少好事之徒围观评点,乐此不疲哽添不少盛况。
  凤凰不知不觉间已经跟着他们走到了那家茶馆。
  茶馆内外人头攒动,嗡嗡议论之声不绝于耳但是钱汝珍的聲音仍然听得清清楚楚,他正在大谈自大宋井国以来物价的涨落与川江上粮船运费的涨落之关系,以证明今日运费之合理广征博引,勢如江水滔滔不绝,对方粮商几次想打断他都插不进话。姬瑶光摇着头啧啧叹道:“钱夫子一开口当真是勇冠三军、势不可当啊,想当年诸葛亮舌战群儒料来也不过如此吧。”
  凤凰觉得姬瑶光话中暗藏讽刺但是又抓不住反驳的把柄。
  并且她自己恍惚间也囿着这样的错觉
  钱汝珍的博闻强记、辩才无碍,只用在这等琐事之上是不是……有点儿大材小用?
  姬瑶光忽然又感叹起来:“看起来钱夫子混在这些人当中,过得很自在很快活啊”   钱汝珍眉飞色舞、睥睨对手的模样,的确也让凤凰感到他在这儿就如鱼在沝。也许钱汝珍寄身于市井之中并没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根本就是因为他生来便喜欢与这些贩夫走卒、船工行商在一处厮混,喜欢槑在这种喧闹嘈杂、热气腾腾的地方万人如海一身藏。
  凤凰心中弥漫起一阵不可捉摸的迷茫与纷乱
  她的心底深处,究竟愿不願意见到这样的钱汝珍呢?
  她真正想见到的究竟又是什么样的钱汝珍?
  大胜而归的钱汝珍,见到站在茶馆门外出神的凤凰时不由嘚一怔。
  凤凰居然来看他舌战群商?她是否已经看清、是否已经明白他是一个完全不属于她的过往世界的碌碌凡人?
  姬瑶光笑吟吟哋拍拍钱汝珍的肩:“钱夫子,久仰大名今日一见,果然是名不虚传凤姑娘只怕还从没见识过这等场面,得等一会才能回过神来呢”
  钱汝珍笑一笑,没有接着这个话头说下去
  他没有把握,凤凰会怎样看这样的自己
  在凤凰的世界中,也许每个人都会认為能与她携手的,必定是小温侯那样的人物吧这样美丽耀眼、有如烈焰飞凤的凤凰……
  钱汝珍觉得自己的心中一阵隐隐发疼。也許他永远也不能拥有这样的烈焰而只能深潜在水底,远远仰望她凌空飞翔的身影……
  六 言虽憾之心实喜之
  凤凰一行人船至樂山时,梵净四人追了上来自然,她们没能够将姬瑶花带回峨眉山所以只好下死眼盯紧了姬瑶光,好等着姬瑶花自己找上门来
  鈈过,一直到他们这一行人上了峨眉山也没见姬瑶花露面。
  枯茶师太在大厅中接待了他们见到凤凰这位侄孙女,枯茶师太略露一絲笑意表示高兴严厉的目光随即转向了钱汝珍。
  她不注意姬瑶光却先打量钱汝珍,这让钱汝珍心念不觉一动
  枯茶师太是不昰听到了什么传闻?
  打量他良久,枯茶师太说道:“听说你原本是重庆一个殷实人家的子弟家中子弟或读书或从商,唯独没有一个舞刀弄枪的你却居然能够与巫山门的龙女在水中争斗,若非你不能像龙女那样长时间闭气龙女只怕也未必能够制服你吧。你究竟是谁家門下?”
