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小说男主人公名字大全被困一个箱子里,一共7个箱子,小说男主人公名字大全第七天会被杀,这小说叫什么

[转载]中篇小说&&创作欲望&&&刊《当代小说》(下)2011年第8期
[中篇小说]
我叫陆小曼。我是个年轻而又美丽的女人。我这个年轻而又美丽的女人还是个作家。我的职业就是天天面对电脑,把字典里收集的方块汉字挑选出来,用五笔输入法敲打到显示器的屏幕上,然后组成一种叫小说的东西,再投寄到杂志社或出版社发表及出版。
我今年才二十七岁,已经在文坛上名声喧噪了。我已出版五部长篇小说,发表中短篇小说六十余篇,去年,我还获得了青春文学奖。那是文学界一个重要的奖项,专门奖掖三十岁以下文学新人的,还是文坛一个泰斗般的大人物亲自给我颁的奖。我记得那是去年的夏天,我穿着一件丝质蓝裙子,头发梳成马尾式,浑身闪耀着一股迷人的青春气息。当我走上主席台领奖的时候,不知哪个记者还把这个镜头抓拍下来,发表在许多与文学有关的纸质的媒体上。从此我的名字越发响亮。
我已经不在那个山区小城当图书管理员了。我辞掉公职杀奔京城,成了一个职业写作者。在这个繁闹的之地,我拥有一套价值百万的住宅,我每天的工作就是呆在属于自己的房子里写作。我写作的时间一般在上午,七点起床,去附近的麦当劳吃过早餐,然后便打开电脑上的中文操作系统敲打起来。我在下午的时间里便是购物与读书。我最热衷于购买的东西是时装与化妆品。我必须用时装及化妆品把自己包装得年轻美丽,这也是我的资本和优势。因此,我的衣饰总是花样繁多,身上总是香气迷人。我包装好自己后,只要一出现在公众场所,就会以极强烈的吸引力,把所有异性的目光牵扯过来。
晚上的时间,我则全部用于娱乐与社交活动。我常去的地方是舞厅与酒巴。我喜欢跳舞,我的舞姿也是相当优美的,当我在施特劳斯如水的旋律下舞动起来的时候,总是会产生一种飞翔的感觉,像空中的鸟儿。我也喜欢喝酒。我这里说的酒是那种葡萄酒,我喜欢将那种粉红的液体倒满杯子,放在唇上慢慢的品,酒是红的,我的唇也是红的,红的酒通过红的唇进入体内,让我有一种沉醉迷幻的感觉。陪我跳舞吃酒的当然不是一般的人物,他们都是活跃在北京的名人,有著名的作家,有影视界的大腕,有大名鼎鼎的名刊编辑和文学评论家。在那个小城图书馆当管理员时,我就知道这些人如雷灌耳般的名字。那时候,他们与我是那么遥不可及,我压根就没想到有一天能目睹到他们的尊容。然而现在,我已经非常自如的出入他们之间了,并且开始与他们称兄道妹打得火热。我的作品也就是通过他们发表与出版,以及搬上银幕或屏幕的。我的名声当然也是他们给吹起来捧起来的。可以这么说,没有他们也就没有我的今天。
我征服这些人物的手段没有什么特别,就是两个字:美色。你可不能小看这两个字,它对于雄性性别的人来说,可是一种最具杀伤力的武器,还没有哪个男人能经受得住它的袭击呢!年轻美丽的我在京城文坛一亮相,便早有男人拜倒在我的石榴裙下了。但我的美色和身体并没有送给所有的男人们,我还不至于那么滥、那么贱。在这些人物中,能得到我美色与身体的男人只有一个,他叫黄宾柯。
在晚上的时间里,我除了去舞厅和酒吧外,就是与黄宾柯幽会。我们幽会的地点大都在黄宾柯的家。他是个离婚男人,儿子在另一个城市上大学,家里只有他一个人,这给我们的幽会创造了条件。他是个虎背熊腰的男人,一脸大胡子,性欲特别旺盛。我一进他的家,他从不跟我打招呼或者有什么过度,总是一下腰把我横抱起来,穿过客厅进入卧室,然后将我在床上一丢就将我覆盖。我在他的覆盖下变得妖娆无比,仿佛是一个无耻的小荡妇。
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个小荡妇,但我早已不是姑娘这已是铁定的事实。而且我还是个有过婚史的女人。我在二十一岁的那一年就结婚了。我与前夫的婚姻只保持了三年的时间。我是以一个离婚小少妇的身份闯入北京的,因此,我给那些京城男人的印象不仅年轻美丽,还多了一种丰腴与成熟。第一次得到我身体时,黄宾柯就曾激动万状地对我赞颂了半天。他甚至还对我说出了“我爱你”这三个字。我不知道他是否真的爱我,但我不爱他这是事实。我所爱着的那个人并没有同我发生过肉体的关系。他也是个作家,至今还生活在那个山区小城里。他有一个非常有意思的名字,叫车轩辕。我自从来到北京,每当夜深人静不能入睡的时候,心里呼唤的就是他。有时我还站在阳台上,举着眼睛眺望那个远方的小城,希望看到他的身影,想像着他现在正在干什么事情。
他是我的惟一的爱情。
那个远方的小城离北京并不很远,乘车沿着京沪高速公路走,只有六个多小时的车程就到了。来北京定居前,我就生活在这个小城里。我在小城所担当的角色除了是一个叫陆小曼的公民外,还是县图书馆的管理员,是一对叫陆天放与王玉蓉夫妇的小女儿,是一位叫历志明的男人的妻子,我还是县文学沙龙的理事兼秘书长。再除此之外,我还担当着一个有点上不去台面的角色,就是那个叫车轩辕的男人的暗恋者。车轩辕当时已是三十八岁的中年人了,比我大了整整十七岁,而且是个有妇之夫。
我与车轩辕是上一个世纪九十年代末期认识的。那时候的我才十八岁。我中学毕业没考上大学,在父亲陆天放的操作下,进了县图书馆做了图书管理员。那是个非常轻闲和雅致的差事儿,每天的工作就是在阅览室里一坐,管理着那些形形色色的图书。我是个文学青年,上中学时就要了命地喜欢读文学方面的书,还经常写些小诗歌小散文小小说什么的。图书馆闲适的工作就给我的文学写作提供了条件。我每天上班,要么是一本一本地看文学方面的书,要么就是拿起笔,写那些叫文学的小文章。我还把那些小文章打印了,寄到一些叫编辑部的地方去,希望变成铅字发表出来。那时候,我所崇拜的人一律是些女作家,比如说王安忆、铁凝、池莉、方方、迟子健、毕淑敏等等。那时候,我最崇高最远大的理想,就是能成为她们这样的作家,让自己的名字像她们一样响亮与流芳。
那是个下雨的日子。那天的雨并不大,细细的雨点如女人的头发丝飘飘洒洒。平时来图书馆的人就不多,这一下雨,来这儿的人就更少了。阅览室里空空如也,只有我一个人。记得当时我正在读方方的一篇小说,图书室的门被人猛地推开了,风风火火地闯进一个汉子来。那汉子有三十七八岁,瘦高瘦高、胡子拉茬、不修边幅,脑门上亮亮的,已经开始了谢顶,细细的雨丝把他硕果仅存的一点头发打湿了。他一进门就冲我嚷起来,说他是来查资料的,问我馆里有没有一份叫《沂蒙大众》的报纸。《沂蒙大众》是我们这个地区的机关报,当然有。我把这份报纸的合订本取出来,递给他,他立刻捧在手里快快地翻找起来。他看上去很急切,手激动的有点抖,亮亮的脑门上有汗珠儿滚下来,吧嗒吧嗒滴在手中的报纸上。突然间,他的手停下来,眼里立刻闪出烁亮的光芒,接着手一挥叫道,嘿!找到了!找到了!他叫着,转身望着我,激动地说,同志,我的作品发表了!终于发表了!边说边指着那作品让我看,眼里闪出晶亮的泪花。
那是地区机关报的副刊版,他的作品就登在副刊版的屁股部位,是一篇小小说,占据了豆腐块那么大的一片面积。小小说的题目叫《下乡》,题目下面是作者的名字。我看见那名字好奇特,叫车轩辕,每个字都带着一个车字。当时的我虽然已为文学发烧了多年,可还从来没有发表过文学作品,也从来没有见过作家是什么模样。我不由对这个汉子肃然起敬、刮目相看。
我说,这篇小说真是你写的?
他不无得意地一晃脑袋说,当然
我说,这个车轩辕就是你的名字?
他还是不无得意地将脑袋一晃说,当然!
我说,啊,你真不简单呢!马上就要成为大作家了!
