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正绫的动作和金木研习惯动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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沪ICP备号-1懈风尘 第十章
洛天依到底是留下了陆岷送来的玉佩,又修书一封连同那金杯锦盒差人一道归还了方同之,具体情形如何乐正绫自然不知,但自那日后方同之便没有再来过歆芷院,理所当然地,陆岷成了歆芷院真正的常客,休沐之日必是要到,平时下朝途经,也要到院门问候,又频频有书信往来,使得“歆芷院的洛都知要出平康北里”之言一时塞耳,像平地起的一阵风,扶摇直上,在夏季极烈却又极明朗的日光下行遍长安烟花之地。 当洛天依带着喜色为陆岷向院门疾步而行时,乐正绫的日子或许可用乏味形容,作为北里的新人她的名头也算是响亮,提到琵琶或是健舞,哪位郎君心中不会过一过乐正娘子的名字,但似乎就欠着那么一点火候,至此她的名字也不过是不温不火地存在于他们心中罢了。 洛天依此后也旁敲侧击地询问过几番,乐正绫没有多说什么却也没有了那日的犹疑,只是微微地摇头,过后便将话头扯到了琴歌与诗艺上,要洛天依指点一二。 一日午后,乐正绫又借了学诗的由头缠住了洛天依,于洛天依而言,酒席上敷衍之用的所谓闺怨之辞即便心中并无所思所感凭辞藻堆砌便足以应付,而现今她已有人可寄相思,这寥寥数语岂非信手拈来?可砚中的墨早已磨过多时行将干涸,乐正绫面前的纸上还是空无一字,执笔做思索状,目光却不觉瞟到了窗外嬉戏的天钿和释天那边。 “阿绫呐……” 毛笔尖上垂挂的一滴墨“啪”地摔落在纸上,乐正绫如梦方醒,肩膀一颤扭过头,眼神无辜地望向洛天依。 “啊,算了算了。”洛天依无奈地摇头看着手中的满是字迹的信纸,教了半刻反而是自己诉起了衷肠,便拿起了竹笛唤来天钿,将叠好的信纸扎在它的脚爪上,抬手把它送出窗外。 天钿黑色的尾羽在窗外的树影间一闪而过,向着高墙之外而去。 似乎有什么不一样了。 即使是为教乐正绫而写的诗文,字字句句都是为他而生,挥毫起落或工巧或古拙,自有柔情似水与墨香一道流淌到纸上,洛天依想到此处,嘴角不自觉地带上了一丝笑意,再想提笔才发觉天钿已被她支出去了方才将笔搁下,想着自己身为艺妓本是阅遍风月,情至浓处却还免不了这般小儿女情态,笑意又深了几分,却见乐正绫面无表情地把蘸饱墨的笔伸进了笔洗里,继而漫不经心地搅动了几下。 “阿绫?” 乐正绫抖干笔尖上的水,又略略收拾了一番,道:“我不像天依你,不是这块料。” 洛天依虽觉乐正绫意有所指,一时却也弄不清她的弦外之音,只得权且当她是对诗文泄了气,刚想出言安慰,却见乐正绫笑颜如初,轻松道:“我还是只向天依学琴歌,安心做个乐妓便好了。” 洛天依有些许诧异,近来阿绫和言和的行为都让她感到奇怪,但她终是陪着乐正绫一起笑起来,而此前正堂外一直被她刻意忽略的喧嚣,此刻突然无比清晰起来。 “言和最近如何?”洛天依问,“这几日门外前来拜访的络绎不绝,她当真都是来者不拒的吗?” “言和三天前广散书笺,不论流入谁手,都可以此为凭前来拜访。”乐正绫道,当时假母看着那叠胭脂色的书笺就如看着成堆绢帛的样子令她不齿,她不知这是否是言和自己的意思,当时她只是无意中见到言和面色清冷地埋头在成沓所谓彩笺中运笔如飞,好似那一瞬的妩媚不过是幻像。 “也不是全都会见,言和已回绝过不少了,多是些贩夫走卒之流,他们倒也有自知之明,没有太多纠缠。”乐正绫回忆着正堂外的情形,当时假母并不允许她们在正堂露面,但乐正绫还是偷偷跑去呆了片刻,只记得那些人手中皆是一片艳红,与夏季的日光一样灼目。 “饶是如此她这几日也见了十数人……今日更是与八位郎君同席共饮,这……”洛天依眉头微蹙,侧耳听着外面久未止歇的寻欢作乐——言和你到底想做什么呢? “秦某再与言娘子共饮一杯。”耳畔劝酒声已不知响过了几遍。“他方才的诗是……‘临渊徒羡鱼’么”言和心中想着,面前举着酒杯的郎君面容已有些辨不清了,但此时这已无甚轻重,连续饮酒后的倦怠让她难以将字词拼凑成诗句,原本游刃有余的她此时作出的诗恐怕是要入不了座中人的眼了。 不过眼前有些朦胧的图景中,他们看起来都很尽兴,今日的宴饮由她邀客,几人虽身处居室之内,却因来者皆为好兴诗赋之人,平添几分流觞曲水之乐。 言和轻扶广袖尽饮杯酒,在莲纹丝布之后她方能垂下嘴角,来者不论平日怎般,这会儿都是疏朗随意的性子,屋中东角已有三四人相与枕藉,席地而卧。想来这一宴将散,她松了一口气,在放下衣袖时才觉得微笑并不是那么困难。 时近日暮,乐正绫走进内院将释天和天钿的笼子收到檐下,回转时心中不知动了哪一念竟顺着回廊绕过了牡丹丛到了言和门前,乐正绫从半掩的木门中看了一眼,房中寂静,她纳闷回头,却愣在了原地。 言和斜倚廊柱,发髻有些松散,宽大的衣裙肆意铺展,在暗灰的青石砖上乱散一地繁花。她没看到乐正绫,绯红的脸颊侧向院墙那边,在夕阳下更显旖旎,因醉意而欲阖的眼睑有些固执地尽力睁大。 洛天依的天钿飞跃墙垣,它的黑羽在橘红的天穹下十分显眼,乐正绫确信言和看到了,但她不知道她为什么那么执着于一只鸲鹆。她的目光随着天钿追到屋宇,天钿没入鳞次栉比的乌瓦下,而她的眼神最终落在乐正绫身上。 “言和……” “我无人可爱。”言和微笑,将双目交给了疲乏轻轻合上。 “……什……什么?”乐正绫有一瞬间的不解,但旋即她明白言和并不是在自言自语,她回答了一个问题,虽然乐正绫自己都不确定自己是不是会问出那个问题——为什么你要这么做? 乐正绫突然感到心脏的跳动异常剧烈,猛烈地撞击着胸腔,几乎带起了肩膀的抖动,她极不安,言和的笑容在刹那间给了她无可留恋的感觉,即使那一刹过后言和就收起了那种笑。她疾步向言和走去,言和却在此时睁眼,直视的目光逼停了她的脚步。 “鸿雁传情,他们也是有心。”言和的口吻像是在演着一场戏。 “言和你也会……” “我啊——一直在想怎样的奇巧心思能让他们喜欢。”言和却迫不及待地出言打断,“天依真是聪明呢。” 释天在乐正绫手中的笼子里,言和看着不明所以地蹦跳着的它道:“只是不知阿绫和释天愿不愿意帮我?” 七日后,歆芷院言娘子的“青鸟笺”名动长安。
懈风尘 第九章
