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东西克大话蛇仙黑白无常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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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黑白无常 
前言  懂中文的人,一看到“无常”这个词,自然首先想到,这是一个形容 词,是变幻不定的意思;“人生无常”,是说人生的际遇,变幻不定,难以预 测,很早就用了这个形容词的是荀子:“趋舍无定,谓之无常。”可是“无常”也是一个名词,是佛家的专门用语,要详细解释起来,十分复杂,简单来说,是佛教的一种教,认为世间的一切,都是生灭无常。 又分为两种情形,一种是“刹那无常”,一种是“相续无常”。真的复杂之极, 除非是对佛法有深入研究的兴趣,不然,就知道有这样的两个词,都很够。 或许是由于佛家有“无常”这个词,所以,在许多由佛教教义衍化而来的故事之中,也就有了“无常”这个“人物”。  中国的民间传说,不论是源于佛家,或是源于道家的,久而久之,都 自成一个系统,所有的故事,都在这个系统之中发生,例如十殿阎王、四海 龙王等等,都有一种凡间的约定俗成的力量,创故事的人,若是离开了这个 范围,就很难流行,不为大众接受。在民俗传说中,无常是鬼,所以也称无常鬼。而无常有两位,一位是黑无常,一位是白无常。民俗传说中,这两位无常鬼先生的造型,也是固定 了的。白无常先生面白如粉,穿白衣服,戴白色的高帽,高帽之上,写四个字:“天下太平”。 手持白色哭丧棒,全身都是白色,只有间或吐出来的长舌头是鲜红色的——这种造型,形容起来,相当诡异恐怖,但只要是中国人,一见造型, 就会认识:这是白无常先生。至于黑无常先生,一切和白无常相反,都是黑色的。高帽上的四个字是“一见发财”,自然,吐出来的长舌,是鲜红色的。 这样的造型,是由甚么人创造的,始于何年何月,都不可查考了,而这种造型,早已被民间所接受,就算再有艺术大师另造新型,也难以深入民 心。两位无常的性格,从他们的脸型上来看,就有显着的不同;黑无常哭丧 着脸,看来十分悲苦;而白无常则现出十分诡异的笑容,不知是甚么意思。 可以把他们两个分为一个是摆明了要拘魂,一个则可能设计陷阱,使人中计而失去生命是的。黑白无常的责任是负责拘魂也就是夺取活人的生命,使之变成死人,而把人的灵魂,带到阴间去,听候处理。 这又是一连串中国民间传说中的一环:人死了之后,灵魂到了阴间,受十殿阎王根据该人在阳间的行为善恶而作审判,其中有一定的程序,例如 灵魂在奈何桥的时候,一定要喝孟婆汤,把生前的记忆全都洗清,不能带到下一生(所以我们人人都不能记得前生的事),等等。  黑无常和白无常,都在阎王殿上当差,其职务有点类似古代官衙中的 衙役。黑白无常的同事,还有牛头、马面,都是衙役捕快这一类的角色,至 于判官,则是衙门中的师爷——阴间审定灵魂的所在,和阳世间的官衙,十 分相似,自然是创造者根据阳世间的情形来设想的。黑无常和白无常,要拘魂的时候,也不是乱来的,他们自己没有决定权,而只接受命令,命令来自阎王,阎王有一本“生死簿”,记着所有人的姓名和寿元,某某人,该四十一岁寿终,到了该他寿终的这一刻,就会派黑白无常出动,一阵阴风过处, 某某人就在阳世消失了!黑白无常只是奉命行事,这其中就有相当程序的想像,如果黑白无常奉命去拘魂的人是他们十分喜受的人,不得违抗。 如果黑白无常十分痛恨某个人、希望他在阳世消失的,他们也无权自行决定,必须听从阎王的命令。 阎王才是绝对的权威:“阎王注定三更死,谁敢留人到五更?”同样的,阎王若是注定一个人不死,也就没有甚么人可以令这个人死,生死大权的掌握者是阎王。黑白无常看来虽然十分有权,但是实际上,他们 只不过是生和死的执行者,可以想像,有很多情形之下,大有身不由主的情 形存在——那是任何执行者无可避免的事。  还有一个很有趣的现象是,创造黑白无常形象的人,在他们的高帽子 上,写上了“天下太平”、“一见发财”这八个字。这八个字所写的,正是阳世间许多人的愿望,太平盛世,做个发财人,还有甚么比这个更值得高兴快 乐的?可是矛盾的是,不论甚么人,一见了黑白无常,都是魂赴阴间之时, 天下太平不太平,是不是会发财,似乎也与之无关,因为他已与世长辞了! 很喜欢在说故事之前加些“前言”,但是也很少把前言说得如此之长的,再说下去,只怕要变成“无常专论”了,就此打住。第一章 亿年前生物居然活着天气炎热。  人类在地球上生活,又据说是在地球上,由极低等的生物发展起来的, 可是不幸得很,人类对于地球上大部分地区的气候,并不适应。地球上许多 地方,夏天,气温常在摄氏三十五度以上,那就使人感到极度的不适,尤其, 在这样的气温之下,还要在烈日下工作的话。  无论从哪一个角度来看陈克生,他都没有理由在这样的炎热天气,在 烈日下工作的。先说他自己:陈克生,男,二十八岁,身高一八四公分,体重七十公斤(这是男性的标准身形,有这种体型的男性,全身没有多余脂肪,肌肉发 展均匀,是人体美的典型)。学历,美国夏威夷大学海洋生物学博士,该大 学海洋生物研究所研究员,已发表的论文,被学术界所公认。他是好几家大 学和许多研究所争相聘请的对象。  他未婚,貌相说不上特别英俊,但是这样的青年,自然英气勃勃,得 人喜爱。若按他的家庭背景,更没有理由他会要在烈日之下工作,汗出如浆,连睁开眼来都有困难,那种被酷热逼得连气都喘不过来的滋味,真不好受。 他的父亲,是著名的法学专家,有着最高法律工作衔头,有一所全城最大规模的法律事务工作所。 陈健南大律师的大名,家喻户晓,自然收入极丰,不比一般豪富逊色。据说,单是一个财团(这个财团由苏氏兄弟经营)付给他的法律常年顾问费,以美金算,高达八位数字。  陈克生是陈健南的独子,陈克生只有一个妹妹,母亲早丧,他父亲陈 大律师,并未续弦,只是和若干女性维持着并不公开的一种关系。陈克生的背景和他本身,介绍得差不多了,像这样的一个人,有甚么必要在烈日下工作?若说工作是为了金钱和生活,那两者对他来说,简直一 点也不成问题。若说工作是为了兴趣,那更叫人难以相信,在这样的环境下 工作,何兴趣之有?酷热简直叫人如同置身于炼狱。  而且,陈克生此际在从事的工作,还相当古怪——自然是由于他这种 身份的人,从事这种工作,才觉得古怪,如果正是这一行的工人,自然也不算甚么了!陈克生这时,正在指挥挖掘海沙!有点很难想像,是不是?挖掘 海沙!海沙并不用人力挖掘,而是通过一艘海沙挖掘船来进行的。  