他挺了挺胸脯,一脸自信地说,会的,会有这一天的!他说着转身要走,但还没有走出门口就被我拦住了。我说,车老师,我也爱好文学呢!往后我可以向你请教吗?他冷丁立住脚,拿眼定定地盯着我说道,真的,你也爱好文学?我说是的。我也学着写小说呢!他再次定定地盯着我看,突然一步抢上来,紧紧地抓住了我的手,大声叫道,啊!太好了!真是太好了!我们是文友了!往后我们可以互相交流了!他一边说着一边激动地摇着我的手,就像战争年代里的地下工作者遇上了战友或同志。
我就这么认识了车轩辕。我开始同他交往起来。后来我还通过他认识了小城许多类似于我的文学青年。我走进了小城的文学圈儿里。
我没有想到在这个不大的小城里,会有这么多的文学同道。他们来自小城的各行各业,都那么疯狂而又痴迷地爱着文学,并且都抱定了为文学而献身的人生综旨。他们对文学的崇拜与追求,虔诚得类似于朝圣者。他们为了文学,甚至成立了一个文学沙龙,每个星期都要有一次雷打不动的聚会。在这个圈子里,车轩辕担当着领袖般的角色。他是大家中年龄最长的一位,在县农具厂当工人。这几年工厂不景气,三天两日停工与放假,他也就乐得把精力全部用在了文学上。他的老婆孩子都在乡下,平时一个人生活在农具厂一间单身宿舍里。文学沙龙的聚会点就设在他的宿舍内。不用下通知,一到星期日,众文人们就会自觉地从四面八方汇集到这儿。那是一个文学的星期日、诗的星期日,那天的文学青年们都如发了烧一般,充满着热情与疯狂。车轩辕的嗓门是最大的,他有点神经质,一激动起来面部就充血,嘴唇就颤抖,但发出的声音却极有瓷性和骟动力。特别是在诵读自己作品的时候,更是高亢宏亮、抑扬顿挫,有时甚至忍不住泪水飞迸。往往作品还没朗读完,脸上已是溪流纵横了。
我第一次参加沙龙聚会,就被这个场面感动了,一股热血沸腾般的激情油然而生。后来我就成了沙龙中最热心最坚定的一分子,每到星期日,总是第一个走进车轩辕宿舍的门。我与前夫历志明就是在参加文学少龙活动时认识的,并且在认识不久之后发展成恋爱关系,最终嫁给了他。
历志明是我们文学沙龙中唯一一位来自农村的作者。他的家离县城有一百多里地,是个躲藏在一座大山崮后面的小村子。那村子我去过,给我的印像就是穷,家家都是破败的石头小屋,巷道里遍布着鸡与狗们的粪便。他祖祖辈辈就生活在这样一个环境里。他每次来赴沙龙聚会,都骑着一辆破破的自行车,在路上走三个半小时才能到达。他比我大七岁,我十八岁的那一年,他已经二十五岁了。这样的年龄在农村,早成家立业有了孩子,可他还是光棍一条。他上面有三个哥哥,兄弟四人除了大哥娶上媳妇外,二哥与三哥都还打着光棍,而且很可能这一辈子再也不会娶到媳妇了。他将步二哥三哥的后尘成为新一个光棍,那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
历志明和我一样也写小说。他与沙龙里大多数成员一样,写了七八年,一个字也没有发表出来。不过,他并没有灰心丧气,他对文学的追求依旧那么执着与热切。每一个星期的沙龙聚会,他是必来参加的,一副风尘扑扑的样子。有时比我来的还要早。每次来参加聚会,他都会带来一两篇新创作的小说,短点的五六千字,长点的一两万字,密密麻麻地抄写在方格稿纸上。他的字写得很漂亮,笔顺有点斜斜的,像被风吹动的细雨。他长得也不错,个子高高的,非常挺直的鼻梁,很大的一双眼睛,有那么点刘德华的味道。可是,这么一个有才有貌有志向的年轻人,竟然连个媳妇也说不上,这让我相当不理解,也为他抱不平。我觉得那些姑娘们真是没眼光,放着如此优秀的男子不嫁,实在是太没有道理了。有一次,我这么遣责着那些姑娘们的时候,不由就想起自己来。我想,我也是个姑娘,而且是个未婚的姑娘,我为什么就不能嫁给他呢?
我对他表明心迹的那一天,是我们沙龙聚会的日子。散会之后我留下了他,把他带到图书馆我的单身宿舍内。我没有什么开场白,更没有绕弯子,直截了当开门见山地就把决定告诉了他。他听罢之后的反应是把眼瞪大了,他拿瞪大的眼睛望着我,仿佛不认识我了。他就这么望了我半开才开腔,陆小曼,你这是耍我吧?你真得愿意嫁给我?
我说,如果我不愿嫁给你,我对你说这些干什么?
他说,我可是个农民呀?我们的年龄与身份,你不是不知道!
我说,但我更知道你是有志向的人。你热爱文学,我们有着共同的语言共同的志向。这些对我来说是比什么东西都重要的!
他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他再次拿瞪大的眼睛来望我。望着望着,忽然眼里就涌出泪,一串串从他的脸上滚落下来。
我与历志明的恋爱关系就这么建立起来,并在不久之后的一天里搂抱着亲了嘴。也就是在我们发生亲嘴关系的那一天,我回到家,把我们的事情告诉了二老。像我预想的一样,我的决定遭到了二老的激烈反对。尤其是父亲陆天放,气得简直暴跳如雷,他炸尸一般跳将起来,对我就是一通怒吼。
我当然没有屈从父亲。我天生就有一种叛逆的性格。我继续与历志明保持恋爱关系,并且在随后的约会中不断升级,把那件事情也办了。最后的结果是父亲屈从了我,他认可了摆在面前的无情现实。他开始接纳了历志明,并且动用他在官场中的关系,为历志明找到一个临时工性质的工作。
两年之后我们结了婚。
父亲给历志明找的那个单位是县国税局,他在这个单位的工作就是专职写通迅报道。这个差事对于写过多年文学作品的历志明来说,可谓轻松而又简单,也是顺手拿来游刃有余的事。果然,他很快就在这个位置上干得成绩斐然。由他采写的各种通迅报道与消息,开始频频出现在电台与报纸上。不出一年,他竟成了这个县城成绩最大的新闻明星。正好这年县报社成立,他被破格招进县报社,成了一名有着正式编制的编辑。身份发生脱变的历志明,工作干得更是兢兢业业,通迅报道也写得越出色,有不少篇什都发在了《大众日报》与《人民日报》上。只是让我感到遗憾的是,自从他的通迅报道越写越红火后,他竟然再也没有写出一篇小说来,也再没有参加我们的沙龙聚会。他已经把文学彻底抛弃了。他甚至对我执着地追求文学表示了质疑与反对。我记得他调到县报社的那一天,他在踌躇满志地自得了一阵后对我说,小曼,你这么写下去,最后能有什么结果呢!
我说,功夫不负有心人,只要坚持下去,总有一天会成功的!
他说,就是成功了,有什么意思呢?现在文学已不吃香了!
我说,那是世俗的眼光!在我的心中,文学依然神圣!
他说,神圣的东西,也都是虚幻的东西。我看还是现实些好!
我说,这么说,你也想让我去搞新闻?
他说,是呀!现在最吃香的莫于新闻了,又有名又有利,我们何乐而不为?
他说得的确不错。他现在已在县城小有名气,一提起历志明,很多人都知道他。他写通迅报道所获得的利益也十分可观,除了雪片般寄来的稿费外,还有高出稿费许多倍的奖励。他每年在这方面的收入就有两三万。每次领来稿费与奖金,他都会在我面前显摆一番。总是把那些票子捻成扇面状,数了又数。我最不能容忍的就是他数钱时的样子,他的左手捏着票了,用右手去捻,唰唰的,时不时的还要把手指头伸进嘴里湿润一下。那些票了有些是新的,但更多的是别人用过的,脏兮兮的上面遍布着细菌,我就不明白他不怕脏?我看见他把指头伸进口中就恶心得要吐,就斥责他,让他改掉这一恶习,但在下一次数钱的时候,他还是依然故我。我知道这一恶习已深入到他的骨髓里去了,是根本无法改变的了,后来我也就懒得再费唇舌了。
我在小城搞创作的那段日子里,并不像现在这样只在白天写作。那时候我还没有辞掉图书馆的公职。我的白天是在图书馆值班,为读者们办理借阅手续和整理各种各样的图书,用于写作的时间一律在晚上。晚饭过后,我就会走进书房,打开电脑,开启中文操作系统,在键盘上敲打起来。我是当时的小城作者中第一个使用电脑写作的。我打字的速度非常快。我的十个手指头长长的尖尖的,像玉笋一般好看,我用它们敲击键盘时,就像钢琴手敲击着琴键,那些方块汉字便像优美的音符,一串串地飘坠在荧屏上。
终于有一天,我的一篇千字左右的小小说发表在《沂蒙日报》的文学副刊上。这是我立志当作家后发表的第一篇作品,当我看到那张报纸的屁股部位我的名字和作品赫然印在上面时,激动的眼里都闪出泪花来。接下来我所干的第一件事,就是给车轩辕拨去电话,把这个喜迅报告给他。他听了之后同我一样兴奋,在电话里向我祝贺与鼓励了半天。自此之后,我创作的热情更加高涨,我已经感觉到自己距王安忆、铁凝、方方们越来越近了。
在我敲击键盘进行写作的时候,历志明所干的事情就是看电视。他坐在客厅里的沙发上,手里握着摇控器,不停地更换着频道。除此之外,他最热衷于干的另一件事,就是床上的事情。电视看完之后,他并不急于睡觉,总是坐在客厅里的沙发上等候着我,直等我关掉电脑,他才同我一道洗浴上床。他在做那件事情的时候有点像黄宾柯,一进被窝就直奔主题,一点过渡也没有,而且草草几下就鸣金收兵。
一直以来,他对我都是言听计从逆来顺受的。他一直把我这个城里女人能下嫁于他这个农村光棍感念不尽,因此,他在我面前,总是表现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自卑。然而,让我意想不到的是,随着时日的一天天过去,特别是随着他名声的鹊起和身份的变化,他对我的态度也发生了变化。他渐渐没有了那种小心翼翼和自卑,他开始对我表示抵抗与不满。于是,我们的生活里终于有了冲突。在这些冲突中,除了他对我执迷于文学创作表示鄙薄与不屑外,就是关于香火的繁衍问题。早在我与他确定恋爱关系的时候,我就向他申明了,为了我们的文学事业,在三十岁之前不考虑要孩子,他也十分慷慨地答应了。婚后,我们也是按照这个要求来做的。每次行房,他总是自觉地戴上那种橡胶质地的,被叫做安全套的东西。可是,没过多久他就改弦易辄了,并且郑重地向我提出来,要与我生一个孩子。
我当然非常坚决地拒绝了他。
我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这个急于要续烟火的家伙,竟然瞒着我做起了手脚。他偷着把安全套捅上一个很小的孔,然后再与我行房,并且很快就让我怀上身孕。那一天,当我发现自己怀孕时,简直惊呆了,不知道这个已着陆在我子宫内壁上的胎儿从何而来。那天我从医院回来,拦住了正要去报社上班的历志明。我用平静的口气对他说,历志明,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他的眼立刻瞪大了,说,什么好消息?
我说,我去医院检查了,大夫说我怀孕了。
他的眼里突然闪出光,说,真的?你真怀孕了?