九 平康北里素来歌吹不绝,便是五更报晓之时,许是也有权贵在温香软玉环绕之下,与坐侧伎子一同为那压过了丝竹的钟鼓交鸣发几句牢骚。但不论那几通鼓后外面街坊如何渐起市井喧哗,这里在清晨时分总是不同于别处的寂寥,似乎是纸醉金迷的靡靡之音亦是有限,他时已透支了干净,便要在一时用最坚固的寂静来抵。 已是辰时末,很少有的,乐正绫竟然觉得有些疲惫,恹恹地倦施脂粉、倦梳髻鬟,自庭院中看来,那带着几分慵懒倚在窗边身姿掩在一树芭蕉后面,像极了一幅春日美人图。 但她自己却未觉,从这里正可以看到言和的房间,昨夜起就匆忙关上的房门今早被“吱呀”一声推开,因大力合上又弹开一条缝隙,木料相碰的声音里含着隐而不发的怒意,最后却被屋里的手无声地再度关紧,镇静又冷淡,直到现在也依然紧闭。她百无聊赖地盯着那扇门,不知内情便猜不透那后面究竟发生了什么,但好像只要盯着等到门将开未开的那一刹就可以寻出些蛛丝马迹,亦或是她纯粹为不想转身觅了个借口。 剖析自身总是件令人心惊的事,乐正绫想到这里五脏内腑不由地打了个寒战,寒意从内里沁到后背。洛天依背对着她坐在她身后,虽然昨夜陪着两位郎君到深夜,现在却是神采奕奕更胜乐正绫几分,正伏在案上摆弄着什么东西。 那是什么乐正绫也知道,假母面含春风地捧着两个锦盒要洛天依过去时大家就已心照不宣了。那两位郎君也是煞费苦心,一同献礼只怕洛天依不能收一拒一显得尴尬只得全部婉拒以表一视同仁,索性请假母代为收下再做打算,便是过后要退要留也算顾及了两方颜面,就没有不妥了。 她知道自己是什么心思,也知道这心思决计没有实现的可能,打定了主意不转身,可背后盒盖开合,珠玉玎珰,终归挨不住寂寞堆起了笑回身凑到洛天依身边。 洛天依面前摆了两个锦盒,一个已经空了,里面的东西现下正被洛天依拿在手里。乐正绫看不出来是什么,只见有藕色的穗子、丝绦从洛天依手掌掌根处垂下。另一个盒子半开着,有什么东西从盒盖下的幽暗中透着闪光,乐正绫便伸手打开了它,洛天依也不阻拦,只道别弄乱了盒底垫的绸子。乐正绫听了也是奇怪,打理衬垫用的绸子有什么难处,如何要这般小心,但待她依言轻缓地移开盒盖,却着实感到吃惊,艳羡和不甘也油然而生——不知用了什么细巧手法,暗红的烫金缎子在盒中绽成一朵莲花,重重花瓣簇拥着中间的金杯,杯身亦铸了一围莲瓣,莲瓣中为飞天乐舞,杯口又杂团花鸟兽,富贵华丽又寓意吉祥。 乐正绫小心地从莲花花蕊中挑起金杯,其实并不需要看得多仔细,单是打开盒子的那一刹就知道赠礼之人的费心,她把杯子拈在手中旋转几圈,羡慕又不失赞叹道:“日常以金器饮食,可使疾病远避,身体常健,哪位郎君这么恳切的心思?” 这时洛天依才放下手中的东西转头告诉乐正绫那是方同之送来的,乐正绫也看到方才她把玩的是一块刻着蝶恋牡丹的玉佩,立时明白了洛天依心中那两人孰轻孰重,心下不免为方同之唏嘘一番。 忽然对面传来“吱呀”声响,一身素衣的言和缓缓步下台阶穿入庭院里的牡丹丛中,那边的牡丹颜色秾丽,她停在一朵朱红牡丹前,垂首似乎是在考量着什么,久久未再行动,白色的身影在那繁华热烈中更显寂寥。 乐正绫不解,轻声问洛天依今晨到底是何变故。 “近一年前那个绸缎商人就对言和极上心,我觉得那人毕竟只是商贾之流,但言和似乎不很在意这一层。”洛天依说话间脸上也带了疑惑的神色,“可三个月前那人提出要赎走言和却又被她拒绝,看今日的情形,只怕这两人是断交了。” “或许这样也好,以言和的才貌,哪个世家子弟为她倾心也未可知。”洛天依补上一句,摩挲着手中的玉佩。 乐正绫含糊地应和了一声,将目光投向了花丛中的那一袭素衣。 言和知道那不过是两个时辰前的事,但那个人的面容似乎已飘得很远,同醉云雨或许还抵不上浮生匆匆一瞥。想晨曦未明时,情意正浓处,一条无意抖落的衣带就让那芙蓉暖帐瞬间覆霜积雪,衣带上的花纹在那人眼中是如此刺眼,只因那是作为一介商贾无法企及的身份的代表。言和早已见过他穿过院门外那些象征地位的车驾时仰视的目光,这使他在踏入院门后倍加需要更为卑微的存在来满足他扮演给予者角色的欲望。 言和明白如何取悦她,正如她深知该如何刺痛他。 这样就没有累赘了,她掐下了几片花瓣,浅红的汁液染上了指甲为她染上许久未沾染过的艳色。 杨安。她心中默念,思绪也悠远起来。 宰相和将军的矛盾定疆终是避无可避,毕竟当年杨国忠领了定疆的情做了定疆的倚靠,也是为有朝一日能利用这一股力量成全己业。虽然定疆的初衷并非是做权贵豢养的鹰犬,但安禄山近来对朝廷的态度过分恭顺,杨国忠虽极言安禄山有作乱之意,而玄宗却对他的忠心又深信不疑,不可不对安禄山多加关注。自己身在长安,要做的自然是探听消息、搜集情报的事。安禄山在京城的心腹之一便是刘骆谷,此人虽在院中宴过宾客但毕竟不是熟客不好接近,倒是那两个年轻郎君常来院中,只不过都环在天依身边…… 心中有所思,目光不觉间就投向彼方,就见那两人手中的物件,再联系近来所闻所见,便不难推断此中内情。那金杯贵重,又有为所念之人驱灾之意,可方同之那样的耿直心意在玉佩面前却不免落于庸俗……不……大概只是因人而异爱屋及乌罢了。 想到此处言和已有了打算,陆岷既不便接近,就从方同之下手……方同之……右威卫中郎将么…… 洛天依见乐正绫看向庭中,住了口也朝那里望去,蓦地撞上了言和的目光,却见言和面上的寂寥皆扫,忽而嫣然一笑尽展美艳,让洛天依也是一愣,待她恍然,那边言和已转身向假母住处而去。 这番突变让洛天依没来由地胸口发闷,便故意把话题从言和那里岔开,道:“其实阿绫也应为赎身做打算,早日从这里脱身为妙,我可将你引荐给来客,你见过后择几个费些功夫。” 乐正绫听了一时语塞,她自有打算,但这般打算太像是痴人说梦,但末了她还是摇了摇头,言语轻缓却似是下了很大决心般道:“天依,我想自己走出这里呢……”
懈风尘 第八章
乐正绫以为待摩柯带着消息回转至少是一个月后的事情了,不想十日后墨清弦便带着她的一弦青登门造访。原是摩柯出门时将一弦青也一并带去,遇到龙牙便立即让它回来传信。 只是墨清弦又特意去找来言和,似乎是潼关那儿也有信给她,这让乐正绫甚至是洛天依都有些诧异这商队涉猎之广,竟还沿途做起了信使来。 “路途漫漫,何物不可言一个‘商’字呢?”墨清弦对她们的惊讶只留下了这样一句解释。 乐正绫展开布帛,里面不过寥寥数语寻常嘱托,于他自己的境况也只有“从军”二字,这让她略有疑惑,却也说不出自己不解的确是何事,叠好帛书却见言和只是拿着那折起的布仔细端详,眉头微锁,望向她的目光已有了询问之意。 洛天依知道言和在数年前曾与一名武官交情甚笃,只是后来武官被调任出京,两人联系便渐渐淡了,而更深一些的事情她也不知晓,便静待言和表态。 言和似是思索了片刻,最后只是道了一句“陈年旧事”就回房去了。而洛天依和乐正绫既无从也无暇深究,因是之前与洛天依有约的陆岷到访,但并非只他一人,旁边还有那位被洛天依取笑“无才”的方同之。 乐正绫知道自己此次不便作陪,便先行离去,正堂中只留了他们三人和几名侍女立侍堂外。 洛天依微笑着看着与她相对而坐的两人,陆岷因方同之在侧而有些拘束,方同之却很是欣喜。 酒过三巡,洛天依与陆岷即席赋诗数首,词句相和,而方同之身为武官,文采自是不如陆岷,见他们两人相处融洽,不免暗自眼红又不好表露,待陆岷一句吟毕,便向着洛天依举杯笑道:“方某以武艺居威卫中郎将,而今却是要羡相如文采惊世了。” “哦?同之对笔墨文章如此上心,少见少见。”