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巨人为什么不杀阿尔敏本子

【勝者と生者】The Reluctant Hero-信步闲庭&夜携琴
&我们最终只会成为字句。&
The Reluctant Hero
“喂,我梦见你死了。”
听到让这么说的时候,马可&博特正在看书,脸上带着一贯的温和表情。 &
“这显然不是一个很好的夜话开场白,让。”马可合上书,压低声音说。
数人一间的训练兵寝室里,另外几个人在沉沉睡着。白天看起来总是一脸忧心忡忡的胡佛打起呼噜就像雷一样,而且还喜欢说梦话。如果赶上康尼也不甘寂寞,那么这俩人此起彼伏“……回故乡,一定要回到故乡去”,“妈妈,我回来了”的呓语,可以形成恼人的夜半二重唱。
让&基尔希斯坦保持躺在上铺的姿势,把左手手臂曲过来遮在脸上,仿佛在消化惊魂甫定的情绪。他刚才做了一个冰冷而残忍的梦,梦里的他是那样的无力而恐惧,甚至疑心躺在脚边的那半具尸体其实就是他自己。
梦中的让跌跌撞撞向前走着,就如同溺水之人向头顶唯一的光亮扑了过去——
等让挣扎着浮出意识的水面,终于看到了马可点燃的那盏昏黄的油灯。他冷汗涔涔地吁了口气,告诉自己那不过是一个梦。他的黑发友人就坐在床下的桌子边看书,而自己正躺在训练兵营的床上。时间也在沉睡,一切都未发生。
一切都不会发生。 
“不过我愿意听听那是个什么样的梦。”马可转过身来。黑色的影子投在他背后的墙上,看起来就像是死神沉重的翅膀。
“……但是我不想说了。”
“那好吧。”马可耸耸肩,也不勉强。接着他再次转过身去,一边翻着书一边在笔记上记录着什么。
与擅长体术的让不太相同,马可更优秀的是他的脑子,所以在读书方面,让一直觉得没有什么人能够赶得上马可。
……或许那只恶心的鼻涕虫阿尔敏&阿诺德可以?让有些不甘心地想。不,他照马可也要差上一大截呢。无论是个子还是智商。
还有挑选朋友的眼光上。      
“说来你肯定已经做好决定了吧?”让被那个梦搞得没了睡意,从上铺翻了个身,把手臂枕在头下随意地问着马可。虽然知道这会影响马可看书,但让觉得马可已经不需要再看了。至于已经进入梦乡的室友们,现在能把他们吵醒的除了进击的巨人,大概就只剩下进击的教官了。     
“嗯,做好了。”平静的回答。
“是什么?”
马可背对着他笑道:“反正跟你不一样。”
“咦,你竟然不加入宪兵团?”让疑惑地问。马可的训练兵成绩仅次于他,而104期训练兵前十名有自主选择兵类的权利,尤其是成为宪兵团的一员更是很多人的梦想。他记得马可说过,成为一名宪兵是他的愿望,自己想为国王献出心脏。说这句话的时候,少年眼中闪烁着的光芒认真而忠诚。  
没有立刻作答的马可打了个哈欠,之后站起身,吹熄了屋内唯一的光源。
“睡觉了。”
训练兵的寝室里立刻陷入一片黑暗。
让听着下面的床铺传来窸窸窣窣的轻响,接着很快地,那阵轻响与刚才墙壁上死神的黑色翅膀一起消失了。让认真感觉了一下——康尼与胡佛还在说着梦话,这叫让恨不能现在就爬过去狠狠揍他们俩一顿——但让却感觉不到马可的存在,就像让下面的床铺一直空无一人一样。这让他又想起了那个梦,幸好这时从下铺及时传来了马可的声音。
“放轻松一点吧,不过是个梦。”  
“……要是你不说话的话,现在的我应该已经睡着了。”让嘴硬地回答道。
“那好吧,抱歉。晚安,让。”  
“晚安,马可。”
窗外的狂风一直敲打着窗户,听起来就像是某种动物的嚎叫。树影透过窗户映在让面对的墙上,有着比黑更黑的阴影。树影张牙舞爪的样子让他不由地想起儿时故事中那些又老又丑的巫女。
&今天又是一个没有月亮的夜晚。不过风这么大,浮云也应该都被吹散了吧?让看着窗外,默默地想。这样或许可以看到许多星星。
小时候让很害怕这样的夜晚,他恐惧一切无法掌控的黑暗。在那些个夜晚中,他把自己紧紧地藏在被子里,侧耳倾听着木门被狂风撞击的声响,心脏跳得像是打鼓一样。他不敢睁开眼睛,唯恐看见传闻中那些可憎的庞大身躯破门而入,伸出可怕的手把他从床上拖出来。于是冒着冷汗的他把被子抓得更加紧了——这一刻,被子就是让用来阻挡巨人的城墙。
之后,让听到被子之外有人在叫他的名字。
满头大汗的少年悄悄掀起被子的一角,从缝隙中看到一盏昏黄的温暖的提灯被放在了他的桌子上,映得周围的墙壁像是融化了的黄油一样。有着相同发色的父亲此时正坐在他的身边,用宽大的手掌覆在让的被子上。
“明天我会修好那扇木门,你知道的,那扇门已经很老了。”父亲说。
“我、我才没有害怕呢。”小孩子就是小孩子,情商不够用,总喜欢不打自招。  
“是的,让确实没有害怕。”做父亲的只好顺着儿子的话说,“只要让什么都不怕,那么就没有任何东西可以伤害让了。”
小小的少年小心翼翼地把半个头从被子的边缘探出来,用两只将信将疑的眼睛看着父亲。
“真的?”  
“所以让得再勇敢一些,比如……先从被窝里出来怎么样?”  
“但是一个人如果什么都不害怕,那么那些能够给予他伤害与温暖的东西,又有什么存在的意义呢?”
“换言之,人类又是为了什么或者为了谁才变得坚强呢?”
很久之后马可这样问着让,一时间让无言以对。他从来不觉得“畏惧”本身值得羞耻,却也不曾认为它有什么积极的意义。
简而言之,他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只有受过伤的人才知道受伤有多痛,只有体验过恐惧的人才知道真正的恐惧是什么,只有了解自己的软肋在哪里,才会知道要怎样战胜它。……至少我是这样认为的。”
这样说着的马可站在城墙之上极目远望。远方是连绵起伏的山脉,笼罩在似有似无的朝雾中。随着喷薄而出的太阳灼散了雾气,整个视野慢慢地跟着开阔起来。如果不是加入军队,许多人大概一生也不会看到这样的景象,这让马可觉得既珍贵又遗憾。
群山脚下包围着茂密的森林,据说曾经有调查兵团的马匹从那里跑回来过,鞍座上只残留着一只血淋淋的手臂。在玛利亚之墙没有被巨人攻破之前,马可曾经前往过希干希纳地区。他还记得当时经过了一条蜿蜒的河流,河畔之上的绿地中,嵌着一座又一座绯红的风车。
现在站在城墙之上的马可看着远方破碎的风景,问身边的朋友说:“人类是不是真的再也无法回到那片土地上了呢?”
让只觉得马可是个多愁善感的白痴。
当时训练兵的学生被驻屯兵团抓了壮丁,几个少年少女正在热火朝天地帮驻屯兵团补墙。萨沙一起床就一直吵着肚子饿,哭着说如果现在有一头牛放在她面前她也能一口全部吞下它。康尼口无遮拦地说哈哈哈萨沙你的胃口那么大,简直就是一头巨人嘛!下一秒意识到母亲被巨人吃掉的艾伦也在场,只好默默地闭上了嘴,权当自己没有说过那句话。这时驻屯兵团的汉尼斯大叔走过来喊你们这帮小鬼,一会儿看不住就偷懒,看我怎么收拾你们!
那帮人聚在一起简直就是笨蛋集中营。让高贵冷艳地想。
除了三笠。
虽然三笠总是跟艾伦黏在一起,不过还是要除了三笠……!
于是他嫌弃地跟马可两个人故意走得很远,一边工作一边闲聊,不知怎么就说起了小时候的事情,但是马可的回答却叫让有点后悔提起。    
“什么啊……一副了不起的样子。”让不满地嘟囔了一声,“你以为你是谁啊?”