我说,骗你干什么?我说着把诊断书递给他。
他接过去仔细地看了看,脸上便现出灿烂的笑容来。他说,太好了,这是上天赐给我的孩子呢!我终于要做爸爸了。我忍着胸中的怒火说,历志明,你是不是有点傻呀?难道你不想一想,我与你做那事时,都是戴着套儿的,现在猛丁里怀孕了,你不觉着这孩子有点来历不明吗?历志明突然狡黠地笑起来。接着他就得意洋洋地把他的勾当对我坦白出来。最后他说,陆小曼,你说我够聪明吧?我不这样来个小动作,你能为我怀上孩子?我给他的回答就是将巴掌抡圆了,在他的面部甩出一个清脆漂亮的耳光。
第二天,我再次去了县医院,我让一位妇产科大夫,把那个还没成形的胎儿打掉了。从医院回来,我就开始与历志明分床而睡,再也不同他做那方面的事情了。
我依然爱着文学,依然不停地从事着小说的创作,也依然在周日那一天去参加沙龙活动。我甚至不满足于这每周一次的聚会了,总是不由自主的就会向着车轩辕的宿舍走。有时一个星期我会去他的宿舍三次。我与车轩辕在一起,谈的当然是文学。我们一谈起文学来,总是那么兴致勃勃、没完没了。他在《沂蒙大众》发了那篇小说后,接连又在其他的报纸副刊上发了好几篇。但他现在已不满足于小小说的创作了,他开始写中篇与长篇。他告诉我,他有一个神圣而又伟大的创作计划,他要写一部关于沂蒙山人生活的长篇巨著,以全景式的描写和史诗般的笔法,反映沂蒙山在过去百余年的历史中的风云变幻。他对我透露这一创作计划的时候是夏天,天热得像蒸笼,他只穿了一条大裤衩和一件白汗衫。他激动得有些抖。他在宿舍里走来走去,不时有力地挥动着手臂,双目亢奋得炯炯放光,显得那么慷慨激昂。
我对这个大我十七岁的已婚男人的爱情,大概就是在这一天悄然滋生。真的,我爱上了他。他与那个历志明相比,简直就是鸿鹄与燕雀!简直就是骏马与走兔!我突然开始反思起我的婚姻来。我觉得自己对于婚姻的选择,简直是愚蠢到家了。我后悔得肠子都青了。我后来毅然辞去公职,同车轩辕一道去鲁迅文学院进修,就是因为这突然而来的爱情所决定的。
鲁迅文学院一直是我向往的地方,在那个看上去并不漂亮的大院里,每年都要举办一届两届作家培训班。这里可以说是煅造我们这类文学青年的大熔炉,好多文学青年就是来这儿淬火加钢后,才成为作家,才写出震动文坛的优秀作品的。我与轩轩辕就是抱着学习与煅造的目的来这儿接受培训的。时间是四个月。
我们这届创作班是自费班,一共四十六名学员,几乎囊括了全国所有省市自治区。来自山东的学员最多,一共三个,除了我与车轩辕外,还有一位来自胶东的小伙子,叫牟国生,与车轩辕同住在一个宿舍内。与我同一个宿舍的学员家就在北京的怀柔,年龄约在三十五岁左右,叫许姗。她长得不是太漂亮,但肉嘟嘟的很有性感,尤其一双乳房特别突出,很容易让人联想到桂林的山峰。她原来是怀柔一所中学的语文教师,业余时间喜欢创作散文,自费出版过三四个小集子。后来丈夫做生意发了大财,她就索性辞去公职在家当了全职太太,把全部精力用在写作上。但开班没几天,我就发现许姗并没有把心思放在听课与创作上,文学院每天都要请一些知名作家与资深编辑来讲课,她很少去听,就是去了也心不在焉,不是与这个嘀嘀咕咕,就是与那个交头接耳。她脖子里吊着一个很精巧的手机,经常发出一种悦耳的鸣唱。她一听到鸣唱,就会走出教室去接听,常常出去就不会再回来。后来她向我透露说,电话都是她的情人打来的。她在北京有数十名情人,她的生活就是天天在他们之间周旋。
过了没几天,我就发现她与班里一个来自大西北的学员交上了朋友。那学员生得虎背熊腰,一头长发女人似的披在肩上,出版过一部颇有西部风情的长篇小说。他与许姗是怎么好上的,我一点也不知道,只知道有一天我外出回来,当推开宿舍门的时候,两人已脱光衣服睡在一张床上了。后来我发现,学员们在培训班上找个把情人,竟是很普遍的事,好象大家撇家舍业不远万里聚到这里,最重要的目的就是找情人的。每天,大家除了听讲座外,就是与情人幽会,成双的成双、捉对的捉对。
我说过我是一个漂亮的女人,这并不是吹牛皮,我在培训班上一亮相,就几乎吸引了所有男学员们的目光。向我献媚讨好,企图将我发展为情妇的男学员不在少数,但我对他们的回答却只是一个字,不!在追求我的男学员中,力度最大的就是来自胶东的牟国生。他二十七八岁的年纪,是学员中惟一一个未婚青年。牟国生长得很帅,高高的个儿,长长的浓发,有一种电影明星般的翩翩风度。他也是全班创作成绩最大的学员,已经加入了省作协,是个名副其实的作家了。
他追求我,并不象别的男学员那样仅仅是与我建立情人关系,偷情的猫狗般做些男欢女爱的事。他对我的追求完全是一种爱,就是属于爱情的那种爱。他对我表白爱情的时候,是创作班开班的第七天。那天他把我约到鲁院附近的一个小餐馆里,在饮下半瓶葡萄干红后,突然冲动地抓住了我的手。他的脸涨得通红,说话时嘴唇有点抖。他说,陆小曼,你知道我为什么约你出来吗?
我说,为什么?我不知道。
他说,因为我爱上了你。我要向你求爱!
那天的我表现得很冷静,我说,对不起牟国生,我是个已婚女人,我不能接受你的爱了。
他说,你是什么女人我不在乎。我爱你。什么也阻挡不住我爱你!
我说,可我们能有什么结果呢?
他说,什么结果我都不在呼。我爱你就是爱你!他说着,抬起眼睛直视着我。我看见有泪从他的眸中涌出来,哗哗地跌落到地上去。
如果不是我心里已经有了车轩辕,我的心一定会被他的爱情击垮的。
这次参加鲁院创作培训班,我有点一意孤行、不计后果。为此我丢掉了图书管理员的工作,也遭到了父亲母亲和历志明的激烈反对。我之所以付出如此重大的代价,就是因为我心中有了车轩辕,有了对他的深深爱情。当我与车轩辕一同走出小城,坐上去北京的长途汽车时,我感到的只是一种莫大的喜悦与幸福。
在培训班上的我,并不象一个真正来求学的文学青年。我坐在课堂上,听着那些文学大腕们的课,心里想的却是爱情,我的眼睛几乎是一错也不错地向着车轩辕所在的位置望。我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爱上这个大我十七岁,模样平平的男人。我觉得爱情的力量真厉害,真伟大,它让看似普通平常的东西都变得辉煌与绚丽。
四个月的培训班,并不是天天都有课,学员们的大多数时间是自学。似乎惟有车轩辕最珍惜这一难得的时间,他上课认真听讲,认真记笔记,一下课不是钻进图书室去读书,就是呆在宿舍里为沂蒙山三部曲的写作做准备。他埋头创作的时候,我是不敢去打搅的,我只能站在门口默默地望他。只有到了下午,只有等他吃过晚饭,我们才能相伴着走出校园,在北京的大街上散一会儿步。我们常去散步的那条街很幽静,路两边全是葱茏的悬铃木,沿着街走一段路之后,还有一个小公园,里面的月季与美人蕉开得火一样红。我们就在那儿止步,寻一个椅子坐下稍息。不管散步还是休息的时候,他都在大谈他的三部曲。一谈起他的三部曲,他总是激动万状、精神亢奋、嘴唇颤抖,炯炯的目光充满了神往。
我终于鼓足勇气向他表达爱情的那一天,我们又来到那个小公园。坐定在一张石几上之后,他还在谈他的三部曲。我突然打断了他说,你住一下嘴,能不能听我说几句?他一怔说,好好,你对我的作品有什么意见,请讲。他还是想着他的作品,我有点哭笑不得说,我不是对作品提意见的。我要说的是个人的私事,你能听我说吗?他不解地望了我几眼说,你说吧,我听。我说,我爱上了一个人!他打个怔说,谁?你爱上了谁?我说,他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就是未来伟大的作家车轩辕!他差不多呆成了一只木鸡,怔在那里只是望着我,不知说什么好。许久之后他才慌乱异常地对我说,小曼,不不,不能这样呀!他边说边急忙忙地逃掉了。
时间过得非常快,眨眼之间四个月就过去了。我们这届创作培训班马上就要结业,来自四面八方的学员们就要各奔东西。在这段时间里,我的心依旧沉迷于对车轩辕的爱情中,也数次向他表达过,但结果都让我失望。要命的是,他越拒绝我,我对他的爱就越强烈。因此当我们从鲁迅文学院毕业回到那个小城后,我仍然把对他的追求当成生活中的第一目标。沉迷于爱情中的我,甚至连小说也写不下去了,整日神思恍忽、意乱情迷。
回到小城之后,车轩辕就立刻投入到三部曲的创作中。正是盛夏,天热得像下火,他的宿舍内没有空调,只有一台破风扇还爱转不转,闷热得像蒸笼,他就把自己脱得只剩下一条三角内裤,赤身裸体趴在一张破破的办公桌上写作。有时一连数天连房门也不出,饿了就泡一碗方便面。他本来就瘦瘦的,这一拆腾,越发如一把干柴了。不过,他的精神还充沛亢奋,特别是一提起他的三部曲时,他的双目便像通了电的高强度射灯,如火似炬般地发出炯炯的光芒。
我的日子却并不好过。因为一意孤行地去参加创作培训班,丢掉了图书馆管理员的工作。父亲因退居二线,已经没有能力再为我安排和奔走,我成了个无业游民。我与历志明的关系也依旧处于分居状态,离婚已是早晚的事。在我去鲁院的四个月里,他竟又有了官运,一纸文件发下来,他成了县报社的副主编。坐上副主编的交椅后,他就完全不把我这个无业游民放在眼里了,他开始用一种嫌弃的目光来望我,经常对我摔摔砸砸骂骂咧咧。终于有一天,他下班回来,把一纸离婚协议书摆到了我面前。他冷冷地对我说,陆小曼,我们离婚吧!
我望着他没有吭声。我心里想,离就离,我早就等着这一天。丢了工作再离了婚,我可就真正成了无牵无挂的自由人了。
他显然是错误地理解了我,见我没吭声,便放缓了口气说,如果你不想离,也可以。但有两个条件你必须得答应。
我望着他,仍然没有吭声。我想听听他到底要提怎样的条件。
他开始说他的条件了。他用一种同情的目光瞥了我一眼之后说,一,从现在起,你不能再写什么狗屁小说了,你要同文学彻底决裂!
我听了直想笑,忍不住开了腔,那么,第二呢?