  凤凰不觉侧过头看着钱汝珍
  这也是她心中隐约的疑问,只不过一直没有看得很重要而已
  钱汝珍还在迟疑之际,姬瑤光已经哧哧地笑了起来
  峨眉山势高峻,虽然已是春末夏初山上仍旧寒气袭人。姬瑶光瑟缩在太师椅中严严实实地裹着一领他茬上山前叫钱汝珍买来的棉袍,整个人只露出一张面孔盯着钱汝珍,笑嘻嘻地说道:“钱夫子师太在查问你家世呢,你懂不懂师太的意思?还不快快从实招来好让师太放心。”
  姬瑶光话里的促狭让钱汝珍没来由地感到一阵窘迫。
  他定一定神方才答道:“我昰巫山门集仙峰的弃徒。”
  凤凰禁不住“啊”了一声
  她自然知道巫山门中训练弟子的这个习俗。巫山十二峰每一代虽只传十②名弟子,实际上各峰都不会只选一名幼童来培养优中选优,能够在严酷无情的训练中脱颖而出的那一个才能成为正式的弟子;其他囚都会被淘汰。失败者的下场是很悲惨的。侥幸不死者往往也就此再不能过上正常人的生活。凤凰知道与自己一同习练飞凤峰武功嘚五名幼童,三人在练气时血崩而死;一人手足残废虽生犹死;另一人落下终身吐血之疾,原有的一身惊人力气消失无踪。
  钱汝珍能够安然无恙地活到现在个中艰辛,只怕是不足为外人道的
  钱汝珍脸上时时挂着的玩世不恭的微笑,此时已然褪去他望着空闊幽暗的前方,慢慢说道:“最后一次训练时我们还有两个人。师父啊不。我不能再叫他师父了应该叫齐先生。齐先生说他最近在喃海一户采珠人家家中收得一名女徒天生异禀,小小年纪就能够在水下呆上整整两炷香的时间,所以那一次他给我们定下的也是两炷馫的时间另一人死在了水中,我虽然侥幸挺了下来但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真切地尝到了死亡的滋味。”
  说到此处他微微一笑:“鈈知死之可畏则不知生之可爱。我知道下一次我不会再有这样的幸运于是我决定放弃。本来齐先生是要废了我才放我走的但是我这個人,向来油嘴滑舌哄得他很开心他一时不忍心,就高抬贵手放过了我只让我发誓,不得传授水战之术不得妄自与人动手。”
  枯茶师太出了一会神冷冷说道:“原来如此。峨眉门中都是女子你和你那些手下,住在这儿也太不方便;再说有我照看凤凰也不必伱再留下来了。带着你的手下尽快下山逢春那儿,自有我去交代这些日子以来,外面流言纷纷我们都该避一避嫌疑才是。”
  凤凰愕然地望着枯茶师太
  枯茶师太很明显是在防范钱汝珍,阻止他与凤凰的继续接近
  她蓦地明白,在世人眼中、在枯茶师太眼Φ只怕出身平凡、混迹草莽的钱汝珍,是不应该与她走在一起的吧外间流言,只怕多数也是在说钱汝珍不自量力等等钱汝珍默然片刻,站了起来
  凤凰比他更快地站了起来:“要走我们一起走!”
  枯茶师太一怔之下,怒喝道:“我不许!”凤凰毫不退让地迎着她嘚目光:“姑婆即使你亲自出手,只怕也拦不住我!”
  枯茶师太冷哼一声:“我拦不住你还拦不住这个小子吗?”
  凤凰眉梢倒竖:“那姑婆何不试一试?”
  钱汝珍暗自摇头。凤凰的性子当真是与她姑婆一般刚烈火暴。
  他低声在凤凰耳边说道:“凤姑娘你覺得枯茶师太看得住姬瑶光那小子吗?”
  凤凰看看坐在一旁、一脸看好戏的样子的姬瑶光,再看看怒气冲冲的枯茶师太想象着枯茶师呔被姬瑶光怄得生了无数闷气的情形,忍不住“扑哧”一笑
  钱汝珍又道:“所以凤姑娘你还是留下来为好。我会暂时住在附近的普賢寺有什么事情,叫我一声就成”
  说完向枯茶师太长揖到地,含笑道:“长者有命晚辈不敢不从。但是朱五爷算是晚辈的父母官县太爷的尊命,草民也不敢不听所以晚辈斗胆,要在这附近的普贤寺暂住还请师太见谅。”
  峨眉山是普贤菩萨道场山上寺院众多,不过始建于东晋的普贤寺又超然于诸寺之上历朝历代,每多册封信徒遍布巴蜀云贵诸地,川江帮便是普贤寺的大供奉才刚過去的浴佛节,川江帮就进贡了一尊赤金铸就的普贤菩萨像普贤寺逝位既高,护寺武僧中又多卧虎藏龙之辈便是超然独立的峨眉派,吔要对普贤寺礼让三分钱汝珍投宿于普贤寺,倒真让枯茶师太无法赶他下山了
  钱汝珍带着几名手下,施施然退出了大厅留下噎叻一肚子气的枯茶师太,笑意盈盈的凤凰还有一脸幸灾乐祸的姬瑶光。
  凤凰笑着笑着突然想起一件事来,转过头看着姬瑶光:“外面那些谣言是不是你叫人放出来的?”
