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面有个地主大院的房主拜的地主,后面搬进去主的人是否要换张土地公公纸拜

乡野传说——比鬼神更可怕的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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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五节 蟒蛇袭浪  乡下到城里,城里回乡下,都是有班车的。起初是小四轮,里面能坐十多个人,还有十多人是站着。断头港的人,虽说有几千上万口,但几乎个个在集市上去过,多少混个脸熟。遇到一起去城里,小车斗里便是嘈杂一片。乡里人进城,如同歌里唱的,多是左手一只鸡右手一只鸭去看城里亲戚;还有些是去看病,血吸虫病居多;再剩下一些就是进城购物,买电视机自行车和手表的居多。班车司机多带着录音机,录音机是用电池,电池可以放一整天磁带,无非就是邓丽君张学友孟庭苇,偶尔会有杨钰莹、毛宁和韦唯。车里是话家常的好地方,东家长西家短,张家女儿没了狐臭生了一个漂亮少爷,周家老五到山上打猎遇见山魈,李家老二又在湖里露面了……各种故事便从这小四轮的车斗里传播出来,最后变成乡里人茶余饭后的话题。  张巧梅回到断头港,已是儿子满月时。自父亲张一横重修仙女庙,上了一炷香后,张巧梅的狐臭似乎就不翼而飞了,只有她自己隐隐约约能感觉到还剩那么点气息。在大官面前,始终不敢放肆抬起手臂。大官没闻到续弦老婆腋下的味道,也便与她大被同眠,共赴巫山云雨。这些已不足表,毕竟有子嗣出生,何必再谈那些床帏之事呢?大官毕竟是官,终究有些污点,张巧梅起初做保姆时就知道些。逢年过节总有人送礼上门,送的不是吃食,也非烟酒,而是一沓沓钞票。大官也非全收,有些陌生人便会被拒之门外。长久下来,张巧梅也记得几张面孔。张巧梅现在转正,也总想尝试帮着大官收点礼,数次在枕边吹风,得到的却是呼呼回答。大官终究对她不是信任,所以这次她带着刚满月的儿子,便要回断头港长住些时日。  张巧梅回家,事先没有告知大官。大官的大儿子,早已高中寄宿,不需张巧梅洗衣做饭,逢到回家,总有零花钱对付生活,这些都不需张巧梅担心。大官每日里应酬,回家不多,即使回家也是偶尔行行房事,毕竟年岁大了,这方面也不是重点。所以张巧梅便安心抱着儿子离开,也没有要大官秘书派车接。她这回家,本就是要给丈夫一个下马威,谁叫不信任睡在一张床上的人呢?坐在回乡的小四轮上,张巧梅便被人认出,这人是谁?消失的周老五的丈母娘,周老五老婆林芳芳的母亲。  林芳芳的母亲是个怪人,名叫林冬,早年在地主家度过闺房时代,后来嫁给南下干部,如其祖母一样也是填房。林冬本来也是大家闺秀,能读会写,可南下干部当政后,便首先是要拿林冬的继父开刀。林冬的继父,虽说是大地主,却也好积德行善,打日本鬼子时,还把家丁派到前线去,不仅给钱给粮还给枪;有家丁在前线死了,他还会出上一大笔抚恤金。可惜这个大地主,帮的是国军;当然,即使是当朝部队,他这地主成分也难逃劫数。林冬阻止不住丈夫清算继父,也便和丈夫一刀两断,回到乡下孤独生活。此时林芳芳已出生,本是跟着干部姓,被母亲带回老家后,也便随母姓了。  林冬是断头港路人皆知的老媒婆,这便是她在乡下独自生活的本钱。林冬做媒,不是要门当户对,而是要八字相对,乡人的八字她没有一个她不清楚。见到年龄相当的未婚少女,她便会直接上门,去说乡中哪个未婚男孩可相配;也有刚出生的孩子,父母被林冬鼓捣一下,结了娃娃亲;那些寡妇的门,都几乎被林冬踏破了,总会拿着鳏夫的生辰八字去诱惑,虽然如此,怕是非的寡妇也不在少数,赵瘸子和寡妇赵宁算是难得的再婚。林冬的脾气怪,不是在说媒,而是在说媒不成功后。只要对方不应允,或是婚事未成,她便会大骂一通,尔后四处搬弄是非,说这家姑娘那家小伙八字差命数差还有隐疾。张巧梅恰恰是中招的一个。  早先张巧梅刚生下来,林冬便去张家说媒,说的便是周老五。周老五也刚过周岁,和张巧梅两人的八字十分相合。这事情张巧梅的父亲张一横找看风水的王瞎子亲自算过,王瞎子人瞎嘴不瞎,算了两次也觉得两人八字合,还说两人本就有前世的姻缘。虽说媒妁之言,双方父母也同意,但周老五终于没有娶张巧梅,不是因为张巧梅有狐臭,而是张一横觉得周家太穷。周老五是裁缝,可手艺不精,乡邻们也只有下田穿的衣服要他帮着做,别的布料到他手里,也只有被糟蹋的份。  张巧梅错过和周老五的姻缘,见到媒婆林冬后她愈感庆幸。林冬见到她,却如同见到仇人:如果她和周老五结婚,那林芳芳就不会被一场莫名其妙的火烧死。林冬皱得像柿子的脸对着张巧梅说:“这不是巧妹吗?回娘家啊?”张巧梅没搭理。林冬脸笑开来,皱得像抹布:“当了城里人就不搭理人了,不认得林奶奶了吧?”张巧梅一听,这媒婆还真会自抬身价,自己和林芳芳年龄相仿,还要叫她奶奶。可一时间找不到话来反驳,只好说:“林妈,您这去城里干嘛去了呢?”林冬回着:“老行当,给人做媒呢。”旁边便有人搭腔了:“这林妈越来越神通广大了,都给城里人做媒了。”林冬愈发得瑟:“可不敢说,倒是还是做成了十几对。”车斗里你一言我一语便说开了,一帮人都在说林冬做媒的那些传奇故事,说得林冬那抹布脸皱得越来越厉害。  大家说得欢快,张巧梅却有些呆。她坐的这位置,是一个学生娃让出的,靠着车斗口。抱着孩子,又有箱子,她只得用一只手拉着车扶手,一边身子侧着靠里面,一边脸望着车外边提防被车子颠簸出车斗,极其别扭。这依然是夏天,第二季的水稻早已绿油油长得半人高。张巧梅呆着,就恰恰是看见稻田里起了一层浪,车往前走,稻浪也跟着向前。张巧梅呆呆想着这浪是怎么回事,也便没心思听车里一帮人扯林媒婆的往事。这林媒婆见张巧梅不说话,也觉得没趣:本想打击这女人,她不接招也无法发招。恰恰这媒婆眼睛一转,盯到张巧梅发怔,便故意提高嗓门叫了声:“巧妹啊,看什么看得这么入神呢?城里人看稻田都像乡下人看黄金一样哦。”  张巧梅本不想回话,可心中疑团未解,便说:“林妈,你见多识广,看看那掀浪的是什么东西?”林冬顺着张巧梅的眼神一看,忙缩回头:“这是蟒蛇在袭浪呢!”边说连带着把张巧梅探出的半个身子给扯了回去。蟒蛇袭浪,在断头港也是广为流传的故事,与黑龙潭的故事有得一拼。说的是,起初有一户人家,丈夫进京赶考,妻子留守在家。等了一年多也不见丈夫回来,也不知是中了状元与否。偏偏丈夫刚出门妻子就怀孕了,怀了十三个月也不见生出来。这公婆就认为妻子偷人才大肚子,便把她赶出门。说也奇怪,当天夜里出了这门,妻子就生了,生出来的不是男不是女,恰恰是一条大蟒蛇。这大蟒蛇刚落地,便会说话,对着母亲就说:“儿子生来这个模样,只因是天上蛇神下凡,还来不及变成人形。本想胎死腹中,可母亲硬让我活了下来。”这母亲生下蟒蛇,早已吓得晕死过去又活了过来,听见蟒蛇说出这番话,也是不知所措。这蟒蛇也怕母亲为难,当夜便离家而去。  母亲住的地,说是家,却是落在一间破庙。这破庙是仙女庙,也是张家修的,自张家惨遭灭门后,就无人问津,倒是当地家家户户自个弄了仙女像,建了仙女坛,把狐狸请进自家里当家仙。母亲住在张家仙女庙里,靠着街坊邻居接济,也总算等到丈夫回来。这丈夫早已中了状元,娶了宰相女人当正室,荣归故里后早已不把糟糠之妻放在眼里,见到破庙里出来衣衫褴褛的妻子,更是依着父母的主意休妻。母亲被休了,当即在仙女庙里就着庙中央的横梁,一根绳子朝上挂,把自己给吊死了。  偏偏故事这时才开始,蟒蛇似乎与母亲心有灵犀,母亲刚上吊,便游了回来,可惜蟒蛇也无手脚也无神力,用着尾巴甩了甩去也没把绳子给弄下来,只能眼睁睁看着母亲自杀身亡。蟒蛇伤心之极,便沿着断头港的稻田四处游走,袭起一阵阵巨浪。蟒蛇把断头港的稻田悉数毁坏后,又开始横扫房屋,首当其中受灾的,便是状元一家。状元被蟒蛇咬在嘴里,叼着又在断头港走了一圈,才被吞了进肚。这蟒蛇做完这些,已经精疲力尽,对着天空吐了三下信子,便也一命呜呼。蟒蛇死后,便化做一个湖,这湖便被称为莽湖,断头港的集市,便建在莽湖边。  蟒蛇虽死,但故事流传开来,断头港也偶尔发现过蟒蛇踪迹。有稻田被压倒一条的,便是蟒蛇袭浪;也有发现蟒蛇蜕下的皮,总被喜欢拉二胡的老人们去蒙二胡。都传说蟒蛇袭浪是要死人的,可乡野死人,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与蟒蛇出现牵强附会,也显得是无稽之谈。但林冬这样的老人,对此却深信不疑。虽然有些嫉恨张巧梅,也没想要她死,更不想蟒蛇一口将她叼走。蟒蛇叼走人,林冬也听过,但没有亲见。  车斗里一帮人又议论了一会蟒蛇袭浪的事故,各种蟒蛇传说纷至沓来。张巧梅心里也慌,生怕这蟒蛇朝着四轮车来一口,全车人都进了蛇腹,挪着屁股坐得靠里点,紧紧抱着儿子不松手。乡间车里,总有讨论不完的话题,不过一会,便已到断头港集市,也算是终点。张巧梅抱着儿子下车,又靠着同车人把箱子拧了下来,直接奔着张一横的茶馆里疾步走去。她在车里听见蟒蛇袭浪的事,着实吓了一跳,现下脑袋里都是在想象蟒蛇的血盆大口。  张一横见到女儿带了外甥回来,自然十分高兴。自张巧梅怀了孩子,张一横便没见过女儿;这还不算,那传说中的大官,张一横是连面也没见过。乡里人都说张巧梅当的是二奶,张一横也无法辩解,每次求着女儿带女婿回家,女儿也不搭理。倒是这次女儿回家,提前和父亲商量,就是要给女婿一个下马威,女婿不亲自来接,还真不回去了。张一横把女儿安顿好,又和茶馆里闲着没事的人一起喝茶。
