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以前是炼钢厂波风水门的父亲是谁

荒唐的土法炼钢_原创图片_天涯博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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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土法炼钢,古树砍光,钹锅顶锅,一扫而光,劳民伤财,百姓遭殃,原气大伤,真是荒唐。”这是老百姓在当时土法炼钢中,你一言我一语,随口而出,凑合而成的一首“顺口溜”。  &&&& 那是1958年8月,在“总路线、人民公社、大跃进” 三面红旗的指引下,刚刚开办“公共食堂” 不久,为实现1957年毛主席提出15年钢产量超过英国的目标,也展示人民公社“一大二公” 的威力,提出了“以钢为纲,全面跃进和钢元帅升帐,一切让路” 的号召。当年10月,我老家八一人民公社与全国各地一样,迅速掀起了土法上马,全民炼钢的高潮。  && &集中精力,建好“土高炉”。 建土高炉对没有受过这方面教育的基层耒说,是一件破天荒的大事,一无图纸,二无模型,三无先例,捉马舞龙头,不知头尾!于是抱着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 的思想召开全公社的“补锅匠、砌匠、木匠” 会议,进行研究探讨。经过三天的反复琢磨,对照“补锅炉” 原理,分析炉高与炉坛、风箱与炉心的比例尺寸,以及火力调控等因素,最后决定:炉高1点5米,炉坛直径0点5米,风箱一丈二尺,每次用八人手扶横杆,往返跑动推拉。风箱“活塞” 用土粗布和鸡毛按尺寸手工缝制而成。土高炉不用烟囱,不搞收尖。  &&& 土高炉的草图出来后,砌匠用拆古庙和古祠堂的青砖为主料,用当地的灰甲泥(即粘土),掺少量石灰、细黄土合水拌匀,统称“三合一”、“ 四合一” 为砌料。炉心在三合一、四合一的基础上加碾碎过筛的炉渣,用锤反复锤糯,粘贴于炉心周围壁上,使此形成坚硬不易开裂的炉心。风箱多用古樟树、板栗树、元珠树为原料,做成园筒,用四圈铁箍箍紧,避勉漏气通风。所建的八座土高炉,都集中在山地辽阔,古树参天,万树成阴的“容驷堂” 于家大院后山。  &&& 反复试验,用好“土高炉”。 土高炉建成后,书记卦帅组建专业班子,专攻技术难关。如看火喉大小、风力强弱、燃料添加等,边试验边实践,吸取经验教训,不断改正提高。起初,用烟煤作燃料,用老百姓自认的铁矿石作原料,实行冶炼,炉坛浓烟滚滚,炉心旺火不足,只见出炉矿石大变小,小变碎状态。技术班子立即分析研究指出:一是烟煤虽好但不能冶炼,补锅都要焦炭,何况炼钢;二是铁矿石含量低,改用猛矿石看如何?一成决定马上行动,一路去常宁县购买焦炭,一路去七里冲挖运猛矿石,紧接着进行第二次试验,结果显示,虽然火力达到了要求,但出炉铁水变成了发亮光滑的“油夹子”。 接连试验两炉,油夹子堆成了小山。这时公共食堂十分火热,有人提出私人的钹锅顶锅冷在家里锈坏,不如收购作炼钢原料。对!大家异口同心,说干就干,立即组织力量,去附近村组收购陈旧铁器,通过一天一晚冶炼,终于炼出了第一桶钢铁。大家欢喜若狂,奔走相告。就这样在接连奋战几天中,又用木炭作燃料试验,也获得同样效果的基础上,实行了改焦炭为木炭(焦炭昂贵又不易买到)的决定。  &&& 在炼钢基本稳定的同时,公社召开会议,研究向县委报喜事项。组织队以上干部参加,用八个抬窝,每个抬窝四人,每个抬窝只抬一砣新出炉的钢铁,钢铁上复盖着大红喜字,抬杆上扎上红绸花,走在飘扬的国旗和五彩旗后面,并伴有吹打乐器,紧跟其后的是一条黄龙和五十名化装的女秧歌队。排成长长的队伍,浩浩荡荡,锣鼓喧天,红旗招展,步行二十多华里向县委报喜,不仅受到县委的热忱接待、恳定、赞扬和表彰,也长了老百姓用土高炉炼出钢铁的雄心壮志。  &&& 齐心协力,一切满足“土高炉”。 钢铁炼成后,干部群众更加繁忙起耒了。以大队为单位成立了砍伐组、怄制木炭组、收购废铁组、运输组和灵活劳力调配组。每个大队都有公社干部把守,土高炉中心,有公社书记坐镇,并相继成立了材料供给科(主要是木炭和铁器的供给)技术攻关科(主要是看火喉、添料、拉风箱、出炉、入炉等)避勉停工待料。尤其是拉风箱,工作时间长,劳力强度大,每个风箱每次需要八名全劳力,作两个班轮流,每冶炼一炉就需十六名劳力,接连要干24小时才能出炉,只能实行两小时换班制,基本上没有休息的余地,所以每个大队都要按时轮流上下班,才能做到人停炉不停。  && &在全面钋开大炼钢铁的过程中,最棘手的问题就是砍伐树木。因为它涉及每个院子的风水和风景,有的院后是风景林,有的则是不成林的风景树,这些古树木都是上百年,几百年的古木参天大树,一下子砍掉变成光秃秃的土砖瓦房,等于把一个漂亮少女的秀发剃掉,一下就成了丑八怪难看一样,破坏了绿树成阴,衬托院子的勃勃生机,损害了风水原气,于情于理是谈不过去的,但是有钢元帅升帐,逢山开路,遇水架桥,谁敢阻拦。诚然,老百姓在无可奈何的情况下,只有忍气吞声,怨声载道。据传,曾经出现过这样一则故事:有一个院子的古树基本砍完了,就剩下一棵有300多年历史的古樟树也要砍掉,有一天,三个械匠坐在树傍吸烟休息,一名公社干部路过,隋便对械匠说了一句:“怎么还不动手!”的话,械匠马上接音,是!是!马上动手。谁知三天后,这名开口的公社干部,无病而逝一天后才被发现。这时,老百姓都说,三百多年的樟树己经成精,你也不放过,这是报应啊!诚然,这只能说是老百姓怨声的寄托和安慰吧!也许这位公社干部死于胰腺炎或心机梗塞的时间巧合而已。  &&& 土法炼钢的闹剧仅仅维持不到四个月,钢元帅在完成“古树砍光、钹锅顶锅扫光、公共食堂的粮食吃光” 的三光任务后,带着一堆废铁,打道回府,慨旋而归,班师回朝。  &&& 土法炼钢是一曲没有科学头脑,没有技术含量,没有深思熟虑,蛮干、乱干的荒诞历史闹剧。土高炉采用手工补锅原理构造,大面积无热风炉,用人工送风,一推一拉,强弱不匀,一般在度之间,根本达不到度的炼钢高温,此其一;焦炭和木炭是有区别的,焦炭火力均匀,而木炭有坚木和松木之分,难以保持平稳火力,此其二;原料不规范,铁矿石、猛矿石没有通过化验测试含量敉据,更缺乏应对和分解多种含量的能力,乱炼一通,此其三;用钹锅顶锅作原料,是无法炼出钢材的,因为它是白口铁的性质,炼出来的仍然是白口铁本质,只能翻沙成犁头、犁壁或钹锅顶锅之类的小产品,无法列入大雅之堂的钢材行列,此其四。这四点是曾经当过铸造工的老百姓,一起合计推测出来的理由,对与错,有待于技术专家更正。  &&& 有数据显示,日宣布,提前12天完成钢产量翻番任务,钢产量为1108万吨,生铁产量为1369万吨。实际上合格钢只有800万吨,所炼300多万吨土钢、416万吨土铁根本不能用。估计炼钢铁在全国约损失200亿元。