陆岷听得这方晋升官职的好友这么一番说辞,忍不住要打趣几句,“不知是慕《子虚》之富丽还是《上林》之恢弘?” “若某有相如之才,即作《凤求凰》!” 此话说得露骨,洛天依与陆岷一时间竟愣在当场,半晌陆岷才假作不解讪讪道:“洛都知在前,同之便是思慕佳人,但这般言辞也有些无礼罢。” 方同之出言大半是冲动所致,言既出而心已悔,只恨自己出言莽撞不仅不能表露心迹反而要让洛天依心生嫌恶,立刻要起身赔罪。 洛天依知晓方同之性子直爽,言辞逾礼并不奇怪,又岂能让客人赔礼,便道:“是妾怠慢,不如妾以琴歌向方郎君致歉罢。 其实洛天依明白这些话的用意,曾经她很希望有这样一个男人能助她离开此地,而不久前陆岷也多番暗示,她几乎是要应允了,但不知为何心中竟生出些不舍来,迟迟未有决断,倒让方同之也开始期待她的青睐了。 琴已陈至面前,她考虑片刻,便将手指压上那七弦,至于曲中何意,只有听者自解了。 越陌度阡,枉用相存。 契阔谈宴,心念旧恩。 月明星稀,乌鹊南飞。 绕树三匝,何枝可依。 乐正绫坐在回廊上,今晚得空的只有她一人,言和也有客人,只是她房内悄然,只见一点烛光影影绰绰地映在窗纸上。乐正绫看不到正堂中的情景,却能听到从那里传来的天依的歌声,恰是孟德《短歌行》中的四句,昔日曹公求贤若渴,心诚意坚,而经天依之口唱出,此中含义乐正绫懂,可她不愿去想,择一良人,白首不离,她必须承认这于一个艺妓来说实在是极幸运的结局,天依又为何要抗拒呢? 在愈来愈沉的暮色中,她不自觉地展开一个略带苦涩的笑,现在的她,想吟《蒹葭》。 很多见过言和的人都说,若以名花喻北里名妓,她当之无愧是独开向月的白牡丹,当她仰躺在床上颠倒乾坤地打量这个世界时,她又想起了自己时常得到的评价。 红烛暖帐,美人身上那光鲜明丽的绮罗尽褪,交叠的花绣漫掀艳浪,淹没了那本该在男人腰侧的佩刀,纠缠住了那未着寸缕的胴体。 床榻之上,言和同往常是极不一样的。那个面容与衣装都清冷如遇广寒的女子此刻从布帛间抬臂支起了半边身子,双颊上泛起的淡红在暧昧的烛光下引人遐思那皮肤的白皙,胸脯因气喘而微微起伏,面上的表情却是事不关己的淡漠。 让人联想到蛇,一条慵懒蜷伏在巢穴中,冷眼世间的白蛇。 直到身后的男人再次从背后拥住她。 但她的确是有些累了,从前她就知道这人的粗鲁,便故意将全身重量挂在那两条臂膀上,不配合地往下溜去,只听得背后一阵低笑。 “郎君知否,东市里那徵羽家掌柜摩柯,今晨他专程托来给乐正娘子带他兄长的信的人到了。”言和在男人的怀里侧身,眼里盛的幽怨便溢出了些许,与平日的疏离不同,这寻求抚慰的模样那人很是受用,让他不由得又绷紧了手臂,“说都城风云,翻覆难测,望多多保重。” “言娘子可有亲眷?” 她唇边挂着晕开的口脂和无谓的笑:“有啊,一别参商。” “莫羡,有我呢。”他似是含着蜜,可听在言和耳中却是说过百遍,已腻了的情话。 但言和却以欢颜答他,贪恋般沉入他的怀中,再次将唇贴上肌肤。 身体似是沉湎,但言和的神思却是无比清明,今日收到的布帛只有二字,却像天依极善的箫,横竖撇捺蛛网样伸展,丝丝缕缕缠成一只茧,将自己缚在其间。 杨安。 从多年前一个人的离开开始,她就在等待这一幕了,只是岁月长流,总是会让人忘记一些事情。 谁道这白牡丹是品行高洁,不屑脂粉媚世,只是没了对知己悦己者的期待,懒于用颜色妆点罢了,反而引得一些自诩清高之人的追捧,而这二字一出,这所谓的品行也可一并捐弃,这让她有了几分愉悦笑容,可启唇却只听得一声叹息。 那人也听见了。 “只恨难解娘子心头忧愁……” 她知道自己不是洛天依,虽然她也曾心有所属。 “不过琐事,妾身微贱,郎君切勿挂怀。” =============================== 顺便,对我的新冒出来的脑洞做个调查: 有报社倾向的都市黑帮文,堕落天使型的杀手天依,被迫用卖肉来向敌对势力示好的龙牙,互相依赖又互相利用的南北组。 喜欢南北组的同志们能接受这个设定吗?
懈风尘 第七章
河在关内南流潼激关山,因谓之潼关。——《水经注》 潼关险峻,有道是天下第一关,踞秦晋要塞,掌关中门户,北望洛渭二水浩荡汇川,南控秦岭千嶂叠峦深谷绝崖。时值春末夏初,那漫山青葱已转苍翠,山环峰绕间深浅不一的绿层层晕染,远眺一羊肠小路自那山林中蜿蜒东去。而若俯视城下,则可见山坳垛口拔地百丈之高,天工鬼斧造的绝壁下黄河滚滚携浪沙以奔雷之势远赴东海。 只是这城头的男人的眼睛却是无暇顾及这天地胜景。 约一月前潼关东北部城墙破损,他身为仙掌县县令掌一方军政刑狱,自是已派人修补加固,城墙下士兵民夫担着青石黄土列队行进,各方工作有条不紊已进行了两旬有余,进展却颇为缓慢,自城头远望,那道豁口依然刺目如一道未愈的伤口。 男子抬手欲拍上那黄土夯筑的古旧城墙,却也明白如今就是将阑干拍遍亦是无用,放下了悬在半空的手叹息一声。 “曹县令。”一名军甲在身的青年男人从城下追上来,眉间亦有忧色,待曹阳转身,立刻附身拱手请罪,“下官督工不力,致工期延误,请县令降罪!” 曹阳摇首,且不说潼关地势险要,难以施工,现下朝廷兵力部署外重内轻,士兵戍守边疆、外击狄戎者众,京畿要地却是守备薄弱,人手本就短缺,兼之正当农时,近年又添赋税,不可横征徭役,延误工期也是情有可原。 “叶参军不必过责。”看遍潼关四野,只见群山连绵,一关傲立,曹阳叹道,“只是这万古用一夫的天堑,是要徒有虚名了。” “叶参军……可有良策?” “自去年冬季起,县中流民突增,此辈若放任自流,则扰乱治安,又多无生计来源,亡者颇多,下官考虑是否可将这些人召集由官府供给钱粮,让他们助力城墙修补。” 曹阳略一思索,心中已有几分赞同,却又道:“浮浪户已是触犯律令,多是四方游走逍遥惯的,可安分下来?” “浮浪户多出于无奈,若有安身之所怎会甘心流离,望曹公广施仁政!”叶拓再次拱手,“其实下官听闻,流民中有一人颇得众人信任,如果他能从中调停,必能成事。” 第二日巳时,县中近百青壮流民在县衙登记录名,领取工具。 不远处的铺子里,乐正龙牙向店家要了一碗馎饦。 店家托着蒸着热气的陶碗向龙牙走去,忽然一顶头盔便“咄”地在博士之前抢到碗下戳在了桌上,博士方要松手一惊之下碗便倾了,眼见汤汤水水的就要沾上那盔顶红缨。龙牙立时向博士肘边一扶,翻手捉住碗口。倏尔颈后劲风突至,龙牙侧头避过却不见拳掌袭来,心道是招佯攻,身下胡床就被一脚踢中,他应变极快,顷刻长身站起,回身出手勾在身后那人的胳膊上轻巧前带。叶拓此时还未及收腿又被龙牙一招正攻破绽,身体歪斜要朝龙牙怀里倒去,龙牙无奈一笑,反踢出桌下收着的另一张胡床,脚尖顺着收势疾点叶拓膝弯,眨眼让他稳稳地坐在了自己身边。 一旁提着托盘的博士目瞪口呆。 龙牙把那碗馎饦不轻不重地顿在头盔旁,似是故意地揉搓着指尖半真半假地道了句“真烫”,尾音藏了抹嗤笑便落了座,眼睛仍是盯着叶拓,却是不发一言。 “服了,这次真服了。”