他说,第二,马上与我生一个孩子!与我安分守己过日子。
我的笑终于暴发了出来。我说,让你的两个条件见鬼去吧!历志明,你知道我一生中最大的后悔是什么吗?就是后悔嫁给了你!我说着把那张离婚协议抓过来,很潇洒地签上了我的名字。
三天之后,我就与历志明办理完离婚手续。
我又开始了小说的写作。当我重新坐在电脑前,重新开启关闭许久的电脑时,竟有一种破釜沉舟、背水一战的感觉。然而,我还是无法写下去。我的大脑里突然像灌满了浆糊类的物质,我的心里突然像塞满了麻般的乱。我坐在电脑前,竟一个汉字也无法敲打出来。我不知道这是怎么了。当然,之后,我还是找出了问题的所在,那就是深埋胸中的,对那个大我十七岁的叫车轩辕的已婚男人的爱情。爱情!爱情!爱情!就是爱情!就是“爱情”这两个并不特别的方块汉字,已经把我给毁了。
电话铃突然响起来,有人居然会给我打电话。自从与历志明离婚后,几乎没任何人给我打电话。我以为是谁打错了,拿起话筒来一听,不由怔住了。我怎么也没想到,电话是牟国生打来的。他说他找我来了,就住在小城一家宾馆里。他说他自从鲁院结业后,没有回胶东牟平。他在北京租了间房子,开始了在北京的打拼。我问他来找我干什么。他说得直截了当,因为爱情。我呆在了那里。我知道他与我一样,也被爱情这剂毒品给毁了。我们成了同病相怜的人。我的鼻子突然酸楚起来。我哽咽着说,我同意去见你。但我马上又说,你得给我点时间,让我再考虑考虑。
我像被一条魔绳牵引着,来到了农具厂宿舍区,走进了车轩辕住的那个小院子。我不知道要来干什么,我站在院子里,望着那扇熟悉的门,一时不知怎么好。
他在家,正在俯案疾书,门口挂着一个小木牌,上面写着“请勿打搅”四个字。我伸出去就要敲门的手犹豫了。但也只是犹豫了那么一瞬间,就毅然决然地把门敲响,而且敲得很急促很响亮。我说,车轩辕,请开门,我是陆小曼,我有话对你说。车轩辕并没有开门,他极不情愿地停下笔说,我正写作呢!有话沙龙上说好吗?我坚决地说,不!我要马上对你说!他仍然没有开门,好像思索了一会儿,无可奈何地说,什么话,你说吧!我用一种命令的口气说,请你把门打开!他犹豫了一会儿,才无奈地把门打开了。他显然有好几天没有出门了,身上发出一股馊味儿,胡子长长的也没刮,手里拿着一支自来水钢笔。他有些不适应门外的强烈光线,布满血丝的眼睛不由眯起来。我并没有进屋去。我只站在门外说,车轩辕,我只问你一句话,你必须老实回答我。告诉我,你爱我吗?
他立刻现出尴尬的样子说,你为什么要问这个呢?
我说,因为我爱你!
他思考了一下说,我没资格爱你了。我老了,而且我有妻子,我不能做对不起她的事。
我还有什么话可说呢?一切都已说得明明白白。天上骄阳似火,我站在那里却像变成了一根大冰棍。我有一种要哇哇大哭一场的欲望。但我还是使劲忍住了。
我跟着牟国生去了北京。
牟国生住的地方在北京的西郊,出了火车站坐环线地铁到西直门,再从西直门坐公共汽车奔香山方向,走约一个来钟点才能到达。那是一个很大的镇子,就在香山的南麓。牟国生租的房子在镇子的深处,是一个新式四合小院。进了一个小门洞,绕过一座二层小楼,看见几间类似于防震棚式的小型建筑物,那便是他住的地方。他领着我一路赶来,在其中的一间小房子前停住,便陶出钥匙打开了门。我一走进那小房子便立刻怔住了,我不相信这么一个阴暗狭窄的地方能住人。在不足十平米的面积里,除了挤着一张床与一张电脑桌之外,几乎连插脚的地方也没有。要走到床上去,就必须将那把电脑椅推到电脑桌底下,再侧一侧身体才成。我望着这情景不由叫起来,你怎么住在这种地方呀?
他微叹一声说,北京的房租太贵了,就这点地方,一月还得三百元呢!
我说,这么阴暗这么窄,哪能住得下去呀!
他说,现在是创业阶段,只好这么将就了!
我站在那里还要说什么话,他已经迫不及待地把我抱起来,将我的身体从空中越过那台电脑桌,把我放翻在那张床上了。随即他也上了床,将我压在他的身体之下,疯狂地在我的脸上身上亲吻起来。他一面亲吻着,一面发出一种幸福愉悦的呻吟。我没有反抗也没有回应,只是躺在那里,一任他摆布着、忙活着。
我就这么与牟国生同居了,并且在那个小房子里一住就是差不多一年的时间。
那间不足十平方米的小房子,是牟国生的宿舍,也是他的工作间。他留在北京打拼,还是发挥他写作的老本行,为一些个体书商做枪手。他根椐书商的要求,写一些其他作家不屑一写的地摊文学,比如一些言情武打与侦破类的小说。这些小说也不是自己构思创作的,而是下载网上、或从别的作品中剪辑拼凑的。有的作品他只须换换书名,换换人名地名就可以到书商那里交稿了。他每隔十天半月就能制作这么一部书稿,每部书稿多的卖五千元,少得卖一千元,倒也有着不菲的收入。
得知他原来干这种行当,我很是不解与失望。我觉得他这么做,简直就是一种堕落,是对文学的强奸与亵渎。我说,牟国生,你不认为这是一种堕落吗?他说,为了生存,不干这个我们能干什么呢?我说,正正经经写你的小说呗!他长叹一声说,何谈容易呀!我说,那就加陪努力呗!他说,咱们就是再努力,靠文学也喂不饱肚子呢!我一想起现在文学的状况,便不吭声了。
后来的我,也和牟国生一样堕落了。
与牟国生同居后,他就把枪手的工作交给了我来做,而他自己则做起书商来。
我第一次做枪手是牟国生为我策划的。他从网上下载了一部知名作家的长篇小说,让我改头换面粗略加工后,换上另一位更知名作家的名字,交给他去印刷与发行。那部长篇小说的作者叫赵德发,是我们沂蒙山人,有一次在市里一个创作座谈会上,我还听过他的文学讲座。那部长篇小说我也读过,就是他为农民树碑立传的三部曲之一《缱绻与决绝》。牟国生让我把小说的题目换成《白牛塬》,把作者的名字换成《白鹿原》的作者陈忠实,再把里面的人名地名全换掉,在每个章节的开头部分做些改动,便可大功告成了。这个工作对于我来说自然是十分容易与简单的,我只用了五天的时间,一部洋洋四十余万字的书稿便完成了。
接下来的工作是牟国生来做的,不出两个月,一本由著名作家陈忠实最新创作的长篇力作《白牛原》,就摆满了全国各地大大小小的书摊。书一出笼,牟国生也获得丰厚的回报,一下就从图书批发商那里拿回七万元。这是他闯北京后挣得最多的一笔钱,当七沓新崭崭的钞票进入他腰包的时候,他甚至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回到香山脚下的那个小房子,把那七沓钞票取出来,重新过目,重新数点,当他确认那些玫瑰红的纸币是真实的后,他突然捧起来,天女散花似的向空中一扬。七沓钞票立刻就像风吹秋叶,在小房子的上空飘散开来,又飘摇而下,落满了一地。他望着,也不去拣拾,一把将我放翻在床上,扯去我身上的所有衣物,在我唇上、脸上、身体的角角落落,如疯似狂般地亲吻起来。
我却没有什么幸福的感觉。我望着飘落一地的钞票,总觉得它们来得有点脏。我觉得自己从事这种行当,与骗子、小偷没有什么差异。
我对他说,国生,还是见好就收吧!往后别干这样的事了!
他从我身上翻身坐起,瞪着奇怪的眼睛望着我说,为什么?
我说,君子爱财,取之有道。难道做别的事情就不能挣钱吗?
他回答的很干脆,不能!我们就这点本事!就这点优势,我们放弃自己的优势,只能到处碰壁、一事无成!我才不那么傻呢!再说,在北京,像我们这样的枪手与书商成千上万呢!他们可以做,为什么我们就不能做?总不能让我们去饭馆端盘子吧?