全民大炼钢铁运动造成人力、物力、财力的极大浪费,严重削弱了农业,冲击了轻工业和其他事业,造成国民经济比例失调,严重影响了人民生活,挫伤了群众积极性。  &&& 这些数据是全国而言的,就老百姓实际情况耒说,他们对劳民伤财,百姓遭殃,原气大伤感触颇深:一是伤害了自然原气。上百年几百年的风景林、风景树全部砍光,距现在已有五十多年了尚末恢复,虽然有十年育树百年育人之说,但指的也是用材林,真正的古树参天的风景林和风景树,不到百年以上是无法形成的。所以,他们清楚,以前过38度高温天气,半夜还要用单被搭肚子,而现在瓦背的热气始终无法消退,彻夜无法入睡,这大慨是科学家说的气候变暖的原因之一吧!二是放弃了半年口粮。全力以赴炼钢,放弃了秋冬种作物种植,影响了半年口粮;三是丢掉了到囗粮食。1958年是个大丰收年,满山遍野的红茹不挖,放在地里烂掉,丢掉了到口的物资基础;四是伤害了生存原气。58年的炼钢,挖空了口粮储备,加上59年的干旱歉收,生活底子越来越薄,也就是说富人没有苦日子,是因为底子厚一般灾害不会伤害他的原气。解放后的农民,虽然政治上翻了身,但经济还很穷,十分诡弱,大部分都是夹年 哪能受得了这种折腾,所以酝成了60年的大灾难,与其说三年自然灾害带来的灾难,不如说决策失误,人为造成生活资原溃泛,伤害和削弱人的最基本的生存原气,而形成的特大灾难。  &&&&&&&&&&&&&&&&&&&&&&&&&&&&&&&&&&&&&&&&&&&&&&&&&&&&&&&&&&&&&&&&日落成草稿 分类: |测·控领域专业互动媒体平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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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兵团记忆”征文系列:兵团钢铁厂破产的前前后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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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11”工作组  “9.11”真是不吉利的日子。  日,美国遭受个本.拉登策划的恐怖袭击,世贸大厦毁于熊熊烈火。全球数十亿人在电视屏幕上看到惊恐一幕,大型客机撞击世贸大厦瞬间浓烟滚滚,人类历史上前所未有的自杀式恐怖袭击发生了。人类历史上最惨烈的两次世界大战,美国本土都免遭战火因而迅速强大。而在和平时期美国本土却遭大规模恐怖袭击,这对全世界尤其对美国人都是剧烈震撼。美国反应迅速发动阿富汗战争。  日,新疆生产建设兵团兵团钢铁厂破产工作组急赴兵钢,也是去“救火”一一当然与恐怖主义无关,任务是解决兵钢破产引发的一系列问题。这个工作组的成立真是雷厉风行,从组织动员到出发仅仅一个晚上。  9月10日,发生了数百下岗工人集体上访事件,我参加接待上访直至天黑。夜里,我参加了兵团领导召开的紧急会议。领导办公楼一夜灯光通明,组织部连夜拟定了工作组成员名单。11日刚上班,兵团领导紧急召开工作组动员会,会后四十五名干部登上大轿车急赴兵钢。  汽车出河滩路向北驶去,离市区渐渐远了。秋阳朗照,草色绿浓,风车微动,骏马绵羊雕塑栩栩如生,而我们无心欣赏路边美景,人人心头一把火。  我坐在大轿车中,环望前后不由慨叹候门似海:都是兵团机关大院的干部,聚在一起却大多不认识。但我掂出了工作组的份量:四十五人中,正厅1人,曲副秘书长;副厅2人;其他是副处以上;论年龄学历,三四十岁的大学以上学历占大多数。像我这般年过五十的仅三五个。我耳边回响首长在动员时的讲话:这是艰苦的任务,光荣的任务,也是培养选拔青年干部的任务,我们就是要在这种艰苦复杂的任务中锻炼干部……  当然后来是否有人被选拔就非我所知了。7个月后,工作组坚持到最后的成员没有听说被提拔重用。也许今后会船好风顺—一但可以扪心无愧地说我们尽到了一个共产党员应有的责任。我把所经历的事,忠实记录,资政育人。  “我们也是去解决危机的,就叫9.11工作组吧!”大家一阵哄笑。美国的“9.11”袭击来自外部,而我们此去完全是内部的矛盾激化,来自前一天的突发事件……  10日早晨,上班时间。我骑自行车顺光明路急驶快进机关大院,手机爆响:“立即去小楼坐车去兵钢!”我跑步到小楼,小轿车已发动了。跳进车里还没坐稳,车已加速。曲副秘书长一脸严肃说兵钢数百人聚集上访,我们去做工作,就地解决问题。我理解“就地”是:到大厂门口堵住人流,尽可能不让他们到兵团机关大院来。  兵团机关正对光明路,车水马龙。只要有一个人堵门上访几十分钟就传遍乌市,更别说几百人啦!情况严重,心弦绷紧了。  15公里路仅用了十多分钟。快到兵钢,远远望去,我立刻意识到堵住大门“就地解决”不可能:工人们约七八百人成群结队前呼后应,已走出大门,滚滚人流,顺路南下。我们急刹车停下。我紧靠走在前面的一队三十多岁的青壮年工人,抓住他们等待后续人群放慢脚步的时机,大声喊:“大家听我一句话,我是兵团信访局的,我代表兵团领导来听取大家的意见……”  没人理睬。他们只顾朝后喊“快跟上!你们想不想活下去了!”我笑着拦住一位三十多岁,戴眼镜的工人:“小兄弟,有啥意见有啥委屈,跟我说说。怎么回事……”他瞅瞅我说:“我们不找信访局;找了没用; 不是没找过……”人群中有人边走边冲着我叫道“你是什么?处长?!你的官太小了!”一位泼辣的女工朝我说:“看你那样子,又老又黑又瘦,不像个当大官儿的,瞎炸呼。”  我假装没听见,双手做喇叭状喊:“我代表兵团领导来听大家的意见……”心中却一丝自怨自艾:五十出头的人啦,受人奚落,又无处诉说,自认倒霉吧!但又一想:做群众工作不能计较个人得失,我们代表上级组织!消防队员面对大火不能退缩!  劝不住、拦不住。人数多,火气大。我只好跟着走,用手机悄声报告信访局:做好接待准备,劝返已不可能。  上访工人队伍竟有五六百人,浩浩荡荡走出厂门。青壮年打头,女工抱着孩子,退休工人提着马扎,走一截坐一会儿再走。人多势众,互相激励,一开口火星四溅。  周副司令员赶到了。他是从当团长师长提拔起来的,很有基层工作经验。他大声说:“我是副司令员,兵钢的破产工作我主管。大家有意见请到厂里说,我保证把大家的想法带到兵团领导……”  一二十名女工围住周副司令员,七嘴八舌说个不停,几位退休工人也围过来。但队伍前面发喊“快走快走!”“找大官儿去!”  几番追拦,几番劝说,特别是周副司令出面,总算奏效,大部分人陆续停下,议论一番返回厂内。但是,还有近三百人怒气冲冲硬往城里走。  河南路立交桥上,七八辆轿车停下。兵团领导,办公厅领导暂短商量后决定到机关大院做好接待准备。我奉命返回机关大院。大礼堂敞开大门,桌上摆了纯净水。经贸委、劳动局和主管劳动政策的有关干部做好准备解释政策。气氛顿时紧张。  