“抱歉,我不是故意惹你不高兴的。”马可立刻道歉。马可&博特一直是个十分温和的人,所以即使是让,每次想要发脾气也总有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觉。
“我只是突然有点感慨,希望你不要介意……”  
“算了。”让低下头,闷闷不乐地继续检查着手中的工具。他不想跟马可再继续这个话题了,他这两天说得已经够多了。
都是那个破梦的错。让不高兴地想。在马可之前,他还从来没有跟人谈起过他的少年回忆。虽然他现在再也不用担心床下与门外有怪物,也不在乎松动的木门是否发出了闹人的声响。但每每回忆当时的恐惧,还是能够感到如同从毛孔之下散发出来的冰冷寒意。
鲜少有人可以坦然地直面恐惧。让&基尔希斯坦现阶段自然也不行。
“其实我并没有否定让的意思。”过了一会儿马可又说道,他就蹲在让的对面一起维修着工具。马可是个手巧心细的人,对各种工具的维修都很有一套。尤其在保养立体机动装置上,不少同学会抱着自己的立体机动装置让马可帮着维护。马可也不推辞,总是有求必应。让经常看着马可在课后还要帮人维护立体机动装置到很晚,觉得他就是老好人的傻瓜一个,所以偶尔会帮帮他。比如前些日子,他们俩就一起帮着阿尼保养她的立体机动装置来着。
“我只是觉得懂得恐惧并不可耻……”马可认真地说。他总是这样,对什么事情都很认真。“相反,毫不畏惧,充满勇气,有着钢铁一般的意志,能够毫不动摇地贯彻自己的信念……这样的英雄多数只存在于那些刻意宣扬英雄主义的故事里。”
让皱起眉头,忍不住问:“那你觉得真正的英雄应该是什么样的?”
马可低下头,继续检查着自己的工具,好半天没有说话。
让觉得这个话题应该就到此为止了,这场聊天还真是无趣。早知道他就应该去跟康尼莱纳什么的在一起,哪怕一起笑笑“萨沙是巨人,莱纳是巨人,胡佛也是巨人,你才是巨人,你们全家都是巨人!”的鬼扯也好。  
“我觉得……他必须知道是什么现实,什么是懦弱,什么是恐惧,但他最终会为了做正确的事情而将它们统统舍弃。”
“哈?”让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英雄皆凡人。”看着朋友的眼睛马可说,“这就是我的观点。”  
让&基尔希斯坦与马可&博特是在同时进入训练兵营时认识的。当时马可看上去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带着朴实的雀斑跟让友好地打招呼。&
不知道是从哪个犄角旯旮冒出来的笨蛋。而且看上去长了一张好欺负的脸。
让这样想着。&
不过让对马可的评价已经比给艾伦什么的强很多了——让对艾伦的评价是“都说穷山恶水出刁民,这句话果然没错”,对阿尔敏是“跟在刁民后面的鼻涕虫”,对莱纳是“脑子里装的大概也是肌肉的大块头,最好不要招惹他,激怒会挨打”,对胡佛是“阴郁的胆小鬼,最好也不要招惹他,因为莱纳会打你”,对康尼是“笨蛋光头,打他的话莱纳不会打你”……总之104的同期生在让的眼中完全可以简单粗暴地划分成“高贵英俊的让&基尔希斯坦大爷与另外一群陪衬他的男人与女人”。不过让的“聪明”之处在于他只跟艾伦打过架,而没有把心中的评价对所有当事人说出来……不然结局就不是只有一只巨人把他揍一顿了。 
作为附近一条街上最强壮的少年,让从小的想法就是出人头地,过好一点的生活。而在军队里出人头地最直接的办法就是成为宪兵。于是去王都,去那个传说中遍地美酒与漂亮姑娘的地方就成为了他努力的方向。
当得知马可&博特的愿望也是成为宪兵时让很高兴,马可是他在训练兵营里交到的第一个朋友。或者说,作为19班的班长,马可&博特是104期很多人交到的第一个朋友。
“真好啊,马可很快就可以进内地了。”
吃饭时其他簇拥在马可身边的同学羡慕地说。104期的成绩刚刚公布,马可顺利地进了前十名,排名第七。
“听说宪兵团的伙食很好啊,说不定能吃到肉呢……(&﹃&)”
“王都的女人也一定都很漂亮吧?(&﹃&)”  
“那马可等我有机会去王都的时候你能招待我吗?一次就好……(&﹃&)哦我是说吃肉不是说漂亮的姐姐……当然如果有漂亮的姐姐也可以……(&﹃&)”   
“你们实在很烦哎!!!”听不下去的让一边咀嚼着咸味的粗麦面包一边含糊不清地抱怨说。他一如既往地跟马可坐在一起,之后在大家围绕着马可说话的时候,一如既往地被群众忽略。&
“我们又没有跟你说话。”
“就是就是。”一个两个一起反驳道。
不少人都觉得马可&博特什么都好,就是交友的眼光不太好。当然这种话他们只敢私下说说,不敢叫让知道。
“你们在我面前啰嗦,影响本大爷吃饭的心情了。”等同学们把上面那段心里话说出来时,让会被影响的大概不止是吃饭的心情。
“那你去别的桌子吃不就行了,哦,艾伦那边的位置正好空着。”其他人也不示弱。
“你管老子在哪里吃饭?!”让陡然提高了音量,“我就喜欢在这儿吃不行吗?!”
“三笠也在那一桌啊。”正好路过的康尼也来搭腔。
“……我就喜欢在这儿吃不行吗?!”在回答康尼之前让有一小段可疑的犹豫时间。
“好了好了。”这时马可赶紧过来打圆场,“其实比起我,让才了不起呢,让的名次可是次次都在我之上啊!”
“……哼,那是当然的,本大爷就是这么厉害。”让继续用牙齿撕下一片硬邦邦的面包,口感是没有任何创意的平淡与难咽。不过倒是没有什么好抱怨的,因为不断失去领土的关系,粮食危机影响了每一个人。如果不是成为了训练兵,恐怕连能否填饱肚子都是个问题。    
“那么让也会加入宪兵团吗?”同学问。
“废话,不然我干嘛这么拼命地考进前十名?”让的嘴巴塞得满满的,含糊不清地反问道。
然而接下来,马可平静地说出了叫所有人都大吃一惊的话:“但是我觉得,宪兵团并不适合让。” 
“……哈,哈哈哈,你在胡说些什么啊?”让干笑了两声,“还没睡醒吗?”
马可摇摇头,认真地说:“因为宪兵团是一个要频繁跟人打交道的地方啊,让那种性格一定会被耍得很惨……”
“又摆出一副了不起的样子!”说着让一把用手臂夹过马可的脑袋,语气半是认真半是玩笑,“那你说我适合哪里啊马可?!”
“让适合能够感染别人的地方。”马可不假思索地立刻回答,“因为让是那种有着超强感染力的人,只要你拼命,其他人就会跟你一起拼命……”
“……简直莫名其妙。”让松开了马可,不怎么高兴地瞥了他一眼,“肯为别人拼命的都是傻瓜。我只要自己能活下去就好了,才不会为了别人做危害自身的蠢事。”
马可不置可否地笑了笑,端起每次都会留到最后才喝的热汤,里面有着他最喜欢吃的土豆。虽然无论是土豆还是汤的分量都很可怜。    
&马可的话叫让心里微微一动,但是浅色短发的少年很快就放弃了思考。在他迄今为止的人生中,还没有过什么人对优秀的他这样说教过,因此马可的话让他感到莫名烦躁。让顿时没了胃口,留下剩下的面包就离开了食堂。 
结果还没等让将自己潇洒的背影在人们视线里多留几秒钟,萨沙就对着他扔在桌子上的那一小片面包像枚炮弹似的扑了过来。
“……饥饿的萨沙扑在面包上,就如同进击的巨人扑在人类身上……”
如果用食物去诱惑萨沙,之后让她扮演巨人大家来模拟作战,说不定训练会比现在更有成就。
那一刻,在场的所有人都如是想。  
如果可能的话,让以为自己一辈子都不太可能见到什么巨人了。就像书本上说的,一百多年前,人类退到了围墙之内,相安无事地生活了百年之久。如果不是五年前玛利亚城墙陷落,那么巨人连让的爷爷奶奶那一辈都没见过。那些狰狞的死亡与冰冷的恐惧,最后只会成为街头巷尾的传说,书本故事中的轶闻,还有茶余饭后吹牛用的话柄。
调查兵团之流,只会被当成是杞人忧天的笨蛋集团。  
而自己则会进入宪兵队,做一名受姑娘欢迎的有为军官。如果运气好很快得到晋升的话,那么说不定还会在二十岁之前见到国王。&
跟巨人战斗?