我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后来我又在他的策划下炮制了几部类似的书稿,每部书稿他都能得到七万八万不等的回报。
有了钱之后,我们搬出了那间窄小阴暗的小房子,在附近另租了一间宽大的房子住下来。那是一栋二层小楼,米黄色,不仅有卧室,还有写字间与卫生间以及厨房。虽然装修简陋,但与那个小房子比,却有了天壤之别。第一次搬进新房时,我就发出这样的感慨:钱这玩艺还真是好东西!牟国生说,那是当然!还没谁会拒绝钱呢!除非你是傻瓜!就是傻瓜也不会拒绝钱的!我说,那我们就继续为钱而奋斗吧!他像一个革命者见到志同道合的战友一般握住了我的手说,小曼,你说得太好啦!让我们共同努力吧!他抓着我的手用力握了握,又用力摇了摇。
在做枪手的那些日子里,我很少外出,每天除了呆在小楼里炮制牟国生策划的书稿外,就是跑到香山上走一走。那一般是早晨,山上还没有游人,只有鸟们婉啭的鸣唱和飘袅的雾岚。应该说香山是一座不错的山,而且山上的植被非常好,特别是那些修剪极好的草坪,一丛一丛的鲜花,给人一种赏心悦目、生机勃勃的感觉。我走进山门,总是一路欣赏着四下的景致一面攀登,直到登上最高峰。我喜欢站在最高峰极目远眺,那种感觉比站在大海边更让我心胸开阔、宠辱皆忘。有一次我登上香山主峰之后,突然抬了眼,向着家乡方向眺望起来。家乡方向是一片模糊的雾霭,但我透过那浓重的雾霭,似乎清楚地看见了那个小城。我想起了在那个小城的生活,想起了车轩辕,想起了对他的爱情,想起了我热爱着的文学,还有那个小小的沙龙聚会。我的眸中突然涌出一股烫烫的液体。
从香山上下来,我的心情突然变得不好起来。一种莫名其妙的孤独开始袭扰我,像一个天涯孤客变得怅怅的。我无心再去炮制那种无聊的书稿,无心进食与睡眠,无心说话与看书,甚至与牟国生的房事也兴趣全无。
最初的那几天,我不知道这是为什么。后来等我再次登上香山之巅,再次向家乡方向眺望时,我才白明了这一切的一切。是文学与爱情在牵动着我,是文学与爱情还没有在我心头倒掉与死灭。我只有投身到文学与爱情中,才能活得充实、活得快乐、活得有意义。返回与牟国生同居的小楼,我首先给车轩辕写了一封信。在长达近万言的篇幅里,我向他诉说了自己在北京的情况,再次用火热得炙人的语言,向他表达了自己的爱情。我把信写好之后,专门去了次邮电所,郑重地用挂号把这封超重的信发走。之后,我就全副身心地开启电脑上的中文操作系统,创作起那种叫小说的东西来。
我对牟国生说,我再也不当那种狗屁枪手了!我要金盆洗手,继续小说创作。对我的变化,牟国生感到相当突然和不解。他说,陆小曼,你这是怎么回事呀?我说我不想就这么毁了自己!我想让我的灵魂得到点慰藉。他说,我们挣很多很多钱,同样也会得到灵魂的慰藉。我说,可对于我来说,文学是高于一切的!他说,但文学再崇高伟大,它能让你果腹吗?能让你拥有想拥有的一切吗?我说在我看来,拥有了文学就拥有了一切!他无法说服我,只好拿奇怪的目光来望我,仿佛不认识我了。
我与牟国生分手了。我来了个不辞而别。我是专门觅到一个他不在家的时间走掉的。临走我只给他留下一个简短的纸条。
我没有重回那个小县城。我坐着公共汽车一直东去,在一个叫梆子井的地方下了车,随既走过一座过街天桥,沿着北京广播学院西街向北走,最后在一个叫定福庄的村子里停下来。我在这里租了间房子,开始了我的自由写作生涯。每天,我就像车轩辕一样足不出户,天天猫在屋里写,手指不停地敲击着键盘,让悦耳的嗒嗒声音乐般在房中缭绕。每写好一篇,我就从打印机上输出来,邮寄到专门刊登文学作品的杂志社。在寄稿的时候,我还耍了点小把戏,把自己最好看最得意的照片洗了许多份,再拟一份作者简介,把照片附在简介上,与稿子一同寄出去。这个把戏还是读鲁院时同宿舍的许姗向我传授的,她说,这个时代是美女的时代,女人应该充分利用自己的性别优势达到自己的目的。她的话是有道理的,若不,那些单位里的公关人员为什么全是美女?美女在攻克男人方面的威力,不啻于美国战斧式巡航导弹,很是摧枯拉朽的。
果然我的把戏收到奇效,稿子寄出去不久,我就收到编辑打来的电话或用稿通知,我的稿子就一篇篇地发表了出来。
我有一个早起的习惯,一般早晨五点左右就要起床。在小城的时候,我早起之后喜欢到城外的小河边晨跑,与牟国生同居的时候,我喜欢攀登香山。在定福庄住下后,我仍然早起,但这一带已没有适宜晨跑的地方,我就从北京广播学院的北门进去,在校园内的核桃林中散步。我是个高中生,从来没有进过大学校门。我在校园内散步的时候,仿佛自己也成了一名大学生。就这么散步一个多小时,随便寻一个小吃摊吃过早点,便回住处去写作。
当然,我也不是天天都这么埋头在房间里写作,隔个十天八天,我会到市里走一走。但我到市里去,只到王府井大街的图书大楼去看书。我没有多少钱,根本买不起书,就像许多人那样呆在那里蹭书看。躲在一个静静的角落,寻一本需要看的书,埋头在那里看起来。一看就是一天的时间。饿了就啃一口面包,渴了就喝一口矿泉水。我知道,一个写作者是不能不读书的。书是粮食,是能源,只有吃饱充足,才能写出作品来。
有一天我来图书大楼蹭书看的时候,竟在王府井大街上遇到了读鲁院时的同学许姗。那天我刚从地铁里走出来,正沿着热闹的王府井大街向图书大楼走,只见许姗挽在一个帅哥的臂弯里迎面走来。她还是习惯地穿着一身牛仔服,随便地披散着头发。这个快四十岁的女人,并不着意去修饰自己,可不管怎么打扮,就是掩饰不住她成熟的魅力和逼人的性感。她显然早认出了我,没等我开腔,她已叫起来,哎呀!这不是陆小曼嘛!她说着丢下那帅哥,亲热地拥住了我。
我也高兴地说,许姗,真巧,没想到在这里见到你!
她说,陆小曼,你什么时候来北京的?来北京有什么事吗?
我说,我来北京已一年半了!
她叫起来,这么长时间呀?为什么不告诉我一声?
我叹息一声说,说来话长,一言难尽呢!
她说,告诉我,来北京呆这么长时间干什么?
我告诉她,因为来鲁院上学,把工作弄丢了。实在无路可走,才来北京打拼。写点文章,挣点稿费而已。她叫道,靠写文章挣稿费哪行呀?现在作品发表难,稿费又低得可怜,怕连肚子也喂不饱呀!我说,只好将就呗!她略一想想说,你就这么埋头写是不行的。你如果打算这辈子靠写作挣饭吃,那就得在写作之外做些事情。我没说话,只是不明白地望着她。她说,说穿了,就是结识一个文学大腕,由他来点拨与包装,让你一举成名,这样才能名利双收,才能生存下去!我苦笑笑说,在北京,我可是两眼一抹黑,上哪儿去见大腕呀,就是见了面,人家搭理咱吗?她打量我一下,有些暧昧不明地一笑说,我想没问题。不要忘了你的性别,又长得这么年轻美丽。这可是成功最好的法码呢!只要你想得开了,一切问题就应刃而解了。
我想,还有什么想不开的?生为女人千苦万辛,就是性别与姿色这点优势。不利用那可是傻到家了。我双手一摊说,就是想开了,又能怎么样呢?她再次打量我一下说,这么着吧,我帮你介绍一个人,你去找他,保证你不出一年就红得发紫!她说着打开肩上的一个小坤包,从里面掏出一个电话号码簿,在上面写下一个人的名字、地址与电话,吃地一下撕下来,递到我手里。
我接过纸条一看那人的名字,不由立在那里呆若木鸡。这个名字我早就知道,对我来说可谓如雷灌耳,是我只能仰视的文学界大人物。他就是北京大腕级的文学评论家,著名的文学编辑家黄宾柯。我在鲁院读书时,他曾应邀来学校讲过课。他四十五六岁的年级,推着光头,却留着长须,单凭形像上看,就不是个凡俗之辈。所有的作家文人们没一个不知道他,没一个不为能有一天看见他,听他讲课而荣幸。他一走上主席台,台下学员们的巴掌便会响彻云霄的。我如果能认识他,得到他的提挚与帮助,那可真是比天还要巨大的造化了。
我没有直截去见黄宾柯。我用许姗给的电话号码试探着先给他打去了一个电话。电话打得十分顺利,只响了三下就接通了,话筒里传来一个男人粗重的声音,正是黄宾柯本人。
他说,哪位?
我忙说,黄老师您好。我是一位文学写作者,是许姗让我来找您请教的。
他的声音有些冷淡,说,许姗?哪个许姗?
我说,她是我在鲁院的同学。怀柔的。言午许,女册姗。
他好像想了一会儿,才说,哦,是她。
我急忙说,黄老师,我叫陆小曼,我现在就在北京。我在鲁院进修时听过您的课,对您真是崇拜极了。我想带着稿子向您请教去,可以吗?
他在电话那端沉吟了起来,过了好半天才有些不情愿地说,我很忙呢!这样吧,你先把稿子寄过来,等我看完了再与你联系好吗?
我忙说着好,然后迅速地扣死了电话。
尽管他没有答应见我,但能允许我给他寄稿子,这已是非常幸运的事情了。通话过去半天时间了,我的心还在激动得跳。我明白他在文学界举足轻重的地位。他就像那个相马的伯乐,谁只要得到他的点拨与抬举,谁就会在拥拥挤挤熙熙攘攘的文坛脱颖而出。现在我的机会来了,我不能白白地错过了。我从床沿上一跃而起,打开电脑上的文件夹,移动鼠标,从我创作的几十篇小说中选出最满意的三篇,刷刷地打印出来,然后跑到邮局,按照许姗给我的地址寄了过去。
接下来的时间里,我就是急切地等待了。我把手机里的电充得足足的,时刻等待着它的鸣响,只要他一召唤,我会像离弦的箭,以最快的速度去见他。
在这段时间里,我竟然无法进入创作态,坐在电脑前,连一个字也敲打不出来了,脑子里充斥的就是那个叫黄宾柯的男人。我不知道他看了我的稿子后,对我的作品有什么看法,我不知道他是不是愿意帮助我、提挚我?我的心激动而又不安。我一面想着他,一面就狗似地支起耳朵,捕捉着手机的铃声。然而,一天过去了两天过去了,我的手机没有丝毫的动静,又一天过去了两天过去了,我的手机还是没有丝毫的动静,我的心慢慢地沉了下来。就这样,很快过了一个月的时间,还是没有接到他打来的电话。我终于彻底的失望了。我明白,他一定是在看了我的作品后,觉得我的水平太一般化,根本不值得去扶持了。失望与沮丧像滔滔山洪将我席卷。很快又一个月过去了,还是没有他的消息。直到这时,我才彻底绝望了。绝望了的我,忽然对这个大腕产生了强烈的反感与愤慨。我觉得他的架子也太大了,就是我的水平根本不值得提挚,也该给我回个话呀?这么一反感与愤慨,我竟掏出手机来,拨下他的号码,想怒斥他几句。可是,电话接通了,不知为什么,我的勇气又没有了。
他还是那天那种冷淡的口气,说,哪位?
我忙说,我是陆小曼。
他说,哪个陆小曼?
还有几个陆小曼?他也太健忘了吧?我不由有些气。说话的口气也硬起来,我说,陆地的陆,大小的小,曼嘛,就是徐志摩的爱人陆小曼的那个曼。我接着说,两个月前,许姗介绍我认识了您。您让我寄几篇稿子给您看,可两个月过去了,还没得到您的消息。
他说,哦,我想起来了。你一说徐志摩的爱人我就想起来了。他接着说,陆小曼,你的稿子我还没看。这段时间我太忙了。上个月我随中国作家代表团去了趟日本,月底又去张家界参加一个作品研讨会。这不,前几天大江健三郎又来了,我陪着他到了山东的高密。下一周,我还有个活动。再下一周,鲁院又一期作家班开学,我还要去讲课呢。
他是够忙的,我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只在电话这边沉默着。
他沉吟一下说,你寄来的稿子我收到了。现在就在我的案头放着。这么着吧,明天早上九点你来找我好吗?我力争在今天与今天晚上看完,明天给你谈看法。
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的眼睛里突然闪出惊喜的毫光。
这是春天里一个阳光非常明媚的好日子,北京的天空显出一片难得的蔚蓝,清风很温柔地吹拂着,撩动我长长的秀发。我在公共汽车上上上下下,掩饰不住的兴奋让我光彩闪烁。黄宾柯的家在北京西北部,属海淀区,我换了好几路车才赶到。我跑到附近一家超市买了几个甜橙、一串香蕉,还有一嘟噜反季节葡萄,盛在一个大方便袋里,提溜着朝他的住处走,在一个四合院门前停住脚。我看了看门牌号码,确认就是他的住处后,才按响了门铃。铃响了半天门才打开,开门的正是黄宾柯。他推着光头,留着大胡子,身上穿了件夹克衫,脚上登的是一双拖鞋,光着两双赤脚,十分随便的样子。我忙说,黄老师您好,我就是陆小曼。他打量了我一下,说,哦哦,请进请进。说着先自进了屋。他的客厅很大,除了几张沙发外,就是一排排书架,书架上摆的全是书藉,我一进门的感觉,仿佛走进家乡那个小城的图书馆。
他把我让进客厅,并没有给我沏茶、取糖果与水果。他在我对面的沙发上一坐,连点寒暄与开场白也没有就直奔主题。他说,你的小说我都看完了。
我忙说,谢谢!耽误您宝贵的时间了。
他说,从你的作品看,你还是有写作基础的。
我说,我一直是摸着石头过河。
他说,你的语言是小说语言,还算流畅,结构嘛,也是小说结构。只是你的小说太平常了,没有先锋意识,没有刺激力与冲击力。这样的作品就是发表了,也不会产生多大的影响,充其量只不过是挣几个小稿费而已。
我的脸有点红,忙说,我来就是听您指教的。您说我该怎么写?