  这茶馆里的人,今天也不知怎的,闲聊起乡野传说来。断头港的乡野传说,细细数来也不少,木头老公、断头天子、痰盂状元,也有各种庙神、精怪的故事。人们聚集在一块,总会生出些新的故事,故事是越来越多,倒是没人记录下来,聊过就算。这日里,茶馆的人聊起了蛇,乡野闻名的李木匠前不久刚遇到一条蛇,还差点被咬。“那蛇是两头蛇,没有尾巴,一个头大一个头小,我还是小时候遇到过,也没见过那么大一条,都有大拇指那样粗。”李木匠喝了一口茶,又接着说:“我还遇到过蟒蛇,碗口粗的蟒蛇,就在土地山,爬的非常快。”王瞎子接上话:“早些年我在山里时,常遇到蟒蛇,比水桶还粗。山里的蟒蛇不吃人,看见人了就朝林子里钻。”张巧梅在里屋,越听越害怕,浑身发酥,起了一层又一层鸡皮疙瘩。  张巧梅是见过蟒蛇的,也是在土地山。土地山是当地人的坟地,孩子们常去这里比试胆量。张巧梅小时也去过,是和周老五一同去的。周老五小时胆子细,张巧梅却相反,大概是在赌档里练出来的。两人自小订了娃娃亲,虽是各自不知道,但在一个地方长大,总会成为朋友。张巧梅向来嫌弃周老五的胆量,这天偏要拉着周老五去土地山操练。周老五不敢在女孩子面前屈服,也便跟着去了。谁知这才刚到,两人就遇到一截木头拦路。为了显示自己不怕,周老五站在木头上边唱边跳:“我们的祖国是花园,花园里花朵真鲜艳。”没唱几句,便骨碌滚了下来倒在地上——不是张巧梅推的,而是木头自己动了。这“木头”一动,两人吓得呆若木鸡。不出你所料,这木头便是一头巨蟒。这头巨蟒长过张巧梅家的房子,一个头比她家的锅还要大。巨蟒挪动了一下身体,头回过来,朝着周老五就张开大嘴。  说时迟那时快,张巧梅仗着胆子大,张开双臂拦在蟒蛇和周老五中间:“不准吃他,要吃吃我。”周老五见到张巧梅拦着,从地上爬起来就朝大路上跑。这下可苦了张巧梅,跑也不是不跑也不是。亏得这巨蟒只记仇人,转身也朝周老五的方向爬去。张巧梅不知从哪来的勇气,居然抱着巨蟒的肚子:“不准你吃他,你吃他我打死你。”巨蟒没有半点反应,眼见快到周老五跟前,张巧梅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念头:“你不吃他,我以后让你吃我们的儿子。”巨蟒似乎听懂了,居然回头不追停下。张巧梅赶紧离开巨蟒,牵着周老五的手就直奔离开。此后张巧梅便落下毛病:一不去土地山;二听不得说蛇。  今天见到巨蟒袭浪,又听到茶馆里的人说巨蟒,张巧梅不由得想起二十多年前的那句誓言,一整天抱着儿子不放手,视线也不离儿子半步,生怕一不留神巨蟒就悄然过来把儿子吃了。张一横不明就里,心疼女儿抱孩子手疼,想要帮忙抱一会,逗弄一下外甥,却还无端遭了骂。张巧梅就这样吃喝拉撒睡都抱着儿子,在断头港集市上住了十多天。还真被她料到了,大官果然自己亲自来接他了。大官自己开车,也没带秘书也没要司机,东打听西打听来到茶馆。先给岳父岳母一人递了一个大红包,又从张巧梅手里要过儿子抱在怀里:“你说你这人,怎么回娘家都不打声招呼?”张巧梅只管一个劲笑。张一横也笑,这当儿,茶馆里都站满了人,全是赶过来看大官的。大官也没有多停留,拉着张巧梅的手抱着儿子就打开车门。张巧梅早就准备好了,箱子带回来十多天一直没打开过,拧过箱子就把自己塞上车。  车从断头港直接上城。走到半途,张巧梅突然觉得肚子疼,四周一看,也没一户农家。她便要大官停车,打开后备箱,打开箱子拿出一包纸就朝稻田里钻。稀里哗啦好一阵拉肚子,张巧梅才从稻田里钻出来,边走边说:“这农村的菜就是不卫生,天天拉肚子。”抬眼一看,大官正在车尾站着抽烟,心里便涌起不安:“儿子呢?”大官觉着老婆大惊小怪:“儿子在车里睡着的呢!”张巧梅奔跑着跑到车门打开的后座一看,儿子已不翼而飞,车里一条条莫名其妙的水痕。再看远方,一阵稻浪就在眼前笔直朝前冲。张巧梅闷了半响,才哭喊着:“儿子不见了,他被蟒蛇吃了!蟒蛇把我儿子吃了!”
  第六章 凶宅·空宅·太平间  第十六节 凶宅惊魂  断头港集市上有座空房子,两层楼,楼前有小院,据说已有上百年历史,至今无人居住。老人都知道空房子来龙去脉,却对此讳莫如深。破四旧时,有年轻小将一心革命,便要去拆了这旧社会标志,当夜扛起锄头、捏着榔头便要去敲墙。一群红袖章走进宅子没喝一口水的功夫,便惊慌失措四处逃窜。次日便传出宅子闹鬼的事,不止一只,是一群。领头的小将回家便病倒在床,最后竟落得双目失明。断头港的人都知道是凶宅,再也无人去招惹。  这宅子被棺材铺和花圈店夹着,长年累月无人问津,也长满花花草草,院子里有一棵月桂树,据说比宅子年龄还大。宅子是石头垒成,坚固无比,只是石头缝里也有野草,石头面上长满苔藓,早已失去当初模样。宅子被棺材和花圈围着,尤显狰狞,即使白天走过,也是阴气逼人。平常镇上前街的人,白天尽量不经过老宅,晚上连靠近都不敢。也有胆大的,仅是在院子前停留片刻歇脚,不敢高声语,恐惊了宅里的恶鬼。倒是偶尔赶集的人,会在凶宅前经过,看见宅子堂屋上贴着符,也就明白原委,没人会过多停留。  断头港的集市逢二、八赶集摆摊,便有了四邻八乡的人前来,多是买集市上的各式物品。早前都是各家地里特产、手工物品,后来和城里有了交通,便有人到城里采购衣服玩具瓷器陶器,年画明星画和各类包装妥当的小吃。其它乡镇哪有这般热闹场景,集市集聚的人也愈来愈多,三教九流层出不穷也就不为怪。有当街言语不和骂人打架,有趁人不备偷取钱财的,也有各类混子看着摊点生意热火趁机收点烟钱。这其中,有一个叫胡红卫的人,是混混的头领,他和那些小偷、收保护费的人不同。张一横的赌档改茶馆后,胡红卫便接手开了赌场,胡红卫自己也是赌徒,人们更爱他的经营方式,不再收桌钱椅钱,而是抽头;仅靠赌场也不行,胡红卫还专门卖猪下水,乡下人都爱吃猪油,胡红卫从全乡的屠夫那低价把猪下水收购垄断,便高价卖出;胡红卫带着一帮混混,这些人专门负责待人收帐或“了难”。胡红卫手下的混混从不做打家劫舍杀人放火的事,乡间也就由着他们存在。  胡红卫在镇上有两处房子,一处就在凶宅对面,这一处便是赌场所在;另一处则在街口,这是胡红卫和一帮混混的落脚处。两处房子之前的主人,都是赌博借贷最后没了身家,连房子输给了胡红卫。胡红卫现在单身,此前他有妻有子,老婆是镇中学的老师,为人正派,看不惯胡红卫结婚生子了也当混混,便和他离婚了远走他乡。老婆走前说:“我是为了你儿子,你不积德迟早会出事的。”胡红卫却不当一回事,在断头港做混混,并无多大风险。  在结婚前,胡红卫有正当职业,便是在城里的歌舞厅当服务员,至少媒人林冬这样说。林冬说得不准,是在歌舞厅上班,不过是同着几个老乡一起做保安,服务员只是他们对外的说法。他们五个人,不用端茶倒水,也不用招呼客人,做的事情也就是阻止舞厅里有男人骚扰女人,或是酒醉闹事的。做到结婚后,五个老乡也都回到断头港,仗着闯了世界,便把城里的一套拿到乡下用。乡下人老实,镇里干部也不敢多管,这帮人便成了断头港最有名的混混。镇里干部早先也敬业,只是一会开大米厂,一会开油坊,生意做得不景气,还欠了数笔贷款,如今只想如何还贷或是换个镇管。  这一日,正是农历十八,断头港又有集市。刚好也是秋稻刚收割,今年政策好,一百斤稻谷能多卖十几块钱。起初胡红卫也想做粮食生意,却被镇上的干部叫停了。干部说若是你收高价,我们也收不起,到时候你背一个倒卖粮食的名声也不好做了。胡红卫想想也是,四处搜罗粮食还不如卖猪下水来钱轻松。每逢赶集,胡红卫的赌场还有猪下水铺子都很火热,尤其赌场,秋收后大家都无事可做,只等着过年;钱也厚实,在兜里也就不安分。今天胡红卫的赌场爆满,二十桌坐满了人,还有些站着的,等着有人输尽下场后去填空。  这场子里的人,胡红卫十有八九都认识,会赌的人也就常见的几个,少见新人。今天场子里倒出现一位新手,这新手年纪颇大,秋天刚到就已是西装革履。穿的西装不同乡间,乡间多是上衣一个颜色,裤子一个颜色,袖口的标签还故意留着以显示是商场货。这新手却是深蓝色西装一套,内里衬衣领带配着,看上去特别精神。新手头发有些稀疏,看上去像要秃顶的样子。以胡红卫在歌厅坐服务员多年的经验,他断定这是城里人,或许是陪着家里人来走亲戚的,可能还是当官的。这人坐在麻将桌前也不说话,输了就只管给钱。乡里人打牌,赌注不大,胡红卫瞧见他钱包里数十张百元大钞,心想此人大概是混个时间。乡间日子难熬,除了看电视,也就忙着和婆娘入夜便睡。  新手手气似乎一直很差,但他并不慌张,气定神闲,只管给钱。胡红卫想着这新手一桌可以抽不少钱,便一直站在旁边。胡红卫抽头,与一般不同,一桌凡是赢钱,以一局论,不论番数大小,只要胡牌,便要抽取五分之一,虽是如此,只要成了规矩,也就不由得不被遵守。这一桌旁也围了不少人,只因坐在新手对面的人,每一局都会胡清一色、大四喜这样的满贯,手气不可谓不好;也有等着新手下场,自己上前要奋斗一把的在新手身后候着。可这新手岿然不动,倒是左右二位,早已换了数茬。  有人在胡红卫背后拍了他一下,这是胡红卫最忌讳的事,他生怕有一天被公安拍一拍肩,就送进了监狱。胡红卫几欲发怒,转头一看却是派出所的副所长刘正彪。副所长今日未穿警服,一身便装倒显得比乡间农民更要土气。胡红卫没少给刘正彪进贡过,逢年过节都会奉送大红包,他料想刘正彪找自己,必定不是要抓人,可又想不到会有别的什么事。刘正彪可不容他多想,把手上捏着的手铐给胡红卫看了看,便出了门。胡红卫跟着走出赌场,看见刘正彪站在马路对面凶宅院子前朝自己招手。胡红卫心想,这刘正彪究竟有什么事,非要到马路对面说,莫非是引自己过去就这样绑走。他朝赌场内招招手,赌场里的几名小弟也就心领神会,走了出来站在胡红卫身后。胡红卫把几个小弟的脑袋凑到一起,低声说道:“万一刘正彪把我绑了,你们得立即抢我走。”他这话说得简单,却没料到派出所要抓自己这帮人,早就把赌场围得水泄不通。  胡红卫走到刘正彪身旁,刘正彪看了一眼对面赌场外得几个混混,脸上露出冷笑:“老胡,我可不敢抓你。我叫你出来,是要告诉你一件事,就算要你帮忙,这人情我会还得。”胡红卫说:“刘所,这断头港还有什么事需要你求别人啊?”刘正彪面色早已变得正经:“刚刚那新手输了多少?”胡红卫没直接回答:“他是你亲戚?要是你亲戚你赶紧叫走,他今天手气不好。”刘正彪正色道:“亲戚谈不上,但实话跟你说,他是我顶头上司。”胡红卫脸色阴郁下来:“局长?”刘正彪摇摇头:“你就别管他那职位,今天他不能输,在断头港绝对不能输,输了你这场子必砸不可。他若是输了,恐怕你连同你的小弟都要进局子里去。”