一艘海沙挖掘船,有挖掘海沙的装置,把在海床中的沙,用强力的吸 泵吸上来,经过清理的过程,然后再从一根管子中喷出来,喷到运载船上运走。  当海沙自直径二十公分的管子喷射出来的时候,发出轰轰发发的声音, 也十分壮观。  通常,喷出海沙的管子,大约是三公尺长,海沙喷出的时候,呈抛物 线,大约喷落在离挖掘船船舷有六七公尺处。一般来说,装载船就停在这个距离,好让海沙落在装载船之中。  整个过程,十分简单,需要做的是,先选择一个适宜挖掘海沙的地方, 这样的海域,大多数离岸不是很远,海水也不是很深。而陈克这时在进行的海域,却离岸相当远,所以他的挖掘船的吸沙装置,也特别强烈,一开动,机器的声响震耳欲聋,烈日当空,海面上一点风 也没有,汗水之中,都带着盐花,黏乎乎地,用手一搓,可以搓出一层盐来, 皮肤上也都起了很多小红粒,有时痒,有时刺痛,被晒久了的皮肤,还有一 种开裂的疼痛,所以船上的工人,尽管酷热,也都穿着长袖衣服,戴着大大的草帽。 这时,如果有海沙挖掘的行家经过这里,一定会以为指挥工作的人是神经病。  因为这时,在管子中喷出来的海沙,并不是落在装载船的舱中,而是 落在一张张开来的大网之上,那大网的网丝制造,圆形,直径约是两公尺, 网的孔眼相当大,每一个,都有十公分直径——如同拳头般大小。  那也就是说,喷出来的沙,落到了网上,立时又从网眼中漏下去,再 落到海中,只有比网眼更大的东西,才会留在网上。  这种情形,若是看在精于海中打捞的人的眼中,倒是一下子就可以明 白;那是在打捞甚么东西,一般来说,若是在海底的沙中,发现了沉船,要 打捞沉船中的遗物,就用这个办法。  而且,也可以知道,要打捞的东西,一定比网眼大,不然,就徒劳无 功了!  陈克生这时,那么辛苦工作的目的,正是想在这一带的海域中,打捞 一些东西!  他要打捞的是甚么呢?必须从头说来。能吸引了他这样的一个海洋生 物学家在这种环境之下挥汗如雨地工作,自然是:他想在海洋中找出来的东西,非同小可!陈克生取得了博士衔头之后,他的父亲曾和他有过一番对话。  作为大律师,陈健南对于海洋生物所知十分有限,正像一个海洋生物 专家对复杂的法律所知不多一样,所以他们父子两人的对话,十分有趣。陈健南晃着酒杯,站在阳台的玻璃门之后,望着小半个城市的璀璨夜景,呷了一口酒,问他的儿子:“毕业了,也当了博士,有甚么打算?” 陈克生挥着手——他有运动家的体格,也有一刻都不肯安静的性格,在真正无事可为的时候,他甚至会原地跑步。他的回答是:“本城有一个私 人的水产研究所,极具规模,主持人叫胡怀玉,是一个十分有资格的专家,学校方面的几个教授,一致推荐我去见他,他会安排适当的工作给我!”  陈健南无可不可地点着头:“听说海产都很值钱,一只手掌大小的鲍 鱼,要值好几百美金!你是专家,养鲍鱼不难吧,倒是生财之道!”  陈克生笑着:“好极,要是有甚么好吃又名贵的海产养出来,一定拣新 鲜的给你尝!”陈健南大律师十分嗜吃海鲜,闻言又喝了一口酒,咂着嘴,彷佛甚么奇鱼珍贝,都已经到了他的口中一样,他满意地拍打着陈克生的肩头:“经 济上需要甚么帮助,只管开口便是!”陈克生也笑:“当然,不找你找谁!” 父子两,在这种情形下的交谈,是最愉快的了。几天之后,陈克生就拿着学校中几个教授给他的介绍信,到那个水产研究所去找主持人胡怀玉。 事先,他先通了电话,虽然没有和胡怀玉本人通话,可是通过秘书,也约好了时间。陈克生驾着车,沿海驶着,快到目的地时,他发觉这个研究所的规模之大,远超乎他的想像——很难设想一个私人的研究所,会有那么 大的规模。  在距离研究所五公里之外,海边已到处可见到竖立着的牌子:“此处是 海洋生物研究所研究地点,请勿作任何破坏行为。”海岸上也有许多设施,陈克生这个海洋生物专家,一看就知它们的作用,例如一道相当长的堤,堤尽头是简单建筑物的,那是为观察在较深海域 中的海洋生物而设。而海床上用堤围起来,形成一个大池的,当然是放养海 洋生物之用。在海洋上可以看到一串串的笼。  等到看到了研究所的建筑物,陈克生更是暗暗吸了一口气,建筑物占 地很广,他又听说研究所的设备十分齐全,他感到十分高兴,因为若能在这 样的研究所中工作,那一定可以大展所长了。(这个海洋生物研究所和它的主持人胡怀玉,许多老朋友,应该绝不陌生,他曾经在“犀照”这个故事之中出现过,在这个研究所之中,曾发生 过十分惊人的事故,颇是曲折离奇。)陈克生在传达室道明了来意,等了一 会,就有职员带着他,到了所长办公室外的会客室。会客室布置得十分舒服, 尤其是有两座古代帆船的模型,每一座大约有一公尺长,更是具体而微,在帆船上所有的一切,应有尽有,手工精致之极。  陈克生比预定的时间早了五分钟,他在想,那个叫胡怀玉的所长,不 知是什么样人,大学的几个教授,都异口同声称他“是一个怪人”,不知怪 到什么程度。陈克生的主导教授说的比较详细:“胡博士??人很怪,极度 神经质,或许他是东方人,和我们西方人在性格上不合,他曾幻想有不知名的生物在空气中成长,会变成巨大的灾祸,这其实是精神病中妄想症的一种!”  那位教授说到这里的时候,摇了摇头,神情十分不以为然,可是又安 慰陈克生:“你和他同是东方人,可能会合得来,事实上他的想像力太丰富 了,一个海洋生物学家,并不需要那么丰富的想像力。”  在未见到这位胡怀玉博士之前,陈克生自然无法判断批评是公允还是 苛刻。他等了五分钟,胡怀玉并没有出现。 陈克生又等了十分钟,胡怀玉仍然没有出现。陈克生开始不耐烦——他本身是一个十分准时的人,一个本身十分准时的人处在这样的境地之中,懊恼的情形,可想而知。 他离开了会客室的门,向一间办公室中的一位秘书问了几句,那秘书是一位十分娇俏的女郎,一听她开口,陈克生就知道正是她和自己约定会见 时间的。他提醒了一句:“我和胡所长约定的时间,是五时!”女郎点头:“是!”她看了看手表,欲言又止。 陈克生问:“有甚么需要说明的?” 女郎叹了一声。“今天,胡所长一回来,就匆匆进了他私人的研究室。” 陈克生扬了扬眉,发出了“哦”地一声。女秘书道:“他一进入私人研究室,就绝不接受任何外界的打扰了。” 陈克生还保持着相当的幽默感:“就像时间锁保险库一样,要到一定的时候,才能打得开?”女秘书嫣然:“真有趣??不过如果他记得有约会,自己会出来。” 陈克生双手交抱,放在胸前:“照你看,他记得约会的可能性是多少?” 女秘书没有出声,可是她望着陈克生的眼光,却大有同情的神色。这时,另有一个职员道:“等于零!先生,我提议你不必等了,他进私人研究 所的时间,最长是七十二小时,而且从来也没有十二小时之内就出来的记 录!”陈克生十分生气,可是他当然不会没有风度到向几个无关的职员发脾气。  所以他只是对女秘书说:“好,我走了,反正我已经多等了十五分钟, 请你把这种情形,告诉胡所长。”