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古代女将军将军香火不断有那些人

温瑞安诗集《将军令》
代序一:击打着自己的旗(温任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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代序二:谁是那白衣人(张笔傲)
……………………………… 7
代序三:第一次拔剑(殷乘风)………………………………………9
第一辑:水龙吟
…………………………………………………………………11
第二辑:白衣四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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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
………………………………………………………………18
………………………………………………………………21
第三辑:癸丑残谱
宫调:蕉石鸣琴
………………………………………………………24
商调:鸟惊喧……………………………………………………………24
角调:清谈
……………………………………………………………25
清角调:清江引
………………………………………………………25
徴调:蝶落晶帘
………………………………………………………26
羽调:东流水&
………………………………………………………27
第四辑:短诗行
……………………………………………………………………30
……………………………………………………………………31
……………………………………………………………………32
……………………………………………………………………33
……………………………………………………………………34
……………………………………………………………………35
第五辑:近期作
绝响之笛呵:
…………………………………………………………37
绝响之鼓呵:
…………………………………………………………38
绝响之筝呵:
…………………………………………………………38
绝响之钹呵:
…………………………………………………………39
碑帖之第一帖:关帝公
………………………………………………41
碑帖之第二帖:观世音
………………………………………………42
碑帖之第三帖:如来佛
………………………………………………43
挂衣记之上:换衣
……………………………………………………46
挂衣记之下:更衣
……………………………………………………49
袈裟之第一袭:血衣
…………………………………………………52
袈裟之第二袭:白衣
…………………………………………………52
袈裟之第三袭:袈裟
…………………………………………………53
第六辑:图腾
……………………………………………………………………55
…………………………………………………………………66
………………………………………………………………69
屏风四扇门之 一 前生的门
…………………………………………73
屏风四扇门之 二 今生的门
…………………………………………75
屏风四扇门之 三 复生的门
…………………………………………78
屏风四扇门之
四什么& 门 …………………………………………81
&跋:江湖路远(温瑞安)
击打自己的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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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还记得七O年八月的某一个傍晚吗?我从楼上走下来,迎面碰着从振眉阁亭拿着一大叠书匆匆步出的你,一大绺头发披在你的前额,夕晖下你的脸分不出来时苍茫亦是苍黄,步履确实踉跄不定的,我真的不相信这个看来历尽沧桑无限憔悴的年轻人竟然是我的弟弟!我是被点了穴道斯的完全愕住了。
那时你是云游到魏晋的栟俪去了。记得当我问你是不是感到身体不适时,你没头没脑地回答:“我刚刚从古代回来。”
其实你是不可能见荣于魏晋的,绮靡的六朝最终必然不是你将来要去的地方。我比你痴长了十年,愿在你的少年时代,我已观察出你是命定属于那个不安定的江湖传统的。五六岁那两年,你几乎每天都捧着一罐水,用一根羽毛沾了在洋灰地上建筑你自己以想象中的世界,从中厅一直画到厨房,在从厨房画出来画回去中厅,这样来来回回,你可以那么蹲着蜗行一个漫长的下午,忘了时间也忘了疲倦,地面画的是湿了又干,干了又湿的水迹。那些看来毫不起眼的水印中有人有动作,有刀也有剑,有我和父母亲都听不见的声音与愤怒。而那时我还没有向你讲述后来才向你讲的半部“仙鹤神针”。进入小学之后,你在练习簿上画你的武侠连环图,里头的角色多是你周围同学底抽样,你用你未经琢磨的幼嫩文笔注上人物的对白与情节大意,那二十多本用线缝在一到的连环图册子,在当时你当然不敢拿给我看,在当时我自然也不屑去看,相信你也意想不到,我是在书成后的十多年,自己去你的书斋头翻出来看完的。上了中学,上课的时间自然没什么,下课钟一响,你就被一群同学簇拥着走去足球场,围坐成一个圆圈讲武侠长篇,每有老师缺课,你就走上讲台继续昨天未完的故事,你讲故事素重悬虑技巧与气氛烘托,书上所载的情节,你引据的不过十分之一二,其他的情节完全用你的想象去把它矗成一伞枝枝叶叶。最少有四位老师——我也认识的——从隔壁班走过来,逡巡在课室门旁,装着毫不在意其实是全神贯注地听你杂说:那个苦难但却永不寂寞的江湖。高中的最后两年,你写成三部武侠中篇。并且发表在香港的武侠春秋上。现在说来,这些都是几年前的事了。
今年来,为了使诗社中写作多年的社友们在创作上能更上层楼,在理论上能有新的突破,我规定大家每月做一专题演讲,题材内容可以从狭义的文学到广义的艺术境域。除此之外还得交来一篇个人在那个月份中最满意的代表作,由大家开会共同评审,我负责总结,最后才甄选出该月的最佳作品。因为被推选出来的参加这团体的恰好是八个人,便顺理成章地把这个文学研讨会成为“唐宋八大家”。而在“唐宋八大家”成立的造一个月,你已为诗社召开了“十联会”,有步骤地去培植来自十个分社的写作新秀,将来马华文坛的接棒人了。“十联会”每次都有讨论和辩论,针对的文学课题从较为迁移的写作态度,创作的方法论到比较复杂的文学甚至精神分析学的问题。你与十联的中坚张笔傲、殷乘风、方娥真、陈俊镇不断北上南下,辗转奔行五六个州府,为联络的事忙着,为租借学校或会馆作为会议场所等问题困扰着。那一次你们到冷甲,用完了身上所有的钱,既无法在旅店投宿又找不到路边的车子,你就那样和你的兄弟们在黑夜的冷雨霏霏中步行十七英里,来到我住的地方。凌晨三时许,我在一阵急遽的敲门声中惊醒,打开大门,看到你们满脸风尘地笑着,笑着走进屋里,我是不会去问你们疲乏不疲乏的,在你们扬起的眉端,我看到了刀锋一样亮闪的年轻。
你和我知道,诗社的其他负责人也知道,诗社的生活不是吃喝玩乐的生活,虽然大家不乏笑闹甚至大吵大囔的时刻,为一个文学上的见解互相争持,辩得脸红耳赤,然后互拍肩膊前嫌尽释事常有的事。施舍的生活是一种牺牲,不,是一种奉献,有时候它甚至是“非人”的,一朝在诗社里,就不得不去面对一座危城的风风雨雨。我们并无任何政治企图,但是我们不能阻止别人相信不相信也不是我们能力可及的事,诗社中不少是在籍学生,他们的家长为了儿女将来的钱途(搞文学是没有前途不待言,但并不等于说,没有前途)决不允许他们的孩子如此“鬼混”;工作中的社友不少是从早上八时熬到晚上八时。付出的精力是惊人的,换取的薪金仅足两餐温饱。要来参加十联,他们可以吃一角钱一个的面包充饥,却不能豁免那笔为数不少的旅费。这是人事上与经济上的问题。更多时候,为题是出在社员们的身上,十联是“强迫”参与讨论辩论的,部分社员要他们创作还可,如果要他们发言,往往就胆怯不前,推三阻四,最后的遁词是“不得空不能前来参加”。十联有鉴于此,明文规定,两次不出席者警告,三次不出席者开除,本来苛严乃爱之切,何况一个组织要能有效地执行工作,不仅要靠感情,而且更需要理智。如果不然,日久必定塌倒成一盘散沙,毫无效率可言,可是这种逼不得已的严厉,却惹来不少“不够朋友”、“太不讲交情”的嘘声。作为十联的召集人,你的工作不只是发出一纸开会通知书,而是走进别人的困难中去担负进一步去解决那些难题,那些难题包括人事上的、经济上的,除了这些,你还得东奔西跑去说服,去勤勉,去鼓舞,像孔子那样辘辘周游于列国君主之间。而这么做有什么好处呢?于父母,你是一个常常不回家的儿子,于兄嫂,你是一面风中漂泊的击打着自己的旗。你的头发愈来愈长,身体却愈来愈瘦。你在作者什么?你的奋斗是值得的吗?
七四年六月二十八日,第四届“唐宋八大家”于午夜十一时圆满结束。黄昏星以“山水”一诗获得最佳作品奖。十二时,我们在厅上开谈中偶然提起金宝山的水源,你忽发奇想,建议马上就入山寻觅。我想阻止你们,话都到了嘴唇边了,我却看到了那一双熟悉的坚定而热切的眼神,我知道你和你的兄弟们是要去的,没有什么东西可阻止你们的了。我只留下了腰围空手道褐带的蓝启元,他伤风咳嗽,正在发着高烧。我与启元从三楼的百叶窗向下望,看到你们向那座黑黝黝的山走去,你们的身影消失在兽似的黑暗中,开始还听到远处的犬吠声,后来便什么也听不见了。我与启元在昏暗的大厅上枯坐着,想象着一些可能发生的可怕的事,并着呼吸留意着外边的动静。你们终于在长久的守候中回来,那是四个小时之后的事了。每个人的身上都带着伤……碰伤、扭伤、跌伤、荆棘割伤……每一道伤痕都记载着挣扎,都有它们自己的历史,只有你们伤痛的骨骼才明瞭的历史。你坐在地上,斜靠着墙,向我与启元叙说你们怎样翻过一座座土岗,在瀑布下的漩流中周清啸与廖雁平怎样抓紧了大石,用满掌的鲜血抢回自己的性命,怎样在幽暗的树丛里受到山里土著的袭击…………而那个水源呢?那传说中神秘的水源呢?你说:
“那轻微而遥远的水声始终诱惑住我们,所以我们没有放弃。”
那水源究竟有没有找到?我禁不住追问,这是兴趣的中心啊!你说:“我们没有找到,但我们并不是完全没有收获的。在一条山径旁茅花遍布的山岭上,我们首次接触到真正的‘荒凉’也看到了张爱玲小说中的那个清澈而静定的月亮。”
不久,你把那晚梦魇般的遭遇写成了一篇三万字左右的心理小说:“凿痕”。你也告诉我你预备再度去寻找那水源,“无论会发生什么”。但为了那个只能听得见而寻不着位置的水源,又去披一身的伤,又去冒那种风险,是值得的吗?
其实,这些疑问都是多余的。夸父为何要去逐日?愚公为何要去移山?你应该轻型愚行不是自你开始,它是经历过许多朝代,许多苍凉最后仍留下的煊赫,像棵匾上犹未脱尽的敷金,映照着这一角暗淡,这一角行路难的武林。
&&&&&&&&&&&&&&&&&&&&&&&&&&&&&&&&&&&&&&&&&&&&&&&&&&&&&&&&&&&&&&&&&&&&&&(七四年八月十九日)
谁是那白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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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军令”序二
那披着白衣而来的是谁?那配着刀,读着诗,吐着血,却将血写成诗的人是谁?那扬着满袖悲戚,说:“我要走了”的人又是谁?