胡红卫脸色一坨坨汗便滴了下来:“那现在输了,我总不能自己退给他吧,牌场上的事,又不是我去左右他们的手气。”刘正彪“嘿嘿”一笑:“你有办法的。”胡红卫正要继续讨教,却听见赌场里桌子翻倒的声音,跟着一声厉喝:“想不到在这地方还有出千的高手!”胡红卫赶紧往回奔,刘正彪一听这声音,脸都变得惨绿:这分明是那新手的声音。  等到刘正彪和胡红卫进了赌场,新手和他的对手早就互相捏着衣领在对峙。所谓强龙捕压地头蛇,这对手也是当地一霸,也有几个手下,但和胡红卫不是一条道的人。这人叫张小二,父亲原是屠夫,他高中毕业去了广东打工,几年后回来便同着一班年龄相仿的年轻人在断头港做些偷鸡摸狗的事情。张小二回乡,他的师傅李道士已经去世,衣钵传给了大徒弟。大徒弟同着几个师兄弟一商量,便还是原班人马不动,专做道场超度。张小二回来便要分一杯羹,师兄弟们都没出过市,想想有个见了大场面的师弟,也就容留他一起做法事。但乡间虽说生老病死常见,但死人却不是天天都会有,逢到没有道场的日子,张小二便会在断头港集市上游荡。这张小二靠着各种偏门,和一帮兄弟日子过得也还滋润,偶尔便会去赌场里玩耍一阵。张小二在广东,也跟着五湖四海的人学了一些出千的本事,胡红卫虽不想赌场有这种人,却又拗不过张小二,两人便约定赢了一些就好,切莫见人就赶尽杀绝。  可偏偏今天张小二见到新手便觉得这是待宰的羔羊,平常都是乡亲,下手重了便连赌场门也难进;这陌生面孔看上去钱财不少,能捞多少算多少,于是每一把都是老千出不止。可他不知对方早已将自己举动看穿,看戏一般陪着玩耍,就等张小二真露马脚了抓个现行。这次也是他不小心,摸麻将时将事先藏在手心的牌给掉了出来,新手一看立马虎钳捏住张小二的手掌,顺势一带便把袖子里还没来得及换的两个麻将也抖落在地上。张小二倒也不怕事,趁着自己几个同伙也在,另一只手便揪住新手的领子不放。
  这刘正彪见两人僵持不下,赶紧对胡红卫使个眼色,两人一个扯开新手,一个拉开张小二,张小二的同伙见到所长,如同老鼠见到猫,早就悄悄溜出赌场跑进集市里。两人被拉开,刘正彪赶紧对新手说:“局长,您怎么在这闹这出啊?”这是明知故问在推卸。局长眼皮子都不抬一下:“刘所长,这赌场是你看的?”刘正彪赶紧摇头:“今天集市,我是和所里的兄弟们一起在集市执勤呢,这不刚好巡逻经过赌场,还以为又是小混混打架。”局长“呵呵”两声笑,却是笑得刘正彪、胡红卫和张小二三人心里发慌。刘正彪赶紧对张小二说:“你打个牌,又不是赌博,还出老千,还出到我们局长头上了?”张小二早已明白这是大官,赶紧把口袋里、桌斗里的钱都拿出来,一把捧给了局长。局长又是皮笑肉不笑:“我没输这么多,再说我也不是输不起。这钱我也不要了。”刘正彪为难了:“那局长说怎么办吧?”张小二也赶紧低头认错:“我们农民大老粗,也不知道您是谁,局长您怎么处理我都认。”  胡红卫生怕事情闹大,自己这赌场也要关门,也忙凑过来打圆场:“局长啊,我这小茶馆,打牌也就是娱乐,您大人不计小人过。”局长冷笑一声:“你这生意做得大,哪是赌场啊。我岳父老头子那才真是茶馆呢。”这在场的人一听,原来这局长便是茶馆老板张一横的女婿,他的老婆便是张巧梅。早两年张巧梅生了个儿子,女婿过来接她回城,匆匆来去,这镇上谁都没看清楚,也不知道这大官究竟是什么来头,今天算是明白了。张巧梅和局长一走,便是两年没回来,听说是张巧梅的儿子在半路上被一条巨蟒给劫走了,至今都是一桩疑案。这次夫妻俩回乡,莫非找到巨蟒了?还是另有事情呢?这里暂且不提,只说胡红卫听到这话,立马像蔫了的茄子:这是要我把赌场让给张一横吗?照张一横的势力和资历,他自己重新开赌场,我这生意顿时便会一日不如一日。局长又开口说话了:“我也不要你的钱,只是要你记住以后少出千,娱乐就是娱乐,要是赌博,那刘所长该把你抓进去了。”局长死活不提怎么处理,刘正彪心想大概领导是还没想到怎么做,他眼睛滴溜溜转,便一眼望见对面的凶宅,来了主意:“局长,我看这样,我们这有一个空房子,长期没人住,据说里面凶得厉害。要不就让张小二进去住个晚上?”  张小二听见这话,大惊失色,凶宅传说他也是有所耳闻,他自小听的第一个故事便是这凶宅,讲故事的人便是师傅李道士。李道士远近闻名,见识也广,曾有人出高价叫他去凶宅驱邪,他经不住诱惑便大胆上场,最后却是铩羽而归。这是李道士一生少有的失败经历,他也不惧怕讲出來丢了面子,只是要徒弟们引以为戒。  早先断头港是有会道门的组织,被称作大刀会,名字是“大刀”,实际上匕首、长矛、猎枪都有。这个大刀会1958年前便已被镇压了,凶宅的主人虽不是这种宗教组织,却与他们有着莫大的渊源,因为其解放前便过世的父亲是堂口的堂主。凶宅主人姓赵,单名一个义字。抓秘密社会组织时,他也就一个普通农民,住在镇上战战兢兢。也因着组织的人经不住盘问,便把赵义父亲的事给抖落出来。当兵的便到赵家搜查,果不其然查到两杆猎枪,立即宣布赵义是大刀会骨干,二话不说便拖到荒郊野外斩首。赵义被砍头了,留在家里的孤儿寡母日子愈发难熬,他有两个儿子,大儿子14岁,心中对此愤愤不平,终于有一天和村干部吵上架,动嘴便说要杀对方全家。这话一出,村干部便紧张万分,连夜到县里带了部队过来,围着赵家便是乱枪一阵,赵义老婆连着两个儿子还不及说话便倒在血泊里。  虽说尸体还是被埋在土地山,可这宅子自此就不太平了。村干部等赵家人过了五七后便把房子用石灰粉刷了一遍,搬了进去。可一个礼拜后,便发现这村干部直挺挺躺在床上死了,尸体都已经发臭。人们说这是赵义全家回来报仇,也就没人敢住进去。等到改革开放后,赵义的弟弟继承了这房子,一心想要卖掉,全镇无人敢买。倒是邻镇有人想到断头港集市做生意,便低价买下,开了个杂货店。邻镇的生意人也精明,请了李道士去凶宅驱邪。驱鬼避邪本是道士的老行当,李道士也想若是能把这凶宅的鬼神摆平,自己也是一举成名,便背了十斤糯米,一只刚打鸣的雄鸡跑到老宅去。在地板上撒了糯米,在门上、窗上又抹了鸡血,李道士拿着这鸡头满屋子又跳了傩舞。一切毕了,便叫生意人安心做生意。  李道士做了法事,生意人自然放心,也便一心一意做杂货生意,只是他白天在店里,晚上便住在镇上另一处。倒不是担心李道士驱邪本事不到家,毕竟听了那么些凶宅故事,住在里面总会心里发毛。可杂货店开业后,生意是愈来愈好,生意人每天白天忙得不亦乐乎,到了次日便有人问他为什么晚上不开门,想晚上买点什么都没地方去。生意人贪财,便把铺盖行李搬了进来,打算晚上也做点零散生意。这一搬进来,便出了事故。当晚有人去买个尿壶,进门叫生意人名字,却无人回答,这人找了半晌,看见生意人在收银台睡着,便过去要将他摇醒。不摇不打紧,摇一下生意人的身体便朝地上倒,眼睛、鼻子、耳朵、嘴巴七窍都流着血。生意人死后,除了几个壮年同着李道士进去收拾尸体,这宅子便再也没人敢进去。李道士对张小二说,进去收拾时,便看见屋子里的糯米上,有七八个不同的脚印,还有血迹。  张小二知道内情,连连对刘正彪说:“刘所长,你还是把我抓走,关进去吧,我可不敢住那宅子。”局长听张小二这么说,严肃的表情突然如同吹了阵春风,变得和蔼起来:“你这娱乐一下,我们可不敢抓。你若是不住进去,怕是哪天犯了错,也会拒捕吧。”刘正彪听局长的意思,也大概明白了:“张道士啊,你也算是断头港的名人,又是继承了李道士的衣钵,要是不进这宅子里玩个晚上,怕是会丢了你们师兄弟的脸。”这赌场里的人听到这话,也便跟着起哄:“敢情他们师兄弟没本事。”“这帮道士,都是骗人的。”……说话声此起彼伏,一时间茶馆热闹非凡。张小二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也怕失了面子,心想睡一个晚上,又不是长期霸占,应该没事,便对局长说:“那大家就娱乐一次,我也不怕丢了师傅的脸,进去躺一夜。”局长倒觉得新奇,虽说自己无神论,倒是这些乡野传说有点意思,便笑着说:“你去,这事便就此了结。”张小二像得了特赦一样,立马回到福寿村,把师傅当年传的法器都放在一个麻布袋里背到赌场。  这时已是傍晚,家家户户都在忙着做晚饭。张小二并没急火火地去凶宅,忝着脸对刘正彪说:“刘所长,这在牢里也有牢饭,进凶宅怎么着也得大吃一顿吧?”这摆明是叫刘正彪出血,谁叫他出这样的歪主意呢?刘正彪却不接话,只一个劲说:“你这赢的钱要不要收缴上来?”张小二一听也不吭声。倒是胡红卫,想就着这机会把两伙混混的恩怨给了了,心里另一个主意倒是万一张小二没出来,也趁机把他的一帮马仔给接了,便说:“小二啊,我老胡请你和你兄弟吃一顿,吃完咱们一起送你进去。”张小二一听,脸上翻云覆雨:什么叫送进去,难道我出不来?也不发作,先吃饭再说。