集体上访的群众陆续到了。15公里路,他们走了三个小时。我们态度友好地请他们进礼堂。我和阿吾提副秘书长在台前招呼大家坐下。我刚对话筒说我们信访局代表大家反映了要求,兵团领导要来听取大家的意见,有人大喊“信访局骗人,他们根本解决不了问题……”  “走!找司令政委去!”  一伙年轻气盛的下岗工人呼拉一下站起来,边喊走边往外走,扫视众人,目光烫人。大家纷纷离开座位。几分钟后,空荡荡的大礼堂只剩前排我们几个人了。阿吾提副秘书长叹息一声说我去汇报,走了。我跟着上访群众到大门口。七八十人堵住了大门齐喊口号“当官的—一下岗!当官的一一下岗!”喊声震响在空荡的大院里。没人走动,没人伸头。只有无人理睬的信访干部无可奈何站在边上。光明路公交车上一个个人头从窗口探出,许多看热闹的群众站在天桥上指指画画。  终于,我接到通知兵团领导在机关大礼堂等待上访群众,我立即向堵门的工人们传达。后来一位女工告诉我,看我面善心慈才相信了我。  兵团领导在礼堂听取上访群众意见,答复立即再派工作组进厂。时光隧道回转,仿佛再现“文革”中红卫兵大辩论的场景,会场秩序混乱,不断有人上台抢话筒,提出尖锐质问,有的是煽动性语言。  从这次接待会到工作组结束,七个月中,我一次又一次经历了久违的“文革”场景。位卑未敢忘国忧,危机感、沉重感常涌心头,挥之不去……  家& 访  工作组分为十三个小组分赴各片区走家串户,调查情况。兵团领导严令不得漏掉一户。一千五六百户,谈何容易。  我和一位刚转业到兵团工作的军队干部到学校区调查。学校住宅区的治安员、老工人冯玉英给我们带路。这位老工人纯朴踏实,爱岗敬业。翻过铁路就看见她在树荫下等待。我心里暗赞:毛泽东时代培养的老工人真不错,敬业听话。  冯玉英领着我俩一家家挨着串门家访。做群众工作是一门无字学问,是一门无师艺术。每进一家我就真诚亲切地说我们代表兵团领导来看望你,有啥困难,有啥要求,尽管说。我当过八年农工,农场里的活全干过,农场里的各类人员都接触过,无论破产企业工人的牢骚有多少,怒气有多大,我能很快使工人和家属对我产生信任感。对年轻人,我呼之“小兄弟”“小伙子”,发现其特长立即鼓励“艺多不压身”,“一招鲜,吃遍天”;对退休老工人,我开口“老大哥”,“老大姐”,亲亲小孙子,戏说“儿子不养爹,孙子吃爷爷”“不吃爷爷还不高兴呢”,引起老哥老姐强烈共鸣。心相近,话实在。我的本子很快记下一条条意见。  工人们的贫困令人震惊:七十年代的平房,砖已发乌发酥,一股霉味儿;原来的小院子早变成厨房,煤仓。一进院门一条窄道,煤仓占了半边。一进家门眼前一暗,一股臭味儿冲鼻子。时光隧道仿佛倒退了三十年。家俱破旧,电视机大多八十年代初的产品。自来水混浊,电灯昏暗。典型的家庭是:老工人退休,老伴儿是家属,有的曾是“五七”集体工,年纪大了什么待遇都没有;儿子、儿媳下岗,下岗生活费一月230元;孙子交给爷爷奶奶,人均月生活费不到200元!当然,有几家生活富裕,房子虽旧但里外装修一新,门前葡萄架下,老人悠闲看报品茶,一问子女是国家公务员或是在广州上海打工。  我在富裕家庭稍坐即走,他们牢骚话不多。在贫困家庭就多聊一会儿,听他们向“上级组织”诉苦,让他们宣泄,多给点儿精神安慰。越是态度强硬的人,我越要进他家门。一位姓张的小伙子站在门口堵住了我们,开口火气冲人:“什么家访不家访?说那么多废话干啥!一句话多给工人一点钱!”我微笑着说:“小兄弟,我们来你家是客人。把客人挡在门外不太合适吧。”我作出样子要推门,他一声断喝“有狗!”我立刻满脸兴趣:“狗是忠臣,是人类最好的朋友。我像你这个年龄时养过好几条狗,最好的是一条狼狗。狗通人性,特重感情。你养的是京吧还是黑贝?”他认真看我一眼,勉强一笑开了门,果然一条棕色的京吧皱着朝天鼻呲着牙,见了主人才停止狂吠。我与小张谈话很有收获:9月10日集体上访他是打头阵的,媳妇抱着三岁孩子也跟着出了厂门。他们教孩子“见了兵团领导上去抱住腿别放,喊叫没饭吃”。后来孩子走不动也抱不动,媳妇只好领着孩子回厂了。他和一帮女工堵住机关大门,鼓动喊口号“当官的一一下岗!”与他耐心交谈,他强调一条:解除劳动关系给工人的经济补偿金标准太低!“二十年工龄一万二千就打发了!!当官的吃肉总得让老百姓喝点汤吧!”我接过话头凑趣说:“有道理!还得留点骨头,不然这小宝贝咋过日子!皮毛怎么油光发亮!”满屋人哄笑起来。小张也绷不住脸了,他强笑着说:“我那有骨头喂它,老父亲天天去饭馆要剩骨头。”  我抓住气氛缓和的时机说:“破产了,心里有气,可以理解。换了我,也一样的。人心都是肉长的。”我走了几十家发现群众的强烈对立情绪来自破产引发的强烈失落感。几十年来我们提倡“社会主义大家庭”“爱厂如家”,其实单位就是一个大家族,荣辱升沉,生死祸福全由这个“家”掌管。从出生到进殡仪馆全由组织操办。厂子破产,家要散了。“皮之不存,毛将焉附”。针对这种心理,我左右手紧握起来伸向大家说:“我们现在和兵团的关系就像这两只手。我松开一个指头,还有四个指头,手还是紧握的。这松开的一个指头是劳动关系,兵钢破产了劳动关系解除了,但是你们父辈的养老金还是兵团发,医疗保险也靠兵团吧;大家的户口也还是兵团管理;你们再就业也得靠兵团扶持。大家还是兵团的人,不要认为厂子破产了共产党就不管咱们了!不是这么回事!这不,兵团党委派我们来听大家的意见,解决问题来了”。小张夫妇听了火气消了,临走送我们到门口,我回头又赞一句“这狗品种好;人越俏越招人喜欢,狗越丑越值钱。”大家一笑。  只要有笑声就有希望。但是笑得太短暂了。越走心越沉重。  老工人童志新令人心头颤栗。老冯低声告诉我他有家族遗传精神病,最好别去。我说没关系,一定要去。果然,还没到门口,一位年轻姑娘抱着一只大猫,胀红着脸嘴里急速重复一句话“别去我家别去我家别去别去……”我装着没听到,只顾进了她家门。一位目光麻木满脸沧桑的老工人站在屋里,破旧的沙发上蜷缩着一男青年,蒙头睡着。破桌上盛剩饭的碗没洗,几个苍蝇轰一声飞溅开来,像电脑制作的爆作幻灯片。抱着猫的姑娘胀红着脸盯着我俩,神情怪异。我一笑说:“这只猫是小时候从别人家跑来的吧!”姑娘顿时流出诧异眼神:你怎么知道?我笑着说:“你们家人心善。我老家有个讲究,猫狗无言,知人善恶。你家善良,别人家的猫跑来就不走了。”老工人黝黑的脸上出现了难得笑容,长时间不笑,笑得木纳。我讲了工作组的来意,问家里有啥困难。老工人嗫嚅半晌听不懂说什么。我安慰他说:“车到山前必有路,不必太愁。厂子破产了,但有政策,你的养老金,医保正在解决,没有后顾之忧。儿子尽可能早点现实再就业,日子总要过吗!”老工人感激地点点头。姑娘突然上前一步,把猫送到我怀里,我轻轻抚摸猫头说:“善良人家猫也乖啊!”父女俩都笑了!我的鼻子一酸,我们所能做到的只有能给社会弱势群体一丝笑容了!  刚出了老童家,不远处传来姑娘尖利的喊声:“工作组当官儿的为啥不到我家?”我扭头一看,房子东头上站着一位怀抱婴儿的年轻女性。我边答应边向她走去。她家空空荡荡,只摆着一张床和被褥。一股奶腥味儿和洗尿片子味儿直冲鼻子。这位女性十分年轻,婴儿不到一岁。