叶拓抬手作揖,去寻这乐正龙牙本是想借对付这在浮浪户中颇有声望的人敲打敲打这些弃地逃税的流民,不想城外初交锋芒就让自己在那帮流民面前颜面扫地,当时道是冲动鲁莽、轻敌大意,此后说是切磋挑战也好寻衅干架也罢自己却硬是没在他手里占到半分便宜,偏生这连布衣也未必算得上的家伙竟在安置流民之事上与自己一拍即合,各自牵线搭桥里外调停促得今日事成,倒让叶拓生出些相惜之意只是…… “常人皆道法度严守,赏罚分明,龙牙却对那些浮浪户如此包庇,莫不是龙牙自己也是个……” 牙关瞬间咬紧又松开,龙牙旋即想到了那十二匹绢帛大半用来做了什么,虽说贪官污吏确实可憎但若不是有见钱眼开之徒,他怀中的户籍过所只怕还要费一番周折。他语气如常,玩笑中却带了点咬牙切齿的意味:“那叶参军不妨秉公执法。” 叶拓听出了写什么,虽本是打趣的话,却不知如何似是戳到了那人的隐痛,正色道:“去年水患颇重,关中大荒,律法之下也当顾及情理二字,曹县令此番作为也正是此意。” “行的确是仁政。”龙牙夹了块馎饦,漫不经心地答。 “我很好奇你的用意。”叶拓撑着手臂凑到他面前,此人虽与流民混迹一处,却武功不俗,心思缜密,能提议让自己通过城墙一事向县令进言安置流民,必是对官家思虑有所把握,这般几乎是毛遂自荐的人物若说没有一点私心,那可真叫撞了鬼,“我一定有你需要的东西。” “祖上曾供职军中……” “折冲府五年前就无兵可交了,凭你的武艺应征,岂有不募之理?”叶拓轻笑摇头,“不对,龙牙不如坦诚一点。” 龙牙亦是带笑,这人也是通透,想来自己没有找错人,便悄声说道:“定疆。” 果不其然叶拓脸色森冷腰间苗刀几要出鞘:“你为何知道此事?” “你们为何总让打听情报的扮乞索儿?” “呵……”叶拓看着龙牙嘴角愈深的笑一时竟是无话,静默片刻后方道,“难道你是当真想的什么精忠报国?还是以为我们盯着藩将,既然朝中唱不了将相和至少能攀上长安城里那位?” “在下既无才干又乏胆识,如何敢涉朝堂权谋?在下所谋,不过是财。” “哦?这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你清楚定疆做的是什么活计?”现在换做是叶拓想笑了,“你可知道为了得到杨公的支持,兴兵南诏之时,定疆为他征尽关中男丁。你那流民堆里,总有因为那事出逃的吧?” “……在下倒认为,不如洒脱些。” “有趣……有趣!”无视店家那惊愕的目光,叶拓拍案纵声而笑,“留在潼关军中吧。”
懈风尘 第六章
待回到院中,乐正绫把笼子挂在檐下,往笼子里的小瓷坛中添上黍米和清水。 洛天依帮着提了米袋和水壶,靠在廊柱上看乐正绫侍弄那两个小东西,两只鸲鹆不时攀上笼子上的竹条,又落到横架的栖杠上挤在一起,啼鸣声很是响亮。 “取个名字吧。”洛天依指了指翅膀上有白色羽斑的鸲鹆,它靠着另一只却不时小跳几步转着脑袋打量四周,“天钿,怎样?” 乐正绫点点头,看了看立着不动却被天钿蹭了几下而展开双翅保持平衡的另一只,随口道:“那这只就叫释天好了。” 几天下来乐正绫的心思似乎都被那鸲鹆吸引,就连洛天依也不过是在一起给它们添水添米,洗刷鸟笼时才聚在一处,惹得洛天依玩笑说自己要嫉妒起鸟雀了,乐正绫听了也只是哈哈笑过,不多解释。 乐正绫从前流落江湖,一道游走四方的浪子莫不是有些独到的奇巧技艺,耳濡目染的也学到不少,摘叶作笛,嘬唇为哨,驯兽御禽,现下有了用武之地。她也不忧心释天亡失,把它从笼中放出,吹些乡野小调去应释天的鸣叫,释天与她玩得熟了,竟自己停到她肩上,此时乐正绫方用不同的口哨音训练它近身、远离、出笼、回巢等动作,皆是水到渠成般的顺利。 这一人一鸟一唱一和端得是自得其乐,却是羡煞了怎么嘟起嘴唇往外吹气都发不出一个音的洛天依,掌不住去向乐正绫讨教吹口哨的秘诀。 “熟能生巧嘛,天依莫急。”乐正绫懒懒地倚靠着怀中的隐囊,嘬唇学了几声鸟鸣让洛天依看她的口型,没一会儿眼神又到了还在笼中不得像释天那般自在的天钿身上,“学不会也无事,天依可教它说话,往后还能与客人逗个趣。” 洛天依蹙眉,面上闪过异色,旋即又恢复如常,道:“我听闻训鸲鹆人语前要以烧酒香灰捻舌以去舌上硬膜,也有不少鸟因此染病毙命,要说保证天钿性命无恙,我自问是没有把握的。” 乐正绫看着她的手指摩挲着竹笼,不知她是否有心,指尖触及之处总是笼门处的接榫,又听她道:“若是我真没法像阿绫这样让天钿自然而然跟在身边,干脆就放了罢,要说逗趣……”她微微摇头又笑起来,“难道凭我还不成么?” 乐正绫听了心下一动,咬了咬嘴唇,扔开隐囊站起来,轻快说道:“这回天依可是不够机灵,几声哨音有什么难的?”说完去庭院间折了枝嫩竹回来,手中多了把小刀。乐正绫砍去旁枝,取了中间一段,在竹管上钻出大小不一的孔洞,又磨平竹节,指头漫按哨孔衔在嘴里试吹了几声,或许不太和音律,但几声鸟鸣已是活灵活现。乐正绫又像是炫耀似的凑近笼子里的天钿试了几个调子,果然引得它一蹦一跳地过来,这才把哨子给了洛天依。 洛天依看着竹哨若有所思。 “那岂不是用箫也可以,何必费此周章?” “哈?”乐正绫想象了一下洛天依焚香弄箫,音韵袅袅,绕梁不绝的却是只八哥的情景,忍着笑道,“萧史弄玉吹箫引凤,天依你这……倒也别致呐……” 洛天依也悟到了什么似的,面色微红,方才的那一丝不快却也随之烟消云散,含着哨子逗天钿去了,留着乐正绫在她身后拼命捂着嘴,好不容易顺过气便继续冲释天吹起了口哨。 两人玩闹了这多时,兴致仍浓,洛天依刚要乐正绫教她更多哨音的吹法,假母却脚步匆匆地从外院赶来,神色有些古怪,对乐正绫道:“外面有位姓徵羽的郎君要见你。” “那人说是有你故人的消息,怎么回事?”假母待走离洛天依的视线,冷语发问。 烟花红粉之地忌讳的似乎便是“过去”二字,那诸般牵牵扯扯人人皆是避之不及,而今却有人公然提及,假母心中自然已起了几分提防,但那姓氏乐正绫听来并无半分印象,将过去同行之人在心中细数一遍,却是毫无头绪,只得摇头。 今日院中无客开宴,徵羽摩柯被安排在正堂中等候,乐正绫步入正堂时,他正执杯,屋中虽无旁人,他仍是以袖掩面,饮下一口侍婢方才送来的水,举止斯文又面目清秀,似是出于世家门下。乐正绫心中疑惑自己何时会与这等人物有所交集,却又发现那人是汉人面貌,身上着的却是整套与那日见到的墨清弦相似的胡服,就更是奇怪。 乐正绫刚要行礼,徵羽摩柯已先望向她,看他形容应是乐正绫年龄更长,但那略带女相且本该带几分稚气的脸上表情却是沉静如水,投来的目光也甚是锐利似是冰棱,却又在一刹后化作温和。 他不紧不慢地等乐正绫在面前坐下才问道:“娘子就是墨掌柜新认识的那个阿绫?” 女子相唤的昵称被一个少年说出口,乐正绫也不及顾及有无不妥,想到那天的对话,忽然明白:“你是墨掌柜说的那个新来的买卖丝绸的小……小子?” 徵羽摩柯露出一个无奈的表情,然后点头,看来墨清弦那胡人的性子的确需要时间适应。 “某与令兄乐正龙牙月初别于京兆,当日他言将向东行,虽不知他现在何处,但某不日将去往洛阳,若娘子有书信需传,某将为娘子沿途寻访。” “这……”礼数周全的话语由少年的清越嗓音说出听着多少有些故作老成的滑稽,让乐正绫瞬间被激起的情绪在一笑间淡了些,便道,“多谢郎君费心,若得相见,还请代我问他安好,若不得见,郎君也不必勉强。” “自当如是,既得娘子此言,某告辞。” 徵羽摩柯起身出门,假母面有不悦之色却也不得太过怠慢便起身相送,徵羽摩柯也不在意,却在出门前对假母道:“某与乐正娘子有些故交,日后若有酒宴助兴之需,便是要叨扰了。” 说完也不待假母缓和脸色径自出门离去。 乐正绫亦是怀着些许心事,回去时洛天依拿着那只竹哨不时看向她离开的方向。 “那是我兄长的朋友。” 闻言洛天依想到自己在这世上已是孓然一身,心中颇有些感怀,却作欢颜道:“那不是很好?他或许可以助你离开。” 乐正绫摇头。 “这天下不是那能任我四方游走的天下了。” 洛天依放下了竹哨。这本就是不能四方任游的天下呀,她想。