  镇上有两处酒楼,口味都差不离,都是家常菜,偶尔也有些山鸡、麂子灯野味。局长同着刘正彪,胡红卫同着张小二,两伙人都去了同一个酒楼——好再来。至于吃喝些什么,也就暂且略过。两帮人吃完喝完,也都是夜里。断头港的夜里异常安静,除了几家杂货店和一家电子游戏室,其它店铺都早早收摊。酒楼里的人送着张小二去凶宅,刚出酒楼,一阵莫名奇妙的风就吹了起来,张小二禁不住打了个哆嗦,心想这进凶宅还是缺点底气。可承诺了,饭也吃了,便由不得自己了。一群人推推攘攘,终于还是到了凶宅。  张小二左手捏了个辟邪决,右手拿着包,手尖把着金钱剑,一步一停,走进院子。说是奇怪,他刚进院子,风便停了;等到他推开门,似乎天都变热了。门外几伙人口干舌燥,都在后面催着张小二快进去。等到张小二进门后,外面的人顿时安静下来,就眼巴巴看着凶宅,等着里面的人发出尖叫或惨叫。可过了好一阵,张小二都没声响。一帮人又担心起来:莫不是已经遭遇不测了?大家不约而同在外喊着:“张小二,你还活着吧?”只听见张小二在里面吼着:“这帮龟儿子,就盼着老子早点没声响是吧?”听见这声音,大家唏嘘不断。这张小二就听见门外一班人吆三喝四去胡红卫赌场里打牌,再从窗户朝外看,一群人都进了对面赌场。  张小二在宅子里,也不敢在堂屋,也惧怕在卧室;堂屋是供祖先牌位的地方,卧室是家人睡觉的地方,鬼神也出没得勤。这张小二就呆在厨房,在地上点了七根蜡烛,摆了一个北斗七星阵;又把祖师画像请出来放在正南位,手上拿出金钱剑,就地打坐睁大眼睛看着厨房门口。张小二虽是李道士的弟子,却也只是小时阳气不够,克父克母,便跟着道士学念经打坐。论到斩妖除魔,他其实也不会。今天摆出这阵仗,多是小时候看着师傅做过的,少是看见黑白电视里有的。这将近半夜,张小二也没发现有什么异样,只仍然听见对面赌场里的吆喝声,心里想着要是他们玩个通宵也算是有个陪伴。但转念一想,何不趁机走了,明早再钻进来等着验收呢?这么一想,他便从厨房窗户朝外打探:这断头港的街道上空无一人,只有赌场里亮着灯光。  张小二便打定主意要溜出凶宅,主意有了,他刚要起身,就觉得身后似乎有阵冷风。张小二想着这大概是阴风,因为身后是红砖土灶。也不敢回头,刚半起的身子又坐下来。他这坐下来,风似乎小了,只感觉双耳似乎有人吹气,倒有些凉爽。张小二这下有些慌张,又不敢回头看,因为李道士说过,这是鬼在试探,若是人回头,心中正气便会减弱,鬼便会有机可乘。张小二按着师傅早年的指点,坐着一动不动。张小二装作气定神闲,耳边的风也慢慢化为乌有。突然间,他又感觉双肩似乎有手搭上来,这些他也明白,是双肩有灯,鬼想着要灭了两盏灯,便可以乘机占据肉身。这一按,倒让张小二觉得好笑起来:人的三盏灯,哪是鬼能轻易弄熄的呢?他用金钱剑在北斗七星阵上挥了一个“玉”字,嘴里念着金木水火土,然后把剑朝着身后一指,肩上的手便松开了。经历这两次,张小二全身出了黄豆般大小的汗珠,衣服湿透。再过一会,居然相安无事,这张小二也是疲惫至极,不由得开始瞌睡起来。  “嘭”的一声,张小二的瞌睡登时醒了,听着似乎是堂屋门被打开。这一声,连同赌场里的人都听到,里面的人也不出来,就议论着“这怕是张小二吓得尿裤子逃了出来”,“今天外面的风有点大,估摸着是哪家门没关好”的话。张小二却是紧张万分,这样大的声响,若是鬼,就该是厉鬼。他想着袋子里还有几张符没用出来,手便在麻布袋里摸索着,不摸不要紧,一摸便是吓得张小二惊跳起来:他的手摸到了一个近似头颅的东西。他努力让自己不要慌张,一脚把袋子扔在厨房门口。扔袋子时,张小二情不自禁朝着门口望去,又是一身冷汗出来:门上映着一个站着的人影,左右摇晃着。他只得假装半寐,闭眼睛念些经文。早先李道士教了很多经文,隔了这些年张小二也不记得多少,就断断续续把记得的片段翻来覆去背诵。背了没多久,倒是真睡着了。  张小二这一睡觉,便进了梦魇。梦见自己在这宅子堂屋里跪着,堂屋神龛左右坐着一男一女两个老人,表情十分严厉。他身边也跪着一群人,都是穿着军装,手上绑着红袖章。再看自己,居然也换成了军装。隔不了一会,这群穿军装的人便起身把两位老人抓住,张小二也混在其中,试图听他们说话。可听了一阵,却是鸦雀无声只有动作。一帮人把一男一女抓到村小学柳树下,便有一个人站出来,把腰间的皮带抽出,打在两位老人身上;两位老人被打了数下,全身便是血。这时候又有一群穿军装的人把两个小孩押送上前,众人涌了上去,好一阵拳打脚踢。这四个人,无论被怎么折磨,始终不吭一声,眼睛就盯着张小二……  张小二这梦做得长,转眼天已大白。赌场的人也都疲倦了,个个都呵欠连天。刘正彪便喊着大家一起去看张小二。一群人呼呼啦啦走到凶宅面前,齐声喊着张小二的名字。张小二在梦里也听见这四个人被送到断头港前街街口,四杆步枪站得不过五米远,对着跪着的四个人。四个人冲着人群里就喊着“张小二”。他听到这声音,便被吓得醒来了。睁开眼睛朝窗边一看,太阳就要从东边升上来,早晨了;再仔细一听,外面人正喊着他的名字。张小二回答了一声,正要收拾金钱剑和麻布袋,却不料浑身一软,晕死在地。外面的人听到回应,却没见到人,也有些着急。胆大的几个便一齐走了进去,见到地上的张小二,赶紧抬了出来。这时,刘正彪扯了扯局长的衣服,两人心领神会,悄悄退出人群,各自回家睡觉去了。  张小二醒来时,已经是躺在乡卫生院,他这一晕居然过了两天。乡卫生院的王医生告诉他,他躺在病床上一直叫唤着“枪下留人”,也不知是什么意思。张小二自己却是清楚,只是不说。但这凶宅,从张小二这起事发生后,便更加神秘,断头港的人大凡经过,都绕道而行。张小二此后,居然像转了性一般,也不干偷偷摸摸的举动,连一帮马仔都转投胡红卫去跟着生活了。张小二在家种田,他的母亲也便央求媒婆林冬,帮着说了门亲事,这亲事说得也怪,是一位陈姓姑娘,单名一个丹字。当日张小二的父亲张屠夫,一怒之下用杀猪刀把陈丹的父亲肉联厂的伙计给杀了,自己最后也难逃法网吃了枪子。而今倒好,两人本是仇人,最后却结了婚。  陈丹和张小二结婚后,感情甚好。有一日是陈丹生日,刚过八月十五,夫妻俩人想着还是要庆祝一番,于是打酒做饭,买肉做菜,两人合伙做了一顿丰盛晚宴。趁着张小二喝了两杯酒,陈丹便问他那日在鬼宅究竟遇到什么?张小二对着妻子也不隐瞒,便告诉她自己回答了外面的人,正要出门,就感觉后脑勺像是被人推了一下。边说边摸后脑勺,陈丹也好奇,伸手便要去摸,摸到张小二后脑勺上有个类似肉瘤的东西,却又像是一个小脑袋,有乒乓球大小。陈丹觉得奇怪,便站在张小二身后看,居然看到这像小脑袋的肉瘤居然长了一张人脸。顿时她吓得尖叫起来,等了好一阵才回过神来,惊魂未定地告诉丈夫:“你后脑勺有个人脸。”张小二波澜不惊,轻悠悠对着老婆说:“这大概就是报应吧。”手一抬,又是一杯白酒进了肚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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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七节 空宅死人  世上厉害的东西多,风雷闪电云雨山河看上去美丽壮观,但龙卷风、地震、洪灾又何等凄凉悲壮,天灾算是一等一厉害。这天灾,人都说是自然为了平衡,故意为之。早先有西洋画,幻想人类灭绝一万年后,自然将各种遗迹吞噬,一切回归开始的样子,那是天堂,于当今在世的人却是地狱。今日世界,人人为钱伤尽脑袋,为利抛弃道义,谁还期盼真正回归原始茹毛饮血呢?这天地乾坤,有一样厉害的,便是天雷,天雷专击不义之人,这也不是第一回听说,其中被击的,便有断头福寿村的赵文斌。大多起名,名字中有文武斌的人,相貌不差身材也高。  赵文斌姓赵,和赵家学了各门武术当兵做了团长的赵豪迈是堂兄弟。赵文斌出生母亲即难产而死,他便是由父亲赵加富一手带大,襁褓中也便是吃百家奶才存活,大了便是吃百家饭。赵加富是铁匠,福寿村的铁锹锄头镰刀斧子菜刀刨子都是由他打造。赵加富名中有“富”,却是一贫如洗,靠着加工铁器维持生计,也不见得能发到哪去。赵加富忠厚老实耿直无心,铁匠是副业,主业还是在那一亩三分地。早先村里分集体,兴家庭联产承包,赵加富便是首个站出来反对,他一反对,老村长刘文书便顺水推舟将这村里的包产到户推了半年。赵加富为何反对?只因集体时他工分拿得多,这田若是到了个人手里,也就不能那般舒坦。  赵加富耿直,也就得罪不少乡亲;倒是赵文斌,自小就是人精,哪家有饭朝哪家跑,哪家饭里有肉更是比狗灵敏。这人精,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从不失言,人都说小时嘴里不知是谁逗趣让他含了蜜糖;赵文斌读书也不赖,小学时年年班级第一,奖状在堂屋里糊着,可算让父亲赵加富骄傲了几年,人都说这是状元才。状元才蜜糖嘴又是俊俏的脸,村里谁看了都喜欢。可这赵文斌读了初中便转了性一般,整日里带着一帮人逃课,下水库游泳,到人家偷鸡,没事炸炮还伤了几头牛。  老一辈的人,提起赵文斌就是摇头,说起赵文斌的变,也都是异口同声:“这孩子,天煞孤星的命,说性子变还是因为他父亲。”提起铁匠赵加富,便要先说铁匠铺。这铁匠铺有大火炉、风箱、砧子、铁夹、大铁锤、淬炼水,铁匠铺最吸引人的倒是在大火炉上方吊着的几样叮叮当当响的铁器。铁器都是寻常农家用的物件,也有特别的,便是一把小剑。这小剑是赵加富给儿子打的生日礼物,赵文斌也只是图个好奇,玩耍几天便弃之不用,也就被吊在铺子里展示用。  赵加富死前,给儿子又做了一样东西。这日里,赵文斌不知从哪撕了一页纸,纸上画着一个半圆柱形的铁铲,缠着赵加富便要他打一样出来玩。赵加富是没见到这样的铲子,便问儿子是干什么用,赵文斌乖巧,说是挖兔子洞要给父亲猎兔子。赵加富也没多问,便把炉子上方的几样铁器连着小剑取了下来丢进熔炉里,取了铁炭生火;赵文斌自觉在风箱旁,听父亲号令控制温度。两父子合力,融了铁水,制了铁毛胚,便用大铁锤开始锤打。叮叮当当声音又响起一阵后,只听滋滋的声音作结,这铲子便成了。赵文斌拿着这比自己还高半个人的铲子挥了挥,觉得十分顺手,乐不可支。  这铲子真是捕兔用具?自然不是。铲子名叫洛阳铲,相传是河南洛阳地区名叫李鸭子的盗墓贼使用,铲子接长的白蜡杆,可瞬间掘地二十米,将泥土带出,再据泥土内容判定墓穴内容。赵文斌先得图样,是从一本古今兵器谱的书里找到,也不知这洛阳铲怎么位列兵器中。他是知道有一处古墓的,就在土地山旁。有一次同着几位伙伴倒土地山练胆,几人捉迷藏躲坟地,他倒跑得老远,一不留神便坐在一处坑道里,这坑道里有什么?琉璃瓦。琉璃瓦于乡下人都稀罕,何况赵文斌还找到一个玉佩。这玉佩他是认识的,知道值钱,便悄悄拿着不让任何人知道。早先说,赵文斌勤学好问,喜爱读书,尤其爱去乡中一位老学究家,他便看书想找答案,老学究家书多,也让他看过好长一段时间,亏是功夫不负有心人,还终于知道这是古墓,有财宝;也还是机缘,让他得以用上洛阳铲。  赵文斌乘着周末不读书,邀了几个小伙伴,便要去试试洛阳铲的威力。几个孩子,拿着一把奇形怪状的铲子,自然有人怀疑,路上还真有不少人问他们是不是去挖别人祖坟,更有人警告说挖坟是要遭天谴的。赵文斌也不怕,倒是中途有个小娃娃浑身打颤,赵文斌笑他胆子笑,便死活不让他跟在后面怕拖后腿,上前揍了这娃娃一拳后带着一帮孩子一溜烟跑了。这小娃娃是张小二,长大后和赵文斌遇见,还一直被赵文斌耻笑,说一个没胆子盗墓的人也只配偷点活人的东西,成不了大器。  