我几次走在冷冷的长街,无人,只有孤灯,孤灯青惨地照我。而我在怆然倒下,影子离我而去时,站在我身旁的人是谁?那寒滩上彻夜不眠,将海风舞成浪花,吵醒满滩酣睡的风砂的那群人是谁?在冷冷的小路上追杀夜风的那群人是谁?那个把诗帖满了墙的人是谁?目送那人上机而又惊见那人从机场步出的那人呵那人又是谁?
那是,那是我们在诗城偶遇的大哥呵!
我们非亲兄弟却比兄弟更亲,而我们总迷信那兄弟般的友情。大哥如此,七弟乘风亦如此。我不知大哥为兄弟,为诗社吐了多少血,才在这落寞的诗城竖起属于我们的神话王国。
大哥本已赴台,却又为诗社,为兄弟,为朋友,为感情而归来,离去是痛苦,归来何尝不是痛苦?在关卡检查室,隔着一屏长长的玻璃,我见大哥笑得那么苦涩,大哥呵,您知否?您回来后的局面是怎样的局面?天空是怎样的天空?那是个没有龙的天空呵!
这一年的变化太大了。昔年的海已退潮,一小撮人已经不起时间的考验,走了。那些走的人是谁?那些人如今去了哪里?那只是一小撮从绿叶上抖落的水珠。我们不为这小撮水珠感到可惜,他们不配!他们还配是那群昔日自称为年轻的刀的兄弟么?曾说过文学是他们的第二生命的人是谁?那群曾在饯行会中流着泪,喊大哥,大哥的人是谁?而那人,而那几个人竟甘向现实屈服,退出了诗社。大哥辛辛苦苦栽培出他们。为他们滴血,为他们舞剑,但大哥舞出了什么?风雨狂啸,狂啸着风雨。我见大哥掩着腹,以一掌一掌的血印猛拍胸心,再以殷红的手握剑,猛击向一层层迎而卷来的夜影。大哥不曾倒过,倒下的人是谁?倒下的人是谁?那是一群没有骨,没有影,没有血的寄居蟹。寄居蟹原不足论,更何况是丢了壳的寄居蟹?
也许大哥是太过信任他们了,就如我太过信任我身边的人。那人曾在青灯下向我说:“我们要共同甘苦”。如今那激昂的誓言,那坚毅的脸容,那紧握着拳头说与我共进退的那人在哪里?而说那话的人终是谁?谁是那朵偶尔飘过的流云?誓言如流云,流云象人,那人终非属于永恒。永恒化为袒雨,在他们庸俗与耻辱的窗外洒着他们永远解脱不下的惭愧与欠疚。
我们都太容易把感情付出了。有时,我也暗自吃惊:自己怎会如此容易对一个才认识一年多的朋友付出这么厚的感情呢?唯一的解释只有:我们都是感情中人,所以我们明白什么是感情。只是,却有人把感情当作“爱情”。大哥回来是否真的为了“爱情”?大哥回来是否真的如流言所说的只为“爱情”而回来?为什么他们眼中的感情只有爱情?我信任大哥,就如大哥信任我。我们都信任着,信任着一个信念,一个只有我们才能明白的信念。
那次我们绿流分社举办野餐大聚会,而大哥刚刚赴台。长桥边我们笑着,惟不见那袭白衣,那披着白衣的人。我数度错觉大哥竟坐在我的身旁,与我们同歌,同笑,一直到那一排笑浪向我涌来,吻湿我的思维,我方发觉,大哥确已在海湄彼端,与四哥,任平兄忧郁的脸庞瘦着方离的心绪。那时他仍挤出笑容,谈着文学。那天他着一袭短袖的衣,瘦瘦的行姿凄然地幌着,海湄彼端,有着大哥的影,然我非风非云,如何涉江相聚?野餐会上我拿着摄影机在空间不停地移动,只是,这小小的暗箱能否容得下轻风激流?圆圆的镜头中摄得出真正的笑容么?
那次野餐回来后,我独自一人坐在社员家前的石堦,呆呆地仰望着细雨,把黄昏仰望成昏黄。
大哥从台湾回来后,即创办“十联”文学研究会。大哥带风带雨地奔驰着,为的是什么?最终,最终得到的又是什么?多少个无星无月无云无灯无火的夜晚,多少风霜,多少误解,而我们的历史将夹着这一页页风砂雹霜,在那条漆黑的小路上奔走,那条我们未走完的路。
记得吗?那个月尚躲在云端的晚上,有人驼背一夜的静寂,赤手赤足地爬上那座由红泥冲集成的高耸山峰。山冈的夜风掠起满山凉意,而那群年轻的男女,就靠着那仅有的一盏灯,在没有小径的山壁觅道登山,也不怕万一失足会变成什么。就这样将食物用品,还有武术表演用的砖瓦,硬生生地背上山头。山头上的一小片平原,那群人望着遍野的灯火,在黑夜里一路杀将过去。千里外的灯火依稀地亮着,亮在千里外的地方。那群人见到另一个古典的故事。凄清的月离他们那么近,而近处的灯火已离那群人那么远。山下的人,恐惧地互问道那群人是谁?那群人是谁呵谁是那群人?满天稀疏的星星无从回答。单掌劈西瓜,将圆月也劈进云中。那小小的平原上有着“武术观摩会”。尘土飞扬,飞扬起一条龙,龙是古典的意象。远处古典的夜和着古典的风。从日本空手道到中国武术,脚板硬硬地将整座夜都翻腾过来。掌影交错,舞得远处的灯火都花了眼。就这样把文学谈成夜,抱夜谈成冷冷的山风,把山风谈成月芒,再抱月芒谈成晨曦。
而星,而星至今尚不明白那群人是谁;更不明白那披着白衣而来的人是谁。
但我们永远也忘不了,忘不了那些美好的相聚。
而这本册子,是我及七弟乘风为大哥匆忙间筹划出版的诗集——“将军令”,为了这本诗集,七弟屡次下安顺奔走接洽。这是大哥值得骄傲的兄弟,年轻得潇洒的十四岁少年。
我们穷却要出版诗集,我们无钱却千方百计去筹钱。这不为什么,只因:我们是——兄弟。
倘若有人笑我们在此时此地出版诗集,是件傻事,那么,就让我们为至亲的大哥干一次傻事吧!一个人的一生中能做几件有意义的傻事,老了的时候也多添了几许年轻的记忆呵。
一九七四年八月廿五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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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拔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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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军令”序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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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十四岁的年龄即得机会为这么的一本书写序,,非但别人不信,自己也很难相信。就像第一次金马仑旅行前夕在美罗河畔瑞安兄长把创立绿野分社的重责交在我们两个这么年轻的社友身上那般令人惊异。其实真正值得惊异的,应是天狼星诗社社员的干劲与对艺术的热诚。到达金马仑时我们第一件事是高举天狼星的旗爬那六千六百六十六英尺的山,到达山顶时已是傍晚时分,回程是一路上的笑声与月与星光。九时左右抵达别墅,稍事休息后,社友们围成一桌纷纷提出文学上的问题,请总社长为我们解答,我是第一次熬夜,思睡之极,一连两次用水泼脸求绝对的清醒,那次文学会议直至凌晨三时左右结束,这是诗社讨论文学时严肃的一面。
其实现代文学被介绍进我们的学校时遭受的种种责难与攻击是可怕的多。许多普罗文学的支持者硬硬替我们戴上不现实、思想受荼毒的帽子,三番四次拉我们去教室不断轰炸,指现代诗是晦涩的不现实的空中楼阁,像一堆文字游戏,没有内容。结果最后“洗脑”不成,动了五昧真火,群起围攻。我们一连串欲举办的活动皆受到破坏,例如华文学会计划邀请作家到学校演讲,结果被他们从中作梗不得不被逼取消,对方甚至得寸进尺进行破坏温任平老师的车子,曾有一段时候,我们是身陷四面楚歌的境地中,不过这对绿野社的社友毫无影响,对现代文学的热诚也没有减退。
第二次金马仑旅行中的“征山”过后是在风雨黑夜中回程的,“征山”的社友中,有年龄不超过十三的女社员,也有因疾一足不良于行的社友,凭着毅力信心,攀上这座最高峰,那种精神其实就是天狼星诗社的精神。山上原本已经够冷,加上这种风雨,有些社友冷得面青唇白,仍咬紧牙关支撑下去。总社长吩咐大家手握手下山,千万小心,以免发生意外。在这灰濛可怖的情景下,众社友高唱天狼星之歌,拼力与风雨对抗,这种境况下唱歌,气力大量地耗费,但却令人受到鼓励,充满信心,诗社坚毅的精神在此已真正发挥出来。在风雨中挣扎了三个多小时之久才回抵别墅,有些社友的脚麻痹难行,甚至有些社友脚伤出血。不过第二日仍照常举行“马华文艺工作者的心声”座谈会(该文刊星报一七八期),并无一人病倒。
高原结义,十六位年轻且有干劲的社友结为兄弟,决定同甘共苦,同退同进地扶助诗社,以文学为目标以艺术作信仰。这群年轻人都不是见床就倒未老先衰做起事来暮气沉沉的人。