女秘书十分同情陈克生的处境,连连点头,甚至站起身子来。 当她站起身子的时候,陈克生注意到她颀长苗条,是一个十分出色的美人儿。 陈克生欣赏的眼光,女性的敏感,自然可以觉察得到,所以俏脸之上,就略有红晕,态度也矜持起来:“我带你出去!” 陈先生本来想拒绝,可是继而一想,此行一点结果也没有,而且十分令人生气,如果能结识这个女郎,倒也不失是一椿收获。  所以他立时道:“啊!那太好了,你知道,人地生疏,又求见所长不遂, 很令人沮丧,真是不知道如何离开!”女秘书又十分得体地笑,离开了她的办公室,陪着陈克生向外走去。 还没有走到门口,就看到另一扇门打开,一个人一面嚷叫着,一面旋风一样,卷了出来。他嚷叫的是甚么,根本听不清楚,而他又冲得极快,简直是横冲直撞,像是在他的身后,有一大群虎头蜂在追逐着他。  他向着陈克生和女秘书直冲过来,眼看要撞向女秘书的身子,而他双 臂挥舞着,一点也没有停下来的意思,陈克生忙一拉,把女秘书拉进自己的 怀中,那人紧贴着,擦了过去。女秘书在这时候,才十分惊惶地叫了一声:“所长!” 女秘书这一叫,陈克生才知道,这个行为像疯子一样的人,就是这个海洋研究所的所长胡怀玉博士! 他本来就因为胡怀玉而忘了他的约会,对他的怠慢,而十分生气,再加上这时,胡怀玉横冲直撞,虽然说整个研究所都是他私人的,可是他这样的行为,也似乎有点过份了一些! 为此,陈克生决定要略施惩戒,他倏然打横跨出一步,一伸手,就抓住了胡怀玉的手臂,胡怀玉正在向前冲,被他拉住,硬生生拉了回来,姿态 和神情,都变得古怪之至,陈克生疾声道:“我和你有约,忘记约会,是一个极无礼的坏习惯!”  胡怀玉看来瘦削苍白,他眨着眼:“约会?就算有,不论甚么约会,全 取消!”  他的声音十分尖锐,那并不是讨人喜欢的声音,也令得陈克生更生气: “取消约会,应该提前通知!”胡怀玉出现了怒容,大叫了一声:“通知,为甚么要通知?”陈克生神情严峻:“作为一个现代文明人所应遵守的原则!” 胡怀玉大喝一声:“放屁!” 这位博士先生、研究所所长竟然这样蛮不讲理,不禁令得陈克生大怒,他陡地提起拳头来,就待挥拳相同。 就在这时候,那女秘书急叫:“所长,他是和你有约的海洋生物学家!”  胡怀玉用十分古怪的眼光望向陈克生,对住在他面前的拳头,视若无 睹——他的身子相当瘦弱,看起来绝捱不起陈克生的一拳的。他冷笑一声,伸出手来,手指直按在陈克生的鼻尖上:“你懂得海洋生物?”  陈克生这时,已认定了这个所长,根本是一个妄人,不值得和他多说 甚么,所以他在放下拳头来的同时,只是“哼”地一声,算是回答。胡怀玉却反而不肯罢休,一伸手,住了他胸前的衣服,叫嚷着:“来!看看这是甚么?” 他说着,竟然用力拉陈克生,想将陈克生拉进他刚才冲出来的那扇门去。本来,以胡怀玉的身型和陈克生相比,强弱悬殊,他是绝对无法拉得动陈克生的。可是在这一刹间,陈克生心念转动,知道那门是通向他的研究室 去的。  胡怀玉所在的私人研究室,在学术界中十分著名,据说设备之完善, 应有尽有,可以位列世界顶尖同类研究所的三名之内!所以,他有想去看一看的好奇心。  就在这样的情形之下,胡怀玉居然拉着身形高大的陈克生,向那扇门 走去。陈克生在走出了几步之后,回头看了一眼,看到那容颜娇俏的女秘书, 也正用十分关切的神情望着他。  陈克生向她做了一个鬼脸,又向胡怀玉指了一指——或许由于他那个 鬼脸做得十分有趣,女秘书当时抿着嘴,笑了起来。陈克生没有机会说甚么,就被胡怀玉拉进了那扇门。  进门之后,陈克生就呆了一呆,胡怀玉一定不想他在研究所的时候受 到骚扰,所以建筑上有特别的安排。一进那扇门,并不就是研究室,而是一个隔离的空间,就像潜艇中的隔水舱一样。 胡怀玉一脚把那扇门踢上,又拉着陈克生,向另一扇门走去,那扇门又厚又重,简直像是一般保险库的门一样,陈克生到了这时,才叫了一句: “你不必拉我,我自己会走!”胡怀玉“哼”地一声:“你会走?看到了我给你看的东西之后,你会昏过去!”说话之间,他们已经穿过了那道厚门,进入了胡怀玉的私人研究室。 那是一个极大的空间,各种各样的设备之多,陈克生一时之间,也看不了那么多,胡怀玉不再拉他,只是指着一张极大的桌子:“你自己去看!” 在那张桌子上,有许多玻璃缸,缸中蓄养着各种各样的海洋生物,也有许多白色的瓷盘,放着各种研究的海洋生物标本。 陈克生在开始向那桌子走去的时候,还不知道胡怀玉要自己看的是甚么,可是当他来到桌子时,他的视线,立时被一样东西所吸引。 那东西放在一只白色的瓷盘中,陈克生一看到,身子就如同遭了雷殛一样地一震,接着,他就现出了进入梦幻境界的神情。他伸出手来,指着那东西,身子却再也难以向前挪动半分! 他的这反种反应,是任何海洋生物学专家看到了那东西之后的正常反应。也是任何对海洋生物略有认识的人的正常反应。  如果对海洋生物不是那么有认识,或是根本没有认识的人来说,当然 不会有甚么反应,所以有必要详细介绍一下那东西。  先说它的外形——它是扁圆形,直径约有二十五公分,有螺旋纹的外 壳,所以一看就可以知道它是一种螺类的海洋生物,它的颜色是相当耀目的 白,壳上有不是很明显的浅灰色的花纹。  在壳口处,有如同墨鱼一样的几根触须,露在外面,可是不再动,显 然曾受过摧残,已经死了,但是可以肯定,在不久之前,它还是活的!  这就是令得陈克生这个海洋生物学家目瞪口呆的原因,他知道,眼前 所见的一切,简直不可能,他认得出那螺类的生物,是早已绝了种的“菊石”!可是,如今他看到的却是一只活的“菊石”!他不知自己挣扎了多久,才大声叫了出来:“菊石?活的菊石?” 胡怀玉一下子就跳到了他的面前,也跟着他嚷叫:“菊石、活菊石!” 这时,陈克生也不再笑胡怀玉是疯子了,因为他的神情动作,也和疯子差不了多少! 活的菊石,这确然令海洋生物学家疯狂,就像忽然有了一条活的恐龙,活的三叶虫,或是忽然天上飞过了一条翼龙一样,会令人变得疯狂! 早就成了化石的东西,竟然又活生生地出现在眼前,这是大自然的玩笑,还是历史的玩笑? 菊石绝种已有多久了?从发现的许许多多的菊石化石上,可以有相当精确的估计——菊石的化石并不稀罕,极多,很普通。 菊石的化石,有大到直径五十公分的,也有小到只如指甲大小的。根据化石来研究,菊石这种无脊椎海洋生物最早在泥盆纪,到白垩纪完全绝灭。  从研究菊石的化石上,可以作鉴定地层形成的年代,是鉴地定层时代 的标准化石。泥盆纪,是地质年代古生代的第四个纪,开始在四亿年之前——四万万年之前! 在这个时候,菊石这种古代的生物,已经发展得相当完整。在这个时候,昆虫才出现,植物方面,原始裸子植物开始出现。在这个时候,非但没 有人,连恐龙也不知在甚么地方。而到了白垩纪,菊石已完全绝灭了!白垩纪,在六千七百万年之前结束,白垩纪末,不但菊石绝灭了,连恐龙也已绝迹了。 