她直率地说:“我要工作!没有工作就要让我吃低保!”  听了她的叙述,我心头一沉:又是难办的事。她叫小琴,父母都是兵钢老工人,父亲逝世后母亲组成新家庭。她高中毕业在厂里干了两年活,不辞而别到吐鲁番一家饭店当服务员。认识了一位南方作生意的男青年,俩人同居不久,那人不知去向。她怀着孩子回到了兵钢,母亲把房子让给了她。虽是年轻姑娘,到了这个份儿上也就顾不得羞怯了。她嚷道:“我就是要孩子!不找男人能有孩子吗?”我实在无法安慰她,只有反复说一句:“我们帮你申请低保……”。  但是,第二天,社区负责办低保的工作人员断然拒绝了我的提议,没有结婚证就没有计生指标;出生的孩子没有户口!我们只管户口在兵钢的人。她母子俩户口都不在兵钢,不能享受低保。  我心里叹道:未婚而育的年轻女工,我给你打了白条子,低保没法解决。  在兵团领导召开的家访汇报会上,我汇报了十三个大问题,强烈呼吁多为贫困工人做点实事,有政策的,执行从优;没有政策的,社会救济。一激动,我收不住了:“我们的办公室灯光明亮,从没人为灯发愁,而这里工人家里用25瓦灯泡光线昏暗,而且挂在上学孩子床头;我们公务员每月一两千多元收入,而这里大部分工人退休工资五六百块,儿子媳妇下岗,要养活包括孙子在内的五六口人;我们喝的纯净水,工人家里一开水龙头是混浊的水还舍不得用啊……学校区紧靠铁路,有位女工在城里打工,夜里不到十二点她走到院子边上,有个歹徒突然窜出抢钱包。她扯着钱包不放被匕首刺伤了手,歹徒抢了钱包翻过铁路跑了。工人们多次提出在那里安装一盏路灯,一直没有解决……”  班车论坛之一  我郑重声明:班车论坛是工作组成员在班车上的议论的记录,并不代表本人观点。只能表明工作组成员的所思所想,所见所闻。权当他们在网上发的帖子。  接送工作组的班车最热闹最自由,有深沉的思考,有猎奇的兴奋,有直率的倾诉。家访的每一天班车里都有新鲜的话题:  我们所到之处都是牢骚,谩骂,说破产都是厂领导搞的都是一帮败家子,还有骂……更可笑的是我们组的小李又白又胖,人家说一看就是腐败分子。老工人心中的好干部是又黑又瘦像焦裕禄满脸憔悴……  也有大声说共产党好的!一位国民党“九·二五”起义的老工人,八十多岁了,叉着腰对我们喊着你们别听那些人骂这骂那,盛世才、国民党、我都经历过,那有不干活还给你饭吃的!破产了共产党还管你养老金,没活干还能吃低保,天下的好事都叫你们占完了,还骂个没完……在盛世才手下你骂骂试试!骂了装你麻袋!  有人说有的贫困职工拣市场上的烂菜叶吃,我不相信。那天我亲眼看到有人拣菜贩子扔掉的菜叶子!我心一颤,眼发酸,差点儿掉泪……他们住的、用的、吃的,确实水平非常低。难怪有极个别人一煽动就闹事。  从1999年开始,群体性治安事件接连发生;堵了两次乌奇公路;堵了收费站;去年7月底堵机关大门;这次又是“9、10”事件;几百人一哄而起,闹起事来心真齐啊!但家访中一个个谈起话来都很通情达理啊!  厂里有几段顺口溜:“下岗女工不用愁,挺起胸、坦后背,昂首走进夜总会,要问三陪丢不丢人!呸!那是万恶的旧社会。”“下岗男工不用愁,拿起镰刀和斧头,只要你大胆往前走,领导家里啥都有。”  反了!反了!乱了!乱了!如果真是这样社会非乱了不可!乱了对谁有好处?  还有女工说:“要想解决再就业,嫁个年轻的;要想解决房子,嫁个中年的;要想解决医疗费,嫁个离休的。”真是无奈的选择呀!女工最值得同情,尤其是四十岁以上女工,技术单一,年龄偏大。解除劳动关系后成了个体户,干啥去?!  铝厂风波  这里的空气中总有一股刺鼻干辣的味道,令人更增添几分焦烦。兵钢破产之前将一栋尚未使用的新厂房出租给天铝公司,租期十年,每年交30万元。铝厂白天静悄悄,晚上红红火火炼废铝,发出刺鼻异味儿。厂房离家属区不远百米,又在山坡上,居高临下,“熏陶”百姓。  工人们反映,工作组要解决破产难题,必须端掉铝厂。我们立即与市环保局联系。环保局工作人员很快赶到。他们说,几次检测铝厂污染没有超标,发给了生产许可证。从法律上讲,铝厂生产合法。但工人们讲,每天后半夜排出的废气特别难闻,老人憋闷,婴儿吐奶。铝厂与市有关部门有猫腻,当环保局来人检测时,他们炼的是国内回收铝,后半夜没有人检测时炼俄罗斯进口废铝。据说废铝材里有核电站废料,放射性严重超标!  那天夜里,工作组特地安排两名同志彻夜守候。第二天早晨,两人神情疲惫地说快天亮时味道特别难闻。工作组立即开会形成一致意见:企业破产,原合同已失效;立即停止炼废铝。这个意见反映上去,还没回音,工人们已等不及了。那天晚上有消息说有人串联,第二天凌晨要封铝厂大门。早晨,我和几位工作组同志赶到铝厂大门口。早有几十名退休工人和家属聚集大门口。有人高声说:“工作组进厂了有啥用?!我们照样闻臭味儿!”“清算组、工作组来了也没有替咱们工人说话!”  我留意观察激动者多是大叔大婶,年轻些的在看热闹。我们再三解释工作组已向上级请示铝厂停产搬走,这个问题很快就能解决了。但是,老工人们不信。有个湖北口音的老人发一声喊:“扒掉它!”十几个老工人七手八脚用撬棍把厂门口的小沟上的混凝土板扒掉了。众人又喝采又威胁:“再要开炉炼铝,非砸了鸟厂子不可!”  铝厂院子里静悄悄的,只有门卫若无其事地伸了伸头就没影儿了。  过了几天,上级通知责令铝厂停产迁走。真是正月十五贴门神,晚了半个月了。有工人们反映:“9.10”集体上访事件中的年轻人,始终在现场助威,但不动手。  动员拾棉花  兵团领导决定动员机关干部帮助下岗工人们到一百多公里外的团场拾棉花,政策极优惠:一个下岗工人由两个机关干部陪同拾棉花;干部的食宿费用自理,拾的棉花全给下岗工人。团场拾花价格拾一公斤籽棉六毛至八毛钱,一般女工一天拾五六十公斤没问题。  任务下达兵团机关各部门,机关大院纷纷打电话找工作组联系下岗工人。我和劳动局的小张立即到学校区动员。家访中我们走遍了这里的家家户户,大家都认识我们。但结果出人意料,家家碰壁,户户冷淡。有人断然拒绝:“不去!你们家访调查的问题还没解决呢!”有人冷冷地说:“腰痛。职业病。没法拾棉花。”女工李哥秀家生活窘迫,我对她说:“你是四川人,四川人最能吃苦。城里的苦活累活都是四川人在干。你算算账, 两个机关干部、就算是机关老爷,一天一个人拾40公斤加起来就是80公斤;一公斤六角钱,一天能挣48块钱全归你!只要你去!”她犹豫半晌说“那低保……”我立马抢答“照发不误,照发不误!”  其实,按照政策有收入就不能享受最低生活保障。但是特殊企业只有特殊对待了。她答应明天早晨答复我们。  第二天李哥秀不知去向,托人转告一句话去不了。我心里一沉,动员任务完不成了,一百多户人,竟然没有一个人去拾棉花!而集体上访一呼百应,一哄而起?这可是正宗的工人阶级、产业工人啊!问题到底出在哪里?……我们需要现代版的《中国社会各阶级分析》。  反复调查才知道,有人散布流言谁去拾棉花不给谁发经济补偿金;让我们去拾棉花是分散工人们的力量……少数想去拾棉花的工人也不敢去了。  和我一起家访的那位军转干部没几天就回机关了。临走对我说:“跟你几天家访,胜读十年书啊!