赵文斌同着小伙伴来到古墓边,先是把洛阳铲竖在坑道上,又一起朝着有柄的一端用力,把个铲子活生生埋了进去。照着书上,赵文斌又叫众人一起用力,把这洛阳铲给扯出来。扯出来一看,泥土是湿的,还带着水汽;泥土里隐约有布条,这布条伙伴们都知道是死人衣服,没人敢用手摸。偏偏赵文斌不信邪,拿着布条就朝有水的地方跑。他把布条放在水里,用手用力搓上面的泥,突然就有个声音出来:“毁我屋死全家。”这个声音听起来,像唱戏的一样。赵文斌回过头,却又没见什么。布条洗干净后,他拿出来,摊开一看,足有一巴掌宽一脚板长,布条上画着仙鹤,像极戏袍上的样子。  赵文斌欣喜若狂,这块布对于十来岁孩童,就是宝物,他奔回坑道边,几个孩子都在那呆着。见到赵文斌过来,像见到救星。原来几个孩子都听见“毁我屋死全家”这话都吓着了,隐约还有尿骚味,大概是有人吓尿了。伙伴们都说是挖了祖人坟,要赵文斌把布放回去。这挖到的宝贝怎能轻易送回去,赵文斌大摇大摆,扛着洛阳铲拿着布条就回了家,也不管那帮目瞪口呆的伙伴们原地不动。  这赵文斌在掘墓,不提防家里已经出了事。赵加富在家正给人打犁铧,铁水融在其中,刚成了毛胚。赵加富脱了上衣,就着炉火便用锤子敲起来。铁匠铺有两种锤子,一样是大锤,一样是小锤,赵加富用的便是大锤。大锤敲成大致形状,小锤方能精细加工。赵加富的大锤,两人高一人重,抡起来颇需力气,但于他来说已是小菜一碟。第一锤尤其重要,敲不好便要回炉重炼,常常第一锤便要握住锤柄,巧力一使。赵加富这一锤,便锤出祸来,锤子碰到炉子上方的刀,把刀上拴的铁链给锤松了。这力道也就不够,形状没出来便拿回炉子里,赵加富回到炉边,刀便直通通剁了下来,把个脖子剁得只剩半分皮肉相连。想赵加富也是身材魁梧,半边身子和一颗脑袋进了熔炉,生生被火化掉,都不及给儿子交代后事。等到隔壁邻居闻到不同一般的烤肉味,出门看时,上半身已成焦炭。  赵文斌还喜滋滋在回家路上,左邻右舍早已奔了过来给他父亲准备后事。农村丧事繁琐,棺材、寿衣、孝布、纸钱、香蜡这一样都少不得,一帮邻居便四处帮着去临时找。赵文斌到家时,赵加富被烤焦的尸体已经盖着黄纸,手里牙齿里都放上了铜钱。赵文斌不认得父亲,还嘻嘻哈哈想着是谁要在自己家办道场,见着家里个个肃穆,心中明白了三分,笑容也收了起来;叔父赵瘸子卸下肩上洛阳铲直接把他按下去跪着时,眼泪便掉了下来。赵加富的丧礼时李道士办的,李道士的法事做得齐全,这也是乡野闻名;他的另外一个好,便是不挑贫富,请到就做。  直到赵文斌看见自己父亲的棺材落土,他都是懵然,现在的他是成了孤儿,怎么也想不通父亲突然死了。等到想到那句“毁我屋死全家”的话时,这眼泪更是啪嗒流个不停。他哪曾会想到这句话是真话,还以为是小伙伴开玩笑,哪知一语成谶,这话成了现世报。他也不敢声张,便把那块布藏在床底下,不教人发现。等到送父亲上山,回到家中,赵文斌又受了亲朋好友慰问,赵瘸子主动说要照顾他却遭到拒绝;村长好心,便要村里人集资,家家户户落实轮流养赵文斌,才把事情解决。  等到大家都散了,赵文斌从床底下拿出布条,飞也似地奔向土地山,把布条直接塞进洛阳铲挖出的洞里,边塞边说:“我不欠你,你也不找我了。”几年后,村广播站广播员李玉自杀,李玉的母亲央着王瞎子去为女儿找个风水宝地,不知怎么就找到了这块布,还引出了一段僵尸的故事。赵文斌住过李玉家,他比李玉小,但心却比李玉多,长得也比李玉熟。这是后话。说赵加富的头七,李道士照样按照路子来,贴符撒石灰点香蜡都做足了,却是没有遇到奇事,次日清晨一帮人来看,也没有见到传说中的回魂足迹。倒是赵文斌胆大,也不住亲戚朋友家,独自在家睡了一晚,早上便到伯父家去要吃的。
  赵文斌经此变故,心智成长许多,却是变得玩世不恭起来,带着一帮伙伴偷鸡摸狗,日子也过得逍遥,只是成绩一落千丈。连班主任见到也直称这是混世魔王惹不起。有道是一物降一物,他这托世孙悟空也怕观音菩萨,赵文斌也怕李玉。李玉长得不凶,偏偏这世上刚强的就怕软的,若是对着一块钢板打过去,难免会有反弹,但若是柔之以对,这钢板也会融化。李玉便是这混世魔王的克星,只要见到她保准赵文斌立马听话。可谁知道赵文斌心中另有小九九呢?  赵文斌离开断头港是初中暑假,暑假头一个月他便是由李玉家照养。李玉家孤儿寡母,父亲李秀才早年得了血吸虫病一命呜呼,生活也艰难。亏得李玉母亲冒着被当倒买倒卖典型的危险,把乡里鸡蛋提到城里卖,把城里酥饼弄到乡里销,才确保一家衣食无虞。赵文斌也好养活,饭菜都吃得不多,居然还每日要李玉帮着辅导功课,这倒是他初中以来头一遭。按说这样一来,赵文斌还真像状元才,可事情偏偏不是如此。话说这天夜里,电闪雷鸣,赵文斌便在那交换,李玉姐姐惊醒,便去安慰弟弟,还以为这孩子梦见父母。哪知赵文斌一手捂住李玉嘴巴,一手便要脱她裤子,夏天热,李玉穿着短裤,轻易便被扯到膝盖处,嘴又不能喊,只好拼命用腿蹬,用手打。赵文斌皮实,又怎么怕这弱弱的姑娘拳打脚踢呢。恰恰此时,她手四处乱摸摸到煤油灯,一把抓起朝着赵文斌就是用力一砸。“乒乓”一声,倒是把李玉母亲给弄醒了。  李玉母亲点亮电灯,便见到这赵文斌禽兽的一幕,要女儿穿好衣服,自己押着头上流着血裤子也脱了一半的赵文斌去了村长家。村长刘文书一听李玉母亲添油加醋的讲,那是一声怒吼,声音超过了这闪电,厉声问着赵文斌:“禽兽,你说怎么办?给你两条路,一条是自己割了那闯祸的玩意;一条是自己离开村子。”赵文斌机灵着,先是一顿忏悔,说自己就是好奇女人长得怎么跟男人不一样。这话搁谁也没人信,村长和李玉母亲眼睛都怒着呢。他便选了第二条路,倒是最后村长不忍心,从神坛里抓了把香灰朝着他头上就撒过去,又拿出10块钱给了他,叫他连夜走了。村长和李玉母亲也商量着,这事是丑事,不能公开。村里人许久没见到赵文斌,也自然而然当这混世魔王自己跑了,没人打听任何。  说赵文斌遭雷击,便是当天离开断头港这次。他是走出断头港地界,见到两棵大树,便不想走了。回头望着自己家乡,也不知何时回来,心里一时凄楚,便靠着大树朝着朦朦胧胧的断头港遥望。这泪水都在眼睛里打圈圈,一道雷电对准大树便劈了过来,刚好就劈在赵文斌脚尖前。赵文斌指着天就骂:“连你都欺负我?”接着就是第二道雷电,直接劈在赵文斌头上。按说这赵文斌被雷电劈,哪有不死的道理。偏偏他命硬,只是头发被劈焦了,脑袋没问题。赵文斌也不敢骂天了,见这第三道闪电将要劈过来,赶紧撒腿就跑,也不知去了哪。  赵文斌一走,这铁匠铺也就成了空房子,空房子也没人占,毕竟这家还有赵文斌这个主,指不定什么时候溜了回来。时间久了,这房子倒成了一帮年轻人的聚集地,年轻人在这做什么?刚时兴霹雳舞、桌球,把这当训练场地。为什么不挑别的地方,因为这有三栋空房子。一栋是铁匠赵加富的,赵加富横死后,左邻右舍怕鬼神作祟,又怕是风水不好,早已另外搬走。剩下这三栋房子隔着别的家户人家一里路。年轻人不怕,在赵铁匠生前睡过的地方摆了桌球台,在他门前弄出练舞场,好不自在快活。  不过这空房子没用多久,便又荒芜了。事情起因便是赵豪迈。赵豪迈此时十六七岁,成绩不好也没读高中,便在家里和父母种田,等着满了十八岁当兵入伍。平常没事,便是同着一帮年纪相仿的男男女女玩,起初是玩电子游戏机,觉得这东西太小孩子玩意,又费钱,也久没玩了;后来又是吆三喝四要做混混,这乡里做混混也欺压不了自己的亲戚朋友,也久放弃了;最后才选到跳舞、溜冰和打桌球。  赵豪迈是练武的材料,却不是练舞的材料。照现在说法是缺乏音乐细胞,可当时哪有人信,大家都当自己是舞星。赵豪迈也不怕自己练不成,整天琢磨,常常是大家都练累了,他一个人还在摆动作。这天赵豪迈一个人练到半夜,练得手脚发麻,也就不想还走回家,便直接在铁匠家里躺在。赵豪迈躺在哪?桌球台上。桌球台放在哪?铁匠赵加富以前睡觉的床的位置。赵豪迈哪会想这么多,只管累了睡觉打呼噜。  赵豪迈不睡不打紧,不睡桌球台更不打紧,这一睡,问题来了。他在梦中便是身处坟地,坟地是什么地方,至阴之地。若是李道士、王瞎子知道,便会说这是被鬼勾了魂去。赵豪迈怎会知道这些,他进了坟地,左绕右绕,就是走不出来。这本来练舞就累了,腿脚都酸痛,他倒好,一屁股坐在坟边,不走了。这不走,事情照养来。就见到一个无头尸体左手提着一个大铁锤,右手提着冒火的脑袋冲了过来,不用猜,这当然是叔叔赵加富。赵豪迈赶紧一个鲤鱼打挺站起来,赵加富铁锤抡过来时,又是一个鹞子翻身躲过去,然后围着一座座坟乱窜。赵加富却是双手提着东西,追赶不及,还真被绕了几个坟头。赵豪迈正紧张如何脱身,就见到一个红肚兜梳小辫的小娃娃在朝他招手,边招手边说:“你是瘸子的儿子?”赵豪迈点点头。“你快过来。”赵豪迈也没别的主意,便走了过去。这娃娃就在前面蹦跳着,带着赵豪迈躲在一棵树后面:“你躲在这里,他看不见你。”这棵树,是棵桃树;赵豪迈躲了起来,面前便漫山遍野的一模一样的桃树。  鸡叫三声便时天亮,赵豪迈的梦魇这时也便没了,他睁开眼便见到自己还是睡在桌球台上,左思右想自己怎么会做了个这么奇怪的梦,想不通的是自己的叔叔怎么会砸亲侄子。这心思,他埋在心里,也不能说。乡野有古训,做噩梦说了噩梦成真;做好梦说了,好梦变假。只是此后,赵豪迈再也不敢去铁匠家,只管自己农忙农闲在家练武,倒是真练就了八块腹肌。这八块腹肌,保佑着他征兵时被选上,到了边境当特种兵。  赵豪迈不参加乡村舞会,这练霹雳舞的风气却还在。其中又有笨拙的姓刘的少年,也和赵豪迈一般,想练就一身舞艺,便时不知白天黑夜自个比划;也一样,累了睡在桌球台上。这一睡,可是没了命,在梦中被赵加富的大铁锤活生生砸死。次日晚上,他这尸体方被人发现,被人发现的倒不是完整的尸体,也不能说不完整,是和赵铁匠一样的焦炭样。这下惊动了县城里的公安,公安过来,各种设备带上,最后得出的结论是:极为罕见的人体自燃,排除他杀可能。但这屋子,连着死了两个人,死的样子都一样,谁还敢来。李道士说:“这是赵铁匠找替身。”王瞎子说:“这是怨气未消,成了魔。”真正原因,或许只有赵豪迈知道,或许真是如公安所说,谁知道呢?