一种在七千万年之前,就应该从地球上绝灭的生物,又有活的呈现在眼前,这对生物学家来说,实在是兴奋到了难以形容的大事! 在海洋生物上,曾经有过这样的例子,有一种叫“翁戎螺”的贝类生物,生物学家也一直以为它绝种了,上世纪却又有许多活的标本发现,原来在地壳变动的过程之中,它由原来的浅水生活,变成了深水生活。在当时, 活的翁戎螺的被发现,也是生物学上的大事。可是意义当然比不上发现了活 的菊石!  因为菊石曾是一个时期之中,地球上最进步的一种生物!而且,在千 万年之前已经绝灭,早已成了定论!陈克生急促喘着,声音十分沙哑:“假的!” 胡怀玉也喘着气:“你是海洋生物学家,你自己可以鉴定真还是假!” 陈克生拿起了一只钳子,夹起了一条如同触须般的器官,仔细看着。 菊石在软体动物之中,属于头足纲,正是如今的鹦鹉螺、鱿鱼、墨鱼的远祖,所以它的器官,还保留着头足纲生物特有的形态。  它的贝壳看来十分脆薄,人类的科学再发达,也无法制造出最简单的 生物来。给你全世界的人力物力,你制造不出一株野草、一只昆虫来!而且,螺壳的结构那么复杂,决不是任何人可以制造出来的,那是大自然的杰作! 陈克生又长长吁了一口,回头向胡怀玉望来,胡怀玉道:“是不是该忘记约会?” 陈克生由衷地道:“太应该,看到了活的菊石,谁还记得甚么约会,谁就他妈的不是海洋生物学家!”胡怀玉高兴异常,向陈克生伸出手来:“胡怀玉!” 陈克生和他握手,也介绍自己,他忙不迭地问:“你是在哪里得到它的?”  胡怀玉眯着眼:“今早我在海边散步,看到两个渔家的孩子在玩它,我 实在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把它带了回来之后,我一直对着它看??由于 我??一些医生认为我的精神状态不是太稳定,所以我一直不能肯定自己看 到的是不是事实——”陈克生伸手在胡怀玉的肩头之上,拍了两下,安慰他:“我看是那些医生胡说八道!” 胡怀玉更是高兴:“本来就是,不过??若不是你一看就叫了出来,我还是不敢相信!” 陈克生想起他刚才疯了一样冲出来的情形,关心地问:“你刚才——”胡怀玉有点不好意思:“我看着它,心中不断在想:真的!真的!可是另外有一个声音又在响:假的,又是你的妄想!两种声音交替着,令人发狂,我忍不住,才冲出来的??” 他在这样说的时候,满脸通红,神情十分兴奋。陈克生看在眼中,心中暗想,一些医生说他“情绪不很稳定”,恐怕是最温和的说法了!陈克生问:“你竟然没有向渔家的孩子追问,他们是怎么得到它的?” 胡怀玉用一种十分奇怪的眼光望着陈克生,过了一会儿,他才道:“或许我太热情了一些,一看到了活的菊石,就甚么都忘记了!” 他的话中,竟大有讽刺陈克生在这样的情形下还在有条有理处事,而不陷入一种狂喜的情绪之中之意。陈克生淡然一笑,不和他争论,只是道:“或许,活的菊石不止一个——任何生物,不可能单独一个存活于世,知道孩子是从哪里得到它,就可以 得到一大群,那会是本世纪生物学上最大的发现!”  胡怀玉一听得陈克生这样说,情绪又大是活跃:“不要紧,那十分简单, 这里一带的渔民我全认识,去问一问就可以找出究竟来。”陈克生又提议:“立即进行?” 胡怀玉用力在陈克生的肩头上一拍:“好!” 然后,他又侧着头打量着陈克生:“对了,你约见我,是为了甚么?”陈克生笑了起来:“求工作,嗯,这是我的证件,和学校教授的推荐信!” 陈克生把带来的文件交给了胡怀玉,胡怀玉只是随便翻了一翻,看了一下那几封推荐信的署名,就放了下来,笑看着,“那几位教授,一定私下 说我是个怪人、妄人、情绪不稳定、想像力太丰富了,是不是?”陈克生淡然笑:“人家讲些甚么,何必理会!”  胡怀玉忽然叹了一声:“想像力丰富,我这点想像力,算是甚么。以后 有机会,我介绍你认识几位先生,他们的想像力和生活,那才叫多姿多采, 如同天马行空一样,恣意汪洋,不可收拾!”  胡怀玉所用的形容词相当古怪,陈克生也不他所说的“几位先生”是 甚么人,所以不置可。胡怀玉又拍了他的肩头一下:“你已经是本研所的研 究员了,第一件工作就是和我一起研究这个项目!”他说到这里,向那活的菊石,指了一指。陈克生在那一刹间,又是兴奋,又是感激,自然而然,握住了胡怀玉的手,用力摇着,连声道:“谢谢 你!太谢谢了!”作为一个生物学家,陈克生这时的感激,是由衷地从心底发出来的。  因为像这样的发现,参与那么重大发现的研究工作,是每一个生物学 家梦寐以求的事,一万个生物学家之中,难得有一个有这样的幸运!  这个活的菊石由胡怀玉发现,他大可一个人来研究,使他的名字,在 生物学上名垂青史。可是他却慷慨地把这种荣誉和陈克生分享,陈克生自然 感激莫名!  胡怀玉向陈克生作了一个手势,示意他坐下来。胡怀玉站在他的前面: “我认为不论从事甚么工作,都要有丰富的想像力!”  陈克生点了点头,表示同意。胡怀玉直视着陈克生,反手指着那活的 菊石:“在这个如此不寻常的发现之中,你想到了甚么?”  陈克生觉得这个问题,不容易简单地回答,所以他在深深吸了一口气 之后,反问道:“你联想到了甚么?”胡怀玉直了直身子:“首先,我想到菊石的绝灭,自然是由于地球的环境起了变化,使得菊石不能适应环境,这才绝灭的!”  陈克生一挥手:“所以你首先联想到了至少在地球的某一处地方,环境 和几亿年之前的泥盆纪一样,所以菊石这种生物,才能存活了下来!”胡怀玉大是高兴,显然是他的想像力,得到了认定,他用力点头,又道:“不过还是要仔细解剖检验这个动物体,也有可能,生物的身体结构, 进行了改变,以适应新的环境。可惜这个生物体残缺不全——我发现它的时 候,几个孩子正用铁丝,想把动物体自壳中勾出来,当然损坏了不少!”  陈克生充满了信心:“一定可以找到更多,甚至多到每一个生物学的学 生,都可以有一个标本作研究。”  胡怀玉摇头:“你太乐观了!我还有一个联想,这只活的菊石,根本不 是生活在现代!”陈克生莫名其妙:“甚么意思,我不是很明白!” 胡怀玉却兴奋起来,双颊之上,甚至大有红晕,他向陈克生凑近了一些——通常,人只有在要讲甚么秘密话的时候,才会有这样的动作,可是他讲的话,陈克生却更加不明白了! 他说:“这个菊石,可能就是生活在沉鱼纪到白垩纪之间的许许多多菊石中的一个!” 陈克生由于不懂得胡怀玉这样说是甚么意思,所以他只好无可奈何地笑。胡怀玉的神情更严肃,在等着他的反应。陈克生只好道:“一只生活在古代的菊石,怎么会到了现代的呢?” 胡怀玉一字一顿,十分认真地道:“由于不可知的因素,一只古代的菊石,突破了时间的限制,一下子从几亿年之前,到了现代。”  陈克生不由自主地在贬着眼,他到这时,才算到胡怀玉所谓的“丰富 想像力”有了初步的了解,原来想像力竟然需要丰富到这种程度!