饯行会是在我们相识不满一年即分离的情形下举办,瑞安兄与清啸兄的离,令大家伤感不已,那一夜的不眠,那一夜的泪语,那机场的挥手与痛哭,那愈变愈小的北航的飞机。因瑞安兄长迟到的缘故(清啸兄先离,后来瑞安兄因特殊情况亦不得不改变暂且不去的念头),四处奔走,不断忙碌,好不容易才办好了入学手续,他们却收拾行李回来了,正如他们所说的话:“我们错在一点,那就是太轻视感情的力量了,所以我们回来,虽然那地方我们还会再去,我们只求能再在诗社这大家庭里多逗留一年,献出我们的力量,一同欢笑一同工作,那我们就觉得够满足了。”我们的感情外人是无法明白的,正如他们听到写作就摇头叹息的说这一行不能赚钱一样。但他们觉得他们的回来是有意义的,所以他们拼命忍着,把回来之后所收到的侮蔑与伤害皆硬生生吃下去。
“天狼星诗社并不是一个吃喝玩乐的组织,我们之所以举办旅行,志不在于游山玩水,而是造成机会聚首研究、切磋文学。创作并不等于打篮球或打乒乓,它是一种心智的活动,一小部分社友后来之离开诗社,一方面固然是家长的压逼,另一方面也是为了不能捱受写作人的寂寞痛苦!”总社长针对那一群叛离诗社,忘恩负义地攻击诗社的兄弟姐妹作了一番分析后,再补充说:“其实诗社真正需要做的是培育起一批能够在中国文学史上留名的人,对这一群余渣败类,实不屑一瞥。”很不幸的,总社长口中所说的那群余渣败类大部分皆是绿野社以前干劲如风,曾经同甘共苦过一段时期的亲密弟兄,他们围攻绿野社,甚至请老师出面,原以为可以一战扳倒绿野,谁知连番攻击行动展开后,绿野社余下的精锐仍临风而立,继续为自己在创作方面的进步而努力,非不能倒,是不屑倒也!像这般宵小鼠辈,我们对艺术的执着撑住了我们。
这本将军令就是在这风云变化莫测的状况下出版的,印刷时我们正在不断奔走为出版经费不足而烦恼,其实为我们这么一位兄长做事,况且这是他第一本真正印刷出版的诗集,第一次拔光芒四射的剑,且得他如许信任,实平生所愿也,一年前即有出版他诗集的念头,后得笔傲拔刀相助,四处奔波,来往于金保、怡保、安顺、美罗不下三四十趟,进进出出印务公司达四十多次。后再得黄昏星费尽唇舌说服家人拿出六百元充作经费,虽与实际所需仍差好一段距离,但是出版此诗集之心已定,出版此书之愿已决,这件事好歹都办出来了,我自己曾尝试说服自己家人拿出钱支持出版经费,舌战累累,却又因特殊事故不能取用。此稿完成时,蓝启元已漏夜赶完设计,方娥真、张笔傲同仁也已协助我赶抄完所有稿件,我们却还未筹足所需款项。
附注:台湾国立中兴大学外文系主任齐邦媛教授曾在中外文学第三卷第二期发表“写诗的佩刀人”讨论瑞安兄长的诗,近日在忙碌中看后,热泪盈眶,心情激动不已,这一代的诗,瑞安兄长的诗由于引用江湖传统作为背景,受不识者诸多挑剔诟病已久,毕竟,毕竟还有一些人是了解他的诗的。
第一辑:水龙吟
上折:万籁在下
醉而击剑,就歌起来了
昔年华清池一役后
今后便不再动剑了
吾从天野辽阔的关外来赴中原
还没有逢着敌手呵就已被吟咏三百迷住了
迷住也是好的:吾一舞便成飘落的花絮
吾一静便成山壑的烟霭
吾一叹便成柳边的疏雨
吾告诉你,就这样双手轻扬
也能有秋韵的风竹,唔唔,为王的归来
轻轻弹起一阙管弦,怎么知道啦
歌起时,竟哭起盛唐的烟云
暮蔼苍茫,血霞轻泻,吾的剑
在夏商周的狼烟里饮过多少血啊
白衣,白衣,伊翩翩来起舞
伊曾闻古来英雄皆寂寞吗
这就是吾之为何赴玉山之斗了
江湖无敌人呵,伊,先生竟羽衣高冠
三尺七寸的青锋皆凄凉萧索
一尺千年呵,三千七百年锋芒
咄,怎又提到这些,怎又伤感起来
怎又伤感起来,又伤感起来了
吾仍能醉酒,王又呼奈何
王侯们的赤兔又要送给谁了?
伊吾的青鬃呢?霍去病,辛弃疾
自历史卷蹄急驰而去
又被吾之剑气伤於马下
自君陵上策夜赶往长安欲见伊呵
却只有一斑斓的横匾
架在残烬上,唉呀,怎又伤感起来
怎又伤感起来了
稿于一九七二年八月卅一日
中折:低按小秦筝
哀愁正自妾底眉尖袭人,要缀合妾的双眉
刚刚君说不动剑了,还是把剑
动了起来,唉,是妾不该劝君进酒
是妾不该击琴鸣筝的
刚刚神龛里的烟火淡淡逸去
去,去,溜溜的几个兜转后
竟成为唯一支持薄暮云天的柱子了
刚刚妾乍见,青烟中有盘龙的巨鼎
冉冉升起,钟声庄穆地鸣响:
快快登上你的坐骑,快快去吧!
水向尽头流去,山向天边坠落
小桥弯着腰,跨过许多流水
这只不过是一座又一座的村落
拓展烟云,这不能记载君的年龄
君啊君,长飚激昂的壮志
都自君排舞锋锐的剑招亮了出来
君不知道啊,刚刚有一青衣的剑客路过
妾正笙歌,那人风尘厚重
君已醉不能武,妾多恐无法招架呀
岂知三招后那人,唉,那人忽然身退
君不知道啊,妾当时乃何等惶恐
刚刚君醉后悲凉的歌,湿了妾的衣衫
君吟一吟剑光则停一停
从司云驭风的大漠,君来
却醉在长安街头,紫禁城外
君啊起来,请起来
请把墙上的泼墨完成,起来
拾起刚刚丢弃的龙泉
君不知道啊,妾多愿能与君
一直由此杀回玉山去
稿於七二年九月一日
下折:长淮望断,关塞莽然平
如是独行,汝以为云和月只有八千里麽?
兄弟,俺自落日饮马的江湖
赶来,此刻俺正仰卧在屋顶的草茅上
任晚云随意脾飘过,任星星千道堕落
啊兄弟,接过嫂夫人三招后
俺就悄然走了,却翻身上梁
看汝之须发与剑翻飞
听汝之苍凉高歌吟哦
六朝的兴亡溺毙在汝眸中,兄弟啊
汝可知伊之珍珠簌簌自腮边挂落?
俺别首望星,耳际是:
兄弟啊汝与俺之横槊长歌
向东去,滚滚辽河;向西去,青旗沽酒
往前啊兄弟汝与俺铁骑锐驰啊哈哈啊
啊哈哈啊往后汝与俺乃长啸生风的龙驹
兄弟汝走前七步,跨过黄河
兄弟俺大笑回首,掩盖半壁山河
兄弟啊汝…………
芦花已白下西风的眸
女墙苍凉着北塞的月
回到江湖去吧,为此,俺迢迢千里
赶来,不惜逼汝斗剑玉山
汝败错了,俺胜得更错
汝折剑后便不诗不酒了
兄弟啊,汝难道不闻伊殷切之眼神麽?
快啊快快,韶华易逝,
兄弟再沉落下去,那叫俺
恨杀几时?恨杀几时!
又叫俺如何归去?
稿於七二年九月二日
第二辑:白衣四记
这是最后的时刻了,正似
我们那惊喜的初逢
只能紧执你冰冷的手
用我全然的温存
再低语一遍你的
婉约与风姿
啊那惊喜的初逢
如诗篇里的
美好的偶顿
拾起若干的亲切与熟悉
你珍惜我底甄选
我选择的正是
那水仙般的弃
甚至连迷失都是美丽的
还有错觉,错觉确是温婉的
降临,都是美好的
亲切是远去的箫声
你塑造了我底无形
如今我落在静泊的池里
而你落在凄然的池外
你清澈的眸落下两道冷晶的河
我乍然跌坐
无法析数那凄美得错愕
稿于七三年二月二十四日
你曾经路过琼楼,曾经
你收拾过那无心的出岫
今何许?你可曾不可曾
细听那什么也听不见的
寂静?呵那一道迤逦的
十里春风,春是风的魂
魂里飞散着白色的轻蛾
浓烟一抹斜阳暮,暮阳
暮阳就绽放在你底笑靥
拿什么都没有了的笑靥
那些苦,那些愁,都比
残英还要碧流碧流湲湲
我站在远远远远的咫尺
听见你底胡笳,在塞上
在城上,都说:“无”
稿于七二年三月二十一日
水榭到楼台
向晚的长明灯
凄楚的两起
……………….
啊那么明媚过后才死吧
孽缘与姻缘
都燃起自黑僧衣下的
凄迷的佛褐
如若来得及
请候我们身灾变罢
我翻飞自我额顶
穿过凄厉的云
恒定的年轮
美丽的守候
如果还来得及
呀如果侥幸
我的心任开向踱蹀的昏黄
我的心是奔腾的马延伸的路
一手舀起所有的水
江河写成殷红的血
一手推动所有的山
山峦写成寂寞的旗
在风中我的剑飞过
我的白衣偬倥着独袖
啊那远去的征人
啊那清丽的伊人
寒了的是我们守过的星子
熠熠地闪烁
在那断发残香里
诉说掌纹的故事
月清凉得可怖
稿于七三年五月二十四日
那斜阳冉冉地沉落
光秃的枯丫苦撑起彩霞的破伞
纷纷坠下,落叶禁不住轻叹
刀割般,风从烛火未熄前走过
匆匆地行过,那佩刀的人
宛若入定的僧禅,赶着匆匆的行色
那佩刀的人,是相识或是未识?
想起我的离是如许洒脱,可以要换来
最大的哀伤
我们是在再逢抑或是出逢?
合不合时?
我疲倦地折叠诗卷,轻弹那刀锋
再度展开那疲乏的笺,那佩刀的人
把刀插在黄土上
树影在昏黄里斜延
啊那佩刀的人,是佩刀还是
读诗?那卷诗,是否正书着
让风雪伴我,孤寂随我
让我凄绝在你
美丽在哀泣上
那读诗的佩刀人,在西风里赶他
匆匆的行脚。那斑白的发
刀割般地扬起,我追随在他长影之后
是谁,谁行在我身后呢?
此刻,在苍老的风里我蓦然回首
会否正与你在千里外的回眸相对?
会否会否?你双眸里的莹然
是因你忆起如何于我肩上
哭倒?如何我在你甩扬的长发里
化成黑夜的海风?
如何离你,如何说出那凄恻的别离
你幽幽地唱起歌不觉月光寒月光已寒
那月光如何地寒冷在那空荡的杯中
那只杯如何地映照着那明月明月下的华发
在波心里那歌声荡漾在波心里的水仙
那株水仙是如何地荏弱柔声地流动着韵律
歌声里长发是如何地扬起
你如何地哭倒在我肩上
你如何地哭倒于我肩上
我如何地与远行的人
诉说鱼和雁的故事
如何在那两盏灯笼的高楼上
如何在那枇杷盆栽的子夜里
我轻叩一声,虔诚地问
你的琵琶呢?白衣
再抬首,啊那佩刀的人呢?
我紧执那腰间的刀,手中的诗
在暮色苍茫间我坐下来,看见现在隐身
未来向我走近,禁不住想:
那佩刀的人,究竟是不是
我,我是不是那佩刀的人?