一 想象和现实的差距会比你想象中的都大。 比如战败,再比如被俘。 被刀顶在脖子上的时候我连枪都没碰着,怪不得说书先生只表碧血残阳,折戟沉沙,原来最窝囊不过是身在边关心向破虏却被自己人算计。 倒戈的不少,都跟在副将身后,不倒戈的也不少,在他们面前跪着,我抬头瞟了眼,没见将军。 ——陛下乃万世难遇之明君,奈何身侧佞臣作祟,直至朝野上下乌烟瘴气,此番起兵,是为清君侧,是为还朝政清明,是为我朝江山永固,诸位可解本将苦心,随本将举大事? 他娘的造个反还搞那么复杂,不干。 于是当夜营里的牢房被包括我在内的自家兄弟撑个爆满。 被踢进牢房时,他已经在里面了。外面各个牢房里叫骂声不绝于耳,拉出去砍了四五批,没用。 我也想吼几句,毕竟火字营的人不上战场就被俘了实在有辱火字营的名号。 他很冷静地坐着看我,我只好闭嘴。 造反的人很忙,最后大家都被无视了,跟唱戏没人看一样,所以没几天外面就没声了。 但他例外,副将那一帮人对他关照之勤快简直要让我开始怀疑自己的人生价值何在——好像就他掌握了天大的秘密一样。 过程简单来说就是他被押出去,架回来,架出去,拖回来,拖出去……我一度以为他回不来了。 我认为刑拷手段高明与否不在于伤口明显狰狞给人的视觉效应,倒是些细枝末节能瘆得人背后发凉,他完全符合该要求。 比如他头发上结的冰碴子,比如伤口上挂的沙子盐晶,再比如明明被整个掀掉还连着层皮肉要掉不掉的指甲。 某日我终于忍不住问他搞成这样真的不需要发表一下感想吗? ——哈哈。 ——…… 哈你娘了。 但不得不承认我是被他震撼到,此情此景要是换我被问什么感想还非得是象声词,八成是哇啊呃呀之流。 除此之外,我没听他出过声,他安静地躺着发呆,好像那具身体不是他的一样。 只有最后一次例外。 那天半夜我是被热醒的,边塞的小雪时节,手臂却烫得很。 抬头发现他缩着肩膀往我胸口靠,但被我横放的手臂挡在外面。 迷迷糊糊的我想都没想就搂住他,他的皮肤烫得很,碰到我时明显地打了个寒战。 他在我这里窝了不久,有点明白过来要退出去,在挣我的手臂。 ——哎呀不好意思好像吃你豆腐了。 在这儿念什么喝花酒的台词,这德性还风流倜傥个什么劲。我手臂一紧把他摁回怀里。 ——睡你的。 他立刻就死过去,一点过渡都不带。 我看着他闭上眼突然就清醒得不行,对娘儿们都没那么温存过我也真是纳闷。 然后我睁着眼抱着他躺到了日上三竿他才真的清醒过来要挪出去,我看他精神不错就松手由他去,翻个身补觉。 那天过得异常平静,本来狱卒提他出去牢门锁链还要吵一阵,却什么都没发生。 ——我招了。 到了傍晚他和我这样说,我第一时间想到的倒不是什么贪生怕死、变节叛逆什么的,脑子里冒出来一句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招什么了? ——将军印。 那可是能不费一兵一卒撬开关门的东西,我狠狠地倒吸了一口冷气,准备再考虑一下先前贪生怕死的说辞。 他突然在我耳边压低声音。 ——假的,我让他们信了。 我听了一愣,接着差不多懂了这怎么回事,现在将军八成是死了,副将外通虏贼,内瞒朝廷,如今又虎符在手只缺一纸盖了印鉴的文书骗开关门,那大兵入关畅通无阻。 看来叛军把我和他安排到一起也是寄望他日常能向我透出些口风。 而现在只要文书一递,谋反之事立刻败露。 看看他昨晚弄在我身上的血污,觉得他真是忠贞不二恪尽职守得可以。 ——越狱。 我又是一口冷气。 ——待他们计划败露,营中自然生乱,我已联系到各处弟兄,时机一到,立刻动手。 说完他微笑,有点得意的意思。 我揉了揉眉心,天天被折腾还能搞出这么多业余活动,他还真是……人才啊。 二 十天后巉岩关就得到消息,出兵平叛。 虽然他们压根就没有救我们的意思但我们还是杀出去和巉岩关的人会和了,以他的话来说是里应外合,要我看外合算不上,里应的干得不错。 代价也不小,我们只剩下三分之一的人,火字营先锋殿后当习惯了,两百多人死得就剩十来个。 他也出来了,一把苗刀也能大杀四方,不简单,我都要躺下了,他还能站着。 与我预计相同关内的到底干不过塞外吃沙子的,跟着他们打到一半就顶不住撤回巉岩关。 这下子天下是真的要大乱。 入关后巉岩关的人嫌伤兵太多前线对付不过来,就又把我们送回后方,驻扎在都城附近。我在军医帐子里看到他,身上好像也没添多少新伤,就忍不住问他之前是哪个营里的。 ——山字营。 专职守卫将官,也是变节最多的一营。 想想也不容易啊,不知道他之前砍了多少同袍。 他的伤好得很快,比我都快,之后我们被编入不同的队伍中,他就常常提着枪或是拎着刀来找我切磋。 他那刀法密不透风,缜密谨慎却又藏着舍命一击的劲道,我输多赢少,至于长枪我还没它一半高的时候就摸在手边,没败过。 ——火字营传的功夫,服吧? 火字营没了,也就这样能给它找点存在感。 他空着两手看看又一次被挑飞的枪,点头开口。 ——上头说要调一批队伍去巉岩关。 ——哦。 我没多少感想,反正去了往死里杀就行,巉岩关要真扛不住,那之后的事也不是我要操心的,早死了。 ——有我,没你。 一瞬间有那么一阵沉默,但也只有一瞬间我就大笑说上了沙场那使的大多是枪,我是枪尖要进三寸不多一分,要刺咽喉绝不偏到锁骨的那号人居然给留着,要你个用苗刀的上阵,巉岩关这还能守啊哈哈哈哈。 最后的确没守住,但基本不是他枪法的问题。 呵,那是后话。 他又用刚见到我时的那种眼神看我,我只好又闭嘴,正了正色。 ——多砍几个,其实你挺厉害的。 ——嗯。 他的声音发闷,好像想说什么,我等着,但他没说,好像在等我说什么。 后来我猜他是在等“死生契阔,与子成说”那套玩意儿,天地可鉴我当时完全没那个意思并不是我有多无情,只是他能不能回来真不是我俩说了算,还是奋勇杀敌这活儿比较能把控在自己手上。 最后他拿着枪归队去了,我看着他的背影消失,有那么一点点不是滋味,很不切实际地想要不到时候跟在他们队伍里一起混过去拉倒。 