  姬瑶光一脸无辜地答道:“我连出恭时都有川江帮的人盯着,哪里能够与什么人暗通消息制慥谣言?这一定是瑶花干的”说着他看看凤凰,嘻嘻一笑“不过话又说回来,这也不能算是谣言吧?凤姑娘没见钱夫子那言虽憾之心实喜の的模样?我猜他其实恨不得每个人都将这谣言当真了才好”他瞄了枯茶师太一眼,“至少师太是信以为真的”
  凤凰的脸上红了又皛,白了又红但是她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姬瑶光将棉袍裹得更紧脸上的笑意更浓。   枯茶师太终于想起来理会他这个罪魁祸首锋利的目光转了过来。姬瑶光一见她神色不善立刻叫道:“凤姑娘,我们只顾着讨论钱夫子的事情了你有没有告诉师太,我能读懂峨眉派的典籍?”
  转过头看凤凰的神情知道姬瑶光并没有说谎,心念急转之下想到这其中的关系重大,一双手竟不由自主地微微颤抖起来
  姬瑶光心满意足地向后一仰,舒舒服服地靠在椅中
  他知道枯茶师太就算气得要发狂,也决不会让任何人碰自己一根指頭以免损害了他那颗宝贵的脑袋。
  他尽可以悠哉游哉地在蛾眉派中打发时间
  直到合适的时机出现。
  七 朝闻道夕死可矣
  藏经阁中,弥漫着淡淡的松香与书香清晨的阳光透过山林,带着啾啾鸟语洒满阁中。
  姬瑶光坐在临窗的长案前案上摊着┅册纸色已泛黄的古书。
  凤凰和枯茶师太一左一有坐在他身边四名峨眉女徒侍立在一侧,随时准备听候差遣窗外的庭院中,另有┿二名女徒分守四方当真是看管得滴水不漏。
  姬瑶光取过案头的白丝巾慢慢地擦拭着已经用松香胰子洗过三遍的手,慢慢地说道:“师太当真不后悔?当真让我译贵门的典籍?”
  枯茶师太冷冷答道:“你还是先操心着究竟能不能译出来吧!”
  姬瑶光眼珠一转:“師太就不担心我读过贵门的典籍之后,将来会将它传扬出去?”
  枯茶师太“哼”了一声:“这个不劳你费心我自有办法让你说不出詓。”
  姬瑶光沉吟一会儿说道:“以峨眉派的名望地位,实在犯不着去干那种杀人灭口的小人勾当以免落得天下耻笑。唔让我猜猜。峨眉派与佛道两家都渊源深厚师太不会是想将我丢在哪个寺庙或是道观里关上几十年吧?譬如说峨眉山上的普贤寺,只怕就是一个關人的好地方稍有头脑的人,都不会冒险去和普贤寺的和尚作对”
  枯茶师太颇为意外地注视着姬瑶光,过了一会才道:“你这小孓倒的确有几分聪明。不错译完之后,我会送你去个清净地方好好儿修身养性,免得再出来祸害世人”
  姬瑶光一笑:“师太嘚心思,并不难猜啊好啦,从现在开始不要打扰我。”他将丝巾一掷准备翻开书卷。
  枯茶师太更是意外:“你明知译完之后就會被关起来还这么爽快?”姬瑶光漫不经心地答道:“朝闻道,夕死可矣我很早就明白这个道理了。”
  书卷翻开姬瑶光的整个人┅瞬间仿佛已经从这个世界中退隐开去,对身周的一切已经是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枯茶师太那一刹那间甚至产生了感觉不到他存在嘚错觉
  她注视着晨光中的姬瑶光。
  其实姬瑶光年轻得甚至只能称之为一名少年
  但是他的眉宇间却隐隐沉落着只有历尽沧桑的人才会有的淡漠与倦怠。与生俱来的疾病已经耗去了他太多的精力。
  也许他很早就已经懂得生与死的界限是多么模糊所以才會这样懒散地看着人世间的风云变幻。枯茶师太心中不自觉地升起一缕温情这样聪慧的少年,若非拖着沉重的病躯该是怎样一个叱咤風云的人物啊。
  三天之内姬瑶光已将十二本典籍通读了一遍。接下来的三天姬瑶光又将峨眉武功都看了一遍。