在部队上根本想不到兵团有这多矛盾、这么复杂!看来,解决这个烂摊子还得靠你们老兵团……”  班车论坛之二  工作组家访时对工人们的强烈同情立刻发生变化。有的下岗工人身强力壮又年轻,宁可没活干吃父母退休金不去自己挣钱。花钱舒服挣钱辛苦吗!几十年的“大锅饭”把两代人吃成懒汉了!  为什么讲政策讲道理听不进去,而极个别人的谣言有那么大的能量?有一股力量在与我们做对!  有位工作组成员编了一段“劝拾花”:“行行好吧!去拾棉花吧!不然我的任务完不成呀!我们两个人去陪你拾棉花,拾了全归你。你可以站在边上看我们拾花,但你必须去。你去了有收入我们也完成动员任务岂不两全齐美……我求您了!行不?!”  房改风波  在计划经济时代,企业要管工人的生老病死、文教卫生、住房福利、子女上学就业等等;企业是个小社会。现在转为市场经济企业破产,一下子全变了,矛盾全暴露出来。  这次兵钢破产工作一大失误:工作组进厂之前,工人没有安置好就宣布“全员下岗”,厂里长期的管理队伍包括党团工会,全散伙了,全部矛盾集中到工作组。我们面对群众第一线。一方面厂里各级干部像《红楼梦》王熙凤说的“隔岸观火站干岸儿”;另一方面破产引起干群关系严重对立,“你们把厂子搞垮了”,工人信不过厂里干部,大事小事找工作组。于是所有矛盾找工作组,从下水道不通到解除劳动关系。  我遇到最多的场景是:头前脑后,一个个手指头指着;耳左耳右,不同的声音喊叫着;眼前手指晃动,令人眉目倒错。我心想与“文革”相比已经文明了许多,没有戴高帽子游街,没有“喷气式”。我心里坦然,沉着应对,再难听的话我也不发火。日本有家企业,等级森严,工人有气不敢说。他们把厂长经理工头的塑像立在“出气室”,工人有气到“出气室”对“厂长”“经理”拳打脚踢,宣泄一通。我们正在扮演“计划经济”的塑像,扮演原兵团钢铁厂官员的角色,在陈列其塑像的“出气室”里代人受过!但是,反言之,如果资本家(日本鬼子)尚能允许工人宣泄,我们为什么不能呢?我这个共产党员不也是特殊材料制成的吗?!  这天,我又一次面临十几个手指头指着:有的指目,有的指耳。他们是四栋楼房的工人,要把集资建房改为房改房。  面对火辣辣的质问和晃动的手指头,我笑脸相迎敏捷应答。  “你参加房改没有?”  “参加了”。  “你为什么参加了而我们不能参加?”  “我们兵团机关是国家行政事业机关,执行国家事业单位的房改政策;兵钢是企业,国家没有规定企业必须搞房改。”  “企业职工不是人?不住房子?”  我微笑着说:“当然是人,而且是企业的主人。企业有《企业法》、自主经营。如果企业效益好,可买房子分给职工,比如银行、电信、就是直接买商品房分给职工;企业原有楼房,可以参照事业单位的房改政策搞房改;也可以采取集资建房、合作建房,解决职工住房问题。大家的住房是兵钢破产前经济效益很差情况下,享受集资建房的优惠政策,解决了住房的。厂里跟大家订了集资建房合同……”  “那不算数;当官的晚上跑到我家订的!”  “那是白天找不到你,晚上上门服务。问题的要害不在于白天订合同还是晚上订合同,而在于合同内容是不是合法。你们的合同经过建设局房改中心审查,完全合法,属有效合同,不能否定。”  “那我们太吃亏了!”  我恳切地说:“人比人,活不成。为什么要比呢?不比不就心平气和了?一比就生气了,气大伤身。我是处长,小官儿,骑自行车上班。而有的处长坐小车上下班。我能比别人吗?我不比!要比咱们比谁身体好谁骑自行车第一行不?”大家的脸色缓和了。我感慨万分地说:  “那些住平房的老职工才真正让人同情;干了几十年,平房破旧而且不能参加房改,自来水都是混浊的,你们不管怎么说住的是楼房。为什么不和住平房的职工比呢?”  眼前的手指头消失了,喊叫声没有了。但是,大家总感到气没全消而又说不过我。有人已散去了。我非常客气地把最后七八个人送到楼梯口。我预感他们还会再来的。  建设局参加工作组的小李是大学本科毕业,熟悉房改政策。我虚心向小李请教,吃透了企业房改政策。  那天夜里,我辗转于床难以入睡。我找了本《讲演与口才》反复揣摩,考虑怎样说服这些群众。中国老百姓受不患寡而患不均影响太深,而这种原始的“公平观”不但无法实现,而且严重阻碍社会的发展。社会当然要追求公平,但不是中国农民祖传的“公平观”。要想讲透房改政策,必须先破除老百姓的偏狭的“公平观”。  第二次接待这批上访群众时,我是这样说的:“有4个人要上北京。第一个人有钱坐飞机去;第二个人比较有钱坐火车;第三个人钱少坐汽车去;第四个人是贫下中农库尔班吐鲁木骑毛驴去。这4种人相比都是人,有坐飞机的有骑毛驴的,公平不公平?”  大家说:“不公平,当然不公平。都是人!为啥有的那么富有的那么穷?”  “但是,这4个人最终到了北京,这公平不公平?”众人面面相觑。有人反问“你说公平不公平?”  “公平!因为他们都达到了目的。如果政策规定只准坐飞机,而其他三个人肯定不愿意;如果政策规定只准像库尔班骑毛驴上北京,有钱买飞机票火车票汽车票的人肯定反对!那么政策只能规定不论坐什么交通工具只要到北京就行。由此可见,政策面对的现实不公平,政策的具体规定也不可能公平,但是政策的结果是公平的—一不论有钱没钱都能到北京!”众人听了十分有趣,但有点疑惑;这与我们的房改要求有什么关系?我抓住时机急转直下说:“国家的房改政策就像这4个人上北京。有钱企业可以买商品房分给职工,相当于坐飞机上北京;钱少的企业可以实行事业单位的政策搞房改,相当于坐火车上北京;没钱的企业可以集资建房,相当于坐汽车上北京;贫困企业可以合作建房相当于骑毛驴上北京。坐飞机和骑毛驴公平吗?不公平!但都到了北京—都解决了职工住房,这就是最大的公平!”众人听得透彻撑不住笑了说:“我们是骑毛驴的了……”  “不!”我坚决地说:“大家是坐汽车上北京的。问题是有的同志想把汽车换成火车飞机,兵钢已经破产了,能办得到吗?”  我心里很清楚,九十年代初兵钢效益很好,钢材走俏,拉钢材的汽车排长队。年利润千万元。那时没有给职工盖房子,六十年代支边的天津青年三十多年过去,住的还是土块窑洞,全是危房。而享受集资建房政策住上楼房的职工也还在上访,“饱汉不知饿汉饥啊!”  听了解释的群众再没有来找我了。工作组的一位年轻女同志一直在旁边听,很赞赏我的思维方式和表达方式。说老处长,跟你真长见识学了 不少东西。  “五七”家属工  “文革”已结束二十多年了,但“文革”遗留的思维、遗留的问题,到今天还没完全解决。比如“五七”家属工。  中国的不少事不能往深处想,难得糊涂。从劳动政策讲,是家属就不是工人;是工人就不可能是家属;但偏偏就有“家属工”,而且把你缠得不胜其烦,说不清,道不明。你说的所有道理都正确,但总是说服不了上访群众。  1967年上海“一月风暴”开始“夺权”,闹得全国混乱,停工停产,串联“造反”。炙手可热的林彪将某军工企业组织家属参加生产劳动的典型材料交毛主席。5月7日,毛主席作了批示。大意是军队是个大学校,不但要学军,而且要学工学农,也要参加生产劳动。时称“五七指示”。各地纷纷办“五七干校”,把靠边站的干部送去“批判改造”。