他说,你看过某某、某某、某某某的作品吗?你要走她们的路子。你与她们一样是女人,也是年轻的美女,所以最好的途径就是用身体写作。写欲望,写隐私,写堕落,写变态,写性,写残酷的青春,写无爱的激情。语言不能这么老实本份,要有跳跃感,要像王朔那样带着痞味,要飞翔起来。叙事最好用第一人称,里面的主人公最好用作者的真名字。比方你叫陆小曼,就让小说中的人物也叫陆小曼,这样,可以混乱作者的视听,使作品更真实,更具吸引力。
我参加过鲁院培训,也听过多次作家讲座,还看过无数创作谈与文学理论专著,但没有任何人这么讲过。我听着,惊讶地瞪大了眼。后来,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与他告别的,当我回到定福庄,回到我租住的那间小房子,当我躺在床上,回味着这位文学大腕说的话,突然有一种茅塞顿开般的醒悟。
我仅用一个月的时间,就完成两部中篇与一个短篇,我接着又用三天的时间仔细修改了几遍,便把三篇稿子打印出来,用了个特大号牛皮纸信封,一古脑儿寄给了黄宾柯。在把稿子发出去之后,我又开始了忐忑不安的等待,仿佛一个刚入校门的中学生,将自己的第一篇习作交给老师,等待着老师的评判。我知道成败在此一举。我对这三篇稿子寄予特别的热情与希望。在等待的过程中,我仍然无法写作下去,我的耳朵还是天天狗似地支起来,时刻捕捉着手机的铃声。我知道他很忙,十天半月是不会有时间给过目的。因此,我的等待也较之上次有了耐心。可让我想不到的是,稿子发出去仅五天,手机铃声就清脆地响了起来。我一接听,正是他打来的。我激动得手有点儿抖,说话的声音也有些变调。
我说,黄老师,我寄的稿子您收到了?
他在电话里说,不但收到了,也全看完了!
我叫起来,啊,这么快呀?还行吗?我的心砰然而跳,同时有一种等待判决的慌乱与恐惧。
他在略略停顿一下说,不但还行,而且非常不错!
我再次叫起来,真的?你不要安慰我呀?不行就不行,您直说就是了!
他用很郑重的口气说,真的,陆小曼。你的小说一点也不比某某、某某、某某某她们写得坏。总体感觉甚至比她们还要好。今后你就按这条路子走,很快就会超过她们的!
我再次说,是真的吗?我都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了!
他呵呵地笑了笑说,陆小曼,你应该相信你自己。其实你天生就有写作的天赋。你有很好的艺术感觉,很美的文笔。这正是一个写作者成功的关键。这之前,你之所以没有成功,是因为没找到适合自己发展的路子。一但找对了路子,你就会脱颖而出,一发而不可收的。
我的眼里突然有泪涌出来,我哽咽了起来。我说,黄老师,我认识你真幸运。谢谢您对我的关怀与指教。今天您有时间吗?我请您吃饭吧?
他爽快地说,好啊!不过,今天就免了吧!等作品发表出来那一天再请吧!
我说,那得等多长时间呀?
他说,快的。我已经给你推荐出去了。三个月以内会见刊的。
文学刊物不同于报纸,三个月见刊是最快的速度了,只有名家大家才会有这样的速度。一般的作者,少者半年,多者一年两年才能发出来,也不奇怪的。我知道这是因为黄宾柯的缘故。我再次为自己能认识他而感到幸运。我觉得他就是一棵参天大树,而我则是一棵生长在树下的藤萝,我只有攀在他的躯干上,才能登上理想的峰巅。
三个月之后,黄宾柯给我推荐的三篇作品同时在北京、上海、广东三家专业文学刊物上发表出来了。而且巧的是,我是在同一天里接到了三家刊物的样刊。当我怀惴着一颗蹦跳的心,把三封牛皮纸大信封打开,当我看到登载在上面的我的小说和小说标题下面我的名字时,我激动得热泪盈眶。要知道,这三家刊物是全国最顶级、最有影响、也是最有权威的文学刊物,很多作家就是写一辈子小说,发表无数篇作品,也不一定能登上这三家刊物的。可是现在,才年仅二十五岁的我,就这么轻易而举地做到了。而且三篇作品有两篇是头题,其中一篇还附有黄宾柯撰写的评论。他在评论中不仅对我的作品大加褒扬,还预言说用不了三年五年,一个叫陆小曼的年轻女作家,就会像横空出世的昆仑山一般崛起于当代文坛。
我取出手机立刻给黄宾柯拨去了电话。电话非常容易地接通了,里面传来我熟悉的声音。我说,黄老师,我是陆小曼。您推荐的三篇小说全部发表了,我刚刚接到样刊呢!
他说,哦。发了就好。祝贺你了。
我说,黄老师,真是太谢谢您了!您有时间吗?我们已经说好的,等作品发出来,我就请客好好谢谢您呢!
他说,我当然有时间!去吃别人的请,没有时间我也得挤时间嘛。他略作思考后说,这样吧。我住的地方就有一家不错的餐馆,韩国料理,很有风味,你可以先到我家来,咱们再出去吃怎么样?
我说,尊命。
我关掉手机,立刻向他家赶去。
我上次去他家时,是坐地铁与公共汽车,历时近两个小时才赶到的。这次我索性叫了辆出租车。如此一来,只用了半个多小时,就赶到那个四合院门外。我还没按门铃,门已经打开了。开门的正是他。我们热烈地握了一下手,我就随在他身后走进客厅。我怎么也没想到,进门之后他会做出这样的动作。他连话也没说,就一下子抱起我,转身向他的卧室走去。我一边在他怀里挣扎着,一边说,黄老师,你要干什么?他微笑着说,你不是要谢我吗?与我上床才是最好的感谢呢!他说着,已经把我放倒在床上了。
后来的日子里,我每天要干的事情有两件,一是呆在那个小房子里写作小说,一是应召去黄宾柯的住处同他做那事情。
那三篇小说在三家著名的文学期刊发表之后,我开始名声鹊起,在不长的一段时间里,我又有一篇篇小说出笼,一篇篇小说在一些著名的刊物上登台亮相。这些小说写得都是边缘生活,是欲望,变态,堕落和隐私。小说的名字也取得惊世骇俗、醒目刺激。比如《女人的丘陵与沟壑》,《情欲像蝙蝠飞翔》,《我渴望无爱的激情》、《男人,今夜别把我遗忘》、《亲吻与抚摸》、《谁进入了我》等等。我成了继某某、某某、某某某之后,又一个以身体写作的美女作家。
我坐上了回家的长途汽车。
我这是来北京打拼三年后,第一次回那个小县城。我这次回来,目的是探望亲人与恋人的。亲人自然是我的父亲与母亲;恋人便是车轩辕。尽管我在北京曾先后委身过两个男人,但这并不影响到我对他的爱。我已跨入文学的殿堂,已经走向成功,我应该有资本获得他的爱情了。
车是夜行车,到小城时才早晨六点来钟,大街上没有多少行人,到处显得空荡寂寥。三年不见,小城还是原来的样子,与繁闹的北京一参照,显得越发寒碜与微小。父母有早起的习惯,我进门时两人刚刚晨练回来,父亲正在院子里摆弄花草,母亲则在厨房做早饭。他们看见我进门,惊讶的半天说不出话,仿佛不认得他们的女儿了。我叫了声爸爸妈妈,他们才回过神。父亲对我的归来表现的很冷淡,他说,你还认识你爸爸妈妈,还知道回来呀?我冲爸爸吞了吞舌头后,便与母亲亲热地拥抱在一起。
吃过早饭,爸爸妈妈去打门球,我换上一件质地很高档的米色套裙,对着镜子化了淡妆,从家里走出来去看车轩辕。我手里拐着一个方便袋,里面装着刊有我作品的几本杂志,还有我给车轩辕买的几本书。从家里一走出来,我就拐向去农具厂宿舍的路。想起就要见到车轩辕,我的心不由有些跳。三年了,不知道他变成什么样子,也不知道他的三部曲写出来没有,是不是已经出版了。每周一聚的文学沙龙是不是还办着?来到他的宿舍门前,车轩辕却不在家,那个熟悉的锈迹斑斑的铁大门不但死死地关着,还落了一把大大的锁。我呆在了那里,不知道他到哪里去了。过了半天我似乎才回过神。我掏出电话号码薄,从上面翻找了半天,找出沙龙聚会上一个文友的电话号码。我按照号码拨打过去,还好,通了,接电话的正是那个文友。从那个文友那里我才知道,车轩辕回家帮着妻子收秋去了。他的妻子得了癌症,在县医院做了两次手术,身体垮了。我听了,惊得瞪大了眼。那位文友接着告诉我,文学沙龙早就散伙了,除了车轩辕还坚持写作外,大家都放弃了对文学的追求。车轩辕的三部曲已经写完两部,第三部也开始动笔了。但前两部写完后,至今也没有发表出来。他先后投过八家出版社,大都是泥牛入海没有消息。但车轩辕好像并不气馁,他索性不再投寄了,把稿子在箱子里一锁,继续三部曲的创作。他说作品出版不了不奇怪,真正有价值的作品,都是在作者死后才被社会承认的。
我听了,久久没有说话。
三天之后,在我就要返回北京的头一天,我终于见到了车轩辕。从乡下回来的他有点风尘扑扑,衣服上甚至还沾着泥土与草屑。人也比三年前苍老了不少,本来就不浓的头发中已有了白丝。但他的精神看上去却蛮好,看见我之后他怔住了,打量了我半天才叫出我的名字。他说,原来是陆小曼呀?你到底回来了!他说着握住了我的手,很用力地摇了摇。
我却一时不知对他说什么好。过了半天我才说,两年前,我曾给你写过一封信,不知道你收到了吗?