他这时也 同意了他主导教授对胡怀玉不客气的批评,也认为作为一个生物学家,想像 力不必丰富到了这种地步!  他想了一想,才有了一个听来相当委婉的回答:“听起来,这样的假设, 好像是甚么幻想电影,或是幻想故事中的情节!”他在这样说了之后,本来 还想打一个“哈哈”,令得气氛轻松一些的。可是当他向胡怀玉看去,看到 了一张严肃无比的神情时,他再也笑不出来。  胡怀玉认真之极,并不觉得陈克生的话有任何开玩笑的成分在内,反 倒十分同意,他一下子重重拍在实验桌上:“是啊,在那些情节,常有古代 的,突破了时间的限制,来到现代的情形,人既然可以在时间中来往,菊石 为甚么不能?别说菊石也是生物,就算是物体,也可以在时空之间转移,我 的一个朋友,就曾经历过一件怪事:一只打火机,忽然突破了时空的限制, 到了千多年之前的一个古堡之中!”由于胡怀玉说得那么认真,这才使陈克 生吃惊,他不想再在这个问题上多说下去,只是道:“就算情形是这样,一 个菊石可以转移到现代来,也必然有更多菊石会在现代出现!”  胡怀玉的双眼放光:“我倒宁愿把我转移到古代去,看看所有的古代生 物!”  陈克生听了之后,偷偷地吞噬了一大口口水,没敢搭腔,而在胡怀玉 看来无限渴望四亿年地球泥盆纪的风光之时,他提议:“是不是这就去找渔 民问一问?”胡怀玉忽然长叹一声:“我是一个现代人,如果回到了几亿年之前,不知道是不是能活下去?”  他在这样说的时候,还十分认真地抬起头,向陈克生望来,神情十分 诚挚,一副想得到正确答案的样子。陈克生没好气地道:“人类需要的生活条件,无非是空气、水和食物,泥盆纪时代,我看这三大条件,都不成问题!” 胡怀玉的神情更加渴望:“嗯,水是没有问题,空气也没有问题,食物??” 他说到这,神情不免有点古怪:“烤三叶虫不知是甚么味道?不过,菊石是墨鱼的老祖宗,想来味道不会差到那里去!”  说到这里,他自感到十分幽默,哈哈大笑了起来:“或许还可以生吃, 真豪华,活的菊石,可以作为食物,皇帝也不可能有这样的享受!”  虽然说人的观点不同,对享受的观念,自然也不一样。可是作为一个 生物学家来说,居然认为能生吃活菊石,是皇帝也得不到的至高无上的享受,这也未免怪诞得很了;陈克生有点不客气地讥讽:“你大约也不必担心丙种维生素的来源,大量的蕨类植物之中,总有几种是可以进食的,或许还十分 美味可口!”胡怀玉却一点也不理会陈克生的嘲讽,反倒一本正经地道:“那当然!” 然后,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作为一个生物学家,要是能把已绝了种的生物,都活生生地带到现代来,那是一种甚么样的成就!”  陈克生不敢再说甚么,他发现,自从胡怀玉一开始幻想,他不知道已 浇了多少盆冷水下去。可是胡怀玉的幻想之火,非但没有被浇熄,而且越来 越是炽烈,他倒不如甚么都不说,任由胡怀玉自己去发挥的好。  胡怀玉在那样说了之后,想了片刻,神情十分认真,忽然又摇了摇头: “不行,把所有绝了种的生物都带到地球来??你是不是觉得目标太大了?”他竟然严肃地徵询起陈克生的意思来,真令得陈克生啼笑皆非。 陈克生只好闷哼了一声,胡怀玉用力一挥手,像是他真的身处在地球的洪荒时代,触目所及,全是绝了种的古生物一样,他大声道:“我是一个 海洋生物专家,还是别管陆地上和空中的生物,单是把绝了种的海洋生物带回来,已经够了!” 他又想了一想,神情也十分遗憾!叹了一声:“最理想的,自然是每一种都带上一对,那么,可以使它们在现代再繁衍下去——”胡怀玉说到这,忽然住了口,现出了十分怪异的神情来,迟迟疑疑地问:“我的设想,以前 是不是??有人提出来过?”陈克生没有好:“不是有人设想过,是有人已经做过了!” 胡怀玉大吃一惊,双眼睁得极大,望定了陈克生,陈克生道:“旧约圣经上第一章,就记载着一个叫诺亚的,造了一艘大船,把许多生物,一对对 地运上船带走?”胡怀玉侧头想了一会,才点了点头:“诺亚方舟的故事,可以作多方面的解释,你这个解释,十分新颖,但未必和我们的设想一样!” 陈克生听到他居然说“我们的设想”,也不禁吃了一惊,觉得非更正不可。因为他感到,胡怀玉那种虚幻的想像,简直已超出一个科学家所应有的 态度之外了。所以,他十分郑重地指着胡怀玉,更正:“只是你的设想,我没有这样想过。”胡怀玉却盯着问:“那么你的设想是甚么?”  陈克生实在有忍无可忍的感觉,可是他又看出,胡怀玉的精神状态十 分不正常,对于这样的人,不能用正常的方式使他的思绪回到常轨上来。不 如索性和他一直胡闹下去,看看他可以发展到甚么程度!  所以陈克生一扬眉:“我想到的是,我们不妨执行无常鬼的任务?”陈 克生的话,果然起到了“语不惊人死不休”的效果,胡怀玉呆呆地望了他半 晌,才指着他:“无常鬼?那??是甚么意思?”  陈克生“呵呵”笑着,指着胡怀玉——这时胡怀玉的脸色,十分苍白, 陈克生便道:“你是白无常!”然后,他又指着自己:“我是黑无常,专门拘生魂——”陈克生根本是在胡闹,所以他说的话,听来已语无伦次,大是不 知所云。可是胡怀玉十分认真地听着,听到这时,用力一拍自己的大腿,大 叫了一声!  这一来,反倒把正在胡闹的陈克生吓了一跳,不知发生了甚么事,在 一刹那之间,他以为胡怀玉真的是神经病大发作了!胡怀玉在大叫了一声之后,立即道:“好设想,真好设想,比我的好多了!你的设想,可以实行我 的愿望,真太好了!”  他一面说,一面用力拍打着陈克生的肩头,一副欢喜无限的神情。陈 克生却只好苦笑,因为他只是在胡言乱语,根本没有甚么设想;胡怀玉却说他的设想“好极了”,他自己也不知道是好在甚么地方!  胡怀玉反倒替他解笑了这个问题:“我设想可以把所有绝了种的古生物 带回来,那得用甚么的工具来装载?只怕一万艘诺亚方舟都不够,可是你的 设想,是把所有绝种生物的灵魂带回来,灵魂根本没有体积,一下子就可以 来到现代,真是好设想!”若是陈克生刚才已对胡怀玉的丰富想像力有叹为观足之感,那么现在,他是绝对的目瞪口呆、五体投地。而且那也实在令他震惊,使他感到,自己 胡闹下去,情形会更加糟糕!因为,若是胡怀玉和他认真讨论起生物的灵魂是一种甚么形式的存在,如何把它们拘回来等细节问题时,他就不知如何回答才好了!所以,他大声 道:“我们该去找那些渔民孩子了!”  胡怀玉却想了半晌才道:“照你的设想,该有一门新的科学产生:生物 灵魂学!”陈克生抹了抹鼻尖的汗,没敢出声,一方面十分熟练地用一些药水,把瓷盘中那只活的菊石,浸了起来。 也许是陈克生的动作,把胡怀玉一下子从天马行空的设想之中,拉回现实生活中来。 他在那时候的样子,也十分令人吃惊,他陡震然动了一下,看来,他整个人的外形,并没有甚么不同,可是神情却整个变了,看起来十分诡异, 十足像是刚才他的灵魂被无常鬼拘走了,这时又被送了回来了一样!