城市里各行各业纷纷办“五七”大集体生产组织。这完全不是毛泽东“五七指示”的本意了。当时兵团属于中国人民解放军序例,各团纷纷组织家属“走五七道路”,实行集体所有制。兵钢的“五七家属工”有比较完整的管理组织,“文革”结束后“五七家属工”队伍也散了。但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确实有这样的经济实体,确实有一批“家属工”。“文革”被全盘否定了,但这批人不可能也被否定。她们还在,还要生活,而且老之将至!  我惊愕地听到“文革”语言:“我们是响应伟大领袖的号召走五七道路的,今天我们心中的最红最红的红太阳走了,难道阳光就照不到我们身上了?”“响应伟大领袖的号召难道错了?没有错为什么不给我们发生活费?”  我经历过那个疯狂的时代,我也理解今天的老工人为何这样说。  我默默地望着一个个指着我的脸和耳朵的手指头,体验着“千夫所指,无疾而死”的可悲境界。我非常同情她们。我在连队当了八年农工,深知“五七”家属工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兵钢有400多家属工,苦活重活是她们干,劳保福利没她们的份儿。生儿育女,侍奉丈夫。年纪大了才发现后路不佳:没有养老金,没有医保,儿女下岗,生计难以维持。幸亏有最后一条保障线“吃低保”—一人均月收入低于156元的予以补差。  但是,她们文化程度低,知识面狭窄,个别人一煽动,集体上访一哄而起,堵机关大门,堵高速公路,演变成群体性治安事件。  与她们谈话是非常困难的,既要同情理解又不能使她们感到“闹得有理”;既要坚持原则又不能激化矛盾。捧不得,压不得,帮不得,烦不得。  但我又不能沉默。沉默就意味着默认她们闹得有理。我等她们手指头落了,声音稀了,才饱含同情地说:“老姐妹们,听我说句话行不行?”  “行!听工作组的领导怎么说。”我多次接待“五七”家属上访,这套话我已说过许多遍了:“我非常体谅大家的心情,非常理解大家的要求。我年轻时和五七战士在一个连队,后来当会计管过五七排。姐妹们,那年月你们真吃了不少苦!自己开荒、自己放水,每到春节前破冰放水,你们和男同志一样提着马灯,穿件皮大衣,不分白天黑夜放水泡荒。埂子是硷土,一浸水土就飘起来,要不停来回踩。一垮口子更难过,要跳到冰冷的水中堵决口。年轻时的身子骨儿硬,抗过去了。年龄一大,各种病都来了,日子很难过。”这些事是我的亲身经历,讲起来自然生动。有的老姐妹连连点头,眼神儿立刻柔了。“但是,解决任何问题都要有政策依据;没有政策谁也不敢乱开口子,不论他官有多大。国家没有给五七家属发生活费的政策,也不可能有!你们想一想,文革已经结束二十多年了,已经被全面否定二十多年了,怎么可能为文革中产生的五七生产组织出台特殊政策呢?!”  一位黑脸老大姐尖声说:“兵团过去一贯坑职工,对职工有利的政策不执行……”  我立即打断她的话:“我以党性人格作担保,没有五七家属发放生活费的政策,兵团没有坑职工……”  一位愁苦着脸的老大姐说:“我们这么苦,活着真难。真想从这儿一头栽下去。”  我站起来护住窗口说:“要跳我先跳!如果确有政策我骗了大家蒙了大家,我从这儿跳下去!”大家低声笑了,我又说 “老姐妹,我真要跳下去你们可少了一个理解同情大家的人啊!你们要拉我一把!”笑声,无可奈何的笑声。我的笑一定比哭难看,因为她们无奈地向外走了。  “文革”中这个厂的造反派红红火火制造长矛,进城参加武斗造成流血事件。一位当年“造反派勤务员”退休了,他非常怀念那段“革命闯将叱咤风云”的日子。他在路边树下碰见我,指着荒芜破败的大礼堂说:“你们看看,这里当年多么红火啊!大批判大辩论,又去占领学校,工宣队敲锣打鼓多威风,谁见了咱工人阶级不是恭恭敬敬?一说找老婆那个工人小伙子屁股后面不跟着一大串!谁想到今天,工人成了凤凰落魄不如……”  我立即打断他的话反问:“今天要再组织工宣队,你去占领那里?”  他一愣一时回不过神儿来。  我冷笑一声:“最好去占领华凌市场,那里百万富翁千万富翁最多!还有宝马香车美女!”  今天居然还有怀念“文革”的人!  班车论坛之三  中国的许多事颠倒过来就是美国。中国的火警119,美国的火警911;中国人吃饭喜欢热闹猜拳行令,美国人吃饭静悄悄,刀叉交错没有一点儿声音;谁发出声音没教养;中国的汽车靠右行,美国的汽车靠左行;中国人崇拜官,暗中爱钱却说君子不言利,美国人崇拜钱;公开宣称“金钱”体现人的价值;中国人认为政府就是管老百姓的,美国人认为老百姓纳税养活了政府,政府是为老百姓干事的;中国富人到大城市买房子,美国富人到乡下买别墅;中国律师说我与法官是铁哥儿们,找上门的案子就多,美国律师说法官见了我害怕,我和他们是对头,案子源源上门;中国官员的“政绩”是“金桥银路铜房子”,美国官员的“政绩”是经济和就业;老布什当年为“就业”发动了海湾战争;中国的失业工人上访动不动就堵政府的大门,美国那个公司破产了立马就有法院来堵你们的大门,查你个底儿朝天,工人坐在家里等法院通知领钱,公司如不给钱,劳联产联为你说话打官司……  但是,美国在资本家主义发展二百多年的基础上,建立了完善的社会保障体系;而我们是在生产水平很低,现代化建设仅几十年的情况下,开始建立社会保障体系,而且,我们也开始把就业,社会保障作为官员们的“政绩”。  我们的“政绩”不在船的甲板上而在载舟的水中;甲板上的轰轰轰烈烈容易,消除水中漩涡暗礁难哪!  别用人家的优点比自己的短处,我们中国的优点是美国无法比的。能养活13亿人的社会制度就是好制度。  除名人员  兵钢的被除名人员有400多名。我接待过几十位除名人员。印象最深是一位精明的中年人,曾是兵钢运输公司的司机。四年前被除名了,他来找工作组咨询有关养老保险政策。他是高中文化,又走南闯北,见多识广,侃侃而谈:  “你们坐大机关的,精通政策法律,但你们不了解下面的基层头头怎么干的。一辆车,把你叫来说一年交纯利润3万块,签合同。我说没有货源,3万块交不出来。那好,你交出车钥匙,回家休息去。两个月后通知你被除名了!去告状打官司,一开庭公司就输定了,除名决定撤销。公司经理说你回来吧,还是那辆车,一年交纯利润4万块,签不签合同?不签?回家休息去,一个月后又通知你被除名了。你还打不打官司了?个人能耗得过公家吗?除名成了他们减员增效的手段!”  我打断他的说:“你工龄多少年?”“20年了。”“养老保险交够15年,到你60岁就可以享受养老金。你成了个体户也可以续交,一直交下去,将来退休不愁养老了。”  “这条政策我懂,好政策,对咱有利。咱心里气不过是这么大的厂子说垮就垮了!”他越说越激动“现在回想起来,我被除名实在太晚了!我要二三十岁时被除名就好了!那时包辆车还能赚上钱。或者学一门手艺,也能混碗饭吃。我早看出兵钢非垮不可!一年炼三四万吨钢,要养活三千多人。企业红火时,通过各种关系安插进来多少人哪!企业走下坡时,这些人又纷纷调走,留下没有路子的人等着破产。厂领导三五年换一茬儿,谁为厂子的将来动脑子?