  第十八节 太平间闹鬼  乡下人病了,先不看医生,家家户户都有土方偏方,车前草、鹅毛草、苦瓜叶子、丝瓜瓤都是药。若是病了没治好,才会去村卫生所,村卫生所有医生,平常感冒发烧、口舌生疮、风湿腰腿痛都能治;村卫生所的上级是镇卫生院,镇卫生院有仪器,也有手术医生,遇到重病的,也会能治就治,治不好就转县医院。也有遇到将死的老人、难产的女人、受伤的小孩,送到卫生院便只有进的气没见出的气,也就一命呜呼死在卫生院。  卫生院有太平间,人死了不能立即拉回家,得先留在太平间。死人家属先会请道士,在镇卫生院做场法事,这是为逝者招魂。道士会在逝者手脚四肢系上铃铛,自己拿个铃铛便开始在卫生院里转。这不同于当下的“医闹”,乡下人朴实,做做法事为逝者找到魂魄,便会由道士一路摇铃家属用两轮板车推着尸体带回家。也有在太平间里过夜的尸体,大多是无亲无故的五保户;五保户去世,村里的村长便会同着村干部们开会商量如何安葬,通常第二天也会把尸体领走。  断头港有两处冷库,一处便是镇卫生院的太平间,一处是渔场的冷冻库。镇卫生院太平间逢着尸体要过夜,才会把冷库开启,遇到没电时,还得专门从渔场拖运冰块;渔场有发电机,停电时两台柴油发电机齐声轰鸣,声音大但还能保证冷库的鱼不会发臭。太平间不冷,李道士说这属极阴之地,哪怕三伏天也如同在冰窖一般。除了卫生院的医生,也就很少有人没事去太平间,毕竟死人躺过的地方,多少有些恐惧。很少人去,便是有人去,譬如断头港的小孩们,他们都以去太平间睡一夜为自豪,这是胆大的表现;若是连着在土地山的坟包边再睡一夜,那胆大如牛了。  赵豪迈是睡过太平间的,那时他年幼,堂哥赵文斌撺掇着他,说夏天热,晚上睡太平间就不怕了,这话倒是不假,不过赵文斌自己都没睡过;轮到赵文斌撺掇张小二去睡时,他连连摆头撒腿就跑,就像现下已经在太平间见鬼一样。赵文斌铁匠父亲赵加富死后,赵文斌心中是害怕的,虽说可以在村里无论哪家住,可偶尔也会回家去躺一躺。赵文斌初二便离开了断头港,村长第二天便带着一帮人,把他家的铺盖、床、柜子、椅子搬走,整个房间才终于空空如也。村里每个五保户都分到一点家居家什,老光棍刘新生分到的是一张凉竹床,这凉竹床是有来历的。  若不是刘家族长,这凉竹床便不会存在。早先分集体时,凉竹床是刘家祠堂里的物件。这刘家祠堂是经历战火也躲过动乱的,都亏了刘家人齐心,县上的工作组扬言要不拆祠堂就把刘家人全部发配到边疆时,刘家族长说,我们也都是搬迁过来的,要迁走也没什么。见到这群人死猪不怕开水烫,工作组连着一个连的士兵也只能悻悻离开。后来又是一群年轻的红卫兵跑过来要破四旧,刘家族长拿着家里的菜刀直接砍在头头肩膀上,一柱鲜血喷出来,一群红卫兵早已逃得魂都没了。刘家族长是老村长刘三大的父亲,活了九十岁才驾鹤归西。  凉竹床就放在刘家祠堂里,也不知何年何月被什么人搬进去的,有说是刘家唯一一个,也是村里唯一一个状元睡过的凉竹床。早年刘家少年到十五岁便会被安排在祠堂的凉竹床上睡一夜,这叫沾壮元气,也算是刘家的成人礼。可自这个状元后,刘家再没出过高官,哪怕一个九品芝麻官也没人能当上。到了刘三大的父亲这一代,更是整日里哀叹家道衰落,后人不争气。刘家成人礼是全族的大事,受礼的少年要沐浴更衣三天,沐浴的水也有讲究,香樟叶、柚子皮、橘子花、鸡冠花、月季花等放入其中;同着少年,整个家族都要斋戒三天。等到正式入祠堂时,根据少年生辰八字对应吉时,将少年送入祠堂。这少年须持刘家族谱一卷、竹制名片一个在祠堂内对着列祖列宗神位睡一夜。刘家的少年倒没有害怕的,每年进祠堂出来,都是红光满面,仿佛祖先给了护佑一般。  到分集体时,公社变成乡镇,生产大队变成村,大队长刘三大变成村长刘三大,大队部变成村公所。这都只是名字问题,倒还没人反对。只是大队的工具、稻谷怎么分,社员们意见颇大。公社革委会主任见到这情形,便大肆抵触,因为掌握不了社员的劳动工具和劳动成果,公社的威信要降低许多;大队长刘三大也跟在后面人云亦云,面红耳赤在公社会场上大闹了一通,弄得县委干部灰头灰脸。但终究这是大政策,全国都在联产承包,断头港也不能例外。于是革委会主任被调到卫生院当院长,干部们噤若寒蝉,都灰溜溜回大队执行政策。  大队长刘三大在大队部喇叭里把全村人叫在村里的人民公社福寿大队大礼堂,公布要分田地时,全村人都惊讶了,静默了好一阵后,便开始叽叽喳喳:“我们大队是红旗大队啊!”“别的大队集体搞不好也不能拖我们下水啊!”各种声音响彻礼堂。赵加富想着自己父子两人,就一个半劳力,工分也不多,却没有挨饿的时候,这多亏了大队长刘三大,也就带着赵家的人一起反对分田地。大队长顺水推舟,就汇报给公社,公社报给县委,最后实在没办法,断头港推迟半年。但这半年间,别的乡镇都因联产承包得到好处,最为突出的是第一季稻谷的产量提升了不少。断头港的人看着眼红了,社员们都逼着大队长赶紧分土地。  社员们不急倒好,一急便乱来。七八百人冲进大队部,分镰刀、锹、犁、锄头;又跑到粮库,分稻谷,连大队食堂的粮食和煤炭都被一抢而光;最后竟然到各家祠堂,去搬桌子椅子家具。这张凉竹床便是在分田地时被铁匠赵加富弄回家的,他别的不要,单要这凉竹床,就是期望自家儿子赵文斌能当状元。赵文斌也还算争气,读书成绩科科第一,每学期都会给父亲带回奖状和奖品。村里人都说这是睡了状元床的结果,赵加富赶紧辩白说:“哪会是,我也睡过怎么还是一字不识啊?刘家那么多人睡过也没见后来出了状元?”话虽如此,赵加富心中却是得意着。  现在这凉竹床却到了光棍手里,也就算是要寿终正寝的宿命。刘新生没有子嗣,早年却是参加过抗日的,打过常德保卫战、衡阳保卫战,枪林弹雨躲过,抗日胜利后便卸甲归田。这经历他倒没对任何人说过,不然也躲不过文革。只不过到了老后,便忍不住胡言乱语,对着孤儿赵文斌说。赵文斌喜欢去刘新生家,他家里有两木箱旧书。刘新生也喜欢这爱读书的孩子,就像在他身上看见自己的影子。  赵文斌离开断头港十数年,突然便回来。他家的空房子连屋顶都没了,风吹雨打,家中没人气,这房子便很容易腐烂。不说屋顶,连门窗也都成了木渣。赵文斌便去刘新生家,刘新生这时也有六十多岁,年龄大了加上抗日时腿脚都受过伤,老来腿就变得一瘸一拐。见到一个光头的年轻人到家里,刘新生瘸着的腿一不留神差点摔倒,幸亏赵文斌一把抓住,才没让他朝着地上去。赵文斌自从离开断头港的那夜被雷击中头发,脑袋便寸草不生;早先被李玉用煤油灯砸中的额头,也早已结疤生了新肉,只是留下一道疤痕,看上去俊俏中带着凶狠。  这十年赵文斌去哪了呢?他跑到常德县里,跟着一个漆匠当学徒,断头港的人喜欢把有手艺的人叫匠,石匠、木匠、篾匠、漆匠、杀猪匠,杀猪匠也就是屠夫。这个漆匠就带着赵文斌每天在城里找活。名为找活,实际上是在公交车上偷钱。赵文斌可不愿意做扒手,可漆匠偏偏就每天训练他,动不动便是皮带抽打。赵文斌可受不住,趁着漆匠喝醉酒的时候,把他的钱偷了坐长途汽车去了首都。至于在首都做什么,他也没有多说,只是告诉刘新生在外做事赚辛苦钱。他给了刘新生一沓十块钱,刘新生说:“你看,你小时候睡的凉竹床我还帮你保管着呢。”赵文斌把凉竹床背在身上,背到了李道士家。  “李师傅,帮我给竹床祛祛晦气吧。”赵文斌对着在摇椅上听收音机里播放着花鼓戏的李道士说。李道士眼睛睁开一条缝,瞧见一个陌生年轻后生,再定睛一看:“原来是文斌啊,要李爷爷做什么呢?”李道士这话是带着不满,毕竟自己还算是爷爷辈。赵文斌听出意思,赶紧重说一遍:“李爷爷,帮我给竹床祛晦气吧!”李道士看看赵文斌放在面前的凉竹床:“嗯,是有点邪气,得弄一场小法事。”赵文斌回到:“你看怎么办就怎么办,我也不懂,我只懂出钱。”又一沓十元钱扔了在李道士摇椅旁的木桌上。  李道士也站起身,从一叠钱里抽出两张十块:“这十块钱是人工,这十块钱是黄纸、朱砂、香蜡。”然后把剩下的一沓扔还给赵文斌。一切准备停当,穿上道袍戴上道冠的李道士便开始作法,拿了桃木剑,挑起一张黄纸,黄纸便燃烧起来,李道士围着凉竹床边走边念念有词,手上的桃木剑也左挥右舞,好不气派。绕了九圈,他便从几案上拿起毛笔,用朱砂在凉竹床上写着符文,左边一道右边一道。写完后,便对赵文斌说:“文斌,我看你面有煞气,过去的事也都让它过去,回来了就好生过日子吧。”说完,又拿出一张早已写好的符,叠成三角形递给赵文斌。赵文斌边拿在手里,边问:“这是祛邪辟鬼的吗?”李道士没回话,赵文斌心想拿着也没坏处,便揣进裤兜里。