从这苍凉风景里我走过
还是我被这苍凉的风景走过?
一直我为浏览着还是被浏览者而思索
从中我顿悟了:
别离,是爱情的最美丽
许多感动,包括那多年失去的伴侣
重现于你独坐的长椅上
暮色是何许深沉
又有谁知道
那人何时白发?
还是哭在宋朝?
他已去得洒远
还是就坐在我底身侧?
在浓烈的夜色里
究竟我是他?
抑或他是我?
稿于七三年六月十八日
第三辑:癸丑残谱
宫调:蕉石鸣琴
天是蓝的,海也是
你呢?我的妻,我
记忆中的脸,星空下的
啊不要轻拍,不要把这
宁谧的甜梦惊醒
不管燃香或是摇铃
都度过那清澈的江河
转身入拱形的石桥,回首望:
前生今生来生,皆
幻灭在花前月下灯旁
为何不持续你那
小小的避?或是
在星光隐隐的林荫下
给我一握的泣?你总是
你总是,只在江边
还我一袭狷狂过的白衣
商调;鸟惊喧
请勿要,请勿要惊喧
呵鸟们,月已滑落在那发的斜坡
以轻纱一般的臂送上
一道笑在泪中的银河
那道不算粼粼,但残伤得
温柔的银河,淙淙的流入
你眸中的我眸,啊请勿要惊喧
鸟们,迷乱和英风
都是同时发生的巧合
我的臂胳揽一道静泊的港湾
你来栖否?你来息否?
睡多少年?眠多少年?
仍将温馨而不带任一阵子
角调:清谈
你一笑便踏步入门
我淡然一指茶与壶
你提起那段讶然的相逢
我沉思那张依旧的音容
许多巧合会开成一朵
不可能的花
你说那茶已冷却
我笑那没有薪的炉
你摇首轻叹那寂寞
最痛苦的是那不在意的笑容
你拂袖说要告辞
我拱手不必相送
你打句禅机
我合十而退
清角调:清江引
而是山雨空濛,最后
雾把整座天地都苍白的交给你
你右侧的松,坚持着牡的手指
为什么一定要回缠?回缠着那朵
不实的相逢?你把秀眉蹙成忘川
我以拳逼压着贝齿,一声声地问
那寒潺的天色,如将醒的眠
把一朵羞怯而腼腆的笑涡
轻轻荡起,轻轻荡起的是:
荡起的轻轻,回响在山间问候
迎风小立抑或是乘风归去?
问谁,谁也不知!
徴调:蝶落晶帘
他把手伸向她时
正纳闷自己无故的心跳
她把手递向他时
那朵红云飞上了耳根
这是亘古的故事
一朵故事,开放在亘古的指间
陡然自镜中看见自己的脸上
有深深浅浅的老去
再回首:啊那身侧的人
正假设着一个笑
却展开了一个哭
啊我底妻,我婉约的
向阳,让我们坐下来
坐在一地的落叶上
分享风信子飘给我们的
一天地间的
羽调:东流水
那温柔的灵犀
那惊蛰的初觉
我们不是哀愁,愁的是
那叫别离的名字
不能断崖的断崖
只为沉潜的沉潜
我想会你的想念
你忧郁得笑起来
谁也不知道
道谁也不知
你的逝。那断桥
横你的裙裾,
你与水灵共舞
翻飞复翻飞,一朵从
白茫茫中飞过来从白茫茫中飞过去的
水仙。既是谁也不知,就请
笑也无妨,哭也无妨
谨记要留下一阕
最后的圆舞。舞
过那二月的流苏
三月的小新娘便蘧然端坐
并递上一袭血泪斑斑的
白衣。啊你岂是不知山岂是不知
如何跌坐山的膝
惊见那白头的寒鸦
飞过。你惊觉而遍寻
那环呢?可是那环呢?
在无尽的垂幕里
四月的柳丝近了
你迷惘的抬首,你不知
你不知道,你负手沉思
你的影子便蔓延开去
如天幕一般地展开去
有细细的灵光穿自夜的黑衣
细汲于你初恋的脸容
你不知道,你始终不知
棺椁对生命是如此亲切
那环呢?那环呢?
那暗香如绣帘的无风自动
图腾跃过那幡旗上狂草
你探手折竹,指落处
水片飞落便呈现九洞的笛
寸寸回肠,那行脚僧转入
花厅,在燎原之役他沉下金剑
而你的佩刀呢?正汲于押韵险巇
是怎样写下尚书注,琴原與
松雪齐集,你哭倒在婉约的
莲池,可笑地问.
船,那艘船说是要开行了
载着那朵谁也不知道的笑
帆撑起五岳的风
环呢?闪动在急逝的瀑
啊你预言里的
水仙,远眺也不过彼岸
那袭白衣的迷茫
最后你仍是不知道
谁是下一趟的轮回
那惊起的枯骨,还不还你
稿于一九七三年四月十一日晨
第四辑:短诗行
船向南航,机向北飞
赶尸者冒险于炎阳下行走
骑马赶科场的人,行到半途
才惊觉骑的不是马,是驴
猛拔剑,才知道剑并不杀人
连剑鞘也上一把彩色的虚无
灰烬纷纷碎裂于利斧
不打酒,只品茗茶,连炊烟都冷却了
灯也熄了,风衣在旋风中静止
千辛万苦到达了那所在
那正是来时的路
稿于一九七三年十月二十四日
一只水鸟自金黄的稻穗叶中惊起
漫天昏灰,没有空隙
客机夹着雷声没入云里,远方
古老的建筑物依然耸峙着
背后是毁塌的垣墙
杜鹃溢血,滴花成碎
花斑斑的向凄风求微弱的挣扎
我把手交给风
风又给我一片茫然
我把目投向天
天又给我一目凄然
稿于一九七三年十月二十三日
我折断了我的弦
我带走了我的歌
曾对你笑得年轻及庄严的云
正飘扬在隐隐的青山
怆然里有多少未诉说的情感
一扬袖,白衣去了天涯
稿于一九七三年十月中旬
夕阳缓缓沉没滴下红红的血霞
涓涓地染红了遍地落落的黄叶
我悄悄地来到寺庙轻轻地踱过院前
不惊起一片残叶的飘飘我偷偷地张望
静静的庙宇燃着袅袅的清香
寂寂的堂前盘膝着久久剃发的我
光光的头颅下长长的眉白白的发
苦苦修行着千千万万年未能的参悟
风呼呼地催黄叶声声地唤我于院前
我看见我已冷冷的僧袍已随淡淡的香垂落
我怏怏的转身飘过寺院
仍听见古钟空空地鸣响
已经太迟了,太迟了
当君策马自关外回来
君必知弟之青锋
每出必有几番淮阴平楚
万山之外万山,在风中雪中
弟仍原为君歌家乡一曲
君抵时,破庙旁,枯树下
皑白的雪地将有一行鲜红的血迹
君休叹息,勿叹息,弟此去
未或不能为君掌号引见
锦瑟倏断&& 弟举杯敬酒
君来得太迟了,太迟了
马已长嘶山间,就此别过!
一柄系着九个铜环的关刀
铮然落地&& 泥地上渗着
算命的相士一直摇着
铜铃,白色的幡旗
走近时始发现他是双目惨白的
一头掘尸犬在深夜
忽然耸起,一面恐惧地后退
一面以尖锐的毒牙向前
夜行者穿过几道街,倏然
发觉身后有同样的
步履声。蓦回首
只见黑暗中两道凄厉的
马鞍上有血迹而无人坐骑的
马,最后还是倒了下去
有人割下了它的皮鞍
并斩去了它的四蹄
忽然有人以尖锐的笛声
冲破那一道柔情的筝网
白天惊愕,乍见墙上的双剑
下离鞘而出,剑身惨青而
如来与大圣便在
第五辑:近期作
众响渐已寂,虫于佛面飞。
半窗关夜雨,四面挂僧衣。
——金圣叹
绝响之笛呵:
断鸿声里:
我把悲戚的脸抬起
你究竟知不知道我是谁?
今天我来的是少年
而且渐行渐远
渐渐把悲号还给泪光、又渐渐
把泪光还给那无尽无涯
刹那间的一声鹤唳里
我把长亭走完,再走回长亭
向晚竟已千里,啊白衣
秋色在一叶落间老尽
风流在一怆然间落尽
你知不知道,纵断送一生憔悴
换不回来件悲哀的白衣
在香焚与冥纸中
我悄然在夜雪初霁时
魂断断魂地归来
你知道吗?你究竟
知不知道,一根多情的竹
换不来美丽女子的泣
秋色远在无话可说那边
寒烟哪,都化作彩云飞去
立尽斜阳!
绝响之鼓呵:
世事一场大梦
在我整卷多哲思的青史里
他忘记我的命号,在风雪齐集的晚上
一脚踢开我的门,持刀闯了进来
且慢,我说,风和雪都不敢惹我
何况是你!我说过丹青胜不过真色
我七味真火且唬那兀不住
况且是你!我的掌心雷
不容你忽视,我张开铁衣
单只飞扬就可以把你抛起
我短衣可以射虎,在风雪漫天的庙里
可以飞起来平沙雁,可以不惊烽火
何况是你!我轻轻重重
或者情有所钟,都可以轻易
胜你!你乍听我绝尘而去的声音
是英雄也免不了泪落,更
何况是你!我好意告诉你
我生存则为英雄死则为鬼雄
可以骄傲的抬头,何况
是你!在山寒里我愀怆地笑着
我的断喝也换来一个惊喜
更何况是你!更何况是你!
人生几度秋凉!
绝响之筝呵:
故人何在?
要记得住他是谁呵
乡音忽然想起在纷黛里添颜色
这是哀切的呵,我禁不住要把
一朵存愁送给你
勿忘记你曾是我的临崖
我无头无尾的谱
你千万不能忘记,忘记那
千山与万山外的隔离
若我访你时是迟暮时了,你更勿忘了
那白衣而渐愈多情的女子
怎样记取湘江南,更把一朵冷香
给你,要你记起,铮铮琮琮的
不让你忘记,来时可以积雪
去时可以断肠,但叮叮咚咚的断魂
总不能忘记,烟水最寒时
我仍未能忘记把你奏在曲里
更为你换上一袭新绣的白衣
端阳酒时让我记起你
黄花九时让我记起你
不管蝉如何潇潇,我走过的步子
如何铮琮,你总不能忘记
总不能忘记
烟水茫茫!