当然这种事是不可能的,我只能在他们开拔前几天拉他喝酒算是饯别。 他话不多,但干起来很爽快。 第一坛我们还稀得这是陈年花雕要慢慢品,两坛之后我纯属贪恋那酒浆的绵软灼热饮个不停,不知几坛之后他突然提壶就灌,正好厨房里生菜下锅“刺啦”一声,我吓得一个激灵,低头一看地上空了五个坛子。 ——干嘛,怕荷包不保啊? 他放下壶看我。 我觉得好笑,酒倒是好东西哈,他也会来揶揄我了,为刚才自己想到的事微微摇了摇头。 ——那炒个菜也能被吓到? 我喝了酒就藏不住话。 ——以为你又被烙铁摁了,那声音太像。 他的手刚碰到酒坛边沿,听了这话动作一停,手就搭在酒坛上不动了,低着头斟酌着要说些什么,结果啥也没说就开始笑。 我没想到那种笑能在和他说这事的时候看到。 ——早没事了…… 没等他说完我就咬在他嘴唇上,然后含住,他笑意不褪,回应着吻了上来,吮到我嘴角。 我们大概都是仗着酒劲。 解开他甲胄内衫时他没有抗拒,伸手拉住我的腰带扯掉,然后带着我的肩躺倒,却开始发抖。 我吻他胸膛上的疤痕,一条条,慢慢用嘴唇和舌尖濡湿,想安抚他。 他的肩膀不受控制地颤,皱着眉笑了笑。 ——你不用管。他摇头。 约莫怎么回事我差不多猜得出,就挺身进入。 他眉尖一松,身体平静下来,把脸埋进我颈窝。 他不怕疼,只是疼怕了,不用向他求证,肯定是这样。 这之后到军队开拔那会儿的事我记得都恍恍惚惚。 听说那天将军点将台上点兵三军,亲擂战鼓,与军士同饮天家赐酒,振臂高呼与巉岩关共存亡、不平叛贼誓不回什么的,我都没印象。 花雕的后劲,太足了。 三 他走了以后我突然自虐一样地喜欢上了城头巡逻城门站岗的差事。 战时各城封锁严密,我盯着城门外的官道,空荡荡的有时候一整天都不会有人来。 看着看着眼前就不是官道了,变成了一片苍蓝。 同袍说你这么看着天守城敌军打到面前了都不知道,我笑说不会啊怎么可能我又不是聋子。 同袍贼兮兮地笑说那可不一定。 有天晚上我后半夜才接班但怎么都睡不着,索性直接去城门和当值的人一起站着等换岗。 被风吹得脸一点知觉都没有,却开始犯困,快睡着的时候感觉被人踢了一脚,我骂了一句睁眼,他牵着匹马回来送战报,等着开城门。 我突然觉得就是脸被冻住了那也是值得的。 从将军那儿出来后他又提着枪来找我,我当然应战。 他手上一杆枪左抹右挑,横劈斜削,对付起来棘手得厉害,我心想上战场果然磨砺人,这才几个月不见,枪法就这么突飞猛进,等他走了再回来那还得了。 好在这会儿还能招架,我手上运劲荡开一枪要拆他的攻势,他突然转到我背后,眼前就剩一道残影,我立刻回身挺枪刺出。 他不见了,我枪尖挑的是轮满月。 身边那个站岗的家伙一脸惊悚地看着我。 我命令自己无视他那“你就使劲扯淡吧,扯吧扯吧”的表情坚持解释说是因为自己在此多事之秋心怀国家大义以至于睡觉的时候还想舞枪杀敌云云,收了枪,有点遗憾地唏嘘这是梦啊。 然后回去换班站岗。 又过了半个月这个梦居然成真了,只是他回来的时候并不是我开的城门。 他把巉岩关那里的告急文书呈给将军后,牙帐里基本算是炸了,他比谁都平静地走出来跟我说巉岩关快守不住了。 我没多大反应,好像这件事是在我意料之中的一样。 将军连夜觐见皇上,皇上连夜召见朝中重臣。他要等军令下达后回去复命,就滞留在营里,没想到朝堂上还没商量出个所以然,带着巉岩关破消息的信使就到了。 巉岩关是都城门户,此地失守,都城早晚是叛军的囊中之物。 而他也不用走了直接留下来和我一起包卫都城吧,但总体来说这是个坏消息。 我在校场边上擦枪,思考这会不会是最后一次打理它。 ——你回来了还要打仗,有点可惜啊。 ——巉岩关不破,我还得回去。 他的脑筋好像永远都比我灵光,我叹口气心一横,等着集合分配任务。 然而军令告诉我,我背后的将会是皇城西门,虽然不难想到但我还是看着叛军将至的东方笑得要哭。 ——我想守的是都城,整一个。 而不是一条用来逃跑的后路,可惜军令如山。 ——那我们去东城门。 我看着一道道走过后立刻被封闭的宫门,他就是真想依了我玩个情怀也不大可能。 ——你难得糊涂啊。得了,守哪儿不是守。 死哪儿不是死,有他陪我挺好的,没他陪我那再好不过,我这样想着的时候我们一队人走过已经空了的正殿。 我第一次离它这么近,不过一点想为它拼命的动力都没有。 我转头向前,还不如先看一眼自己的终点。 四 第一队叛军过来时我猜他们是斥候,他觉得是先锋部队,虽然实际上这个问题完全没意义,我们只管弄死军服不一样的就行。 困兽的力量大得吓人,横竖都是死多砍几个没错的这种思想比什么誓师大会动员口号都管用。 我看见那个一起站过岗的人被马踏在肚子上,肠子被踩烂,还挥刀去斩马腿,没一会儿他的脑壳也陷下去一块。 我的枪也不知道捅透多少胸腹了,扎进去几寸几分现在并不重要,反正不论如何他们都站不起来了,血喂饱了枪头红缨,就顺着枪杆往下流,手握上去有点滑,但干了之后枪就黏在了手上,好像从此就不用担心它脱手。 脑袋里装的只有杀,我恍然有种回到火字营的感觉,在人群中看到了很多以前弟兄们的脸。 这不是个好兆头,我想我是要死了才会看到他们。 最后我躺在了地上,能看到的并且还能动的活物是拖着一条腿艰难地拄着枪杆走过来的他。 ——完了? ——暂时。 我觉得看到的景物有点模糊,估计自己差不多是要交代了,得向他道个别。 ——那……就此别过? 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抽了我一耳光,我眼前瞬间一片清明还有坐起来抽回去的冲动。 ——你这样是因为大伤没有,小伤到处,体力不足,血流多了。我就麻烦,腿伤了。 他在我身边坐下,背靠着西门,我有点缓了过来,也起来看他的腿,的确,左腿折了,在战场上算是废人一个。 他尝试着去推了一下已经从外面封上了的城门,打开的门缝大概一指宽。 看他失望却还想找法子开门的样子,我叹口气,他肯定比我活得积极向上,毕竟那么多破事都在我意料之中了,也就他能给我燃起点本来不该有的希望。 比如我又有点想活着看到这仗打完。 想完看见他已经放弃了。 真不知道这种人是命不该绝还是绝了活该。 想着想着地面开始震动,我俯下身耳朵贴地,是马蹄声,数量还不少,该来就来,天命则受,我准备起来等着再干一场,却觉得有些奇怪的响动,细听了会儿发觉这是从背后传来的,于是我回头。 ——视死当如归。 他这样说,语气很大义凛然但是挡不住牙齿磕碰磕碰的,搞得我以为叛军骑兵从背后来了。 ——……这个……谁都有可能是弃子,碰巧给咱俩遇上,反正都是天家的意思没几个是自愿的,别说害怕了就是内心艹遍了皇帝全家那也真的不丢脸…… ——……我只是怕而已…… ——我懂我懂。 我不想听他说下去,如果真的要为国捐躯他一定能死得比谁都果决英勇而且心甘情愿,能编到戏本里到处唱的那种。 但是何必呢,连最该为国为民的王公贵族一家都光明正大地跑出几十里地了。 