开玩笑,以卵击石是傻瓜才会做的事情。
结果让现在正站在房顶之上,看着远方的巨人与火焰,觉得这一切就像是在做梦。
不,比噩梦更加可怖的永远是现实。之前的时间里让不断地飞奔在城市之间,跨过那些一个又一个人字型的红色屋顶,一次又一次强迫着自己回头,因为他必须确定身后巨人追赶的方向。那些生物是那么丑陋又那么狰狞,刚才让险些就被一只巨人拦腰截住,他在空中狼狈地扭转了身体,才在千钧一发之际躲过了巨人的手掌。接着少年逃命似的滑翔到了屋顶之上,惊魂甫定地看着火光肆虐的远方。
就在过去的几个小时里,104期训练兵意外地提前参与了一场巨人战争——超大型巨人的突然出现打破了五年来平静的假象,随后大量的巨人通过破碎的城墙源源不断地涌了进来,身在囚笼之中的人们就像是待宰的羔羊,一如五年前惊恐而绝望。
在唯一有实战经验的调查兵团回城之前,训练兵的学员只好硬着头皮先顶上。这场惨烈的混战之中死了很多人,绝望的呼声与哭声让原本宁静祥和的街道成为了一个巨大的屠宰场。让与他的同伴一次又一次驱逐着逼近的死亡黑影,他们用刀刃划碎死神的袍角,颤声说,滚开。
而就在所有人在这场类似单方面屠杀的战争中快要彻底绝望时,战况有了一个神展开,明明已经被吃掉了的艾伦&耶格尔突然成为了一匹巨人——
至此,人类与巨人的战争正式升级为巨人与巨人的战争。
再之后,来自驻屯兵团的皮克西斯司令官戏剧性地出现在了所有人的面前,作为总指挥全面接管了这场战役。
如今他们正奉命将巨人吸引到指定的位置,就为了帮艾伦清空障碍,让他可以扛起巨石去堵墙。
一头三米高的巨人锲而不舍地追在让的身后,在空中快速移动的让心脏剧烈地跳动着,可怕,太可怕了。暂时担当诱饵的让紧紧咬着牙关,生怕一个不小心在高速运动中咬到自己的舌头。除了恐惧以外让无暇他想,他尽量不去注意街道墙角与屋顶之上堆积的尸体,他只想让自己就这样机械地穿梭、奔跑、活着。
然而就在让马上要从这边的房顶飞到对面的时候,一头巨人突然从路口窜了出来,对着让贪婪地张开了大嘴,让仿佛能嗅到对方口中的腥臭。
让一个慌神,用来在移动中固定自己的钩锚在刺穿建筑时的力度不够,脱落了,接着前面的巨人轻而易举地抓住了让的铁丝,不过少年的反应很快——他在之前的训练兵学习中被教导了太多次,“千万不能让巨人抓住你们的铁丝!一旦被抓住铁丝就会没命!”于是让挥刀斩断了自己的铁丝,对面的巨人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有几秒时间的呆滞,这几秒钟为让争取到了逃走的时间,失去平衡的让像一颗炮弹似的摔在了地上,为了避免动能伤害,他连翻了几个滚,最后撞到了一旁的建筑物,疼得他觉得全身像散了架子。
但是还有更恐怖的事情,等让回过神来,巨人已经站在了他的面前,而不远处,之前他负责诱敌深入的那头三米巨人也冲着这边跑来。
喂喂喂,开什么玩笑啊……我明天就可以去王都了啊……
让没有办法移动身体。
他是在笑吗?他是在笑吧?剧烈颤抖的周身传递出战栗的信号——我就要死了。
让感受到了灭顶的恐惧,但是他没有办法移开看向巨人的视线,我就要被吃掉了。
“你还傻愣着干吗!?”突然莱纳的声音从上方传了过来,从天而降的莱纳挥动着刀向巨人飞去,而正从另外一个方向飞来协助莱纳的,是那个平时看起来总是很阴郁的胡佛。
莱纳用双刀插进了巨人的肩膀,但是距离后颈的位置还有很远,胡佛的刀横向切过,算是歪打正着地伤到了巨人的眼睛,巨人护痛地大叫,并且伸出手胡乱地挥舞着,不过莱纳与胡佛的速度更快,两个默契的搭档趁着他还没有完成再生,飞快地退回到了两边的建筑之上。
“动啊!让!快点去换铁丝!”莱纳大喊道,“不要忘记我们的计划!!”
让吞了口口水,这才颤抖地站了起来。
半个小时后,让疲惫不堪地将双刀收回腰间,他的刀刃被砍出了豁口,气体也几乎用尽了。如果战斗还没有结束,那么接下来再遇到巨人,让想很可能会像气体补给室中那些吞枪自杀的人一样,用手里仅剩下的铁丝勒死自己了。
&“嘿,让!让!!”康尼的声音传了过来,“司令的作战计划成功了!!巨人被引到了墙角,我们可以撤退了!!!”  
让一屁股在房顶上跌坐下来,胃里不住地翻腾着,让他有种想吐的冲动。紧绷的神经一旦放松,才会意识到之前一直紧握双刃的虎口在叫嚣般地疼痛。
但已经无所谓了,他活下来了。依靠着强烈的求生意志与不错的运气活下来了。
如果就这样前往王都,那么这大概是最后一次面对巨人吧?嘿,还真是一个不错的吹牛话题。
让有些自嘲地想。
王都,宪兵,出人头地。
事实上,在过去几个小时的战斗中,让根本就把这些忘得一干二净。在劫后余生的现在,这些对他来说似乎也不是那么重要了——战斗中他想的是“我还不想死”,而现在他只觉得,原来为“生”而战的感觉是这样光荣。  
“马可呢?”让好不容易回复了一点力气,四处看了一眼,却没有在视线里找到熟悉的身影。
马可之前好像跟阿尼他们在一起行动。让想。那会儿阿尼与三笠联手救了萨沙,她们都很厉害。
“不知道,我也好久没看见他了。”莱纳回答。胡佛就站在他身边,依旧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我以为马可跟你在一起。”
让正要张口,突然一个阴影笼罩在了他的心上。    
接着让踉跄着爬起来,从房顶跳了下去——
“诶诶,让,你干嘛去!让!?”  
康尼的声音被他远远地甩在了身后。
“嘿,马可!”让落地的时候差点摔倒,但他什么也顾不上了,连滚带爬地站起来四处喊着,“马可!!!马可&博特!!你听到了就回答我!!!”&
让站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中,头皮开始渐渐发麻了。到处都是碎石烂瓦,到处都是断肢残骸。让从来不知道原来人可以流出那么多的血,黏稠的血液积出一个又一个赤色的水洼,无声地浸过让的靴子,让他走起路来有点打滑。四下静得毛骨悚然,连一丝风的声音都没有。
起码应该有点声音的。让颤抖地想。哪怕是生者呼救的声音也好啊……
但让能听见的,只有行走时挂在身上的立体机动装置发出的金属响。
刚才风声鹤唳的战场不是地狱,战台之下的现在,才是地狱。  
让狠狠打了一个哆嗦,之前那个噩梦如同幽灵一般再次袭击了他。
就是那个拐角。
他在心里轻轻地说。他记得那个拐角,就在那条街上,他看到了死去的马可。
“喂……不是开玩笑吧……”让感到双脚在发抖。他不敢再往前迈步了。
“不会的,那不过是个梦而已。”让给自己打着气。
现在的让特别懊悔为什么没能在刚才的战斗中一直跟马可在一起。
你不是已经做过马可死去的梦了吗?为什么你没有引以为戒多保护他一点呢?