他略想想后说,当然收到了。本来想给你回信的,可你地址也没留。
我说,那时我就像落叶漂萍,没有安身之处,怎么给你留地址呀?
他说,那么现在呢?现在怎么样呢?
我说,我现在成功了!我说着打开包,从里面取出几本刊物递给他说,这上面有我最新发表的作品。他接在手里看了看,却又还给了我,说,这些作品我早就看过了。我眼里不由闪出惊喜的光,道,真的?太好啦!我最想听听你的意见与看法呢!他突然把眼犀利地盯向我说,你想听真话还是假话?我说,当然是真话了!他说,好吧,那我就说真话。他又把目光直直地望向我说,我觉得不怎么样!真的!我真不相信这种作品会是你写出来的!我不理解,你怎么会写这样的东西?一个作家的良知,一个作家的责任感哪去了?我们所处的时代,是个大变革大发展的年代,有多少故事需要我们大书特书?有多少英雄业迹需要我们去讴歌?有多少丑恶需要我们去揭露去鞭笞?可你究竟写了些什么?除了欲望就是瘾私,要么就是堕落或者变态,一点向上的东西也没有,一点社会责任感也没有。这样的文字发表了有什么意义?简直就是一堆垃圾!简直就是对文学的亵渎!他说着激动起来,还有力地挥动着手臂,仿佛面对的不是我,而是一位不共戴天的死敌。
我呆住了,惊讶地瞪大了眼。我怎么也没有想到他对我的作品会是这样的态度。我有一种被人抵毁被人羞辱的感觉。我愤然地望着他,想向他分辩些什么,但激动和羞辱让我说不出话来。我霍然而起,突然来了个甩门而出。
第二天,我是怀着满腔的羞恼与气愤离开小城的。当我坐上长途汽车驶离小城的时候,我咬牙切齿地暗暗发誓,这一辈子,我就是穷死饿死,也再不会回来了。我将与小城,与这个叫车轩辕的愚夫,还有我的所谓的爱情,来一个彻底的再见!
回到北京的我依然大红大紫,仍不时有中短篇小说发表在一些重要刊物上。而且几乎每发表一篇,都要引起评论家们的关注与青睐,叫好声巴掌声不绝于耳。在我春风得意的时候,我也常常想起故乡的小城,想起车轩辕对待我作品的态度。我已不再羞恼与气愤,我只感到他的可悲与可笑。他是那么固执,那么迂腐,那么老气横秋。他就像从千年古墓里挖出的一具僵尸,浑身散发着一股陈旧而又酸腐的气息。
我开始写长篇了。
这是我创作的第一部长篇,很可能将成为我创作历史中的一个重要里程碑。为写好这个长篇,我关掉了电话,谢绝了所有人的约稿及采访。我躲在租住的房子里,全副身心地投入到创作中。为此,我还制定了一个计划,平均每天不能少于四千字。这样,一部二十万字的长篇小说,五十多天便可完稿。我对稿子的成功充满了信心。小说的题目起得也一如继往地醒目与刺激,叫《床上的呻吟》。
我写长篇,自然也是黄宾柯建议的。他说,一个作家一生中没有几部长篇是不行的,你该是写长篇的时候了。写作长篇还有一个大好处,就是可以获得更高的经济效益。这与写作中短篇是不能相比的。如果能够畅销,一部就是二三十万,甚至上百万,几百万。他接着说,为什么现在一些影视界的名人都忙着出书叫?就是冲着钱来的。我们作家也是人,我们除了创造精神财富外,也要考虑经济利益。他的话我总是喜欢听,也总是说到我的心坎里来了。我一从他家里走出来,就酝酿起长篇小说的写作。我想,四五万字的中篇我都写几十部了,一部二三十万字的长篇,对我来说应该是不在话下的。
《床上的呻吟》的主人公是个中年富婆,她身为弱小的女人,却不为强大的男人所左右。男人热衷于玩弄女人,她则热衷于玩弄男人。她让一个个男人为她着迷之后又一一甩掉。富婆的原型就是许姗。她就是这样一个女人。自从我在文学上成功之后,自然没有忘记她的引荐。我与她的联系十分频繁。除了通电话之外,还要相约着泡酒吧或迪厅。她对自己的放纵生活丝毫不避讳,总是津津有味地讲述给我听。听说我要以她为原形写小说,她高兴得不得了,专门请了我一次客,为我提供素材。那是个晚上,我们在农展馆附近一个餐馆里见了面。我们要了几样小菜,要了一瓶葡萄干红相对而坐,边品着酒边聊起来。一杯葡萄干红下肚,她的脸上升起一抹玫瑰红,眼睛也有些醉态迷离,说出的话越发毫无遮拦,最后连纯粹属于隐私性质的东西也一古脑地透露给了我。
《床上的呻吟》写得很顺利,平均每天以四五千字的速度进行着,似乎还没到五十天就杀青了。接下来,我又利用三天的时间,从头至尾通读了一遍,对一些文字稍加修改与润色,便从打印机里输出一份,送给黄宾柯过目。我没同过去那样通过邮局寄给他,我打了辆车,直截把稿子送到他家中。他在家,正接待一位女作者。那位女作者比我还年轻漂亮,看上去十七八岁的样子。她正拿一种景仰的目光望着他,等待着他的点拨。他则如同当年接待我那样,居高临下地望着她,如此这般地面授机宜,那女作者只有鸡啄米般点头的份。等女作者走了之后,黄宾柯才来接待我。他并没有急于看那篇叫《床上的呻吟》的长篇,他用色迷迷的目光望着我说,陆小曼,你来的可真是急时雨,我正想要你呢!他说着就掠了我,将我放翻在卧室的床上了
五天之后,黄宾柯就把《床上的呻吟》看完了,他打电话把我约到一个酒吧与我谈意见。他说,这是一部不错的小说,无论是语言还是故事,都超过了以前的作品。出版是绝对没问题的。他说,但问题是出版之后能否引起反响,印数能否不断上升,能否创造期望的经济效益,还是个谜。因此下一步的工作是如何宣传与炒作。再优秀的作品,没有宣传与炒作也难有满意的发行量。
我说,如何宣传与炒作呢?
他说,你不是说书中的女主角许曼的原形就是许姗吗?只要动员她配合,一切问题就应刃而解了。
我说,让她怎么配合呢?
他说,让她控告你。说你利用小说诽谤她。只要她把状子一递,那媒体记者便像苍蝇见了血,嗡地一下就把你们包围了。没几天,消息便会充斥在所有媒体上。这也是一些影视明星们为了出名惯用的伎俩!我说,小说原形虽然是许姗,但毕竟是经过虚构与提练的,她许姗能情愿抓起屎来朝自己身上抹?他说,这你就不了解许姗了,她可是个最爱出风头,最耐不住寂寞的女人。只要出名,她才不再乎什么名声呢!我想,只要许姗肯配合,我当然求之不得了,何况这本来就是周谕打黄盖,演给别人看的一出苦肉计嘛。我把杯里的葡萄酒一饮而尽说,黄老师,我就听您的了,一切由你去办吧!他也将杯里的酒一饮而尽,极有扇动力地说,你就等着吧!你的《床上的呻吟》,将会在文坛上引起一阵轩然大波,将会成为第二部《上海美媚》,第二部《麻雀》,而且印数版税及影响,要远远赶超她们。从此,你陆小曼不仅仅是一个才气横益的美女作家,也会成为一个腰缠万贯的富婆!
后来的事情全是黄宾柯操作的,只用了两个月,书就出来了,而且第一次印刷就印了八万册,封面设计与装帧也十分高档与新颖,再加上那个醒目刺激的书名,书架上一摆,十分扎人的眼睛。随着书的出笼,许姗也装模作样的粉墨登场,一纸状文果然正儿八经地递到了法庭上。一听说名人打官司,可乐坏了那些惟恐天下不乱的娱记们,他们绿头苍蝇似地寻找着我与许姗的踪迹,于是各种消息,各种报道,充斥了京城所有媒体。不久,又迅速在全国蔓延,没过多长时间,我的名字,许姗的名字,还有那部叫《床上的呻吟》的长篇小说的名字,就传遍了祖国的山山水水、大街小巷,成为妇孺皆知的谈资。
我终于在北京有了自己的房子,而且还是地处三环路之内的黄金地段。那套房子九十多平方,这样的面积在北京虽然不能说最大,但也是工薪阶层望尘莫及的,尤其是对我这种从外地来的打拼者,一个不足三十岁的单身女人,已经够奢侈与难得了。当房子装修一新,当我终于从定福庄搬到属于自己的新居时,一种功成名就的愉悦遮掩不住地写在了脸上。
自此,我就在属于自己的房子里开始了小说的创作。我已不屑写那种几千字、三五万字的短篇及中篇了,我开始专心致志地写长篇。我的写作速度非常快,文思也如泉涌滚滚而来,每隔差不多一两个月,我就会完成一部。长点的二三十万字,短点的十五六万字。只要稿已完成,立刻就会被出版社抢走,给我版税或稿酬也是最高的。我的长篇小说也都是边缘性私人化的东西,与我过去的中短篇一样,写的还是欲望,堕落,变态及隐私,书中的主人公一律是女人,而且统统是第一人称,其中有一部直截用了我陆小曼的名字,并在自序中称之为半自传。
就在我生产作坊般地一篇一篇制作小说,换取更大名声和更多金钱的时候,忽然开始遭到一些人,特别是读者们的批评与攻击,更有一些批评我的贴子在网上出现。他们在文章中把我的作品批得体无完肤,一分钱不值,说我的小说是垃圾,是毒草,是文字泡沫,是作家的堕落与文学的悲哀,说我是用身体写作的无耻之徒,说我的文字就是把自己的衣服剥光了,将身体赤裸裸地拿给大家看,是比妓女还要可耻与下流的女人。更有人用最恶毒的语言把我比如成继痞子作家、美女作家、妓女作家之后的淫妇作家,说我淫荡成性、风流放纵,恨不得与天底之下所有的男人交合。我的这些作品,就是我淫荡生活的真实记录。
最初看到这样的文章时,我并没当一回事。我知道在闹轰轰的文坛,总有些喜欢制造事端的跳梁小丑,你只要不把他们当一回事,他们也就没有什么情绪蹦跳了,最后自行消失。真实的情况却并不是这样,随着时间的一天天过去,这种情况却越演越烈了,似乎人人都对我口诛笔伐,大有将我批倒斗臭再踏上一只脚,最后扫入历史垃圾堆的阵势。我这才着了慌,不得不起来进行抗击。
对付这样的事情其实我还是个雏。我只好打电话找黄宾柯求援。黄宾柯在电话里有点搪塞似的说,你就由他们骂得了!他们越骂,你的名气就越大,作品的销路也越好!我叫道,我可没有那么宽广的胸怀。我都有点受不了啦!他说,做名女人就是这样。时刻会遭受到诽谤与攻击。比如刘晓庆,毛阿敏,韦唯。她们出名之后,哪一个不是伤痕累累?我说,我不管她们。我只管我自己,你说我该怎么办?总不能闭着眼睛装不知道吧?他说,当然,只是,只是------他突然结巴起来。我听出了他的为难和犹豫,我的口气也生硬起来。我说,只是怎么了?是不是没人敢站出来了?都躲得远远的了?怕沾了我身上的骚味了?就像那些皮条客或嫖客?自己窑子里的婊子一犯事,就推得一干二净,逃之夭夭了?