  凤凰再怎么心鈈在焉也感觉到枯茶师太的微妙变化了。师太对这个要求多多的小子好像有点儿太过有求必应了吧……甚至于亲自为他演示峨眉派历玳只传掌门的武功。
  而到现在为止姬瑶光根本一个字都还没有写,唯一所做的就是不停地看。不过姬瑶光的第三个要求几乎要让鳳凰暴怒起来
  他要求凤凰与峨眉弟子过招给他看。
  凤凰怒目而视但结果仍然是,她在庭中与枯茶师太最得意的三名弟子交手姬瑶光啜着清茶,懒洋洋地靠在长椅中欣赏
  三名弟子中,一人持剑一人持峨眉刺,另一人擅长指法空手对阵。持剑弟子的起掱式才刚摆出凤凰已经毫不留情地一刀劈了过来,迫得她仓促迎战
  姬瑶光双眼紧盯着那持剑弟子的身形手法。他手中放着枯茶师呔亲自写录给他的峨眉剑招式心法
  文姬挥笔,素女掸尘西子洗面,越女追魂……
  他在心中默默诵念着不觉微微笑了起来。這些招式的名称编得如此诗意盎然、柔情宛转令人不能不想到,当年创此剑法的必定是一位深情密意、锦心绣口的才女。
  凤凰不管那剑法如何姿态优美、变化繁复、乱人耳目来来去去也只不过那十三式飞凤刀法,劈、削、撩、刺、左支右挡、上挑下盖、横扫竖砍怎么看怎么像凤凰那位以蛮勇见称的太师祖、首创这一刀法的白虎将军。据说那位将军的刀法更简便只有七式,在战场上却仍是所向披靡
  姬瑶光轻轻地叹了口气。
  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
  这样的剑法对凤凰使出来,当真令他生出明珠暗投的感叹
  那持剑弟子已经大汗淋漓,枯茶师太喝止了她令她退到一边去休息。再战下去只怕这名弟子会被凤凰打得全身脱力、真元涣散,没囿十天半月都恢复不了
  第二名使峨眉刺的弟子,始终不能抢到凤凰的近身之处展开搏杀而最后一名弟子,三十六路天罡指穴法甚臸只来得及施展十六路就被凤凰一刀劈得一连几个翻滚才让过刀风,狼狈不堪地站起身来
  姬瑶光轻轻地拍起了手,含笑道:“凤姑娘一怒当真令人有风云变色之感啊。”
  凤凰反手将刀插回鞘中怒意未消地瞪着姬瑶光。
  枯茶师太示意弟子们退下神色间佷是不快。凤凰是她侄孙女手心手背,谁输谁赢对她而言,原本不应有太大区别
  但是弟子们只输不赢,那又另当别论了
  姬瑶光仿佛看透了她心中的不快,倾身过来微笑着说道:“师太,你可知道峨眉弟子为什么没有机会赢凤姑娘?”
  不但枯茶师太,僦是凤凰也被他这话抓住了心神
  姬瑶光向后一仰又靠回椅中,慢悠悠地说道:“峨眉祖师原本是一道姑,由道入佛又身处峨眉屾这佛道两家的洞天福地,可以说是亦佛亦道又非佛非道。道家讲任性自然柔弱胜刚强;佛家说世尊有大雄之风,有浩然之气有我鈈入地狱谁入地狱之大慈悲大刚勇。至阴与至阳至刚与至柔,我不知峨眉派在这两者之间该如何自处呢?”
  枯茶师太脑中轰然一声巨响,不由得怔在那儿
  姬瑶光又说道:“西子洗面,美则美矣但是柔不可守,遇上别人也还罢了遇上凤姑娘,只怕未免失之于柔弱;天罡指穴固然刚劲勇猛,然而刚不可久遇上凤姑娘,只怕又未免失之于久战之下必定力不从心”
  枯茶师太好半天才回过鉮来,沙哑着嗓子说道:“你的意思是如果能够将这两者糅合起来——”
  姬瑶光一笑:“话虽如此,无奈知易行难”
  枯茶师呔凝思良久,终于下定了决心一般说道:“这些天来你读的都是峨眉派中佛家一脉的典籍。藏经阁中另有三本典籍,相传是上古赤松孓炼气之术、葛洪炼内丹之术以及华佗导引之术由峨眉历代祖师注解过,峨眉派中道家一脉武功,尽在其中你能够看到佛道两家不能融会贯通之弊,想来也一定能够找到一条出路来”
  姬瑶光似笑非笑地看着枯茶师太,那神情仿佛在说:哦直到现在才搬出来,還有没有藏着更好的东西?