绝响之钹呵:
耙呵,你硬硬把他
平平白白的翻出来
看他能不能排山倒海的把
大风和大雨刮起来
看他长风几万里
平平白白的能不能把
英雄儿女都怕起来
磅磅礴礴像是一天地间都怕他
连杯都要祭他,连炉都要拜他
盘呵,你要听信我的话
硬硬把他劈头劈面的倒下来
看他彷彷惶惶的溜走
还是怆怆惶惶的一行就向天涯
就是伴着渡江入关的头陀
也叫他平平白白的
丢了膀子!你该硬硬把他
送向清清澈澈的关外
就是飞梦也不能回来
我就是明明白白地
化作老年回来,也不会扳起双手
忘却一头受伤的狮,你一定要硬硬的
天荒地老的走下去
惊天动地的把那面
大旗拔起来,你记着
梆呵,看我能不能硬硬地
把自己的星宿也打下
一蓑烟雨人任平生!
(稿于一九七四年七月三)
碑帖之第一帖:关帝公
为啥不往下望望呢?兄弟
万千灯火在古老而遥遥的城
半明半灭,同样苍老的琴声
持绩了千万年静寂的悲凉
当暮色跌落时,兄弟
我穿过长廊,香雨缤纷
无数节日中的红泪,春水般洒来
我悚然止步,在所有的黑暗里
我看见一盏灯在高处挑起
光,自纸笼燃起
光,自灯蕊升起
我,自灯光想起
我必然熟悉,似是三朝回魂
我必然来过这里,午夜梦回
往昔有人来过,以后仍有人来此
诞生或犹为未诞生那
陌生而又熟悉的坠楼人
高大的黑影荡起一阵寒风
那孤灯仍在神龛上伶仃地摇摆
那惨兴的黄芒似水光般
在神像上漂动
断香把檀炉刺哦的落索
红布似血一样自双肩披下来
关帝公,那血一般的脸
威武地被挟持在
关刀与尘印之间,愤怒地看着
从桃园结义,从赚城斩车胄
无论是千里走单骑,还是五关斩六将
都从没有,从来没有那么冷肃
义释曹操或黄汉升,甚至单刀赴会
刮骨疗毒夜读春秋,放水淹七军时
都从来没有,没有那么阎过
直瞪着那缤纷而腐烂的城,干巴巴的
从未那么不近人情,那么神过
只能在深深的深夜里,孤寂的廊下
没有人走过时走过的人
凭借灯火而不是天神
显示那瞬息间的神明
碑帖之第二帖:观世音
别过油灯,往最深的黑暗处行去
不知何时,雨壁飞檐挂起一列孔明灯
七曲九回,容易或不容易
兄弟,我们总算走完了那回廊
肝胆碧血,却又何谓碧血?
何谓肝胆?乍听是有些似美丽的湍流
在森冷的厅堂里相互碰击,而发出回声
不断地传来,自千山万山之外
孤月之外,一匹拱托得不近人情的白玉马
耸然立于厅堂,九盏七星灯
摇摇曳曳,观音大士晃动着纸制的白衣
凄凄冷冷的黄芒中,似是森罗宝殿
观看些什么呢?尘世已无什么可留恋了
一切的音韵皆成绝响,没有任一座彩桥
供人过度,只有任人踩踏
不通向天的天桥
没有方向的方向
盟誓已被盟誓誓光
诺言已给诺言诺完
剩下白头的寒鸦,凄凄地叫着枝桠
千年的河床,干涸的平原
没有洞房的妻,没有眼泪的泣
皆如是,何忍观
但我必曾至,兄弟,我必来过此地
七星灯烘焙出七盏火
灯油焦辣地噼啪响着
我必来过此地,是森罗殿时我
挣扎走过,锁链虬虬?
或是我正与我前生相遇
碰个满怀,悲愤地笑?
踏白骨来,踏白骨去
踏多少年来的历史
天谴后最末的烽火
所有的灯,都向尽头散去
我的前生呢?我的后世呢?
那是我凄切地喊
带着温婉的受伤
阴森的四角厅堂
却挑起九盏七星灯
明明灭灭地晃漾我的容颜
       &观  &音
      世    & &世
    音      & &
&&&。&&&&&&&&&&&&&&&&
(注:此小节为按原书版式输入)
碑帖之第三帖:如来佛
从厅堂步入宝殿
四处当头罩落卷卷檀香
长明灯复仇似的亮着复仇
浩大的大雄宝殿,氤氲着神灵
然而随我来的弟兄,却一个不见
是谁失足?是谁失踪?
是谁在乎一个突兀的留连?
是谁,是谁失陷于瞬息的回顾间?
是谁是谁,曾握过我冰冷的手
是谁呵,在殿的角落
带着翎帽官服,窜跳过白无常的扇后?
走回江南的路太长,兄弟
咱们回不了,回不了华北了
在美丽的夜里,我承继那美丽的坠楼
遂伸手摇一叶舟,水伐一般地摇过来
伸你得手给我,兄弟,手给我
那地方仍坚持要去
扣问也好,专访也好
灯未谢尽,燕未飞尽
流光流落江湖,快步赴约呵
而整座大江都在落泪
如来佛,我佛如来
安静的在想些什么
如不来能否去,佛祖
在锦缎未腐朽前
请容我将一片山河带走
万花散尽,万阶行尽
所有的纷繁落尽
所有的豪华皆寂静
最初的遇,最后的逢
相识或不相识的我
与我来生重聚江湖,握手言欢
互问消息:那人呢?
散了,走了,去了
或在三月里失了踪
彼此陌生地爱着
彼此很爱的陌生着
如来,我佛,给我一个卍
众生里唯香火袅袅
而一切尽在变迁
发白了,楼塌了,灯枯了
而不变的仍是:
那一明一灭的灯!
  稿于一九七四年三月廿三日
这世界上的人,在许许多多的绝望后,被逼换上许许多多的衣。此为二则,名挂衣记。
炉香掠起七千尺.其时风起
风中我披上风衣,紫色的天地里
怀着冷冷的手,热热的心
踱过长街,发觉世界更长
长得可以,只太薄凉
当然这都并不引以为忏
而风花雪月依旧,我依旧
走过长安街,街上两排杜鹃
哭了整个漫长秋天那么红!
血红的花朵,阴黯的云朵
有黑亮的火车,疾驶后又停顿
停在,一家白色而威皇的寓所门口
是那白衣毛裘的女子,自车中走出
又走入门口,慢而曼妙
裙风不动,而且带了
轻轻的回眸
啊,细细的手,细细的轻柔
掀开美丽窗外的帘幕
那正是美丽女子的盼!
而水流花谢,隐隐当年
流盼中白衣的你啊
还记得否,当年的礼物?
那包裹的礼物,你究竟有否拆开?
直至现在,你究竟曾经不曾经
喜欢过那礼物?
那礼物,究竟迟到了没有?
竟成没有收到?
你,究竟还记不记得
那关礼物的、当年的陌生人?
当年送礼时,怀着收敛
而又收敛不住的赤诚
以及期盼,以及期待,把
所有的爱,所以会爱,捆在
一小小包裹里,送给你
而我,还未知道是不是你真正爱的人
而你爱的人是不是那送礼人?
那送礼人,是不是我?
你那爱着的人,是不是一身白衣?
是我身上所穿,或是你此刻所着?
若你已嫁了,这所白屋
是不是你所属?
这主人是不是我?
在当年所有的情意里
我和你,相爱而无言
以必定相守的勇气道别离
互赠礼物,小小的爱慕
而你所赠,迄今我仍保存着否?
你的音容,熟悉而陌生
仍是那不惊和惊动
所有的粉黛和娥眉
而你细细的腰走过细细的步
我曾数过,我曾记得
而今为何字字尽忘?
在哀情里恋爱过一段长长的风岁月时光
如今你自车中走出,走入门内
我自家中走出,看你走进大门
那白屋,是不是我的家?
而那所有的断肠,见面时
为何连招呼也没有?
难道我们已不再熟悉,不互相
认识了?也许我走近时
在风中你会问:你是谁啊
风里也穿白衣的人!
啊昔年我送你的
岂也不是:这件白衣?
惊悸中你已回首,消失门内
我站在门外,杜鹃花站在
我身外,泣着血,风旋唱
花飞飘,沾落我衣上
也有血痕一片。
而这世界在风中仍是凉薄
最亲切的在刹那间都绝灭而去
最陌生的在瞬息间都熟悉起来
只怪我在风中穿错了衣
于是怀着,热热的手,冷冷的心
赶回炉香处处,振眉阁中
把我身上的衣服,挂了起来。
天外仍凉薄,大气消沉
我带剑出去,披了寒衣
此番就算兵马万千,我
一把剑,也能换来
我环着臂,呵着气,穿过
长安街,到了长安街
的尽头,敲了门又
叩了门,仔细等待
倾听那细碎的步
细细碎碎的手势
一朵弱质,开了栓
而进了暗香浮云的房中
桌上一面大旗,长伴
你睡眠.万家灯火同时
明灭的娇容.就那么一笑
把所有的爱怜,都笑成了
而我们相拥.而耳语.而
吻.房里一面大旗
镜面明亮,你一面吻
一面自我的看
而你的看使我,在吻中
也保持清醒小少的一份
侧首看,镜面的清亮:
而镜中也有人在吻
有人在回首,很自我地看
镜中的人望着你
而又望向吻中的我
镜中的我望着你
又因你让我而自望
你望向我,是望向
英武的大山?而我望你
是望向一朵叫雪止住
春天的花.正是我们
仇视地望向自己,望向
你我?因你在镜中望我
我在镜中望你,是故
我们面对面,真的在吻中
而镜中的你和我,也望了
一眼,你神秘地低下了头
如神秘的流苏
我没有话说.无限无限
爱意爱意,心头心头.
是你我在这世界中吻?
还是在清明的镜中吻?
镜中的你穿上白衣
眼前你正是这样
而万一镜子碎了
我们怎么办?
是喀啦一声我们急急忙忙
郝羞地推开?
还是砰蓬一声,我们
愤愤懑懑,分裂为半?
我们该是吻着还是噬着?
生气的瞪着还是柔情地对望?
我们究竟活在镜里
还是镜外?
我们是在世界里吻
还是世界以外?
这世界是怎样的世界?
恁地薄弱,恁地易碎
而又恁地无常,恁地薄凉
镜子碎了等于人碎了
也等于在风中
我穿错寒衣了
我带着哀伤,听着自己的
脚步,开了门,又踏了出去
门再关上,我又要经过
长安街,回到檀香千万遍
振眉阁,挂起我
第二袭衣!