……不,那家伙运气一直挺好的,而且那么聪明,一定知道怎么让自己活下来的。
嗯,之所以没见到他一定是他已经提前躲起来了……马可才不会让自己陷入孤立无援的困境呢。     
不住地这样自我宽慰着,让试着迈出如有千斤重的脚。他要去那个街角求证,击碎那个缠满死亡的噩梦。
但下一秒他像是触电一般把左脚收了回来。接着让原地蹲下,恐惧地抱住了自己的头。
“随便哪里的神明都好……随便哪里的神明都好,求求你……”
让不住地颤声祈求着。    
他没有勇气再去面对一次死去的马可&博特。
他没有办法再失去他一次了。      
“求你了……”  
“……让?”
这时背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你怎么了?受伤了?”
看着从背后绕上来关切地蹲在面前的人,让惊讶地说不出话来。以至于满脸的眼泪都毫无防备地暴露在了对方的视线中。
“……你哭了?”
“……马可……”让紧紧地抓着朋友的肩膀,翕动着嘴唇说。
“太好了……太好了……那果然是个梦……”
“嗯,是的。不过是个梦。”很快明白让指的是什么,黑发少年疲惫地向后一坐,他也在这场战斗中用尽了所有力量。
“我们都活下来了,让。”
那一天,人类在与巨人的漫长战争中,终于取得了一次伟大的胜利。
而与那么伟大的胜利看似无关的一隅街头,两名瘫坐在地上的少年,正为彼此的生还享受着作为胜者的小小喜悦。
“那一天晚上我梦见你死了。”
“死在了一个肮脏的角落里。没有人认识你,负责统计阵亡名单的人一直在问我,你认识他吗?你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吗?……”让把木柴往篝火里推了推,零碎的火星围着他浅色的头发飞舞着。与巨人的战争暂时告一段落,晚上疲惫的战士们三三两两围坐在火堆边,交换着劫后余生的话题。
“之后呢?”作为104期19班的班长,马可&博特很晚才解决了生还者的重编问题,期间让一直紧紧跟在马可的身边,就像生怕他发生什么意外似的。
现在让终于主动提起了那个梦,这是他这些天来的最大心结,他想了结它。
“之后我就站在你的跟前……可无论我怎么看着你,你都不会再看向我了。”
“我是怎么死的?”马可低声问,“我是说,梦中的我是怎么死的?”
这种感觉实在有点奇怪,就像死的人既是自己又是别人。
“我不知道。”让使劲揉了揉鼻子,“梦里你半个身体都没了,就像是被人从中间劈开一样……我找不到另外一半了,我找了很多地方,但是哪里都没有。你的立体机动装置也是。”
说完这句话让觉得喉咙痒痒的,他咳嗽了一声缓解情绪,故意低着头不看马可的眼睛,仿佛是他做了什么错事一样。      
“哦……”
马可无意义地应了一声,半天没有说话。显然让这个迟迟不肯讲述的噩梦确实有些骇人,一时间他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他。
在那个梦中马可死得毫无尊严,但马可并不会为此责怪让。他们都见过比这更加蝼蚁的死亡,刚刚结束的托洛斯特区攻防战里,他们亲眼看着巨人们残忍地撕碎一名又一名训练兵,狞笑着将哭嚎着的少年少女吞进口中。那些被牙齿咬断的肢体掉落在巨人的脚下,扬起一层浅浅的尘沙,死者流出的血积成洼。
人类与巨人进行的战争基本都是以惨败收场,人类从来都自以为已经站在了文明的顶点,但是丛林法则却一次又一次证明最不堪一击的是文明本身。
“总而言之,在让的那个梦里我还算是幸运的,起码我没有被巨人吞掉。”
过了很久,马可对着让露出了一个勉强的笑容,他想安慰他。
“毕竟你也见过的,那些被巨人吃掉的,最后只会剩下一堆黏糊糊的骨头。”  
“……嗯。就是说啊。” 
不,其实最后的你与他们也没有什么区别。让默默地想。梦里他在焚尸堆边捏起了一小撮骨灰,却分不清那该是谁的。
无论是怎样一个活蹦乱跳的人,最后也不过是一堆模糊的血肉与几块腐朽的骨头。之后尘归尘,土归土,风一吹过了无痕迹。
人们起先说着“啊,那个人啊,我知道的,真可惜。”
之后,就会慢慢忘记你了。  
让拼命眨着湿润的眼睛,他不想要这样的结局。
无论是他自己的,还是马可的。
决定兵类的那一天很快就到了。          
调查兵团的团长埃尔温&史密斯与兵长利维尔在那天晚上一起出现在了104期训练兵的营地。如果不是刚刚经历了一场惨烈的巨人攻防战,那么埃尔温&史密斯与利维尔的名人效应说不定能让再多一些热血上脑的训练兵义无反顾地加入调查兵团。
可惜现在不少生还的训练兵都用对待瘟疫一般的眼神恐惧地看着他们。&
“看来今年想要主动送死的家伙不会很多了。”利维尔说,“这次调查兵团的运气实在不能算是很棒。”  
“大概吧。”埃尔温回答,“不过这样也好。调查兵团本来就不是什么藏污纳垢滥竽充数的地方。”  
言下之意就是没有抱着必死的决心就不要加入调查兵团吗?利维尔想。
但是又有几个人在面对死亡时仍然能够坚定不移毫不畏惧呢?
带着尊严体面地去死,这对调查兵团的团员来说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选择兵类的方式很简单,那就是在埃尔温讲话之后,还能留下来的人则被默认为自愿加入调查兵团——他们将以拳抵胸,为人类献出心脏。
接着阿尼离开了。阿尔敏没有留住她。
之后马可也离开了。让没有挽留他。
最后埃尔温看着操场上留下的几名训练兵,用最真诚的军礼向调查兵团的新人们致敬。
“喏,给你的。”&
马可顺势接过让扔来的东西。个头不大,圆滚滚的、手感很沉。    
那是一只早已经凉了的烤土豆。如果细看的话,土豆皮上还有一排可疑的细小牙印。  
迎着马可疑惑的目光,走上前来的让耸耸肩:“路上吃。”
“你这是从哪儿弄来的?”马可惊喜地问道,“现在这种局势,一整个土豆跟一顿大餐感觉差不多。”  
“如果你承认我是无所不能的让大爷,我就告诉你。” 
“让确实无所不能……”
“好了好了,我告诉你就是了,”让急忙打断了对方的话。他早就知道马可在称赞自己的时候从来不吝词语,于是只好坦白道,“我是从那个白薯女那儿偷来的……你不用那么看着我啊,反正她也是从厨房偷来的嘛~!”  
“……这样真的好吗?”马可担忧地问。他知道萨沙对食物的执着,“如果她发现土豆没了一定会崩溃的吧……”
“啰嗦死了,你不要的话就还给我。”让不耐烦地说,之后下意识地咽了口口水。
马可的眼睛里盛满了认真的焦虑:“我是怕萨沙让你偿命……”
“所以说一个土豆就能将人与人之间的情感毁灭殆尽,这个世界还真是残忍。” 
为了这只土豆让使出了不亚于单挑巨人的努力,他本来的计划是去厨房随便偷点吃的给马可做临别礼物,于是晚饭后就一直埋伏在厨房对面的草丛里,想等月黑风高之时再动手。而就在让刚想要行动的时候,萨沙出现了。
作为厨房常客的女毛贼,萨沙的动作可谓是轻车熟路。只见她警惕地四下看了看,之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果断溜进了厨房。为了避免无意义的遭遇战,让只好继续埋伏在草丛里,与隔着衣服也能叮咬他的小虫们为伴。
就在时间长得让疑心厨房里是不是有另外一拨埋伏把偷吃女贼逮住了的时候,饱餐一顿的马尾辫少女终于淌着口水,怀揣另外两只烤熟了的土豆蹑手蹑脚地溜了出来。  
更改了作战计划的让试图在萨沙回寝室的路上使用立体机动装置明抢(马可:“……我觉得立体机动装置好像不是这么用的啊……?”),但吃饱喝足的萨沙在回寝室的路上大概是没法抗拒烤土豆的诱惑,还没走进小树林就坐在厨房对面的仓库前狼吞虎咽地解决了其中一只。
接着少女对着剩下的一只露出了情人般炽烈的目光,几次三番送入口中后还是忍住了馋虫,痛苦地留下了那只土豆。大概这种行为耗尽了她所有的气力,最后伤心的萨沙靠着台阶睡着了。梦里萨沙生长在了一个满是土豆的国度,所有进击的巨人都是土豆变的,而身为战士的萨沙所肩负的救世任务就是吃光这些土豆。
啊……还真是一个甜蜜的烦恼。她哼哼了一声。
于是让&基尔希斯坦,这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男人,没费吹灰之力就轻而易举地从正在与土豆巨人酒池肉林的萨沙怀里,掠走了她最宝贵的战利品。
如今那只皱巴巴的烤土豆正躺在马可&博特的手里。    
下一秒马可直接把土豆一掰为二,把其中一半递给让:“我现在肚子就在叫了。”
让露出了笑容:“……嘿嘿,其实我也是。”
但当让正要伸手去接的时候马可却把那一半土豆拿了回来。
“等等,给你的这份好像比我的大,等我再分一下。”说着马可从腰包里翻出一把小刀,开始打让那一半土豆的主意。
“……咦怎么感觉还是你的大……再等我一下……”
“………………”
“是我的错觉吗,为什么总是你那一份比较大的样子……”
“……你有完没完了!”让忍无可忍地喊道。    
那是让吃过最香的土豆,啃完之后让甚至想把沾着土豆的手指头也一起啃掉。他看了一眼马可,黑发少年也一脸意犹未尽的表情。
等我有机会去王都看望他的时候,可以带点土豆当手信。让想到。不过王都的宪兵还会稀罕几个土豆吗?