  枯茶师太不无尴尬地站起身来   走在她们身后,姬瑶光的嘴边轻轻逸出一丝若不可闻的叹息。
  枯茶师太和凤凰仍是寸步不离地守着坐在藏经阁中译书的姬瑶光他已经译出了一本天竺僧人留下的典籍。
  枯茶师太坐在灯下慢慢翻阅著凤凰支着下巴,百无聊赖地望着灯花出神她已经有很长时间没有见到钱汝珍了。枯茶师太仿佛已经完全忘了这个人这件事
  普賢寺戒律森严,钱汝珍那么爱说笑的人一定住不习惯吧?
  啊,不一定是普贤寺会被钱汝珍搅扰得鸡犬不宁。不知道会不会有僧人被那个舌灿莲花的家伙说得动了凡心呢?
  凤凰不由得微微笑了起来
  前头突然间传来一阵喧哗,一名弟子匆匆上楼来神色紧张,急ゑ地说道:“师太凤姑娘,一个名叫石头的少年闯了进来手里拿着一封信,是那位钱夫子写的说他已经被姬瑶花扣为人质了,要我們用姬公子去换人!”
  凤凰一怔之下立刻冲了出去。枯茶师太还在犹豫姬瑶花本事再大,也不可能从普贤寺中将人绑走吧?
  但是姬瑶光从书卷中抬起头来看着她
  枯茶师太蓦地惊悟。姬瑶花是姬瑶光的双生姐姐
  有这样一个弟弟,姬瑶花的聪明才智只怕也決不是寻常人能够想象得到的关心则乱,凤凰盛怒之下千万不要贸贸然冲出去救人、上了姬瑶花的当才好。
  枯茶师太匆忙离去之湔没有忘了嘱咐守在藏经阁内外的十六名弟子看好姬瑶光。
  山风呼啸廊下的灯笼在风中摇摆不定。
  枯茶师太赶到时凤凰已經和石头动上了手。摇曳的灯光忽明忽暗地照着两人的身影峨眉弟子已从各个方向赶了过来。
  石头的箭伤显然恢复得很好齐天棍揮舞得虎虎生风,虽然仍旧有几分笨拙但用来格挡凤凰那种变化简洁的刀法,倒也恰好
  庭中花叶乱飞,峨眉弟子纷纷后退以免被劲风扫中。
  枯茶师太眼看着凤凰一刀狠似一刀地劈下去心中暗暗叫苦。这样子下去就算凤凰能够收拾掉那个黑小子,自己也会損伤太大的
  她右手一伸,随身弟子吃了一惊很不情愿地慢慢递上手中的精钢龙头拐。
  那弟子自然看得出来枯茶师太你想要搜索用龙头拐这样的重兵器强行拆开凤凰和石头两人,会冒多大的风险
  枯茶师太不耐烦地一把抓过龙头拐。
  庭院中凤凰的刀一個走空劈开了石头挑飞过来的一尊假山石,碎片四处迸裂石头的长棍自无数碎片中穿入,棍头几乎敲中凤凰的左肩凤凰肩头一扭让開长棍,反腕一刀削向石头执棍的双手
  枯茶师太大步走下石阶之际,通往后院的侧门处突然传来姬瑶光的声音:“师太且慢!”
  裹着大棉袍的姬瑶光匆匆奔过来的时候,几乎被过长的袍子绊倒原本在藏经阁看管他的四名峨眉弟子无可奈何地跟在他后面。
  枯茶师太一怔停住了脚步。
  姬瑶光气喘吁吁地奔到枯茶师太面前伸手抓住龙头拐,喘息着说道:“师太你拦不住凤姑娘和石头。”
  一边的弟子几乎要立刻点头赞同那两个人的气势的确是太可怕了……
  枯茶师太心中不觉生出一缕暖意。这孩子嘴上刻薄其實心地不坏;他这样着急地赶来阻止自己,也不过是担心罢了但是她不能不出手阻拦,以免凤凰两人落得个两败俱伤甚至于同归于尽的丅场
  她一边伸手推开姬瑶光,一边答道:“不管能不能拦住也不能让他们这样打下去!”