现在把炼钢厂承包给了于老板。我知道他的底细。于老板是八十年代从安徽来到八家户村的,没有啥文化,捡过垃圾收过破烂。现在包了炼钢厂一年赚上百万元!他根本不懂炼钢,但他懂经营,用高薪把厂子里最优秀的技术员雇佣了,一个月五六千块,钢就炼出来了钱也就来了!共产党用的厂长是大专毕业,高级工程师,为啥经济效益不如一个捡垃圾出身的农民呢?说白了,共产党的厂长图得是行政级别,正团级、享受待遇,换个地方照样当官儿,心就不在厂子里;人在厂里,心在官场。而老农民是私营企业,花一分钱,用一个人都要精打细算,身家性命都挂在厂里了……”  我反感上访人一口一个“共产党”如何如何,个别当官的代表不了共产党,而且我毕竟是个老布尔什维克。我委婉打断他的话说:“到那一步说那一步的话,破产了咱们就讲破产了怎么办。破产原因一两句话说不清,不是你说的那么简单……”  “能说清!你们是为了享受国家政策性破产的优惠政策选择破产的。国家的钱为什么不用来技术改造、设备更新使兵钢能发展下去呢?为什么用这些钱制造一千多个失业者呢?……”  我不得不客气地站起来表示送客。心里想我没有责任解释这些问题。破产是上级决定的,我心里也不赞成破产,但下级服从上级是组织纪律。我也不完全明白上级决定破产的真实意图,要解释得不对头,工人非抓住不放闹事不可!  他到了走廊又回头对我说:“你们知道厂领导在城里买了房子,破产了他们照样享受待遇,而工人们呢?三个代表我双手拥护,共产党我坚决拥护!但是小共产党哄大共产党把我们的利益出卖了……”。  我久久咀嚼揣摩这句话。这句话有好几个工人说过。“小共产党”是指破产前的厂领导。工人们对“大共产党”是坚信不疑的,对“三个代表”是坚决拥护的。这是我们的希望所在……  改革难哪!网上信息:朱镕基总理看话剧《商鞅》曾落泪……  一个一千八九百下岗工人的厂子改革这么难,况且一个十三亿人的背负沉重历史包袱的大国啊!……  晚上又睡不着,看《红楼梦》。有个情节耐人寻味:林黛玉对贾宝玉说,贾府上下几百号人用度太大,生活奢侈,入不敷出,而且个个不谋家业,只顾自已捞私房钱,总有一天家业败亡。贾宝玉这个锦衣玉食的纨裤子弟却满不在乎说,别操那么多的心,家业再破败也少不了你我的吃喝穿戴。  秦可卿临死曾托梦王熙凤也说过“盛筵必散”类似林黛玉的那番话。  没有一点点危机感责任感,一味只追求享乐,自古忠臣出逆子,贾府不亡无天理!果然不久被抄家“树倒猢狲散”“飞鸟各投林,白茫茫一片大地真干净”……  班车论坛之四  国企先天不足。中国的近代工业是清未“洋务运动”引进的,比西方工业革命晚了一百多年,而且一进来就被严重异化了:一是封建官僚办工业,“官本位”,官商不分,这个厂五品顶戴,那个厂四品大员,结果现代工业成为封疆大吏向朝庭要银子的“钱袋子”。二是以几千年封建思想文化来指导先进生产力,“中学为体西学为用”,结果必然失败。  清政府把现代工业烂摊子留给中华民国,国民党比八旗王爷干得好一些,毕竟三民主义代替了祖宗章法,但官僚资本主义制度造成蒋宋孔陈四大家族操纵国计民生,经济崩溃,党国垮台,留给新中国的仍是一个烂摊子。  新中国的国营企业背上沉重历史包袱:一是官办官商,“官本位”;二是企业办社会。企业一破产看得一清二楚。  而西方工业革命一开始资本家办工厂就是私有制,远离了中世纪的“贵族本位”“官本位”。马克思说手推磨产生封建主,蒸汽机产生工业资本家。蒸汽机容不得封建主义的“官本位”。  我们的经济改革必须遵循市场经济的规律。  雪中散步  转眼入冬了,大雪漫散飘舞。上访群众少了,雪落兵钢静无声。我喜欢午饭后顺铁路散步。居高临下,一揽无余,脚踩枕木,雪声吱吱。思绪随雪飞舞,信马由缰。我们面临一个无可回避的社会现实:贫富悬殊。“一束深色花,十户中人赋”,那是唐朝,现在一盆深色花恐怕要百户最低生活保障费了。低矮的平房,烟筒不冒烟,煤涨价了,而取暖费仍是一户一百零五元。冬天没有因105元而缩短仍是6个月!我边走边吟诗:“城里笙歌舞,城郊行人稀。雾重寒气重,炭贵炊烟清。小路印足迹,爷送孙读书。目尽雪掩处,国旗伴书声。”  吟罢,我笑而自嘲:酸腐!现在仕途上的人有几个这样的情感?我曾与一位年轻干部谈心征求对我的意见,他嗫嚅半晌说,你的思想、感情都有点陈腐,说的话像出土文物……我心中一悸:这是九十年代的大学生对我的评价!代沟啊代沟!真的这么深?那些曾使我激情燃烧的理想,竟成了“出土文物”!  我无法改变自已、也不想改变自己了!上中学时,老师读《雷锋日记》热泪盈眶,我们听得心潮澎湃。年轻的心灵是纯洁的处女地,播下第一批种籽是黄继光、雷锋、焦裕禄,伴随的和声是《唱支山歌给党听》……扎了根,没法变。去年“三讲” 教育活动后我被调到信访局。当我第一次看到下岗女工跪抱“公仆”腿时,血往头上涌,满脑子我自己心跳的声音,根本没听见那位女工说了些什么。我接待第一批情绪激烈的上访群众就是兵钢的的女工……  去年8月27日早晨,我骑车上班远远望见一群女工围在机关大门口。心里一沉:又是黑色星期一。我微笑着问她们是哪个单位的,“你的官太小了!跟你说没用?”有位长脸的中年女工大嗓门喊“坐下,就坐这儿!”七八十位女工铺张报纸坐下,堵住了大门。路人凑过来看热闹。  信访局全体人员上阵做解释工作,毫无效果。问了半天才知道:兵钢已宣布破产,她们要求40岁退休“一刀切”。她们知道国家政策规定是女工五十岁、特殊工种九年以上四十五岁退休,她们明白四十岁退休没有政策依据,希望通过激烈手段,迫使兵团领导让步。那位长脸大嗓门的中年女工是她们的“头儿”。后来我知道她叫席荣,炼钢车间开天车工人。  中午,火辣辣的太阳下女工们一个挨一个坐堵大门口,我们只能坐在一旁陪着她们。因为任何解释都没有用处。我们很同情她们的困难处境,但谁也不能乱开政策口子。她们的行为已演变成集体治安事件了。我为她们的行为后果担心。  下午五时许,有关方面不得不采取强制措施,动用武警疏导大门。女工们一哄而散拥进大院,让开大门。有两位女工坐着没起来,被保安拉到院子里。手被擦破了皮,两人坐地大哭。众人立即围了过去。  这时,我一生中最难忘的情景发生了:十几个女工用拳头用巴掌推我走:“去看看把我们的人拉伤了”“走!快走!你要负责!”七嘴八舌,七拳八掌,我耳边一片乱嚷,腿已由不得我指挥,她们把我推到那两位哭泣的女工边。  我蹲下来亲切地问:“伤哪儿啦?”四面一片怒骂:“别假装了!狗官儿!”“咱姐妹要出问题非找狗官算账不可!”“她有心脏病……”  我对付这种场面有经验:不受干扰,只盯着一件事一个人。我目不旁视任凭千人所指,任凭耳边众人呐喊,只反复一句话:“你要不舒服,我们立即送你们到医院。”说着,我立即用手机联系,要求把那位坐在地上的女工送医院。她脸色不对,嘴唇发紫。  机关门诊部的救护车开来,把两位女工送医院。七十多女工气咻咻地坐在接待室里。用信访行话叫集体越级上访滞留不归。  乌鲁木齐的天气“早穿皮袄午穿纱”,大热天突然夜降冷雨。兵钢的男工们给上访女工送来棉衣和吃的,颇有支援前线的味儿。