这个想法着实有点无聊。
让抬起头,看着深色的天空:“看来今天又是一个没有月亮的夜晚。”
“或许只是城墙太高了,把真正的月亮也遮住了。”
马可别致的回答叫让微微一愣。
平时让都在嘲笑马可是个盲目乐观主义,但更多时候他还蛮喜欢他这点。有趣的家伙。
“等什么时候人类不再需要这堵墙,或许就能看到真正的世界了。”马可喃喃说。让觉得这都是马可平时跟呆子阿尔敏还有笨蛋艾伦相处时间过久的结果。不过马可的话叫让第一次产生了“或许去看看外面真正的世界也不错”的想法。
“喂,马可。”让觉得还是把那个问题问了比较好。他从来不是一个能憋住话的人,他努力了,但最终失败了。
“……你为什么不惊讶我加入了调查兵团呢?”让低头弄着火堆,火光映红了他的脸。
“我早就说过了,比起宪兵团,让更适合感染人并给予他人勇气的兵类,而调查兵团就是这样的地方。”
那为什么你不跟我一起来呢?让想到。
像是看出了让的心思,马可抱住了自己的膝盖:“之前让不是做了一个梦吗?梦里我被杀死了,一半的身体都没有了……”
说着他还用手从脸到身体比划了一下。想起有关那个梦的记忆,让的胃部再次隐隐泛起一阵恶心。
“那只是个梦。”让故作轻松地说,他现在后悔把那个梦讲给马可听了。不然他就可以一个人直到死都抱着那么郁闷而可怕的记忆而不必去折腾别人了。
甚至他有点自责,为什么会做一个那么残忍的梦?为什么他不梦见自己死了?为什么死的人是自己最好的朋友呢?
“所以你就去了宪兵团吗?但如果你也来调查兵团,我们一样可以成为一对很好的搭档啊。”让急急地说,“……当然我也会尽力保护你的。”
绝对不会让那个梦发生的。我保证。  
让不知天高地厚地想。
“很多人之所以选择宪兵团效力是觉得那是一份安全又体面的工作吧,没有什么危险,只要每天在街头巡巡逻就可以了。每个月的兵饷也高,喝酒或者买女人,每天都可以活得很开心……”马可笑着说,“但渐渐地,再没使用立体机动装置机会的他们,就会像总也不飞的鸟,再也不会飞了。”
让没有说话,那曾经是他最向往的日子,但现在让心中的天平却出现了微妙的偏差,尤其是他在经历了生死之战选择效力调查兵团之后,不免对宪兵团充满了逞强性质的微妙鄙夷。
“我当然也怕死啊。说实话,听了让讲的那个梦,我一个晚上都没有睡着,时不时会在被窝里发抖呢……”
“马可……”
“让有一天也会死吗?如果加入调查兵团的话。”马可突然问。&
“……我不知道。”让老老实实地回答,他才刚加入调查兵团不过几个小时,关于己身死亡的设想,他暂时还没有那个心思去涉及。       
“或许有一天,我也会死在什么地方吧……”过了一会儿,让说,“而那时候我的身边,未必会有战友能叫出我的名字。”
我又没有马可那么好的人缘。调查兵团里也净是一群混蛋,搞不好他们见到我的尸体也会当做不认识。让有些沮丧地想。
“算了,你在宪兵团也挺好的。”让说,“毕竟那是你一直以来的梦想……“
“但是我之所以选择宪兵团并不是怕死啊,毕竟我们总是要死的。”马可说。
“如果我没有死在那个肮脏的街角,也有可能未来会死在哪个无人知晓的地方吧?虽然我也会害怕,但是我跟你一样,其实早已经准备好了……”
“我才没……”触到马可的目光,让把后半句话咽了回去。 
“……我只是想,既然我们早晚都是要死的,那么可不可以在死之前活得再有意义一点。我确实可以进入调查兵团,但是我的行动力不如你好也是事实。”马可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但是你的行动力比阿尔敏强多了,那家伙还不是一起选了调查兵团。”
“阿尔敏身边有三笠与艾伦,他们俩都相当强。但我身边只有让一个人,我不想拖你的后腿。”马可苦笑道。
“开什么玩笑,能进入前十名的哪个不是凭真本事的,怎么会拖后腿呢!”如果要论“生”的几率,那么让确实觉得马可去做宪兵是个不错的选择,但是对于马可的自我菲薄,让又多少有点不爽。  
“你还记得那次林间的实战训练吗?”马可用木棍拨了拨火堆,确保它可以烧得再旺一点。
让愣了愣,随后点了点头。他们平日的训练内容分成很多部分,比如理论知识的学习与立体机动装置的使用等等,其中最难的部分在于模拟实战训练。
马可指的是两个月前的林间实战模拟训练,当时让跟马可分到了一组,同组中还有莱纳与胡佛。这四名后来全部成为了104期前十名的优等生,他们在那次模拟作战中组成了菱形阵容大开杀戒,以超高的协调性与机动性一举拿下了模拟作战的最高成绩。
当时设计好的巨人机关不住地从隐藏的大树后面冒出来,这就要求参战人员必须拥有高集中力、高机动力与高执行力,而让在那场训练中表现出了作为一名作战指挥官的天赋——如果他不是那么自负的话,那么他的指挥才能可能会更早被人认同也说不一定。冷静下来的他能够机智地选择战术变换,冲在队形最前面的让担当探路先兵的角色,处于菱形队尾的马可则用作机动,而分担两翼的莱纳与胡佛又可以在力量与速度上彼此弥补。 
“在那次训练中我就想,让将来一定会成为一名优秀的调查兵团的战士。”
火光温柔地舔舐着马可深色的眼睛。也许是离别将至,今晚马可的话匣子也打开了。
“因为让愿意相信每一个人,你可以为了这些人交付自己的背后。而你作战的方式是,自己永远冲在最前方。”
让愣住了。除了马可&博特还从来没有人对他说过这样的话。就像迄今为止还从没有一个人对他说过,你也可以成为英雄。
“而我在对战中对自身的理想定位是在后方,毕竟我觉得我在跟人沟通上还算比较擅长吧……”继续说着的马可像是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所以我才要去宪兵团,去那个比起作战更注重人际经营的地方。”
“人类与巨人的战争这才刚刚开始,而从古至今,单兵素质永远不能决定战争的走向,因此三大兵团总有一天要联合起来。如果说调查兵团是冲在最前面的先兵,那么驻屯兵团与宪兵团,我希望它们会成为你们最坚固的后方……我想,我们总能联手做成一些什么事情。”   
让没有说话,而是重重地点了点头。
最后马可一如既往露出了笑容:“之后我希望我们能够共同迎来人类获得最终胜利的那一日。”
……真的会有那么一天吗?