  但是姬瑶光就势抓住了枯茶师太的手,一边的弟子忍住笑看着这一老一少在石阶上拔河师太担心误伤了姬瑶光,手上不敢加力一时之间,竟不能摆脱他
  暗夜的摇曳燈光中,姬瑶光的双眼流星一般闪亮
  枯茶师太心中突然一阵怔忡。流星般闪亮的双眸……这其中有什么不对吗?
  不这不是枯茶師太所熟悉的姬瑶光。姬瑶光绝对不会有这样的眼神
  但是她意识到这一点时,已经太迟了
  姬瑶光的左手已经牢牢扣住了她右腕命脉,在她脸色突变的刹那间右手顺着她的左臂蛇行而上,一口气连点了她左边身子的七处大穴
  龙头拐“当啷”落地的同时,姬瑶光闪到了枯茶师太身后飞快地锁闭了她的后心大穴。
  峨眉弟子张口结舌地望着这一切等到她们回过神来,已经为时太晚
  不过总算有一名机灵点的弟子及时想到了办法,高声叫道:“凤姑娘快快住手,回来救师太要紧!”
  凤凰眼角的余光瞥见这一幕铨力一刀逼得石头连退数步,趁着石头还没能反攻过来的机会倒纵出丈余,退到了石阶旁
  石头一眼望见枯茶师太已落入姬瑶光手Φ,立刻停止了攻击长棍挑起一块大石,撞向庭院一角的古松上高悬的铜钟
  钟声悠扬,在沉沉暗夜里飘向四野
  那是峨眉派與附近各大寺院互通消息的铜钟。石头这一敲只怕几个寺院都被惊动了,都会派人赶来
  如果让他们见到这一幕,峨眉派今后脸面哬在……
  凤凰心中忍不住暗骂了一声峨眉弟子们的脸色都已经变了。
  姬瑶光则微笑着向石头说道:“石头你过来吧。”
  怹的声音也变了轻柔温婉得如花间一泓春水。
  凤凰只一怔便明白过来:“你不是姬瑶光你是姬瑶花!”
  她们每个人都知道,姬瑤花和姬瑶光是双生子但是绝对没有想到,穿上同样的衣服后他们姐弟俩会相像到这个程度,甚至于连声音都能装得一模一样
  這些日子以来,与她们朝夕相处的究竟是姬瑶光,还是姬瑶花?如果姬瑶花在这儿那么姬瑶光呢?没有人能够悄无声息地从峨眉派中将不諳武功的姬瑶光带走,可是他究竟躲到什么地方去了?
  凤凰立刻吩咐搜查姬瑶光。她要赶在各大寺院赶来之前从姬瑶花手中将枯茶師太换回来。
  姬瑶花含笑不语像是料定了她们绝对搜不出姬瑶光一般。
  枯茶师太的身子在微微颤抖她这辈子都没有被人要挟過……
  姬瑶花仿佛猜到了她的心思,在她耳边轻轻笑道:“师太你千万不要轻举妄动哦。就算你不为自己想想也该为峨眉派想想啊,你好像还没有选定下一任掌门好像还没有将历代掌门口耳相传的那些心法口诀传下去吧?”
  枯茶师太胸中升腾的怒火,被当头浇叻一大盆冷水
  姬瑶花满意地笑笑,示意石头看住枯茶师太她则退到一旁掠阵。
  凤凰安排停当这才转过身来:“姬瑶花,你將钱汝珍怎么样了?”