袈裟之第一袭:血衣
十六岁时你用剑去认识沙场
沙场用血来认识你的剑
大旗卷上了狼烟
盖过了蓝天,黄泉路
路不还.十七岁时你用刀
去认识响箭,箭用折断来认识
你的刀.凡车必成毁车
凡枪必成断刃.晚霞用凄艳
哭给你听,你用双目
哭给手上的血听,山雨萧杀
萧杀用最淡泊的萧杀
哭给那忘了的忘记听
你用一条大河的声音唱着
悲哀用一艘船的形态听
十八岁时你用仅有的一双腿
站在山头,天涯是
望不尽的天涯路,流离不是琉璃
而是极目怆惶,哭不出来的
惨淡.二十岁时的你
用一叶落的声音问:
是什么颜色的呢?
袈裟之第二袭:白衣
月亮请你到山边那座亭去
需要月光,他要读诗
读书,读青灯残卷
第二十一回,的最末一个春天
除了用笔来表示活着
还有用活着来表示快乐
他悲哀悲哀地笑起来
走过一座桥,桥把他拱成一面倒影
莲花开给莲花看
欢狂歌给欢狂听
潇洒豪放的书法知道
飞花知道,飞絮也知道
除了文房四宝知道
还有那萤火也知道
那点亮点亮的一点夏
像他怜悯怜悯的舞起来
仿佛那是仿佛
仿佛回到这静止的秋
除了一点点狂歌当哭
还有那渐渐成型的雪
月亮请你搬到那座破落的庙堂去
什么衣最合适弹琴
白色的是什么衣
除了诗写到最后:
还是一首诗
袈裟之第三袭:袈裟
穿上这袭金红金红的僧衣
辉煌得像四面空无的一切
而一切终于回到一切的身旁
挂完了剑后又挂上了诗
让朝代兴亡兴亡的
兴兴亡亡下去
在黄昏的一片昏黄里
看见一片雪洗静了
我从前手上的血
看一卷浪花盖来
把我激成了温柔
看一角飞檐
把我烙成安定
看见轻狂的你
你是无限依恋的
前生,他是无限
哀矜的前程,木鱼
缘木求鱼的超度从前的魂
木是从前的树
鱼是从前的水
悲情的在呼唤
世道之艰难
穿上这袭衣
在屏风四扇里
空门是这样的:
子夜开窗,星空下
老了七十年!
稿于一九七四年七月卅一日午
第六辑:图腾
是个深凉凄冷的秋夜
长街卫巷里凄守着无尽的荒凉
寒风起时,漫天纸屑黑蝙蝠的游荡
果皮、报纸、余烬
没有一头沟,没有一盏流丽的灯
有人在墙角那儿烘焙了一炉火
荡漾了整座墙,哔哔剥剥地响着
不知是谁在火前蹲着
谁也看不清楚面目
只听见醒醒恐恐的火花闪动
在火舌摇晃中,只看见
一张苍白而幽秘的脸孔
一直在抽搐着许多牵绊
许多无崖的声音
自许多无崖的角落
无崖的响起
那一角焯丽而触目的火
仍兴兴矗矗地跃动着
似很远很远的列车
自九泉之下曲曲折折的驰过来
隐隐的有人如是说:
许久以前,有一个传统
许久以前,有许多传统
无尽的传统,活过,在未来
及以前,所有的传统
都变成一个需要负载的壳
紧匝在不胜重荷的人背梁
所以一切便是一切,悲与欢
过去不是过去,随时
它会回来造访,借尸,还魂
不惜一切手段,用一双眼
看一件事,同样一件事
可以被许多双眼睛看
也许这样可以看出点凄况来
或者它整个背景,沉甸甸的
负荷,那一切的将来
以及传统,与个人和现在
连成一系,连环套一般
随着午夜的梆响
声声都是无尽的凄凉
是在秦朝,这个狂暴的年代
许多狂暴和忍辱的声音
没有被听见。某人八尺
学书不成,学剑亦不成
却落下一句世世代代都听得见的话:
“彼可取而代也”
于是血从此和长流下去
从江东八千子弟
到晨斩宋义,至渡黄河
援巨鹿,沉船,破釜瓮烧庐舍
自九战秦军后,血从苏角
沾污了涉间,只差一步
便从项庄的剑上滴落在沛公的身上
是夜:&& 鸿门宴
曹无伤进谏范增进言
霸王怒极项伯忙劝阻
“沛公岂敢反乎?”
刘邦夜赴新丰鸿门宴
懿乎霸王不杀砀郡长
亚父示令项庄起剑舞
项伯拔剑以身护沛公
张良急出招舞阳樊哙
樊哙剑盾破长戟而出
惊霸王沛公暗自潜逃
范增悲愤曰不足与谋
………………………
刘邦樊哙靳强纪信夏侯婴
行走在芷阳,是霸王饮恨之痛
也是军士们许多悲哀的愁,许多号角
呜呜地连续了一个清晨又一个子夜
还用酷刑逼死了哀艳而凄绝的黄昏
持续了连番杀伐的苍凉
…………………………
一辆吱吱哑哑的三轮脚踏车
橙黄的灯暖热得闹哄哄的驶过
那轧轧的车轮声,以及呵呵吹气的火水灯
昏沉沉的带着凉薄的热气
穿过黑暗的中国街道上
掠过那团微薄的炉火,擦过那个蹲着的人
踏车的人艰苦地踏着
只看到浃汗的背,背上是一袭污黄的汗衣
苍白而粗糙的黄手伸上来
熟悉而单调地用拇食二指
把羹匙叮当叮当地敲着
蓝精线花纹镶边的瓷碗
在闹黄的灯芒下
那黄皮肤得苍白的手
充满奇异的膨胀又萁张的青筋
刺耳的碗敲遍了整个街卫
仍是无人,充满飘飞的余烬
空晃晃的,不给予一声
简单的回复
整个世界都是如此,本该如此
没有必要时谁都不说话
说话也不会被听见
因为于现在之前,未来之后
许多传统,传统里有许多过去
过去里有许多传说,预兆着将来
发生在现在,都是没有回音
有回音的也只是极残忍的报复
一子错,未必满盘萧索
一子不错也致全盘错落
霸王举鼎也不过是乌江边的一撮黄土
所以有许多刺杀来欷,岑彭,张飞
最心寒的也不过是是瞪着眼死
那最后、最后的一声惨呼呢?
谁、谁也没曾听见
只听见丁丁当当的碗声
疏疏落落的转过长街
……号角一直稀稀疏疏的传了下去
忽然尖声划破了整个夜晚
隐隐约约霸王破了萦阳
却让曹无咎汜水冲了成皋
一连十七个城,是霸王伐大梁
无奈钟离昧也破不了四名汉将
齐国风云,韩信背信
锅烹郦食其,自食苦果
一连串密密的号角,自南至北
在渭水囚禁了龙祖
夏侯婴捉了齐王,张良陈平
谏言使汉王封了韩信
号角转为急鼓
嘭嘚嘭嗵同同
嘭嘚嘭嗵同同
娄烦箭射李张
王陵刀斩项昂
钟离昧伤汉王
韩信广武劫粮
广武山用兵用兵困霸王
霸王戟刺娄烦娄烦身亡
亡命涧水周殷桓楚来救
直至霸王扬言烹刘太公
候公作言和,鸿沟为界
与虞姬登楼的盖世霸王
又怎知和平,呵和平这可笑的字眼
只有半旬的光景,立被一声战鼓击烂!
…………………………………………
那渐远的黄火消失后,整个夜
像大片狞笑,凄厉得可怖
那不停浮的纸烬仍大片地飘飞着
仅是潮湿的感觉,而更鼓声声
自很远的地方,也许是城那边
卜卜地传来,说着许多回忆的话:
不,不,不要回忆
波动的是年轮,一切都得淡漠
汩汩汩汩流水过去,播下恶果
咳,咳,刻下不蹉跎的赤裸…………
是越说越不成声了:或者是谁也没听下去
打更的人屐声哒啦哒啦地行进
两边是斜而近的墙垣
后而是狭而暗的长巷
孔明灯惨白白地光看
梆声空空,向前走来
……而战鼓喧天的战鼓再度揭橥
三十万大兵毁了汉王的固陵
再围成皋时却让周蔺在柳村烧光了粮食
大齐、淮南、大梁三国百万兵
再由顾左车计诱霸王,虞姬失效地劝阻
仍是长车入沛郡,伏兵九里山
白天持大旗,晚间点号灯
退守楚营,彭城被占
且自鸡鸣山杀至九里山
杀退汉将六十余名
而张良计,萧吹起
楚歌连,和凄凉的风
在血干后的夜吹送
八千名子弟兵,八千凄楚的泣
季布,钟离昧也只有潜逃
八千成了八百,八百颗忠烈的心
只留下周蔺桓楚,及忠心而苍白的虞姬
呵虞美人也只不过是一阕悲戚的小令
“哭长城”哀哀地婉转着楚调
唏唏唆唆的耳语,张张惶惶的神色
八千精奇气概的男儿,一抬目便垂首
啊这是江东霸主的子弟吗?
一触就是一阵哆嗦的心跳
八十万到八万,八万到八千
八千到八百,一切的亲切
一切的浮华,都疏远、升华了
一切哀调只剩余韵
满目都是令人凋索的荒凉
如是地望出营帐,一轮如斯愁人的月
淡淡地溢满虞姬的脸
那一切欢华,一切翼求已止歇的脸
曾被粗豪的温柔的王者之手捧端
而今那粗筋突出的大手,垂在胸侧
透过营帐一方,浅浅的月华斟在手臂上
一切柔和的苍白,那本是雄武
却仍稚气的脸,刻画亘古的沧桑
称不称王,虞姬才是永远的虞姬
白天是烈阳,晚上是这苍白的青惨月亮
或许这便是收获,当美人永远是美人
日间疲倦的征战呵,没有梦的睡着听不见
习习少沙满是离去的衣袂
临别回望,那照在蓬里的月光
仍是淡淡闲闲,藐视一切悲剧的月亮
“怎么办?”既无三宫六院的星芒
便没有恒存的月亮
不能日阳炸裂后才自绝呵
谁忍,谁忍在最后的突围中
拖累了君王?谁忍
谁忍留在后方,甘心
嗅他人腥俗的麝香?