真的会有那么一天吗??  
让像掩饰自己的眼泪似的使劲眨了眨眼睛,这个问题没有人可以回答他。马可不可以,他自己也不行。
很长一段时间让与马可都没有说话,两个年轻人就这样静静地围坐在一起听着火堆里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想着当太阳再次升起的时候,选择不同阵营的他们,即将各赴远方。
太阳就要升起来了。
席纳墙内的存在就像是台风眼,任凭外面的世界如何风雨飘扬,这里依旧是处温柔乡。人们头顶的蓝天之中没有硝烟,无论在街头怎样尽情呼吸,也不会嗅到腐臭与血腥。
自从成为调查兵团的一员,让还是第一次前往王都。此时此刻他忐忑地坐在马车里,用风帽把自己遮挡得严严实实。他听见外面的人不住地通报说,马车里押着的是艾伦&耶格尔。
我才没有那么丑呢。让不以为然地想,要不是埃尔温团长的命令,打死我都不想扮成艾伦那个只会大喊大叫的白痴。
作战是要用脑子的,只会用蛮力的人都是蠢蛋。
能够变成巨人了不起啊?
能够变成巨人就能多吃两碗饭啊?
一向跟艾伦关系不怎么好的让闷闷不乐地想。
早些时候老子之所以选择加入调查兵团,是以为这是一场人类与巨人的战争。结果现在你们一个两个都能变成巨人真的不是在搞笑吗?那么喜欢当巨人为什么你们不能提前约个时间出去打啊?!
……打完了再回来好吗?谢谢了!!
“里面是什么人?”正想着,马车外响起了一个陌生的声音,看来又是宪兵的定点盘查。
“当然是艾伦&耶格尔了!”负责押送的调查兵团团员故意用有点不耐烦的声音回答道。
“那么方便打开车门让我们宪兵团检查一下吗?”这时另一个声音插了进来。
让的心脏差点漏跳了一拍,他当然认得出这个声音。
“……好吧。”实在找不到拒绝的理由,车门被打开了。
下一秒,让在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一瞬即逝的惊讶,不过穿着宪兵团制服的黑发年轻人很快咳嗽了一声,掩掉了所有的情绪并虚掩上了马车门。
“嘿,听说你跟那个艾伦&耶格尔都是104期的训练兵?我倒是对能变成巨人的人类有点好奇呢……”说着,另外一名有着可爱卷发的宪兵少女作势伸过头往马车里看,吓得让急忙把风帽遮得更严了。
“你最好不要离他太近。”调查兵团的士兵立刻横身阻止说,“……呃,很危险的。”  
“你还真是失礼哎!”
“确定这个是艾伦&耶格尔了吗?”说话间奈尔也出现在了马车前面,他是宪兵团的现任师团长。奈尔在审判会上见过艾伦,一旦被他看到脸一定会穿帮的。让的心脏咚咚地狂跳着,像是快要从胸口蹦出来一样。
“调查兵团应该不会耍什么手段吧,”奈尔冲着马车眯起眼睛,“比如用一个冒牌货……”
“什么意思啊?”利维尔的声音从后面传过来,及时阻挡了奈尔的脚步。一身便装的利维尔依旧阴着一张向来不怎么高兴的脸,一副习惯性不耐烦的样子。埃尔温团长就站在他的身后。
“你瞎疑神疑鬼个什么劲儿啊,奈尔?”跟奈尔说话,利维尔的口气向来很轻蔑。早些时候奈尔为此多次表示很不满,但埃尔温却觉得这没什么大不了的。
“起码利维没有动手啊。”当时对方充满感动的真诚口吻让奈尔一时间忘了后面想说的话。
“既然是交给宪兵团的任务,当然要谨慎一点比较好。跟你们不一样,我们宪兵团可是很少出现问题的。”奈尔趾高气扬地回答说,期间还不忘一直带有威慑性地掂着手中的火枪。
“不过是群税金蛀虫而已。”利维尔嗤之以鼻。
按理说奈尔也是在官场混迹多年的老江湖,但是每次遇到调查兵团的事情他都是一点就着,再点还着:“你说什么?!”
在那么几秒时间里让突然有种感觉,那就是素来交恶的宪兵团与调查兵团,他们之间的主要矛盾或许大部分都出在几个脾气实在不怎么好的领导人身上。
“报告团长!我想自己没有认错!”之前那名黑发的年轻宪兵忽然立正回答说,及时打断了奈尔与调查兵团的针锋相对。
奈尔点点头,狐疑地转向利维尔与埃尔温,眯着眼睛打量了他们一番后继续用讨人厌的腔调装模作样地说:“不过两位同时出现还真有点稀奇,一次押送任务而已,何必这么兴师动众呢?”
“哪里哪里,我们调查兵团只是一向以谨慎著称。”埃尔温轻描淡写地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奈尔不置可否地继续说道:“还有,听说利维尔兵长不幸负了伤,既然阁下被塑造成了‘人类最强战士’,可千万要保重自己啊,不能让调查兵团丢人。”
奈尔还是觉得调查兵团这次一定是有着什么目的,在他的印象中调查兵团与宪兵的合作任务从来没有一次这么痛快的,他想知道埃尔温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 
利维尔眼睛抬都不抬一下:“奈尔,你不觉得管太多别人的事情会更早变成一个秃子吗?”
“什么?!”
“……那个!”这时之前的黑发宪兵突然叫了一声。奈尔疑惑地瞪着他,在奈尔的印象里,这名叫做马可&博特的年轻人是个相当优秀的战士,但为什么今天他的表现如此反常?
“时间不早了,我想还是尽快移送艾伦&耶格尔比较好……”马可再次行了一个完美不懈的礼,“我愿意对艾伦&耶格尔进行随车看押!”
埃尔温与利维尔迅速交换了一下视线,但本来押送艾伦&耶格尔的行动到了席纳之墙就得由宪兵团接管,调查兵团实在没有理由拒绝宪兵团的要求。
“作为104期的同期生,我对艾伦&耶格尔非常熟悉!”见奈尔没有马上答应,马可继续大声说道,“请团长批准!!”
奈尔不耐烦地挥挥手:“那好,你去吧。”
今天真是见到鬼了。看马可拉开车门一步跨上马车,奈尔心里嘀咕道。
虽然他还是没有搞清楚调查兵团到底在打什么鬼主意,不过想想看,因为女巨人围剿战彻底失败,调查兵团在王都已经失势,再也没有办法维护艾伦&耶格尔那头怪物的埃尔温就算想搞点什么鬼恐怕也力不从心了吧?
至于那些部下,虽然平时看起来都不怎么靠谱,但关键时刻,奈尔觉得他们还是可以相信的。而且刚才自己人在调查兵团的团长与兵长面前那么积极地表现,奈尔觉得这种感觉还蛮爽的。
押送“艾伦”的马车继续在石板路上颠簸着,通过窗户看了一眼外面,没人疑心,一切正常。
下一秒——
“所以说你是怎么回事啊?!”让与马可异口同声。      
之后两个年轻人一起对对方做了一个“嘘!”的手势。
让急忙撩下了风帽:“时间来不及细说了,马可,我需要你的帮忙!”
“好!”马可二话不说地点点头,“艾伦呢?”  
“我说了你可不要吓一跳……”
就在这时,突然一阵爆破般的巨响让马可与让条件反射性地压低了身体,受惊的马匹扬蹄长嘶,差点掀翻了他们所在的马车。街上一片骚动,显然被蒙在鼓里的宪兵团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让急急地打开车窗向外看去,只见从远处废墟中站起来的黑发巨人,用庞大的身躯勾勒出一个愤怒的轮廓。
“开始了,马可!我们走!!”
下一秒让从马车上跳了下去,边跑边脱掉了用来隐藏立体机动装置的深色袍子,而绣着自由之翼的斗篷在风中飘荡的样子,就像是一面骄傲的旗帜。
[-2]&&&&&&&&&&
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很快接受这样的状况,不知隶属于哪股教宗的教徒做作地站在街头大喊:“这是天罚!上天派来了巨人想要毁灭人类……这道墙要是陷落,世界就要完蛋了,人类要失去家园了……”
人类从很久之前就已经失去家园了。
让不耐烦地想到。
从建造围墙的那一天,人类就已经在不断失去家园了。
而现在人类在做的,就是一步步把失去的东西再全部夺回来。
“宪兵团第19分队,现在听我的安排!3个人组成一个单位,以营救被困城民为最优先!”马可对着自己的队员喊道,他进入宪兵团不久就成为了19分队的队长。说来正巧,他在104期训练兵中也担任19班的班长。
“马可!我们也来帮忙!”这样喊着的让与另外几名调查兵团的士兵飞上了房顶,“你们人手不够!”