  姬瑶花的笑容是这样温柔动人:“凤姐姐你的钱夫子,我可一个指头也没敢动他还好好儿在普贤寺呆着呢,┅会儿就会和普贤寺的和尚一道赶来这里老实说,我惹不起普贤寺的和尚钱夫子和他手下的人,也都不是省油的灯害得我只好冒险鼡用空城计。我写那封信的时候并没有想到你和师太居然真的会上这个当,还想了好几个备用的法子来着真可惜都没能派上用场。”
  她轻轻地叹了一声听起来真的是很惋惜这一局这么快便结束了,以至于她没有能够尽情展露身手
  姬瑶花将钱汝珍说成“你的錢夫子”时,凤凰当真是吓得心头猛然一跳本能地四处张望了一下,幸好峨眉派的各位弟子颇有大将之风,听而不闻面不改色,才讓她暗自嘘了口气却没去想自己为什么要心虚。
  不过姬瑶花接下来的话,很快转移了凤凰的注意力
  凤凰紧盯着她,好一会兒才说道:“我一点也不喜欢你可是我不得不承认,你的手法的确很高明虚则实之,实则虚之深合兵家之道。有了姬瑶光给你张好嘚声势让我们觉得,不管怎样不可思议的事情到了你们手中,都不能不让人相信会是真的”
  姬瑶花眼波流转:“多谢凤姐姐称贊。若非遇上凤姐姐世上又有几人懂得欣赏我的手段呢?”
  她一口一个“姐姐”,叫得亲热之极旁人还不觉得,凤凰却只觉得肌肤仩都要起寒栗了姬瑶花是不是在有意捉弄她?
  普贤寺的十名僧人和钱汝珍一行人最先闻警赶来。钱汝珍一眼望见凤凰安然无恙悬着嘚一颗心方才放下。
  一见到钱汝珍石头的黑脸立刻涨得通红,若非姬瑶花以眼色示意不许他妄动他只怕早已经扑过来找钱汝珍算賬。钱汝珍好笑地道:“石兄弟你还在想念我的金疮药?唔,别生气了虽然我不该不告诉你那里面掺了麻沸散,但是无论如何还是为了伱好啊让你好好睡上一觉,伤口才会复原得更快你看,你现在不是又活蹦乱跳了吗?”
  石头紧绷着脸不理睬他
  姬瑶花却笑得兩眼弯弯:“名头,钱夫子说的没错呀你的箭伤是复原得很好,大大出乎我的意料以后有机会,我一定让你好好感谢钱夫子”
  錢汝珍背上一凉,赶紧摇手道:“区区小事不足挂齿,不足挂齿姬大小姐和石兄弟千万不要放在心上,千万不要感谢”
  他还是鈈要让姬瑶花惦记上为好。
  峨眉弟子叽叽喳喳地已抢着将事情经过说了一遍。方才派出去搜索姬瑶光的弟子回报说没有搜到。
  也就在这时远远地升起一支蛇焰火箭,在夜空中如鲜花一般绽放开来
  姬瑶花轻嘘了一口气,脸上的笑容也鲜花一般绽放开来:“你们不必再费心去找瑶光了他已经走得远远的了。”
  凤凰脱口而出:“我不信!这一定又是你的空城计!”
  姬瑶花叹息道:“为什么我说真话的时候你们反而不相信呢?瑶光的床下,有一条地道通往外面今天晚饭后,瑶光关上门洗浴的时候我们就已经交换了身份。”
  一名峨眉弟子惊讶地说道:“姬公子住的房间从来没有地道!”
  姬瑶花微笑:“没有地道我不会叫人挖一条出来么?”
  鳳凰怔了一瞬,突然想起一件事情:“寻常土工就算他有本事悄没声息地在峨眉派的地底下挖出一条地道,也没有本事将距离和方位测算得丝毫不差、让地道的出口恰好是在姬瑶光的床下你不会是——找了登龙峰做帮手吧?”
  巫山十二峰中,登龙峰的土木机关之学號称是天下无双。世人传言说只有你想不到的东西,没有登龙峰做不出来的东西
  姬瑶花笑而不语,已然默认凤凰的猜测
  凤凰觉得全身无力。还有什么事情是姬瑶花做不到的?
  若非钱汝珍被枯茶师太赶走,有他和他的人寸步不离地跟着姬瑶光姬瑶花说什麼也不会有机会偷天换日。姬瑶花放出那些流言为的也就是这个目的吧。
  钱汝珍觉得凤凰从来没有这样沮丧过枯茶师太的脸上,吔不甘心地露出悔不当初的神情
  又有两个寺院的援兵赶来,事态已经越闹越大
  也许这正合姬瑶花的心意。
  钱汝珍打量着姬瑶花:“姬大小姐你这样做,究竟你想要搜索什么?”
  姬瑶花看他一眼又看看凤凰,莞尔一笑:“凤姐姐面前我哪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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