可偏偏他又是真心实意的,不是为了被编到戏本里到处唱。 我把他重新上上下下仔细看过一遍,除了腿伤没有明显重伤痕迹,我考虑了一下抓住他亲了一口。 ——不公平啊。 我亲完叹了一句。 他有点懵了。 我出掌劈向他后脑,他没防备立刻被我敲昏,我挥枪在他脖子上划开一道口子,又添了几条小伤让血染开,看起来像是被割了喉咙失血过多而死,然后把他挑进尸堆。 马蹄声很近了,我准备再抹自己一刀然后装死,完事后就任由我们俩的造化临场发挥,突然想到士兵看到一地尸体及尸体疑似物后的措施。 有什么比给尸体补刀还吸引人呢? 当然是给个活的。 我没等到第二队人到眼前就冲过去了,尽量奔得离这里远一点。 这次是真要说再见了,单枪没马虽千万人吾往矣,想着终于有了点说书先生话本里的豪气干云,而且是为了他我倒也很愿意。 但忘了自己那句关于现实和想象的说法真是个错误。 打头的四骑迅速下马,三招之内把我按趴在地上,眼前全是马蹄子马腿。 我被俘了,第二次,过程比上一次值得称道一点。 接着我就开始担心我的枪法是不是有我想象中那么好,别是他最后被我搞死了。 这个问题困扰了我很久。 五 大概是我之前的表现实在是太大无畏让他们觉得我是皇帝或者至少是逃亡重臣的一个死忠亲信,他们居然想从我这里知道皇室的撤离路线和沿途军事安排。 都城里囤的刑具花样比军营里多。 ——这些东西你一样都受不住,我劝你还是招了。 这话真的很有道理而且为了效仿他打乱敌人战术安排,我开始胡扯。 反正这谎我也圆不了,对付过头几天后,他们发现了我在胡扯,而我只能说骗你是我身不由己实在不想挨揍,其实我什么都不知道啊,真的。 越描越黑。 必须承认论抗刑能力他永远站在一个我难以企及的高度,保持安静这种事我估计除了他哑巴才做得到。 我是想很有气节地一声不吭,但听见自己呜呃哇呀之流的惨叫时我只能在心里扶着额头为自己叹气,为了保全一点颜面我得想个折中的法子,想出来的结果就是我一直大喊不知道,大概他们问我名字——为了判断我是不是疯了时我嚎的都是这玩意儿。 ——为国者失其国,乃不智不勇,为国者弃其国,乃不仁不义,其能不称其位,你何须这般忠君护主? 忠君护主?你说的是什么意思我听不懂。破罐破摔地想这样逗他们玩玩却发现说话真是费劲于是作罢,威逼利诱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的内容都差不多,说法倒有不少。 可我想为之一战的东西,北至塞北,南至江南。 再后来我觉得三魂七魄都出窍了,在房梁上或倚或靠幸灾乐祸地评论下面那具形态诡异的躯壳。 ——刚才是肩膀被扯脱臼的声音吧,挺清脆哦。 ——手刚被扎穿又被人踩了,真够倒霉的。 ——拿盐水来了,一整桶啊,惨了惨了。 诸如此类,他娘的都称得上是乐趣了。 也不知道他当时是不是和我一样。 某一次一根很长的钉子插入了我的右眼,速度慢得让人崩溃,我从不知道回归到了单纯的嚎,几天后另一只眼睛也跟着坏掉,“乐趣”就没了。 可能是情报的时效到期,瞎了以后我的生活成了真正的一潭死水,连狱卒都嘲讽我说你等死就够了。 但我还干了一件事,就是告诉自己叛军不会赢的,非要问为什么,那就因为那是叛军。 我迷信,我乐意。 我还是希望活着等到仗打赢,然后去找他,所有意义上的找。 又半死不活地躺了很长时间,我听到很多扇牢门被先后打开,涌入许多人时我心想完了这是要清理战俘,看来还是输了。 等到我这里的门被打开,有个人走过来用很奇怪的姿势把我架出去,我整个人几乎是挂在那人身上,去的不是熟悉的那个方向而是在往外走,真的是上刑场,不过也好,外面似乎晴空万里,我好久没晒过太阳了。 只差一点就走出屋檐,那人不动了。 ——大夫! 一身大喝震得我耳朵疼,然后我被放倒在担架上,有个军医在我边上絮絮叨叨。 我向军医报了他的名字打听消息。 ——没听说过。 正常,说得出个子丑寅卯才奇怪,会让我怀疑是临终关怀的。 还好军医并不认为我没救了,把我送进了伤兵营,等漫无尽头的包扎结束我已经无视伤口的疼痛开始犯困。 ——你还活着!? ——啊,看着不像吗? ——我们赢了。 ——哦,看出来了。 ——……我活着。喂,是“我”活着。 ——…… 他娘的我在做梦么?我瞪完眼才记起来我看不见,伸手去碰,但找不到我想摸的地方。 他抓住我手放到脖子上,我摸到了一条细长的突起。 我很丢脸地在他面前笑哭了。 他的手松开,我又去探另外几道小伤留下的痕迹,手指的触觉不大对,我反复磨蹭着找,他也不拦我。 ——我我……我就说我枪法好啊,进三寸不多一分…… ——那是我装死的技术好。 随他怎么说。 ——从都城到巉岩关再到塞北,没守住的都赢回来了。 他说话时我碰在他喉咙上的手指感到了货真价实的震动。 是啊,仗能赢,你能活着,我也是。 我信了。 -完- 之前说要写的短篇,一个睡不着时冒出来的脑洞。
懈风尘 第五章
乐正绫发现洛天依喜欢看着任何能看到天空的地方发呆。 其实洛天依发呆的时候并不多,因为她空闲的时间不多,但当她安静下来,指点完乐正绫音律后听她演奏、等待宾客到来或是仅仅因为无事而无事时,乐正绫看到的她,目光总是在窗棂之外。 乐正绫很少会有无事可干的感觉,即使她在同一个地方已经呆了半个多月,但今天有些不同,对朝中大员的到来都能从容处之的洛天依在兴奋地准备着什么,这种不寻常的举动让乐正绫打消了开始发呆的念头。起初她以为是上次宴席上坐在洛天依身边的郎君到访,却见洛天依换上了寻常女子穿着的淡黄色朴素衣裙,末了又找出荷包塞了些铜钱进去。 直到洛天依拉着她自由地在北里外的街道上行走时乐正绫才记起假母并不允许艺伎出门,却又发现今日街上比起初到那日愈加热闹,各家美姬打扮妖娆结伴出行,间有士子携众伎游玩,满街鬟髻如云,衣绣似霞,人群中笑呼的名字中甚至还有几位艳名远播的娘子名号,且皆是向南行去。 “天依,是南边有哪家要大宴宾客么,怎的一坊的娘子都往那里去?”乐正绫四下张望,竟引得几位郎君的目光追了过来,忙低头问道。 “非也。”洛天依的心情听起来很愉快,“今日廿八,每月三八之日诸伎获准出里听讲经,多是去南边的菩提寺。” 说完她径自一个转身握住乐正绫的手倒退着往前,抬头,春日下湛青的天空勾着几丝雾似的薄云,东北穹顶下花萼相辉楼与勤政务本楼的碧瓦红阑煞是鲜艳,洛天依嘴角浮起笑意尚不自意,乐正绫随她回头时正瞥见竟是一愣,偏巧一剪燕子尾掠过那描金的墙绘,乐正绫这才顺着她的目光远眺那两座高楼。 洛天依只当她是头一次见这三层的花萼相辉楼被那名楼胜景震住,便边走边讲起了那楼上元、千秋时帝王与庶民同乐,歌舞百戏汇聚一堂的盛大场面。乐正绫也算初到长安,一路上新奇玩意各处都是,她只顾四处张望连感叹都忘了,洛天依介绍个不停,像是说给乐正绫听,又像是自找乐子。 如此那不短的路途也是片刻即到,寺中满是来听讲经的所谓善男信女,烟火香气拥着脂粉的甜腻,洛天依和乐正绫刚在偏僻的地方坐下,大雄宝殿中那尼姑便颂起赞呗。