马可点点头:“好,我们去东边,那里伤亡情况应该最严重!”&
用刀刃作为支点,试图挪开困住伤者的巨石,让使出了吃奶的劲儿但石头还是纹丝不动。刚才一名调查兵团的士兵被突然倒塌的墙壁压得脑浆迸流,马可没能来得及救下他。
两个巨人就在距离他们不远的地方搏斗着,原本坚固的建筑像糖浆做的姜饼屋一般轰然塌方,不时还有从天而降的重物向着他们的方向飞来,让心急火燎地想要尽快转移,再这样呆下去实在太危险了。但是一屋子的人都被困了里面,倒塌的巨石正好堵在了唯一的出口,隔着小小的缝隙,让看到一群五六岁的孩子,他们的眼睛充满了无助与恐慌。
这个时候,那些交叠在缝隙中出现的“独角兽”与“自由之翼”成了他们唯一的救世主。如果他们现在选择撤离,那么就等于连神明也把他们抛弃了。
“卢卡斯,你跟莱拉在那边帮手,我们再来一次!”让高声喊道,“马可!叫你的人守住西边!“
“好!多尔!拉吉!福特!大家跟我一起守住这条线!”马可抽出了双刀,“让调查兵团好好看看,我们宪兵团也不是吃闲饭的!”
让的嘴角浮现出了微笑。他还是第一次看到马可去煽动别人的样子。
接着他重新把注意力全部集中到面前的救援上。
……这依旧不是巨人与巨人的战争。
“我数到三,大家一起用力!!一!”
这依旧还是人类与巨人的战争。
就因为在这场艰苦而漫长的战役中,光荣的人类哪怕一直溃败,却从未缺席。
“三——!!!!!”
巨石动了。
阿尼随手掰断了塔楼,接着像是积木一样冲着调查兵团的人丢了过去。塔楼砸中了一幢建筑,砖石剥落的声音混合着人的惨叫,烧起的大火与腾起的尘雾让她一时间视线有些受阻。慢一秒赶来的艾伦咆哮着,将愤怒的一拳重重地打在了她的脸上。皮肉与骨头分离的疼痛就像撕裂了她的神经,阿尼的身体飞出去,砸在了歌剧院的墙壁上。一直喜欢在歌剧院前广场散步的鸽子们受了惊讶,久久盘旋在空中不敢落地。&
阿尼刚想要站起身,这时从天而降的艾伦径直地踩了下来,要不是阿尼动作快就地打了个滚避开了,艾伦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压断她的骨头。调整姿势后的阿尼将手中能抓住的砖石全部向艾伦扔过去,之后趁黑发巨人在抵挡的瞬间跳起来用脚猛踢对方的头部,艾伦急忙用支起的双手护住头——这是在训练兵团时阿尼教给他的动作,见状阿尼立刻改变进攻方式,用脚去踹艾伦的腹部。
发出惨叫的巨人像是一个沙袋般被踢了出去,但就在这时,一声炮击在背后乍响,呼啸而来的炮弹击中了阿尼的背部。阿尼回过身,看着不知什么时候被推到街上来的一排大炮与准备继续发射的人,接下来向着他们开始奔跑。
但是出乎意料地是,她虽然在那些人的脸上看到了惊恐,却没有如意料之中等到他们的退却。那些人依旧向着自己不断地开着火,越过他们,阿尼看到在他们背后有调查兵团与宪兵团的人在救助伤员。
真是伟大。
阿尼踢飞了最近的两个宪兵,就像是儿时在训练场随脚踢飞父亲设置的木桩一样,喊着“射击!射击!!”的指挥官不住地站在大炮前挥动着手臂,不断发射的火炮擦伤了阿尼的胳膊,脸,甚至眼睛,但是阿尼并没有放慢脚步。
你们为什么还不逃呢?
你们马上就要死了啊……
就在阿尼距离那些火炮还有一个街口的距离时,突然从早已设好埋伏的两侧发射出巨型的铁网,里面带着倒刺的铁钩,铁网猛地飞向了阿尼,试图将她紧紧缠住。显然调查兵团这次是有备而来,为了这一刻,人们付出了巨大的代价。
只是这个世界上并没有那么多等价交换——不是你付出了数以吨计的鲜血就会换来甜美的胜利,嗜血的神明也许会说,你进贡的鲜血还不够。于是阿尼挣脱了巨网,报复性地踩碎了射出铁网的装置。
她抓起其中一个调查兵团的团员,看他在自己的手掌中奋力挣扎着,却依旧试图用刀刃指向自己。
这让她感到好笑,于是下一秒她捏碎了他,丢了出去。
接着她要去踏碎另外一侧的铁网装置。
然而就在这时,两个通过立体机动装置滑翔而来的身影打断了她的动作。她伸手去抓其中一人的铁丝,但是另外一个人突然降低高度去砍她的脚踝,她立刻伸脚去踩,面前的炮火则继续发射着,一枚炮弹击中了她的膝盖——即使铁网作战失败了,前方的炮手却依旧没有退却。而之前作为诱饵出现在空中的那个身影,则趁这个机会用双刀斩断了她的十指。
阿尼一时间失去了平衡,歪倒在一旁等着膝盖与手指恢复,就在这个空当中她终于看清了之前那两个熟悉的身影。
其中一个是个狂妄的笨蛋,在训练兵团时期总能看见他与艾伦打成一团,另外一个则是她一直不怎么讨厌的男生,有着平凡的黑发与平凡的雀斑。看起来有点懦弱,不然也不会选择效力宪兵团。她一直这么觉得,但是她终究还是错了。
透过女巨人冰色的眼睛,阿尼冷漠地看着曾经的两名同学,他们此时正身穿隶属于不同兵团的战衣,背靠背地立于岌岌可危的高墙之上,骄傲而仇恨地看着自己。  
金发的少女垂下眼帘,或许就到这里了。被人类折断的骨头,砍断的手臂已经全愈,但是她在心里已经厌倦一切了。她一次又一次打倒了他们,但是他们总能一次又一次地站起来。
明明是那样脆弱,死伤如同蝼蚁,可为什么人类就是不懂放弃?
让与马可也在无声地看着阿尼。
此时在他们身后是由宪兵团指挥撤离的大批民众,而驻屯兵团正协助调查兵团继续运来攻击用的巨型火炮,所有人都在为同一场胜利而倾尽全力。
他们不会让她再赢下去的。
人类已经不能再后退了。
在这点上早已达成共识的马可与让同时向阿尼扬起了刀刃。
——“为人类献出心脏。”
这句漂亮的口号不能只是说说而已。
少年们目光如炬。
让&基尔希斯坦终于睁开了眼睛。
明亮的阳光刚好照射在他的脸上。窗外郁郁葱葱,两只看不出是什么品种的小鸟蹲在阳台上,不时用尖尖的嘴敲打着窗户。  
屋子内只有让一个人,其他人的床铺都理得整整齐齐。不愧是利维尔带出的兵,连呈圆柱型射进来的日光里也看不见漂浮的灰尘在舞动。  
让胡乱地蹭了一把干涸的眼眶,想着必须起床了。
此时此刻,让的心情既不沮丧也不悲伤,他只觉得自己现在正身处现实之中。  
刚出房门,让看见正商量着什么的埃尔温团长与利维尔兵长出现在走廊的另一头。利维尔兵长没有穿调查兵团的制服,走路的背影一瘸一拐,尽管他好像尽量装作走得很轻松的样子,但让知道他在之前的艾伦夺回战中受了膝伤。&
为什么佩特拉没有给兵长做一根拐杖呢?让想。起码走起路来不会那么疼。
接着让马上就意识到了,艾路多&琴,君达&修兹,奥路欧&博查特,还有佩特拉&拉鲁,这些勇敢的战士在捕捉女巨人的作战行动中全部牺牲了。
调查兵团无力带回他们的尸体,于是他们就长眠在了最后战斗至死的地方。成为一堆腐肉,化作一摊白骨,最后成为土地,化作风。
让偶然看见利维尔兵长站在空空的马厩前仿佛有一瞬间的晃神,但他并不能确定。
他还不曾对利维尔兵长说过什么,主要是他也不知道可以说些什么。于是让想,或许利维尔兵长已经强到不需要安慰了。
但这个世界上,又有谁能够强到不需要安慰呢?  