不能等他醒呵,一切都是难舍
不如现在来个终了
她毅然拔出一柄御赐的青刀
手势朝闪,美的最末
如爱一般深深地没入她的胸膛
鲜血是最后的凄凉,热而涩辣
灼醒了疲极的霸王,霍然而起
搀着的柳腰逐渐冷却,炙阳的眸
有一切悲愤后的镇定,生怕溜脱的牢盯
宁静的月华,凝端而终至黯淡
便是所有的过去,没有一句话别
没有热的、冷的泪
只有甘愿阖上滚圆的双目
还有鲜血,从一颗心流到一双手
以及刀锷,王者的金瓒
旋动着精闪的金芒
渐渐松开的手指和渐渐冷却的身子
看着鲜明的血,伸手掀开帐篷
清冷的月华倾盆洒来,霸王怒:
“备马,突围!”
战鼓砰砰蓬蓬地剧烈的响起
喧天的马嘶与喊杀
幽静地响起
咚,嗵,咚,嗵,咚,嗵
咚嗵,咚嗵,咚嗵,咚嗵,
咚嗵咚嗵咚嗵咚嗵咚嗵嗵嗵嗵嗵嗵嗵……
是干裂了一般的琵琶,急急棘地拔着响
那是干燥黑寂的琶音,十面埋伏一般
似无似无,只能感觉,找不出根源
满街扁而薄的纸烬,盲目黑蝙蝠般地飞着
自心的深处响起,有极大的震动
极大的悲戚在进行着
极大的哀号,在心里进行着
极大的焦虑,极大的埋伏
所有的汗滴,未来临前一刻的静寂
最大的悲剧来临前都是静寂
悲剧是一场更激烈的静寂
虞姬、西施、妲已都是这样
不管在中秋,抑或七月七
到现在都是一场较显赫的寂静
静寂中有人噼噼啪啪的敲起拍板
把密凑的弦响冲断,充满同情
以及一切绝望和无望
你听不见那凄凉的三弦
随着瞎子,是那凄荡的街市
团团绕绕,又回到了原来的地方
丁丁咚咚怔怔忡忡的,不知多少年
所有的悲哀,来不及又抑制地倾诉
只有这踢踢踏踏的拍板
从很远前来,像粗心的夜行人
没有学会轻功,却要穿上木屐
踢哩踏啦的,有一股与夜色相仿的
悲壮而苍凉的况味
的哩嗒啦得特勒得勒的马蹄
虎一般的山河崩倒一般地窜出去
所有的马,人字竖立,长嘶拍空
所有的枪,横戮直刺,红缨飞扬
所有的血在飞溅,所有的胡髭都载火
所有、所有的云都变色
所有、所有的风都干裂
所有的铜锣,劈头劈脸的打下来
那热辣辣焦裂裂的战争
那喧天的喊杀,霸王想着
一切的飞升和浮腾:
有美人名虞,常幸从:
有骏马名骓,常骑之。
有酒,有四面袭人的楚歌
有盖世的王悲歌慷慨
“力拔山兮气盖世!
时不利兮骓不逝!
骓不逝兮可如何!
虞兮虞兮奈若何?”
虞姬和着,左右皆泣
昂首灌酒,所有的酒
成泼热热的血……
血从虞姬的手心滴落
染红了虞子期的头颅
一切痛哭都是失声的
而所有的暴杀
蓬不隆冬锵!蓬不隆冬锵!
所有的将士,只剩百余
突围后的道路一片迷茫
问田父,失陷沼泽地
数千追兵,独骑二八将
八岁始七十余战,这是唯一的落索
九度危锋,九杀汉将,诛数百汉兵
披靡汉军,叱退赤泉侯
这便是最后的话了
骓赠亭长,见江而不渡
反身杀敌数百,染上十余触目惊心的伤
反短剑,割头颅,赠吕马通
这反手的一剑,是完成最后
最后的壮烈…………
所有的沉寂开始完成,残烬与残屑
飘飘摇摇的随着弱灭的风势
贴地耸了几尺远,又归沉寂
一丝呼吸般的风声,带来了那远去的三弦
咿咿哑哑的一二声,便断了线的哑了
只有雨声呜呜凄凉的犬鸣
寂静的街和寂静的墙
背景是黑暗
永远是黑暗
还是古老的一座城
城里的一条街,街里的一条巷
从来没有发生过什么,发生过什么的都一样
不在城市发生的,不在乡村发生的
只好发生在这里
年年月月日日,不可收拾的
发生在这里。昼昼夜夜
永远有黑蝙蝠的夜,传说是在流传
很远地望开去,有一盏心血奔动的火
热烘烘的在炉中烧着,那人
仍在炉边蹲着,除了一圈苍白
就更看不清面目了
更远处,呕呕呃呃的,似有人在呕吐
在更远的更远处,好像有人走来
一摇三摆的,口中随便拉了个调
嗵不隆咚呛!嗵不隆咚呛!
稿于一九七四年二月廿二日
校于一九七四年二月廿三日
我写我自己的史诗
(景;风雪漫天
人:将军之八拜之交,温姓,扫眉名)
我走了,将军
风雪和马,都在凄凄唤我
跨上去就成了阳关
成了天涯,天涯成了伤情那一处
我走了,将军
让我凄切地喊,伤情地喊
没有剑能使我的歌中断
将军,天地满黄沙,风雪
漫天地,从塞北到江南
从塞北到江南,咱们的旗
飞扬,咱们的号角
曾响遍了大江南北,南和北
都是一条带血的路,将军啊
我走了,而我真的要走了
没有船要渡我,没有
舟要航我,没有舫要载我
一条大江,劈头盖脸
拦在面前;将军
江山我们收复,他们被逼
退出,只是啊,要放弃那
带血的山河是朝廷,将军
一切征战都成了万古枯
什么也换不回来,一根旗
插下去了还得拔起来
啊将军,您叫我怎么去战
瘦了烈马,瘦了征夫
瘦了您哀哀切切的向阳
啊将军,我走了
我非走不可了,贺兰山
不留我,昆仑山不送我
我白衣掠遍了紫禁之颠
是真将领都死无葬身
是真英雄都横尸遍野
是真汉子都尸骨无存
将军,将军,您叫我
如何留下去?朝廷不要您
要那血腥把手把江山奉送
您和您的子民死战,听命,血溅
他们却大开城门,列队相迎
那杀千刀剐千刀的蛮番
啊将军,为何您不与我同行?
我们自关外来,为何不回
关外去,那花仍一样白
剑仍一般雪亮的地方
我走了,将军,我无能
候您,大势已失尽,血已
流尽,精力已耗尽
但我要走了,将军
您还有无尽的子弟
那大冲杀中的兄弟仍维护您
将军,我走了
勿忘记宋兰舟,那您从虎山
七步一溅血救出来的将军
勿忘记那九烈火先生,天神般的
猛汉,更勿忘了那文武全才的
铁公卷,将军啊
我要走了,勿忘记您那袭
永远的白衣,我走了
将军,一步一沉重
泪洒长空无语,将军
而他们是我那唯一的放心了
将军,恕我凄切而
最后地唤:我走了
昔日的江岸
雾,迎面罩下来,我们的
舟,徐徐滑过镜一般的水面
渡,过那江岸
又自江岸穿出来
木兰舟,你悲悲切切地荡过来
落了许多往事,那风
那城,那一尘不染的荡过来
轻轻地摇,轻轻地摆
时而又倾,哦,又迅即左倾
顿顿挫挫,含糊不清的漂过来
你不惊鱼,不惊草,不惊飞絮的
游过来,像落地的长袖
金殿前不惊筚界节的宫娥
一切竟成了真个
年轻的你就要修成正果
爬上山,坐下来,你要说什么
其实月亮圆圆,黄昏扁扁
你说你是忍不住的风
是要把霜红的夜都刮起来
是嫩绿?是鲜红?相
问、一词拆开
不通也得通
似童年屋外那,那没完的蛙
扑通扑通的跳下
你以为的海,而弹指间
风云不再,你真的要渡
渡过江,渡过海
再立志渡过一座洋
褴褛的回首处,飞花醉月
有人写成了灯海
在黄昏里打开窗
邮局人坐着看星,睡前询查
所有的星都夭折在自己的日记里
大钟敲古寺
野落梧桐惊
站着行路,睡着唱歌
一生中与宫殿对坐渡过
你的约会呢?黄昏后
你还有必赴的约会
在远远的中原相候
那地方你一定要去啊
木兰舟轻轻一结一结
编成一朵漾开的花
又熨平了它,请守候我
请接待我罢,温柔的相候
我一定航向那无尽
的海。洋。一朵花落了
埋葬的人把它看成
另一朵花,我跌落在温柔里
无尽的温柔,无望的温柔
炙海棠野一般地覆盖了我
的舟。必须要知道
木兰舟,你不是我
你不需知道我啊但你
却最了解我大雾大雾
雾漫漫我和你徐徐又
轻轻地溜向往昔年岁
里昔日的流光里无限
依恋说不出我对你的
爱恋木兰舟呵木兰舟
我和你静静渡过渡过
天荒了,地老了
我看见童樨向我走近
招手,微笑
且指示,我要去一个地方
坐上了船就开航吧
其时风大了,仅是恼人地吹来
催得人也老了
千苦万辛,那地方
尤未到。两岸蝉鸣
蝉语,细细碎碎
静静告诉:何须蝉鸣
禅语也一样
请坐吧,别打楫
江湖上是不讲究这些
的,而此地,你曾来过
你忘了吗?这贴地
而走的轻雾,把自己吹
吹啊吹啊吹成了秋风
桃花扇,哭着扇
那条路你允诺要去的呵
你难道忘了吗
叶落的灯,叶落时的
烟,叶落的风
叶落叶落叶落
灯和烟和风
渡到岸边,又自江岸
渡了出来,到了旧时的
江岸,而江岸仍在对岸
在江岸前我们猜测江岸
遥想江岸,万事云烟
忽过。木兰舟穿过
我哭过,悲伤过
自雾中穿过,从
往昔走过,穿过
曾把那地方爱过
莽莽管草,浩浩江湖
花梦到春天就会开
泪遇到悲怆时
化成血。木兰舟
你化成雾中的雪
我们为你冷,为你
关窗,盖被,穿上寒衣
徐徐行驶,至,那
原来的地方去。
兄弟,你究竟要我怎么做
屏风四扇门,我都已走过
你恨我,也要恨个清楚
千般痛楚,风烛残年
你的恨撼动五岳也撼动
我最后一所蚀剥的门
你要我怎么做呵!阳关
万里,万里我也曾回来过
一袭白衣,大旋风中飞起
第一扇门是青山远远
绿水悠悠,是前生我们
正讨论唱不唱歌时!
绿水长不长流是
绿水的事,山水的事
却与我情同手足
但你为什么一定要怨我
怨我远去,怨我归来
怨我剑下无情,杀无
数,且指着我的鼻子说:
兄弟,前生我就对你说过
一句话,哀不哀情是
我的事!我悲伤欲绝
我不知!我只愿做
大金殿前,一个不后退的龙
爪也可以舞,牙也可以张
惊天动地,若不是龙
就誓死不到尽头!