他有相当疲倦的神色,伸手在自己脸上,重重抹了一下,然后才道:“去找他们吧!” 他和陈克生一起走了出去,一路上和研究所的职员打着招呼,胡怀玉驾一辆吉普车,他的说法是:“可以有更好的视野,使自己目光接触到大海。” 陈克生观察力十分敏锐,他留意到胡怀玉在说到“大海”的时候,有十分复杂的神情,表示他的内心世界对海洋有感情。陈克生心想,胡怀玉是海洋生物学家,他创办了那样具规模的研究所,自然对海洋十分热爱。一直到很久之后,他才知道胡怀玉的上代,是纵横海 上的海盗,他对海洋有极度的热爱,可是一提起海洋来,又使他联想到了祖 上的不光采事业,令他感到自卑——当真是复杂之至。第二章 胡怀玉企图捞起海中鬼魂  离开了研究所之后,胡怀玉驾车,沿海行驶,看到有泊在岸边的渔船, 和在海边游玩的小孩子,就停下车来问。停停问问,驶出了七八公里之后, 当他们走向一群正在海边追逐嬉戏的孩子时,胡怀玉大叫了一声:“是他们 了,就是他们!”  他的叫声吸引了孩子们的注意,一起向他围了过来,这几个孩子,都 几乎全身精赤,皮肤黑得发光,一看就知道是渔家的孩子。  胡怀玉指着其中的一个道:“你还记得我?你卖过一个古里古怪、圆的 大螺给我!”那男孩笑着:“记得,好吃吗?我不喜欢,腥气得很!”胡怀玉吸了一口气,这世上,不必幻想,还真的有人吃过活的菊石! 他摇了摇头,也不知道他想说不好吃还是说他没有吃过,他问得十分清楚:“你是从哪里捉到这只大螺的?”那个孩子摇头:“不是我捉的,是我三叔用网网上来的。” 孩子的三叔,自然是渔民,陈克生这时也紧张了起来:“你三叔在哪里?” 孩子向不远处一指:“在船上!”离岸不远处,有几艘中型的渔船停着,胡怀玉忙道:“请你三叔来,我有重要的话问他!”胡怀玉深知调兵遣将之妙,说着,已数了几张钞票,放 在孩子的手中,孩子也不含糊,一下子把钞票紧抓在手中,然后问:“这是 给我的,还是给我三叔的?”  胡怀玉连声道:“只给你的——找你三叔问一些事,我不会白花他的时 间!”  附近海面上的渔船,都知道这个古怪的研究所所长是一个大富翁,那 孩子一声欢呼,向其他的孩子一招手,大家一起全向海水奔去,不一会,水花四溅,一群孩子都已投进了海水之中。 这些自小就在船上长大的孩子,一到了海中,游起水来,就像是鱼儿一样,只见海水中泛起了一股一股的白线。 那全是孩子们在游水向前时颠起的浪花。这是一幅充满了活力的景象,看得陈克生心旷神怡。不一会,已看到孩子们纷纷攀上了船,又过了不一会,看到一个成人,出现在甲板上,以手 遮额,向岸边望过来,胡怀玉忙向他挥手。那成人走到船尾,跃进了一只舢舨中,就向岸边划了过来。 那人上了岸,肤色粗黑,是一个十分扎实的渔民,约莫三十上下年纪,笑嘻嘻地道:“胡所长,你还记得我吗?去年,你向我买过一条死鱼,那条鱼烂腐了,你连说可惜!可惜!”  胡怀玉『啊』地一声:“是啊,我记起来了!”他说着,转头向陈克生: “上次我看到他倾倒的一桶死鱼之中,有一条像是古代的无脊鱼!”陈克生怔了怔:“是就是,不是就不是,甚么叫作『好像是』?”  胡怀玉叹了一声:“鱼身已经腐烂不堪了,所以不能肯定,我买了之后, 也没有作进一步的研究,看来他专门找到古代海洋生物!”  那渔民自然听不懂两个生物学家的对话,只是笑嘻嘻地望着胡怀玉: “听孩子说,所长买了那只又圆又扁的螺去?那东西有用?”胡怀玉道:“很值得研究,我还想要!”渔民摇了摇头:“我打了一辈子鱼,也是第一次找到这样的螺!” 陈克生忙道:“那么,请告诉我们在哪里找到的?” 那渔民搔着头,现出十分铸躇的神情:“叫我说我说不出来,可是叫我去,我会去!” 渔民的作业方法相当原始,也没有甚么标准海图可供参考,到甚么海域去捕鱼下网,全凭经验行事,胡怀玉知道这种情形,所以他忙道:“带我 们去。”  渔民侧着头,神情像是很艰难。胡怀玉向他的船看去,看到甲板上正 有人在整理鱼网。他知道渔民在一次出海之后,必然有一个时期的休息,整理渔网,补充燃料,等候下一次的鱼汛期??等等。所以,他又递了一叠钞票过去:“你 先收着,等我回到研究所,再开支票给你!”那渔民向手上的钞票看了一下, 已是大喜过望,连声答应。陈克生虽然自己也出生在富有的家庭,可是看胡 怀玉花起钱来像流水一样。也不禁暗暗咋舌,心想着研究所的规模,不知要多少创办费维持。看胡怀玉这种幻想多于实际的人,可以肯定不是甚么商界奇才。  他钱是从哪里来的?这时,陈克生虽然心中起疑,可是自然不会问。 若干时日之后,陈克生和胡怀玉稔熟了,他曾在一起和胡怀玉喝酒时问了一 句。胡怀玉的回答是:“我上一代留下了很多财产给我!”令陈克生大惑不解的是,胡怀玉在这样回答的时候,竟然神情扭怩,十分不好意思,而且也显然不想再进一步地说下去! 这些是题外话。却说当时,那渔民约了他们,三小时之后再来,他好去补充燃料,胡怀玉和陈克生两人十分高兴,又立刻回到了研究所,开始工作。  他们把那活菊石的动物体,小心地自贝壳中取了出来,总算还相当完 整,一面小心观察,一面记录下来——先用口述的记录,事后再作整理。  两个人一开始工作,就忘了时间,直到那渔民找上门来,两人才连声 道歉,上了船,才感到饥肠辘辘,又劳烦三婶(渔民的妻子)煮了一大锅饭, 用自晒咸鱼佐膳,香美无比,陈克生和胡怀玉相对大笑,都认为是生平吃得最舒服的一餐——科学家往往有这种异于常人的行为,如爱迪生把怀表当鸡蛋放在水中煮之类,不足为奇。 船开航的时候,是傍晚时分,夜航时,那渔民十分有经验,毫不犹豫。 到了午夜时分,两人正在甲板上躺着,在海风的吹袭下,大有睡意之祭,那渔民过来告诉他们:“到了,我就是在这里拖网作业,有时落网深了 一些,连海底的沙一起拖起来,当然起网的时候,沙会漏下来,不过我相信那只怪螺,是在沙中的。”  渔民的经验丰富,科学家知识在行,双方交谈所使用的语言方法虽然 不同,可是并无沟通上的困难。胡怀玉和陈克生听到这里,互望了一眼,都已经有了利用吸沙船来寻找活菊石的计划——各位看到这里,一定早已明白,何以这个故事一开始, 陈克生这个人,会在烈日之下,在进行挖掘海沙的工作了。兜了一个圈子, 故事终于使听的人知道了一个悬疑的结果,但立刻又进入另一个悬疑之中, 这是说故事的好方法之一。同时,他们两人这时,也心急得很,胡怀玉道:“是不是可以请你下一网?”  渔民征了一征:“所长,我们晚上??都不下网,就是会把??海里的 冤魂网上来!”  胡怀玉听得哈哈大笑:“渔网又不是无常鬼,哪有拘魂的本事!”渔民 的神情变得十分害怕,竟然在根本没有甚么人推他的情形下,不由自主,退开了两步,嗫嚅着:“一代一代,都那么传说,我们夜晚不下网的!”  胡怀玉有点不耐烦了,取出了支票簿来,飕飕地开了一张支票,扯了 下来,放在渔民的面前:“你会看吧!”  