除非他不在乎,那么他就无所谓失去了。
可是如果真有这样的人,又怎么可能会让自己变强?
这简直是一个悖论。  
回来后艾伦一直在自责都是他的错,这叫让感到特别烦躁。
是的,都是你的错。为什么你没有早点变成巨人呢?
明明巨人化的你那么强,可到头来为什么大家却纷纷要为保护你而死呢?
不是说过吗,要我们为你而战可以,但起码你要拿出与之相应的表现啊!?
……不,不是的。
让摇了摇头,再一次正视自己真正的想法。
其实他最想指责的并不是艾伦。
艾伦是调查兵团的一员,而不是调查兵团战斗用的工具与手段。他与他们并肩而战,俱荣俱损。他的胜利是调查兵团所有人的胜利,而他的失败,则注定要由所有人一起承担。
毕竟“人类获胜的希望”,这么大的头衔如果随便放在一般人身上,对方恐怕早就被压垮了吧?让有时候会这样想。所以他现在的一切愤怒、烦躁与不安其实都与艾伦无关,而是源自——
为什么我们那么拼命,却还是无法迎来胜利?&&&&&&&
为人类献出心脏!
为人类献出心脏?
可如果命运只是一个嗜血如命的老巫婆,即使我们真的献上了心脏,人类又会得救吗?  
或许那些流淌的血与堆积的白骨,冷锐的阴谋与悲壮的抗争在命运之神面前都无足轻重。
最终人类的抗争与死亡,对于永恒的神明来说就与蝼蚁毫无两样。  
……喂,马可,你说真的是这样吗?  
让像是寻找答案一样把视线投向天空,今天的天空与第57次壁外调查那天一模一样,万里无云,晴朗得令人头皮发麻。让久久地仰头看着,觉得自己正在跌入天空。  
“都准备好了吗?”身后突然传来埃尔温团长的声音。  
见状立刻回以标准军礼的少年大声回答:“全部都已经准备妥当!”  
因为捕捉女巨人的作战失败,调查兵团需将艾伦交给宪兵团处置,今天他们将押送艾伦前往王都。让设想过许多次自己前往王都的情景,却从没料到最后会以这种方式。  
就在昨晚,埃尔温把让叫到了会议室,单刀直入地问他可不可以扮作艾伦被押至王都。
他记得让,记得他在选择兵类那一晚颤抖着留在了最后的操场上。  
当时他一边哭着一边行着最标准的军礼,高声说,自己要为人类献出心脏。
“我们有一个计划。”分队长韩吉用手抚了抚眼镜,“嗯……一个很大的计划。如果顺利的话,我们可以反败为胜,活捉女巨人。”
“但是相对的,这个计划也有很大的风险。毕竟行动地点在席纳墙附近。一旦作战失败,那么之前的悲剧很可能又会重演。”虽然说着这样的话,但是埃尔温的表情并没有什么变化,“让&基尔希斯坦,我需要你的回答。” 
侧身坐在椅子上的利维尔始终没有说话,而是一直面无表情地看着对面几个空荡荡的位置。就在几天前,那里还坐着他最得力的几名部下。
“……无意冒犯,埃尔温团长。不过我想这应该不是一个很难回答的问题。”始终站在埃尔温面前的让保持着标准的军人姿势,背着双手回答说。
“哦~”利维尔发出一声小小的赞叹。  
“她拿走的立体机动装置是马可的。”让低声说。“她侮辱了他。”
韩吉侧过了头。
“女巨人,或者说是阿尼,她拿走了的立体机动装置是马可的。”让又重复了一遍。他实在无法想象自己竟然会跟一头巨人相处了那么久的时间。甚至曾经他还跟着马可一起帮她维护过立体机动装置。
利维尔注意到让握紧的拳头在微微发颤。
“……我加入。”最后少年如是说。
之后韩吉与利维尔先一步离开了会议室,韩吉建议利维尔应该试试她开发的特殊疗法。
“对你的膝伤有特效哦,说不定还会帮你长高几厘米……”利维尔毫不客气地拒绝了。  
由于方向相同,让与埃尔温并行了一小段路程,这叫让有点小小的紧张。 
“你说的那个马可是个怎样的人?”埃尔温首先打破了沉默。
“他的全名叫马可&博特,是104期19班的班长。”让觉得自己应该是这个世界上最了解马可的人,但此时此刻那些形容马可的合适词汇却统统背叛了他,全部插上翅膀飞走了。 
“……就是留言簿上那个名字?”埃尔温有些印象,“阿尔敏希望你能为他的妈妈带一束花。”
让点点头:“没有人知道他是怎么死的。马可的尸体被人发现时,托洛斯特区攻防战都已经结束两天了。”
埃尔温没有说话。墙壁上的火光一漾一漾,在他的身上投下浓重的阴影,宛如这位调查兵团的团长有一半身体正没于黑暗之中。
“……那家伙是个喜欢说教的烂好人,总是一副好像什么都了解的样子。不过脑袋特别聪明,不亚于阿尔敏的聪明……总之大家都喜欢马可。”
“看得出来。”
“那家伙曾经说,如果你不知道自己需要什么,那你就永远也不会了解在为何而战。”让自觉话有点多,但他还是说了,“只有当你舍弃了足够多的东西时,你才有可能向命运索取一份厚礼。”
“不错的一句话。”埃尔温的嘴角意外地流露出了微微的笑意。“那么不如就叫我们索取一次吧。”
只见埃尔温对着让伸出了手,语气正如他在决定兵类那一晚、对着所有调查团新兵们讲演时那般炽烈而真诚。
“比如,让人类获得这场艰苦战役的最终胜利。”
马可在生命最后的时间里究竟看到了什么呢?&
这个问题曾经困扰了让很久,但即使是现在也无法得出答案。
当时只剩下半个脑袋的马可,眼睛是那样空洞而无光。没有恐惧也没有哀伤,既不安详也不狰狞。那只不过是一具尸体而已,在生者眼中成为没有生命的苍白映像。
或许很多时候的死亡并不悲壮,它们更像是一篇无趣文章中支离破碎的字句般毫无意义,甚至还有些丑陋可憎。而不像那些修饰过度的盛大告别,镶着催人泪下的金边,为过往的行人哀悼敬仰。
就像托洛斯特区攻防战之后,那些最终以各种姿态陈尸街头的死者,在生者眼中或许就与倒塌在脚边的砖瓦并没有什么不同。
所以有些时候让会自己问自己,如果说自由是留给生者的,荣光是留给胜者的,那究竟什么才是留给死者的呢?
他们生前不曾享受一切。死后亦不会拥有一切。
让下意识地搓了搓手心。就像仍被昔日那一小撮骨灰灼烧着一样。
神灵不会把至高的荣誉、自由与骄傲慷慨地全部赠予同一个人,他只会将苦难细细研磨成酒,对着他的孩子说,喝了它吧,之后继续前行。
或许马可就像一个殉道者,他用自己的死亡成功点燃了让心中的火焰,而他唯一留给这个世界的,是一个少年因为他的缘故而成长为一个更好的人。
——为什么你还会站在那里?
因为我不想毫无意义地死去。
——为什么你还会站在那里?
因为我渴望有一天能够从败者的刑台之上飞身跃下。
——为什么你还会站在那里?
因为我要守望,直至人类获得这场战役的最终胜利。    
——为什么你还会站在那里?        
……为了被囚之人继续抗争,为了疲惫之人得享安息。
让&基尔希斯坦检查了一下藏在斗篷下的立体机动装置,对着不远处等着他的马车,将背后的风帽扣在了头上。
之后,这位一直在自己的世界里负隅顽抗的凡人英雄,转身走向再没有马可&博特与之并肩的现世战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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