  等到符文干透,赵文斌又把凉竹床扛起放在背上,背到了李木匠家里。这次他学乖了,进门见到李木匠便叫了声“叔叔”。这凉竹床扛来扛去不累吗,赵文斌折腾什么呢?看官别急,听我一一道来,也便水落石出。赵文斌是要李木匠帮着把李道士画的符文给刻出来,这样能在凉竹床上保存长久点。等到一切准备停当,赵文斌便找了村里的闲人,给了十块钱直接用两轮板车把竹床运到了断头港集市上。赵文斌这搬了竹床在断头港镇上,集市上的人也便议论纷纷,镇长听到消息也赶了过来。  镇长是和赵文斌不认识,便问赵文斌是哪村的人;赵文斌一五一十回答,末了把自己搬竹床到镇上的目的也说了一番:“我父亲赵加富是铁匠,这是他死的时候睡的竹床;我父亲是给村里做农具时死的,到现在都没得到一分钱赔偿。我要镇里给我做主。”镇长一听,也便明白了。赵铁匠横死的事,在乡野也是一个故事,到镇长耳朵里时,这话也便像浏阳河一样转了九道弯。镇长听的故事版本,早已如同孙悟空的筋斗——离题十万八千里。这事情过去了十多年,当初也未报警,早已是无头公案,镇长也不多理会,转身回头便走。赵文斌刚要去追镇长,却被一人拉住手。这人是谁?张小二。  张小二自从在凶宅里住了一晚上,便规规矩矩,不做偷鸡摸狗的事情。张小二后脑勺上长了一个肉瘤,肉瘤上露出一张人脸。平日里他拿衣领遮着,这肉瘤也不大,倒没人发觉。这距他进凶宅刚好两年,肉瘤却有了疼痛,闹得张小二只得趴着睡觉。张小二的母亲是巫医,帮儿子看了数次,也瞧不出名堂,只说与凶宅有关,便拉着儿子去神婆那看。神婆准备停当,便入了阴,却总不见有回应。神婆醒来便对张小二说:“你小时候,丢过一次魂,人有三魂七魄,你丢的是地魂。这魂自此就不稳定,进了凶宅,恐怕这魂还在宅子里。”神婆叫张小二去找师傅李道士。  李道士可不敢再去揽凶宅的活,早年他做过一场法事,结果搬进凶宅的生意人横死在里面,差点弄得自己声败名裂。这事情,张小二也知道,他只求着师傅帮自己招魂回来。李道士给张小二打了一卦,说他命里当有一劫,这地魂是被凶宅的主人给抓着,恐怕难以要回。无奈之下,李道士也就死马当活马医,祭起招魂幡,点起七根蜡烛摆起北斗七星阵,开始招魂仪式。这仪式,说来简单,可偏偏李道士走了三次阵法,总会遇到北斗七星阵的蜡烛熄灭。再多试几次,也是如此。无奈之下,李道士便对张小二说:“你这地魂,如今要找回,恐怕就只有你自己去。但你首先得让自己成为一个极阴之人。”张小二便问:“怎么成为极阴之人呢?”李道士想了想:“去坟地睡或是去太平间睡一晚,再在第二天晚上去凶宅自己喊魂。”末了,他又交代着:“若是找人陪你去,此人八字必定属阳,最好是天煞孤星命。”  这张小二哪敢自己去太平间睡,早先在凶宅的遭遇,已是让他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他也只能忍着,每天在断头港集市上转悠,看能不能找到八字属阳的人,行个方便,陪着自己过一夜。张小二首先想到镇卫生院的医生,能在医院做事,阳气必定足够。但医生都是县医院派驻下来的,和张小二非亲非故,哪会莫名其妙陪着张小二在太平间里过夜呢?张小二也有耐心,恰也是农闲时节,偏偏以着长肉瘤的由头,每天去镇卫生院看病。这肉瘤,医生也百思不得其解,用了几副消炎药便把张小二给打发了。  张小二这日正在断头港晃荡,偏是遇见了赵文斌,在旁围观一阵后,才认出这小时候总欺负自己胆小的伙伴。张小二拉住赵文斌:“文斌哥,你怎么回来?”赵文斌一看,却是不认识。张小二接着说:“文斌哥,我是张小二,胆小的张小二。”赵文斌一听,哈哈大笑起来:“原来是你哦。”两人便在大街上唠嗑,也不管旁边围观的人指指点点。说了一阵后,张小二便带着赵文斌到镇上的好再来酒楼吃饭。  赵文斌背着凉竹床,跟着张小二进了饭店,把竹床朝门口一摆,便大摇大摆在里面找了座位坐下。两人点了一道辣椒炒肉、一道双椒鱼头,又叫了一瓶二锅头。喝了几杯酒,吃上几块肉,赵文斌的话匣子便打开了:“小二啊,你文斌哥在外面过得不容易啊,就想回来找点事。”张小二便问找什么事。赵文斌回道:“在镇上找个铺面,卖电视机。”电视机是稀罕货,全福寿村也就三台黑白电视机。张小二说:“这断头港的铺面不多,多是赶集啊。”赵文斌嘿嘿一笑:“这不是有县城的铺面吗?”张小二知道赵文斌盯上了凶宅,也不吭声,想着怎么让赵文斌陪着自己去太平间睡。赵文斌又开腔:“小二,你结婚了吗?”张小二点点头。赵文斌又喝了一杯酒,自言自语道:“大概村里同龄的都结了婚,李玉也应该嫁人了。”张小二回了赵文斌一句:“李玉自杀了。”这倒是赵文斌没想到的,他抽了一下鼻子,一口酒又倒进嘴里。  两人酒足饭饱,张小二结完账,便搭着肩膀走了出来。张小二适时对着赵文斌说:“文斌哥,我有个事求你。”赵文斌已是微醺,舌头打结:“说什么求不求,我都帮。”张小二便把自己在凶宅过夜最后脑后长瘤子的事一五一十说了一遍,最后还求着赵文斌不要去惹凶宅。赵文斌用手一指凉竹床:“我我早就打算好了,搬着这物什去住,李道士写的符,我还怕不成。”又指着额头上的疤摸着光头说:“当年两道闪电都没劈死我,一个宅子我也不怕。”张小二顿时也明白了赵文斌倚着父亲横死的事,找镇长闹便是要定了凶宅,便同着赵文斌去镇政府。这镇长刚巧也在,赵文斌也不含糊,威胁也罢求告也好,居然三下五除二让镇长同意了。真正让镇长同意的是,赵文斌说到时铺子开业给他送台松下的彩色电视机。  赵文斌的铺子解决了,该轮到张小二的瘤子。赵文斌一高兴,便背着凉竹床同着张小二到了镇卫生院,把凉竹床朝太平间里一摆:“走,陪我去打牌,晚上来睡觉。”张小二便带着赵文斌到了胡红卫的赌场。张小二自从上次凶宅事情发生后,便从未进来过。见到自己曾经带着的马仔,也都在里面打牌玩乐,心里一阵虚,却又佯装没事一般。
  这日夜里,也无月光,星光倒是有几点,也是黯淡。赵文斌手气极好,也赢了几十块钱。本想继续酣战,无奈张小二催促几次,也只得作罢。两人又在好再来酒店吃了夜饭,便一起进了镇卫生院。这镇卫生院有值班医生,今日值班的,却是原革委会主任现卫生院院长。院长见到两个醉鬼进来,还以为是喝酒导致酒精中毒,但听说两人是要去太平间练胆量,赶紧阻止:“太平间今天有尸体,和死人睡一起是大不敬。”酒壮人胆,两人哪听得进,荡开院长径直走了进去。  太平间里,除了停尸的床,就只有赵文斌背过来的凉竹床,两个大男人睡一张凉竹床,心理上过不去,更何况还挤。赵文斌便要张小二睡凉竹床,自己把停尸台上的那具尸体搬起来,放在地上。张小二见到赵文斌那动作,赶紧闭上眼睛,生怕多看尸体两眼,睡觉做噩梦。赵文斌倒不管不顾,一屁股坐上停尸台,把鞋子朝地上一甩,便躺了上去。  太平间的门没有关,外面走廊倒还有灯,只是灯光有些幽暗。这暗光照在地上躺着的尸体,虽说白布挡着脸,也还是有点让人不自在。尤其是经过赵文斌一搬弄,那白布便是没把头给遮严实,张小二经不住一瞥,就仿佛这白布会揭开。这卫生院院长也不敢过来,就怕走进太平间看见三个躺着的人,其中两个随时都会坐起来,那情形实在诡异。  太平间里阴气实在是重,这寒气直透皮肤沁入骨头,张小二已经连着打了四个喷嚏,倒是赵文斌,居然是鼾声四起。张小二疑心赵文斌是假寐,自己又不敢说话,只感觉身后总是有人盯着。张小二左一个翻身,右一个翻身,心神不宁仿佛觉得总是有人在,赶紧闭上眼睛,只盼快点睡着。  睡着倒不是好事,赵文斌在梦里便起了梦魇。他梦见地上的尸体突然直立起来,伸直双臂盯着停尸台上的自己。在梦里赵文斌可是胆小,尽量闭着眼睛,也不偷看这尸体一眼。这尸体见赵文斌没有动静,居然伸手去摸他的脸。赵文斌只感觉到冰凉的双手从下巴到嘴巴,从鼻子到眼睛一路摸上去。摸到赵文斌额头上的疤痕时,尸体竟然说话了:“是你,赵文斌!我活着你不放过,我死了你还不放过!”赵文斌一惊恐,抬眼一看,见到的是李玉母亲的一张脸。赵文斌害怕之极,从停尸台上一个翻身,掉在地板上便醒了。  赵文斌从梦里掉在地板上,醒来时人也在了地板上,他看看自己搁在地板上的尸体,居然消失了。再看看张小二,张小二听见嘭地一声,已是吓得全身蜷缩起来,赶紧把背对着停尸台的方向。赵文斌喊了声:“张小二,起来。”张小二听是活人的声音,也从凉竹床上一跃而起,这起来一睁眼,却是看到停尸台上白布蒙着的尸体。张小二又瞧见地下,赵文斌躺着直揉腰。赵文斌也从地上爬起来,见到自己居然稀里糊涂和尸体对了调,也感觉奇怪。想着梦里梦见的是李玉母亲,便毛着胆子把白布揭开,这一看,居然真是。最为恐怖的,是李玉母亲的眼睁着。  赵文斌也不敢多看,手停在李玉母亲的眼睛上方,再往下拂,这眼睛才闭上;突然,她的双臂又弹了起来,倒不是直直地伸着,只是在空中动了一下便垂了下去。这一下,不光赵文斌,连着张小二都看到,两人早已是心慌意乱,一阵狂奔跑出了卫生院。惊魂未定的两人跑出卫生院,又感觉到不对头,想了半天,才知道是急诊室里的灯居然关了,卫生院院长不知所踪。  次日,赵文斌和张小二回到卫生院,要把凉竹床给搬回来。院长早早在门口守候,赵文斌问了昨晚院长去哪了。院长说:“我还能去哪,回家睡觉呗。有你们俩帮着守医院,我还不放心。”两人心情稍微平复一点,走到太平间却不敢进去。原来这太平间里停尸台上的尸体,身上的白布不知何时已经揭开了。赵文斌想着昨晚的情形,还是决定去确认一下。他扯着张小二到了停尸台前,看到的依然是李玉母亲睁大眼睛的尸体。这白天看见人死不瞑目,比晚上更为恐怖。赵文斌腿一软,便跪在了面前,嘴里念叨着:“我赵文斌年幼不懂事,也犯不着您老这么生气。您放过我,我逢年过节都会去拜祭您的。”张小二也是扑通一跪:“我也不是有意冒犯,我会好好给您做道场的。”两人一番许诺后,才站起身把凉竹床抬了出去。  赵文斌经此一惊,也还是没把人给吓住,终于还是把自己弄进了凶宅。在赵文斌打理凶宅前,张小二进了凶宅做了一场法事,名义上是要替赵文斌去晦,实际是为自己找地魂。他竖起的是招魂幡,打的是招魂引,念的是招魂诀。这场法事下来,可把张小二累得够呛。若是他一个人在,他是没这个胆量;亏得有赵文斌在,都说赵文斌是天煞孤星,还真是煞有介事。赵文斌把这老宅一装修,窗子门屋顶围墙打整好,凶宅变得异常好看。集市上的人都说这终究是民国的宅子,多年不住人还能这么光鲜,想必也只有大户人家才能住。  “文斌电器”开业时,张小二特地带着鞭炮去热闹了一番,人都说张小二只会沾便宜,这倒是破天荒的一回。张小二按着李道士的安排,把各项事情做齐备后,后脑勺的肉瘤虽说没有消失,却是小了许多。张小二的老婆陈丹也看到这肉瘤上的人脸也不见了。张小二觉着这还是亏了赵文斌,去放个鞭炮送个红包也是理所当然。赵文斌的店铺,不仅是卖电视机,还卖冰箱,都是乡里的稀罕货。张小二摸着那台要送给镇长的大彩电,心里想着还是多种几亩地,改天卖了粮食换电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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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章 疯子·傻子·黑子  第十九节 疯子结婚  “金银花,十二朵。大姨妈,来接我。猪挑柴,狗烧火,猫儿煮饭笑死我。”听到这童谣,便会有在家纳鞋底的老太婆嘀咕:“疯子又开始疯了。”疯子是断头港的名人,疯子并不是天生就疯。十五六岁时,疯子在浑河边偷看女人洗澡,被发现后毒打了一顿,便开始疯了。也不知道是谁打的,家里人问他,他也只管摇头,就只是满身伤痕。疯子疯起来就会脱光衣服唱童谣,一首接一首地唱,直到最后口渴,便会去经过的人家讨口水喝,然后自觉回家。疯子在家中排行老四,连他父母都不记得他的本名是什么,所以乡里人都习惯叫他“老四”或是“疯子”。  疯子家住在断头港集市边上,他每天都会在集市里打转,在胡红卫的赌场里玩耍,到张一横的茶馆里转悠,也会去鞭炮店。鞭炮店的老板是刘正彪的侄女,姓刘,叫刘小洋。她可是断头港集市上出了名的泼妇,胡红卫带着的一帮小泼皮,可以在“好再来”酒店吃霸王餐,却不敢在鞭炮店少一分钱,连讨价还价都要挨上刘小洋的大骂。刘小洋也会骂左邻右舍,邻居打扫门前坪,她会骂对方把灰扫家里;邻居嘴馋做红烧肉,她会骂对方吃肉噎死。这刘小洋一张快嘴,可以说惹不起,却也躲不起。谁家没有个红白喜事,有喜事就要买鞭炮,偏偏整个断头港就这么一家鞭炮店,这与刘小洋的叔叔刘正彪是所长有关。  刘小洋只对两个男人好,一个是刘正彪,一个是疯子。刘小洋的丈夫前两年去了广东,在一家工厂里做工。过年过节也没回来,说是工厂加班,实际是躲着自己老婆。疯子到了刘小洋的鞭炮店,她便会拿出一把糖,塞到疯子衣兜里,每个衣兜里都塞得满满当当。疯子喜欢玩鞭炮,她会拿着散装鞭炮,一个个点燃扔在大街上,疯子听到鞭炮声便会拍巴掌又笑又跳,生怕没人知道他开心。偶尔碰到刘小洋吃饭,她也会热情地为疯子盛上一大碗饭菜,要他坐在屋外吃,自己则在屋里细嚼慢咽。  疯子这天在刘小洋店里玩了一阵鞭炮,就自顾自离开了。他是去茶馆,疯子的父亲常会在赌场里打牌,打完牌会在茶馆里喝茶,喝完茶就回家做晚饭。疯子去茶馆找父亲,就是饿了的意思。疯子的父亲是老实巴交的农民,早年盼着几个儿子读书考大学走出农村,可没想到三个儿子不长进,早早就辍学去了广东;剩下一个老四最后也疯了。这老人家也就万念俱灰,除了插秧种田,便是找些方法度日。疯子在茶馆里找到父亲,父亲正在和人摆谈当年李幺儿起义的事,李幺儿算是断头港第一大名人,断头港的传说中少不了为他书上一笔,最为有名的当属“无头天子”和“痰盂罐子”的故事。父亲正在说李幺儿在浑河大战宰相的十万精兵时,疯子悄无声息走了进来,嘴里含着糖,嘴角流着口水。  听到父亲嘴里不停说浑河,疯子就仿佛想起自己当年被打的情形,自己的浑劲便上来了,含着糖的嘴便一个劲说:“浑河小媳妇,浑河小媳妇。”父亲抬头一看,儿子正要脱衣服呢,赶紧站起身来不要儿子丢丑,对着疯子就是一个大嘴巴扇了过去,把疯子嘴里的糖都打飞到墙上了。疯子被这一嘴巴倒是打清醒了许多,又开始唱童谣:“张打铁,李打铁,打把剪刀送姐姐。姐姐留我歇,我不歇,我要回家学打铁。”父亲也不管了,扯着疯子坐在茶馆的椅子上,哀叹了一句:“你要是不疯,该是多聪明啊!”  旁人听这话,也便说开了:“疯子该是三十多了吧,要是不疯,你早就抱孙子了。”“你怎么没想着给疯子说门亲事啊?”……父亲一听这话,觉得也对,早年断头港也有个疯子,照样娶了个媳妇,还帮家里生了个孩子。虽说乡里都传言是公公扒墙灰,可流言终究没有得到证实,有后便为好。父亲叹了口气:“这话说得没错,就是哪里去找这媳妇呢?”“林媒婆本事大着呢,你找她,她准有办法。”父亲嘴角露出一丝苦笑:自个就是不愿找林媒婆,才会让疯子直到今天都没老婆。不过看到儿子终于想要老婆了,他也打定主意还是去找一找,哪怕挨骂,只要这媒婆林冬答应下来,事情也就八九不离十了。  次日清晨,天刚蒙蒙亮,父亲便拉着疯子赶路到福寿村。媒婆住在福寿村,一栋小木屋住了四五十年,也没见她请人翻修过。毕竟日久失修,一栋四缝三间的木屋已是垮了一半,人却还照常住在里面。村里人见了,也常问媒婆:“你说媒都得了不少钱,还不把房子重新修一下?”媒婆说:“我这把年纪,无儿无女的,就盼着哪天房子倒了把我压死在里面。”这话说得悲哀,倒也是事实,早几年媒婆独女林芳芳被火烧死了,女婿也不见踪影,她这活着也是度日如年。  疯子扯着父亲衣角到了媒婆家时,媒婆早出门了,两人只好蹲在屋檐边等着她。父亲感到无趣,便对疯子说:“疯子,给爸爸背童谣。”疯子就问:“听哪个?”“听十二月花。”这《十二月花》是断头港口口相传许久的童谣,老少都会唱,连道士做法事都少不了。疯子也爱唱这个,常常还会变着花样唱:“正月水仙水里开,二月兰花迎春来,三月桃花红似火,四月芦花就地开,五月栀子心里黄,六月荷花满池塘,七月菱花铺水面,八月桂花满树香,九月菊花黄似锦,十月芙蓉赛牡丹,十一月无花无人采,十二梅花叫雪开。”父亲听着疯子唱,便问了:“十二月腊梅不是雪中香吗?”疯子也不知道是什么,只一个劲地笑。父亲便要疯子再唱一遍,疯子这次是边唱边跳,看见媒婆木屋旁边的池塘,就跳着朝那边走。  正巧媒婆回来了,远远看见这两父子,便没个好声好气地问:“是什么风把你们两个稀客吹过来的啊?”疯子听到这话,大声回答了一句:“二月风吹风筝跑,三月清明把柳插。”父亲便要疯子不要唱了,站起身将要朝池塘里跳的疯子拉转回来,等着媒婆走近。媒婆林冬一双小脚,走得倒是快,须臾间便是飘到疯子面前:“唉,疯子要讨老婆了啊?”疯子点点头,父亲却不说话。媒婆打开屋门,召唤这两父子进门坐;又从厨房里拿了两个碗,在开水壶里倒了两碗热水,自己搬了把椅子坐下:“说吧,要给疯子找什么样的老婆?”父亲很无奈:“这找不找得到老婆都是问题,哪还敢挑啊?”媒婆说:“你不挑,谁敢上门啊。你看古代比武招亲,那都是要挑的。”父亲说:“找个傻媳妇也好啊!”媒婆哈哈大笑:“一个疯一个傻,你要帮疯子找的是玩伴吧?”父亲也无话可说:“那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媒婆皱得像抹布的脸就开始说了:“人呢,要会照顾疯子,要大屁股会生养,还要对你们当父母的孝顺。”父亲一听,大吃一惊:“哪会有这么心甘情愿的人哦,我们家可没钱。”媒婆表情便表现出蔑视:“没钱可要出得起礼钱哦。”父亲赶紧说:“那当然出得起。”这两人聊着,疯子在旁边一直笑着,媒婆见状便说:“你看你们儿子,他还是有些清醒的。”  父亲站起身,留下一包烟给了媒婆:“那就拜托啦,我就带儿子回去等消息。”媒婆也起身送人:“你放心,不出十天半个月,保证给你找到。”父亲带着疯子走出门,要疯子牵着衣角往回赶,刚走出十来步,媒婆又追了上来,塞给疯子两个鸡蛋:“你看我还真忘事,要是订亲,你给婆家多少礼钱,我好跟人说。”父亲回了句:“万把块吧。”媒婆转身就走,父亲补了一句:“你啊,也是老了。还是把这房子修修吧。”媒婆没应,径直进了屋。  说也奇怪,自从带着儿子要媒婆说亲后,疯子就没发过疯,倒还是唱童谣,每天都唱十二月花。父亲倒是每天也不去茶馆赌场,就在家里和母亲等着媒婆的消息。可媒婆说的十天半个月早已过了,这眼看就要秋收了,父亲连媒婆的踪影都没看到。父亲也偷偷再去过福寿村,媒婆家的门一直紧闭。这事父亲也不敢声张,只是每天吃晚饭时,和疯子说:“你就快娶老婆了,以后要帮我们养老了。”疯子倒是干脆:“好,我帮爸爸妈妈做饭吃。”说完就会放下碗筷,继续唱十二月花。  两父子正要失望时,媒婆偏偏出现了,一张柿子脸笑开了花,对着疯子说:“奶奶带你去看媳妇去。”父亲就不高兴了:“林媒婆呢,你和我同辈的,还敢自称奶奶?”林媒婆笑了笑:“我帮你儿子找媳妇跑断了腿,跑坏了鞋,不管事情成没成,你都要帮我买新鞋。”父亲一听,觉得有戏,赶紧赔笑:“那是当然,那是当然。”便帮着疯子换了一身西装,这西装皱皱巴巴,是疯子的哥哥老三结婚时穿过的,一直放在衣柜里没动过;又让疯子穿了双新皮鞋,这皮鞋是老二在广东鞋厂打工顺的一双,寄回家给父亲穿,父亲舍不得穿,倒是今天派上了用场。父亲又从床上的枕头下拿出一个皮包,皮包鼓鼓囊囊的,不用看,便知道是装的礼金。
  楼主放弃了吗?  
  很喜欢楼主的文笔  
  不错啊
  楼主快更
期待中…  
  真打算弃我登而去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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