那一晚月色很好,渔民显然也认识数目,所以,他张口结舌了好一会, 才用力吞了一口口水,喉结上下移动,发出了『丝』的一声响,把支票取了过去。  然后,他把支票按在胸前,喃喃自语了一会,像是在祝告。又把船上 所有参加作业的人都叫了出来,宣布了要下网。船上一共有四个人,听了之后,神色大是古怪,那渔民在大声说着话(是为了壮胆):“我们先上香,过往神明,会保佑我们!” 中国人在无可奈何的时候,很喜欢借助“过往神明”的力量,相信无时无刻,都有『神明』在四周围,而且,那些神明,也必然会听到祝告,和 令到神明必须帮助世人和执行神明任务的责任。于是,船上忙碌了起来,先是轮流上香,然后是上网。胡怀玉道:“请用细眼网。” 陈克生大有同感,因为活的菊石,在未成长大之前,可能极小,小到只有指甲大小。用细眼的网,就不会捞起来再跌回海中。 反正已经要下网了,大眼和细眼当然无所谓,那渔民答应了之后,又念念有词,祝告了好一会。  拖网下了海,胡怀玉对于渔船的作业,相当在行,他要求下得尽深。 拖网作业,是把一直沉到海底,然后在海床上拖过去,就算是藏在海床中的 生物,也难逃一劫,采珊瑚,就很多用这种办法的。但由于这种办法,对海 洋生物的破坏力十分大,而且,也没有甚么必要,作业的时间又长,也容易损坏渔网,所以并不是很普遍为渔民采用。 下了网之后,渔船用十分迟缓的速度向前行驶着,渔船上的人,除了胡怀玉和陈克生之外,神情都十分古怪而且紧张。自然,这时他们都被“会把海中的冤魂拉上来”的古老传说所困扰。古老的传说,对于深信这种传说 的人来说,都会有着威胁的力量。例如,有传说对一个骷髅小便会使那个鬼 作刻毒的报复。事实上,也就真的没有甚么人敢那样子做!渔民长期在海上 作业,大海无情,忽然平静,忽然又可以化为怒涛,所以渔民对于那种古老的传说,也就格外留意,自小深留在脑中,这时公然违反,可以看出他们都十分不自在。  那渔民也不能例外,他取了一瓶酒出来,和几个渔民轮流喝着,而且, 每个人一直在喃喃自语,渔民的妻子,未曾断过上香。这时候,船上的气氛,十分诡异,胡怀玉和陈克生虽然不信,可是一切,就像经过一个十分善于营造气氛的导演的刻意安排一样,当胡怀玉大喝 一声“起网”之际,连陈克生也不禁感到了一股寒意,像是真会有甚么冤魂 被从海上网来一样!  绞起渔网的绞盘在『格格』作响,粗大的尼龙网被拽起来,渐渐地, 渔网的一角,自海水之中,冒了出来。在夜色中看来,沾上了海水的渔网,闪闪生光,十分悦目。 这时,胡怀玉和陈克生并肩站着,看来,渔船上的人手相当吃紧,可是两人却也帮不上手。 就在这时候,胡怀玉忽然用力在陈克生的肩上拍了一下,大声道:“还记得你的设想?我有了进一步的补充,真是妙极了!”  陈克生想不到他在这时候又会忽然提起这件事,他一时之间反倒想不 起,他问:“我的甚么设想?”胡怀玉瞪了他一眼:“你说的,我是黑无常,你是白无常!” 这时,那渔民恰好在他们两人的身边,胡怀玉的声音又大,渔民一听到,吓得脸色煞白,失声道:“胡所长,你可别??乱说话!”  胡怀玉看到渔民神情惊恐,快乐得像是一个弄了一个恶作剧的小孩子, 向渔民伸了伸舌头,又向陈克生望来。陈克生想起了自己的假设,他实在不 想再和胡怀玉在这种虚无飘渺的设想中纠缠下去,所以他并不答腔,只是指 着渐渐被拽上来的渔网:“快看!网快拉上来了??”胡怀玉却不肯放过:“也好,看网到了甚么。我的新设想,妙不可言,你一定会说我想像力丰富!” 陈克生咕哝了一句:“那是毫无疑问的事!”他认识胡怀玉并不久,对胡怀玉的其他,可能还是一无所知,但是胡怀玉的想像力丰富之至,这一点,却是绝无疑问的了! 渔网上得相当快,不一会,已有一大半网被拽了上来,这一网的收获不是太多,因为网已经上了一大半,除了海水之外,还甚么都没有看到。 等到渔网上了十之八九,这才看到有百多尾各种各样的鱼,有几十只蟹和一些虾、贝壳类海洋生物。  胡怀玉和陈克生未注意贝类生物,海沙在网眼之中迅速漏下去,鱼虾 蟹在网中挣扎着,那些贝壳生物,都是些十分普通的品种,有些是瓜螺,有 些是角螺和蛙螺,并没有他们所希望的菊石在。  胡怀玉和陈克生互望了一眼,他们倒并不十分失望,因为他们并不预 期会有那么好的运气,一下子会得到另外的一只活菊石。  他们全是海洋生物学家,自然知道当年被人类认为绝了种的空棘鱼, 在非洲东岸,忽然又被发现了一条之后,这种被认为在八千万年之前已绝了种的珍贵生物,一直到十三年后,才又发现了第二条! 这一网没有活的菊石,他们准备长时间来寻找,那渔民在一旁问:“所长,怎么办?” 胡怀玉道:“这些鱼获,你要,可以留着,不过我劝你还是放回大海去的好,因为如果有甚么大海中的冤魂被网了上来的话,可以一起放回去!”他这样说了之后,神情十分得意,还哈哈大笑了起来。  那渔民的神情,变得难看之极,双手紧握着拳,看他的样子,像是恨 不得狠狠打上胡怀玉一顿。但多半在这时候,他想起了那张面额不少的支票, 所以强忍下气来,霍然转过身去。陈克生在一边,也十分看不上眼,压低了 声音:“取笑人家传统的传说,并不好笑!”  胡怀玉耸了耸肩,渔民已经和他的助手,忙着把渔网的口张开,又放 下海中去,好让网中的鱼虾蟹,又回到海中去。  胡怀玉却又嚷着要回去,所以渔船又缓缓开行。陈克生觉得胡怀玉太 自我中心,不是十分容易相处,所以并不多说话。胡怀玉则兴奋得有点异常,大声在说要去安排用吸沙船来搜寻的计划,并且强调:“我可不怕甚么海中 的冤魂,要日夜开工!”  对于胡怀玉的计划,陈克生自然认同,但是,对他说话的这种态度, 他却实在不敢恭维,所以,他并不出声。胡怀玉却兴奋得像喝了过量的酒一样,脸色发红! “我对你拘生物灵魂的设想,有了进一步的补充,确然可以使古代的生 物,再在现在出现!”陈克生冷冷地道:“我的设想,其实是说不通的!” 胡怀玉陡然呆了一呆,不明白何以陈克生会出尔反尔,他望了陈克生片刻,又摇了摇头。陈克生知道自己若是不说明白,他不肯干休,所以道:“我只不过是开玩笑,你想,就算有了三叶虫的灵魂,也还要有三叶虫的身 体,才能复活。理论上必须有身体,灵魂才能进入!而且,身体还要完整、 新鲜,能发挥身体的功能,你总不能把灵魂输入三叶虫的化石之中吧!”胡 怀玉听得十分用心,可是他听了之后,仍然神情十分坚决地摇着头。陈克生怕他不明白,又进一步解释:“古埃及人曾坚决相信,人死了之后,灵魂不灭,有朝一日又会回来。所以他们致力于保存尸体,创造了木乃伊。可是他 们也枉费心机,就算他们的灵魂回来,进入了木乃伊,那算是甚么呢?”胡怀玉喃喃地道:“简直可怖之极!”  陈克生呼了一口气,胡怀玉终于明白了,他又补充:“没有古生物的身 体,有了古生物的灵魂,也没有用,所以我的设想,只是一个拙劣的玩笑!” 胡怀玉立时接了上去:“可是却启发了我产生了一个十分有趣的设想!”  