今日菩提寺中多不是诚心来听那经变讲唱,士子为着觅个可心的红袖佳人,艺伎也是要一觑郎君风采,尼姑心知肚明,饶是虔诚也难用心。 乐正绫听那姑子说了大半个时辰,渐觉无味,四下里男人打量着诸伎,而艺伎故作听讲之态,眉目如画暗传深情,而自己和天依打扮得不甚美艳,此刻倒是可作旁观者清。寺庙四壁皆绘壁画,飞天携彩云,舞璎珞,或执横吹,或拨琵琶,画中虽流云回风,实则静止默然,而堂中美姬个个敛容静坐,平静之下却不知多少暗潮涌动,乐正绫想得好笑,去拉洛天依的衣袖要说给她听,却触了个空。 洛天依双手合十,面向殿中央的释迦牟尼说法相闭眼垂首,落在胸前的一缕发因鼻息微微颤动,似是已陷入冥想多时。 佛祖宝相庄严,低眸俯视堂下众生。 乐正绫突然很想知道从他眼中看出的景象是否比自己看来的更可爱一些。 释迦牟尼的脸上依然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只不过是雕像罢了。乐正绫想着,却亦低头学着洛天依的样子,尔后闭上了眼睛。乐正绫从未向神佛祈求过,她自意并非信众左右得不到眷顾,但这一次她却希望得到照拂——但求佛祖如天依之愿。 姑子讲完经,那如蚊蚋哼鸣的絮语立时住了声,洛天依觉得耳边一空便睁开眼,却见乐正绫端正跪坐,颜色肃穆,不知还在为什么祷告。洛天依也不去提醒,直到乐正绫自觉寺中那姑子的喃喃已止息,寺外市井喧哗重入耳中而回过神,才又拉着她出了菩提寺。 寺外日头已高,诸伎出里不易,皆借听经这由头难得在坊中自在游玩一番,少有人有归去之意,故街道上仍是熙熙攘攘,摩肩接踵,两人向前几步,又被一辆停在街边铺子前卸货的板车挡住了去路。 两人不得已停步,洛天依不经意间看了眼铺子前挂的幌子突然道:“竟然走到这里了。”说着近前两步向铺子里道:“墨掌柜进来生意可好?”然后低声对乐正绫解释:“这儿的掌柜是粟特人,汉名墨清弦,歆芷院算她家脂粉首饰生意的一个主顾。” 铺子里不见动静,一个伙计正巧卸下了车上的一口木箱,却是留下的空隙间登时闪出个胡服女子,一身白袍窄腰紧袖勾勒出了那挺拔身段,腰间束带上的嵌宝璀璨夺目,还挂了一把银鞘的匕首,踩着锦靴款款而来的步履带得那蜷曲的发尾摇曳不已。 “怎么,天依还能忘了我家铺子在哪?”女子的口音带着微妙的变调,似是大漠驼铃余音未散一路飘到了长安,“哈,这位可是那善才娘子?久仰久仰。” 乐正绫道了句愧不敢当,便将疑惑的目光投向洛天依。 墨清弦那双杏眼在乐正绫身上一转又打趣道:“方才天依还问我生意如何,真赖娘子那一手琵琶,昨日还有郎君到我这里寻上好的香料丝绸要来赠与娘子。” 乐正绫脸上一红,洛天依知晓胡人多是性情如火,爽朗热情,就将乐正绫介绍给她。 “阿绫……绫?”墨清弦听完突然敲起了脑门,“耳熟啊……估计是听那新来的小子说他在东市进的丝绸听多了,真是事情太多就容易串……咦!” “诶!?”倒不是墨清弦想起了什么让三人惊讶的大事,而是半空中一团黑影忽的擦过洛天依、乐正绫两人的肩膀俯冲直下又遽然急停再扑翼拔高吓得两人各自退开一步,而那黑影却稳稳地停在了墨清弦的右臂上。 “呼……是一弦青啊。”洛天依松了口气。 而墨清弦臂上架的是只白额墨羽的鹞子,方才那飞扑险急强健威风得紧,这会儿居然瞪着橙色鹰目,拍翅歪头地朝墨清弦鬓边凑,抬首要蹭她面颊,十分亲昵,洛天依见过这场景,乐正绫则抑不住好奇地打量那鹞子。 “等等,给你们看个好东西。”墨清弦扬臂一送,那鹞子又直冲云霄去了,她便转身进了铺子,留两人带着几分疑惑和期待在外面等着。 这边是坊中繁华地段,人声鼎沸,两人忽然听得身后一男子说话:“竟在此地遇着洛都知,可真是巧了。” 洛天依很自然地回头应了声“陆郎君”便见礼问候,乐正绫见他正是与洛天依同席的那位郎君,这满街纷繁光景,两人穿着打扮又不显眼,要在此间偶遇那可不正是太巧,乐正绫略微猜到些什么,又听他说话间似乎有意不提自己,就避到一边。这时墨清弦提着只竹制鸟笼出来,这般情形她看在眼里,就只把笼中那两只羽翼初丰的鸲鹆指给乐正绫看,不去打扰洛天依。 乐正绫看似着意与鸲鹆,饶有兴致地听墨清弦讲它们的来历食性,在意的却是洛天依那儿的行动言语,似乎是聊了些旧年趣事,那男子又约某日要独自到院中一叙,洛天依笑容娇俏,像是答允之意。 “这一对鸟就送你们啦,教得好了能说人言哦。”墨清弦讲鸟笼往乐正绫手中塞去,她才回神谢过,那边洛天依也刚与那郎君道别。 回去时洛天依不提方才与那郎君的事,一路上将指头伸进格栅逗那两只扑着未硬的翼羽飞窜雀跃的鸲鹆。 乐正绫抱着笼子感到手中一阵扑腾,却也不说话,陪着洛天依默默数过那街旁植遍的一棵棵碧柳。
因2015817而生的胡言乱语
长白山回来三天了,我真是没救的拖延症。 饮冰十年,难凉热血。 其实并没有十年,入盗笔坑不过三年,当时以为很幸运地不用等结局,然后不幸地发现我真是太天真了,然后将近时突然想“如果能再早一点看到这本书就能等一个更靠近‘十年’的‘十年’了”。 何其有幸,能认识这个世界和这些人。 潘子,我从来没想过他会死,一曲绝唱护小三爷大胆往前走,十年了,魂可归来? 解雨臣,人生浑然是一场大戏,台上台下,卸不下粉墨油彩,为了吴邪的计划,便放手了解家。 黑瞎子,用轻佻戏谑的笑意扛下了过去,从最开始的一句“到手”就被吸引,《沙海》得以一窥他的真实,余下的,过去或未来,大概永远是谜。 三叔或是解连环,面具之下仍有情,被记住却是因为他再也不会回来了。 胖子,不论是哪一个局都能做局外人,只为兄弟义气,从未抽身离去;动了真情,就是一辈子。 吴邪,天真捐弃,入局反击,他不是依仗三叔名头的小三爷而是吴小佛爷了,但是,初心不改,一世无邪。 张起灵,神秘却能给人最安心的安全感的存在,背负一切的麒麟。我记得当时是怀着“下一页会有什么事让他留下的吧”这种心情翻完了盗八。 还好,最后他回来了。 他们于我都是有血有肉有灵魂的鲜活存在,真实得让我一度以为那些想象力爆棚的情节曾经在某一处发生过,真实到让我几乎无法看进同人文,他们的人生既定,无法妄加因果。 直到三叔宣布封笔的那一天我才意识到他们都是三叔创造的人物。 不过已经不重要了。 我一度以为真正的结局会很残忍,没想到,铁三角平静地重聚了,撇开三叔没填的坑,挺好的。 也可能,不是每一个问题都有解,不是每一个秘密都有谜底,这样更真实。
我在长白山上,开心得不行,又茫然地觉得心里有点空。 不会就这样结束的吧,十年之后,是第十一年。
爱BL、GL,然而一写BG就卡壳
古风本命
文风时而清新时而逗逼
其实我更爱逗逼
有时会想写报社的玩意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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