太原三万里,里里皆
寂寞,我不惜从前生的
山水,一头撞开今生的
门,去忍受鲜血流落!
前生破落,不约而同
哀伤唱歌,唱给哀伤听
兄弟,灯尽人散
我期待的辉煌,只剩下
一座没牵没绊的门!
是最后一批写诗人了
在天残星稀的朝代
醉走江湖,残弱的中秋!
兄弟,你是江湖上
最后一个了解人了
如今拔剑,羽衣高冠
却剑剑要洞穿我的咽喉!
我退、我守,残阳
几度?伤残千种成了万种!
兄弟,你勿要逼我
那几千年来未动过的剑
一拔出来,我告诉你
我要那星也移海也抖
我长啸可以入骨,哀愁
几千年,几可以吞海
睡可以尸骨无存
此生此世,给我一点留恋处
就是处处逼人,也要
让我见见破落的山河!
倚栏凝雨,倚栏听雨
凝了几千年了,雨啊
你对得我住?兄弟
在我千万征战中
披血长流,用暗箭
用硝子处处狂攻
你何苦在背后
一刀斫我?我曾信你
曾以无数呼唤呼唤你
你为什么一定要逼我
走?此时天苍地老
今生止为我揭幕
我僧衣翻动,合十身退
为何前无路,背有
兵追?网开吧,我也
濒临死亡,死也死得个清楚
兄弟,勿让我临行也要拔剑
碎了自己的田地也
碎了自己的江湖!
金殿前,我本是不逃的
龙!紫禁城外,千里
无人,黄昏加细雨
到天涯更加可经点、滴!
拿开你的剑,兄弟
容我以白衣向阳
容我以最后的山河
我宁愿鬓发轻飞
也要打开窗
鬓发散乱:我宁愿
打、开、窗:我宁愿
我给你一张霸王符,让你
同时霸王,同时符!
我已缩手无及,失手
推开了那,第二扇门!
第二扇门是月暗无云
鸟掠寒桠,画的是一座
庙和庙门。僧推月下?
僧下月下?门,这里是
第二扇,要追究吗
得从前生起,八八六十四
卦。一卦一卦的卜下去
最后成了八卦,一阴
一阳,太极无限
庙门渐渐开,是广东音
才能吟诵:(十二栏杆
十二钗,卿本佳人行前
来,随身附影何处去?
是人是鬼?请你快出来
金陵年少不惧鬼,宝剑
在手,待我挑灯行前来
清音阵阵不见人,只闻
香风饮哀伤,那不正是
白衣人,啊竟是月下看
娇容,风姿焯约……)(注一)
还未唱完,天下大变
宝剑即沉没!沉香七十渡
渡向最凄凉,最凄凉
也不过是火烧云
紫霞山,青云寺
齐齐说声,此诗难看
是真的吗?兄弟
还是你故意不看!
我们年轻而愚笨,活着
而无所等待!天山南北
越岭嘶秋。一朵花
才开开就急急要谢了
那书生还是在破庙里记:
那陌生的雪夜,竟把
热热的想望烘成一堆
冷冷的火。屈膝,盘腿
只见厢房第三,有人走过
发在林梢,胜雪的肤
沿岸七八十里,侧影更美丽
风在林梢,兄弟
我们何苦要争吵
诗在上一篇,仍是
木兰舟渡,才一朝
一夕。即成了泣血无泪
的凄唤。你在吗?兄弟
当日歃血焚旗,自称
血性汉子,的人呢?
千般追寻,到头来
落得个破败的名!
几夕云,几夕月
三年来水龙吟就知道
不止三千里尘,三千里土!
你炼丹,炉已尽毁
你昏迷中必须清醒
时间必回到原来的地方
兄弟,你怎能,仍活在
前生的荣辱中?魂兮九歌
哀伤的是离人泪!原来
追杀者正是被追杀者
手中持刀的人正苦于
空拳赤手!看你今生今世
认不认得出我来!
兄弟,花被春春被花
盛开,昔年楼顶吹箫
的迟来人呵!余韵
还在不在?你仅是怨我
像我的影子,脱离了我
又成了我黑暗里头的刺客
苏州,京华,无处
不是天涯。客,客呢?
兄弟,迎迎送送,当年
的等待,那穿着青衫的人呢?
在冷冷的风中冷冷的唤着的
不正是你自己的名字 !
浅唱低吟,是白衣而非小红
兄弟,你的乳名只有我叫唤
我一生中,感情的建设
与破坏同样大,同样多
天啊,你究竟肯不肯放过我?
而这座门,门该画上、画上:
削竹成箫,有人吹箫
白衣长衫,这正是:
第二座门!
第三扇门是泼墨的鱼
几横几捺,中国水彩
彩云几笔,完成了美
的天涯。古远而典致
生来就要期待
入世就要忘怀
怎能相守?怎能等候?
我们怎能知道,你哭了没有?
雨那么大,天那么黑
又要赶那么长的路呵
兄弟,我且有白衣前往
而你呢?彩凤飞舞,白云
出岫,苍狗游走,兄弟
你走后,我们像醉酒一般
想你,走在阳光下
大草坪的中间,静思
感觉世界渐渐过去
公转,自转,溶成一体
兄弟,这只不过换来一笑
且带着轻视,且拿着刀
问我是什么?兄弟
怪我种下无根草
怨我前路已绝,后路已无
你真的那么忍心吗?兄弟
路行尽矣,月落尽矣
休想毁了我的书,折
了我的剑,踩了我的
白衣,无论你怎样行
我都会在尽头等你
在后世的伊始候你
谁是那万千灯火里
蓦然自青天飞落的宫娥?
谁是谁是,当日挽救你的
掌灯人?那曾打鼓的人
击节赞赏你,那揽你肩膀的人
呢?你难道忘了吗?兄弟
天色太黯,王城迄今
已无可翻身,容身
你还提着关刀苦苦追我
若我真的停下来,兄弟
你是不是,真的下得了手?
割了我的头颅,轻过那座
破落而共眠过的庙,和那
绿水青山的草坡?
你用力杀我时,会不会
流一滴泪?你怪我千万遍时
会不会想起当日的允诺
有一丝羞愧?我们生为将军
死时不必说无聊的话
只是你杀我时,群妖等着
踏我的尸首,你点不点头?
兄弟,你已杀了你的神
你唯一的清白,此地无路
我是后生的魂,不赠你
归去,不称温瑞安
而天苍地茫,海痛苦地枯
石痛苦地烂,你痛苦地
什么也不知,像一颗石头
顽固地击着浪潮
而顽固也有顽固的好处
世界上的云,都在染乌
兄弟,我们救不了你
也错识了你。没有比骗
更厉害的是骗,我年轻时
什么路也走过,你不必
唬我。我归来要见你
而你远去却不见我
我的歌,泣了又泣
唱了又唱,而已成了
最后的感叹!
最后一阕,音尽尘灭
在后生里,你我管宁
割席!而夕阳冉冉
青山几度?千百度豪饮
也不及第一次醉意!
敦煌写成了历史
你是不肯定的云
为无风也烦忧
为什么一定要怨我!
江清时明的是月
野旷时低的是树
清狂自是无人管
星星眨眼,远方无船
那艘木兰舟究竟
究竟航向哪儿去?
我只知道,天际有人
已痛苦地喊了我十一万声!
而我就要应了,兄弟
这是我最后唤你
如果我要觅你,躲到天涯
躲到城楼,我仍在你身前
天神般站立,持着你杀人
的刀,不应佩的剑
不忍心的伤害,美丽的
摧折。我说过我是
金陵里不逃走的龙
你逃不出,我法眼下
冷冷的守护。我瞪着眼
死,你也得睁着眼
看着我。而三生过尽
七世尚期。我毫不迟疑
就开了第四扇门:
这是什么门?
屏风四扇门,凭空四扇
不惊!心以及心
胆以及胆,江湖
以及江湖,叶以及叶
断崖下的霜冷
亲切地,远去几千里!
曲曲折折,后拗前弯
从前生的后门亮开:
正是今生的前门,门闭后
复开,又过了前生的门槛
门门相接,亮了灯,亮了
烛火,却又正是:
前生的门!
成长是一面照妖镜
许多事懂了的,许多事
以前就懂,许多事,懂
在以后。在风雨残灯下
兄长你蓦然惊觉:
少了个长夜谈诗的人!
我一生都在回轮,轮回
复轮回,在你身上
云鬓发簪美的沉寂
那一记惊悸的流盼!
难道说不欲离去
就是大错特错,错
到每一角落!?原谅
那墓前哀哀上香的唱歌人
原谅那大合唱里
含了泪光的失音人!
总是有些事
比较不从容
在江湖上,正义很快的
便列为被攻击最多的人
但愿我是:众生里
最激烈的写诗人!
啊在那庄严的行列里
是谁人残忍地退出
留下试泪的人
是谁人是谁人
无措地放下大旗
望着海等于什么也不望?!
遥望那三生时
正是春风吹过杨花
陌生的轻薄!十里柳丝
皆寂寞!如今长亭斑驳
冷暖,酸楚,我们
不约而同,打个手势
含笑招呼?还是没有泪了?
记得乘风读书时
热泪最盈眶?
记得人傲如笔傲一般
唱歌唱过了阳关!
要伤害我,凭一片笺就可以
何必苦苦等到星空无星时?
恨意难消!而彬彬君子
却正小人!云我也要你
落下来!天外有天
我的剑花就是法网
虽逃你必定
逃,好逃不出我五指山下
一握成雷矗的大石头!
我沉着丹田,永远永远
永远的抗战,不屈服的轻愁!
大悲依然流向,
尽头,又自尽头开始
或者看到美丽的窗外
和美丽的窗内。孰是美者?
问号劈脸一开头
痛痛怆痛怆
痛怆痛痛怆
大锣迎脸鼓
击。我们的歌在
天梢。幕落
灯熄,幕再启时
灯犹未亮,此时最黑暗
是谁人是谁人
蹲在黑暗的角落
冷泠地窥视
静静地等待(注二)?
(注一)括号内的此段文字,必须要以广东大戏的唱法去读,否则不要去吟诵更佳。
(注二)“静静的守候”在章节上比“静静的等待”好得多,但“守候”较为虔诚,较为庄穆,与我原意不同,故我坚持要用“等待”二字,所以读至“待”字时,请拉在音末,主力放在问号的章节上。
稿于一九七四年八月十六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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