陈克生叹了一声,反正渔船航行相当慢,那就让胡怀玉说说他“有趣 的设想”吧!所以,他就作了一个鼓励胡怀玉说下去的手势。胡怀玉却想了一想才道:“谁也不知道灵魂是甚么样的,连人的灵魂都不知道是甚么样的,何况 是生物的灵魂!”陈克生有点敷衍了事地“嗯”了一声。 胡怀玉迎海风,吸了一口气:“我的设想是,灵魂,其实就是生物的遗传密码!”  陈克生是生物学家,自然一听就可以明白胡怀玉这样说法的意思,刹 那之间,他感到了相当程度的震动,不由自主,发出了“啊”地一声惊呼。 海风吹来虽然十分清凉,可是他却有躁热的感觉。他立即明白了胡怀玉的意 思!也知道胡怀玉的这个设想,虽然十分大胆,有点骇人听闻,可是理论上,是可以成立的。遗传密码!所有的生物,都受遗传密码控制,实用科学对遗传密码所知,还不是太多,只知道存在于细胞的染色体之中。 一种生物的成长过程、成长之后的形态、生活本能等等,都受遗传密码的控制。高级生物如人,受遗传密码的控制;低级生物如蚁,也受遗传密码控制。 掌握了遗传密码,譬如说,掌握了中华雨蛙的遗传密码,将之注入任何其他生物的胚胎之中,把这个胚胎来的遗传密码改变,那么,这个胚胎发 育成长,就完全照雨蛙的形式进行,长成一只雨蛙。遗传密码传递遗传讯息,遗传讯息决定生物的一切,包括外在的生命形态和内在的生命内容。 陈克生自,从来也没有把灵魂和遗传密码联结在一起设想,他也不知道是不是别人也曾有过这种匪夷所思的联想。 胡怀玉可能是作这种联想的第一人!从理论上来说,胡怀玉的想法,比围绕灵魂的种种说法,还要更进一步!  用人来作例子,甲的灵魂,如果在甲的身体之内,那自然从外型到内, 甲全是甲。可是如果甲的灵魂,进入了乙的身体(传说中有的这种“借尸还 魂”的故事),那,只有内容是甲,外型却是乙。但如果,掌握了甲的遗传密码,把任何一个才受精的卵子的原来的遗传密码改变,换上了甲的遗传密码,那么,这个胚胎成长之后,不论是内容 和外型,都一定是甲!人可以这样,其他的任何生物都一样,遗传密码,是 任何生物的真正灵魂!  一想到这一点,陈克生不由自主,气息相当急促,他望着胡怀玉,一 时之间,说不出话来。胡怀玉在他的神情上,看出了他已完全明白了自己的设想,所以他十分高兴:“你看怎么样?” 陈克生又吸了一口气:“十分了不起的设想,如果能掌握古生物的遗传密码,自然可以令得古生物重现??不知你有没有想到,如果??真的能这样,人??就永远不会死了,任何人,都可以在实验室,凭空培养出来只要 有这个人的遗传密码就可以了!”  胡怀玉也有骇然的神情,用力挥了挥手,像是想把这个怪诞的念头驱 走,他道:“哪里就达到这个目的,人类科学可能永远不能达到这一地步! 生物蛋白质的合成密码,哪一个生物学家不想得到这个秘密?”  他接下来,又含糊不清地喃喃自语了很久,陈克生自己也沉醉在想像 之中,所以并没有听清楚。  一直到渔船靠了岸,他们两人才互望了一眼,精神恍惚地上了岸。由 于他们的设想所带来的震憾相当,所以上了岸之后,他们仍伫立了一会,胡 怀玉才道:“我回研究所去工作,你呢?”  陈克生虽然也热爱工作,而且才有那么巨大的发现,可是他还未曾到 这样发狂的地步,所以他摇了摇头:“明天我再来——你准备甚么时候,公布这个惊人的??本世纪最伟大的生物学发现?” 胡怀玉想了一回,忽然神情十分紧张,双手握住了陈克生的手:“请你保持秘密,别对任何人提起,我想等有了更多活的标本之后再公布。” 陈克生摇头:“有一个标本,也可以公布这个发现。”胡怀玉摇头,坚持着:“不,我??这可能是我一生中最重要的一件事,我要小心处理!”  陈克生理解地拍着他的手背:“这是任何生物学家一生中最大的事! 好,我尊重你的意见。”胡怀玉呼了一口气,陈克生在分手前又道:“明天开 始,我去主持找寻的工作!”  有钱好办事,第二天,准备了一个上午,从下午开始,吸沙船就已经 开始在海底吸上大量的海沙,陈克生也在烈日之下工作,希望再能找到活的 菊石。陈克生的工作,暂时还没有收获——等一等,喂,这个故事,难道不 是原振侠传奇吗?为甚么到现在,原振侠先生还没有出现?当然这个故事是 原振侠传奇。原振侠医生还没有出场的原因有两个。一个是,这个故事一开 始发生的事,和原振侠一点也扯不上关系——而且看来,根本没有可能发生 任何关系的。第二个原因是,原振侠医生的情绪,低落到了极点。玛仙在巫 师岛上被爱神带走之后,独自在巫师岛上又住了将近一个月的原振侠,看来 比白痴也好不了多少。爱神走了之后,一直没有信息。原振侠本来还想在巫 师岛住下去,可是古托看出他在岛上,情绪只有越来越坏,所以几乎是把他 “抓”上船,送回文明世界来的。情绪如此低落,原振侠自然无法工作,他 终日呆坐、喝酒,昏昏沉沉,甚至喃喃自语:玛仙会复原吗?她不会变成白 痴,她会好,会恢复正常,就算好不了,爱神,也请你把她送回来!关心原振侠的人,都为他的这种情形,感到焦急,都各自在设法。 医院的院长,也是着急的许多人之中的一个,院长的办法是:弄一点事情给原振侠做做,可以使他低落的情绪恢复一些——要正常是不可能的, 除非玛仙忽然鲜蹦活跳地出现在他的面前!院长给原振侠做的事是医院行政上的事。那天一早,院长就派人请了原振侠到他的办公室去。 原振侠双颊瘦削,无精打采,本来英俊挺拔的他,像是忽然换了一个人,好些女护士过来和他打招呼,几乎有一半以上,眼角都含着泪,原振侠 却只是苦笑。他在院长的对面坐了下来,院长望着他:“医院准备扩建,你 是知道的了!”原振侠连点头都懒,只是“嗯”了一声。 院长伸手指了一指:“我们买下了右邻的那所旧房子连地,有将近三千平方公尺。” 院长说得很兴奋,可是原振侠双眼失神,连“嗯”也懒得“嗯”。院长搓着手:“那业主,是一个怪老头,地价倒还合理,可是他又提出了一连串的附带条件,我想派你去谈判一下,是不是可以把那些条件,不要 订得那么苛刻。”原振侠摇头:“我不是这方面的专才。” 院长有点生气,用力在桌子上拍了一下:“你可以是任何方面的专才,振作一点!” 院长的动作,只是令得原振侠的眉毛,向上略抬了一抬,仍然是目光涣散。  院长叹了一声:“我实在派不出别人,反正你没有事,找点事情做做不 好吗?那业主开出来的条件,古怪之极,你会有兴趣的!”原振侠在心中对自己说:“不会的,没有甚么事可以使我有兴趣!” 院长说着,又把一个文件夹推到了原振侠的面前:“你先拿去看看。”原振侠甚至不想接,他双手仍然垂着,也不碰那文件夹。院长的脾气算是好到家,又替他把文件夹打了开来,原振侠这才勉强望了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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