他尴尬地张了张嘴,半天没说出话。
黄宾柯的搪塞与推诿,让我感到了人情的厚薄与冷暧。我陷入一种孤独无助的困境之中。
在北京,我毕竟是个无根无底的漂泊者,是个小小的弱女子。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只有泪水潸然而下,滚过我的面颊,滴落在脚下木质的地板上。而这时候,社会上对我的批判与攻击仍在激烈地进行着,对作品的咒骂,对人身的咒骂像流弹炮火让我难以招架。其中有个署名叫牛玉三的家伙更为恶毒,他不知从哪里获得我的资料,竟然撰写文章把我与历志明的失败婚姻,与车轩辕的爱情,还有与牟国生的同居生活以及与黄宾柯的暧昧关系全部披露了出来。他在文章中骂我是个十足的淫妇,生性最是喜欢勾引男人,是当代的夏姬。该文章一发表,立刻被多家媒体所专载,几乎全中国人都知道我的私生活与风流韵事了。我走在京城的大街上,竟像一些女明星那样遭遇围观,有人甚至当众喊我淫妇作家。我只有在众人的哄笑声中狼狈逃走。
我恨死了这个牛玉三。我不知道牛玉三是个什么人,与我有什么深仇大恨。我更不知道他是怎么知道我的情况的。在北京,人们可能知道我与黄宾柯的事,但没人知道我的婚姻、我的爱情和与牟国生的同居。如果有人知道,只有牟国生。我记得在与他同居的时候,我曾把自己的情况告诉了他。难道牛玉三就是牟国生?不可能。他说过他是爱我的,他怎么会对他所爱的人下毒手呢?可不是他又是谁呢?我望着“牛玉三”这三个字,蓦地呆住了。不是牟国生又是谁呢!是他,一定是他!“牛玉三”,不就是从“牟国生”这三个字中分离出来的吗?我浑身突然颤抖了起来,心头像被什么人狠狠地捅了一刀,一阵透彻骨髓的绞疼。
我昏厥在沙发上。
我去见牟国生的时候还气得咬牙切齿。我没想到在我四面楚歌的时候,这位自称爱我胜过一切的男人会落井下石,而且出手比别人更狠毒、更锐利。这太让我伤心与难以接受了。因此,在我伤心与愤怒之后,才有了这次香山之行。我的目的就是要看看这个叫牟国生的家伙,面对我时怎么表演与回答。
走了近两个小时的路,才在香山脚下下了车。我沿着熟悉的镇街一路寻找,很容易就找到那栋米色的小楼。五年前,我与牟国生就是在这个小楼里生活了差不多一年之久。五年过去,小楼还是原来的样子,只是比过去略破旧了些,米色的墙壁上爬了些紫腾,青青的,与远处的香山非常协调地融为一体。我沿着水泥台阶登上楼去,伸手就把门敲响了。门应声而开,出现在我面前的男子却不是牟国生。他瘦瘦的,戴着一副近视眼镜,光裸着脊梁狐疑地望着我。
我说,请问,牟国生在不在?
那男人又狐疑地打量我一下说,你是他什么人,找他干什么?
我说,我们是鲁院同学。
那男人这才哦了一声说,牟国生已经不在这住了,半年前就搬走了。
我说,为什么呢?
那男人把我让到屋里去,给我递过一瓶矿泉水,这才坐下来,推推鼻梁上的眼镜,向我说起牟国生的事情来。
原来我离开这儿不久,牟国生就与一个女大学生同居了。这女大学生除了每天去大学上课外,就是来这儿做我过去所做的工作。两人一个当枪手,一个做书商,倒也挣了不少钱。可不久之后就碰上了霉运,先是他非法盗印的一部书被查封,罚了一笔款,随后那个女大学生大学毕业,竟把他所有的存款囊括一空,来了个逃之夭夭、下落不明。牟国生由一个小富书商,变得身无分文。他不敢再做书商了,就又做起枪手来,因为没钱交房租,才把戴眼镜的男子招过来,两人合租这房子。半年前他时来运转,一位在鲁院的女同学找到他,把他从这座小楼里带走了。那女同学是个富婆,也是个作家,只是一直没写出什么像样的作品来。她把他带走后,就让牟国生当了她的枪手。他的工作就是住在她家里一面当她的情夫一面写小说,写完后再冠上她的名字,由她拿去出版。稿费除全归他之外,她还每部补贴给他三万元。而她呢,则只图个名儿。现在已经有两部小说出版了。
我听了惊得瞪大眼,不明白这人世上还有这样的交易。我忙问那女人叫什么,他没有正面回答我,而是从桌子上取过一本书,递到我手里。那是一部刚出版的长篇小说,小说名字下面的两个字太让我熟悉了,是许姗。我一看见这两个字,就不觉得奇怪了。我坐在那里只是发出一声冷冷的笑。
离开香山,我没有再去找牟国生大兴问罪之师。我觉得这个男人其实是十分萎琐与可怜的。身为男子汉大丈夫的他,其所做所为比我们女人更无耻、更卑鄙、更下贱、更蝇营狗苟!与这样的男人较劲也太掉份了,我犯不着。
回到家,静静地躺在床上,我的心竟然现出前所未有的平静。我开始反思起自己来。我反思自己闯荡北京五年来的所做所为,反思自己的所有作品,脸上忽然有了一种热辣辣的感觉。我不知道自己都写了些什么?我不知道自己的作品有什么社会意义、进步意义,有何催人振奋、鼓舞人积极向上的力量。我觉得作为一个人类灵魂工程的作家,我所创作的作品的确是文字垃圾、语言泡沫,它们的出笼,只能说明是文学的堕落、作家的堕落。那些批评我攻击我的人,其实骂得一点也不错。我的确是个用身体来写作的作家,我写欲望、写堕落、写隐私、写变态,我就是靠把女人的肉体和肮脏的灵魂赤裸裸地暴露出来而哗众取宠的。那些文字非但没有丝毫的价值,反而会流毒社会,对读者造成污染与危害的。而我,说穿了,就是个鸡。我就是靠着自己的身体,以文字的形式去换取金钱与名声的。在这一点上,我甚至比那些鸡们还无耻、还不要脸、还更可恶!
我都不敢再继续想下去了。一种犯罪的感觉,一种强烈的羞愧和耻辱,充斥了我的心。
随后的几天里,我不再写作,也不再读书,每天都像面壁一般把自己关在家里独自愣神,让无声的泪水从眸中涌出,爬满我的面颊。我企图在这种面壁般的沉默中,让泪水把自己的耻辱与愧疚洗涮干净。
数天之后我突然接到一个远方的电话,是故乡那个小县城里的一位文友打来的。他在电话里告诉我,车轩辕走了,去新疆的石合子了。我惊讶地问他为什么,他说车轩辕的妻子去世了,欠下五万元医药费。为了还债,为了供女儿上大学,车轩辕投奔他的一个亲戚淘金去了!
我在眼睛瞪大的同时,眼前立刻现出那个四十多岁的男人瘦瘦的身影。我的心中突然涌出一股别样的感情。我想,像他这样单薄瘦弱的身体,趴在桌子上写点小说还可以,哪能跑到荒郊野外淘金子呢?我不由为他担心起来。我问那文友,车轩辕什么时候动身的?那位文友说,他今天刚走。我说怎么没有劝劝他?那位文友叹息说,他意已决,劝有什么用?我知道他性格的固执与坚决,半天没吭声。这时那位文友又开腔了,他说,车轩辕临走时,把给我写的一封信交给了他,让他找机会转寄给我。我听了怔住了,真没想到车轩辕临走会给我留下一封信。我叫道,信,什么信?那文友道,人家写给你的,我怎么知道?等寄给你,你不就知道内容了?我却有点迫不及待,眉头一皱有了办法。我说,你就别寄了,干脆在电话里念给我听便是了!那位文友说,这恐怕不合适吧?也许里面有什么秘密呢!我已顾不得什么秘密了。我说没关系,是我允许的。你只管念就是了。那文友又推托了半天,终于把那信打开,对着话筒向我念起来。
信很长,那文友差不多念了有半个多小时。车轩辕在信里写了些什么,我几乎没怎么听仔细,我只记得他在信里说,我在北京遭受攻击的事他都有知道了,很为我焦急与担心。劝我一定要想开,并且认真地反思一下自己,争取写出几篇积极向上、真正有价值有意义的文学作品来为自己正名。信虽然是由别人代读的,但我好像觉得就是他在对我说话。他就像个兄长,像个慈父,用亲切温和的话语劝慰着我、鼓励着我,我的泪水不由自主地涌了出来。我好像一个遭受磨难与委屈的孩子见到了亲人,信还没念完,终于忍不住痛哭失声。
那一天,我躺在床上一夜未眠,大脑里反来复去想的就是车轩辕在信里对我说的话。我对他的爱情突然如涨潮之水,带着呼啸澎湃而来,再也无法阻挡得住。在天将明的时候,我果断做出决定,我要去新疆的石合子找车轩辕,去向他表达我的爱,不管他拒绝与否,都将义无反顾。同时,我还做出决定,我要离开这个人人向往的北京,重新回到故乡那个小县城。在那里,我首先找一份工作,然后一面工作着一面继续文学创作。我要把陆小曼这个名字丢掉,换一个全新的名字,一切从头开始。我还要把文学沙龙重新组织起来,让大家拿起笔,再次回到文学中,回到那种充满对文学的热爱与向往的氛围里。在文学中寻找自己灵魂的家园与身心的快乐。
我坐上了发往新疆的列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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