女工们在接待室里有的倒在别人怀里,有的互靠肩膀,睡着了。我们只能在接待室陪坐。后半夜时,我实在熬不住了。跌跌撞撞,以手代目,摸进陈旧的机关办公楼。  那天不该黑时就黑,不该冷时就冷,真是狗日的天气!我手摸着楼梯,心里默数着台阶,上了三楼。楼道里堆放的旧柜子纸箱子扎痛了我的手。我终于摸进了办公室,躺在破沙发上,百感交集。五十多岁的人啦,受这般委曲图个啥?!我们能为困难群众做点什么事?能解决什么问题?代人受过,忍辱负重。 仓颉造字“忍”不就是心头上一把刀吗!难道真的“无材可去补苍天吗?”……  在大机关的个别官员潜意识里,我们这些与最困难群众一一被个别人心里讥为“刁民”—一打交道的人是“吃不开”的人。就在我参加工作组到兵钢一个多月后,突患支气管炎,发高烧,挂了十几天吊针。那天躺在机关门诊部注射室床上,边上躺了位老熟人。他非常同情地对我说:“老陈,我发现你调到兵团机关后一直走下坡路。你看,刚来你在纪检委,牌子多硬!有权有威。不久调到史志办。那是个啥单位?老了快退休的人去的地方。但史志办工作轻松也还算可以,你呆不住又到了信访局,整天和哭哭泣泣的人打交道!这下可好,又到兵钢工作组去了,结果躺在这儿陪我一块儿打吊针……”人在发烧,浑身酸痛,听这番话真是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他推心置腹地悄声说:“是不是有领导给你许愿要提拔你?”  “没有。也不可能有。”我叹口气说。  “我说呢!如果真想提拔你,不会打发你到破产工作组去。那里能出政绩?能被上级欣赏?要看准了你肯定会把你放在容易出政绩的岗位上,扶你走上坡路……”  人在发烧真难受,再听到这话更难过,像一阵寒流刺激心头。我在“走下坡路”?没有啊!我进兵团机关时级别是正处,现在也是正处,职务没有“走下坡”啊!想来想去,突然醒悟:他传达了一个判断“上坡与下坡”的心照不宣的标准,谁离领导近就是“走上坡”,而离领导远了离群众近了就是“走下坡”。难怪有人千方百计靠近领导!这真是我们官场的一大悲哀!而我在别人眼中已经“走下坡”了!  这种官场的潜意识比工厂破产更可悲更可怕!我心头又一阵寒颤……  但是,只要一个人的良心没有“走下坡”,信仰没有“走下坡”,意志没有“走下坡”,就是一个高尚的人,一个纯粹的人,一个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还能怎么想怎么说?你能改变官场这种判断“上坡”“下坡”的价值观念吗?……  雪地里散步,想到这些事真是一步一心寒哪!“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泣下”。有多少人理解困难群众?有多少人理解那些做困难群众工作的干部?但是,我必须尽我所有力量为老百姓做点好事善事。因为,离退休不远了,像上甘岭的老战士枪里子弹不多,进入倒计时了……  该下铁路了。不远处是一道山坡,坡上有不少坟墓。山洼处是居民区。我突然想起有人说这里风水不好,坟墓俯视居民区,死人压活人,怪事多……。  班车论坛之五  人类进入阶级社会就有了官和民。阶级斗争说白了就是官和民的矛盾。封建社会并非无人认识这一点。“官逼民反”“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孔子孟子最早提出“仁者爱人”的民本思想。但是,官总是放纵自己,穷奢极欲,总是把老百姓逼上梁山。而老百姓一造反就烧宫殿一一 为什么不留下自己住呢?就烧书一一反正“刘项原来不读书”。文明成果不断被毁坏。为什么?天下是皇家的私产不是自己的财产!  新中国的成立使官和民的关系出现质变。毛泽东是中国历史上无可比拟的伟人,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思想塑造一个大党,他本人不爱钱财,手不沾钱,吃的三菜一汤,盖的毛巾被补了又补,还把儿子送上抗美援朝前线英勇牺牲;焦裕禄是个“县太爷”,吃的窝窝头,背着粮食救济灾民,见了困难群众说我是你的儿子;肝癌痛疼用杯子顶住坚持办公,杯子把藤椅顶了个洞……那是个多么令人热血沸腾的时代!现在呢?不好说。社会发展了,官们的日子过得好是正常的,但不能与老百姓差距太大了,不要忘了还有许多贫穷困难的老百姓。官和民的差距一定要保持在水能载舟的范围里。“一支烟一两油,一顿饭一头牛,屁股底下一栋楼”。  官越大权越大能支配的社会财富越巨大;民越小越没有权能支配的社会财富越少,如果这个公权不受有效监督那非出事不可。无论是《天方 夜谈》还是《西游记》,有个共同特点,再厉害的鬼怪总有神佛能收拾它;孙悟空何等本事,必须有紧箍咒套着他,如果收拾不住,西天取经的第一把手位置怎么可能稳稳落在唐僧座下?老百姓手中要有紧箍咒……  官大权大离百姓远;官小权小面对百姓。不说真话不行!说了倒霉也得说!  如果“眼睛向上的上去了,眼睛向下的下去了”像庐山会议上的彭大元帅,谁还敢说真话?!三个代表谁都说好,问题是他不能三个代表怎么办?他要以权谋私搞腐败怎么办?……  毛泽东下决心杀刘青山张子善时说,治国就是治吏。礼义廉耻,国之四维。四维不张,国将不国。谁搞腐败我毛泽东杀谁的头,我毛泽东搞腐败人民杀我的头……  这话字字雷霆,震撼天地!古今中外,那个伟人圣人哲人说得出这番话、敢说这番话?!  我们面临的不少社会问题不就是“吏”造成的?看看新闻媒体公开的现代版的刘青山张子善:或贪污腐败、或失职渎职、或买官卖官、或瞒上欺下,再或者为点自已的香烟不惜烧掉老百姓的房子……  在破产工作组工作过的人一大收获:更加痛恨腐败!更加亲近社会底层的老百姓!  山雨欲来  破产企业最难办的事是职工安置,如何解除工人的劳动关系发给经济补偿金。如果说我们几个月的工作是扫清外围,那么现在临近攻坚了—一与1700多工人解除劳动关系,发给经济补偿金。这是个一碰就炸的问题。“9.10”集体上访中反映最激烈就是经济补偿金太低,一年工龄才600元。20年工龄给一万二千元就打发了,从此你就是个体劳动者了!工人们无法接受这个现实。  工作组进厂后又反复测算,确定经济补偿金为一年工龄650元。这个标准工人能不能接受?会不会再激发大规模集体上访?破产前有从厂办到车间班组整套管理机构,一宣布“全员破产”这套管理机构没有了。工作组孤军作战,缺乏骨干。  我们反复开会分析情况。这时,小字报接二连三出现了。有《告全体工人的信》,有给中央领导人的信等。小字报居然公开了一个工作组暂时严格保密的事:国家给兵团破产政策性补贴1.6亿元,而两年前申请破产时兵钢给上级要求补贴数是0.9亿元!  这消息引起轩然大波。工人们纷纷要求说明国家补贴款的去向。  工作组召开紧急会议,面临一个两难问题:上级指示不到时间不能公开财务机密,也就是说不能公开政策性补贴金额数字;但是小字报已经捅出去了,怎么办?  “是谁把这个机密泄露了?要严肃追查。”  “没法查。清算组的财务人员都是原厂的财务人员,他们也都属于破产下岗人员。这个机密他们不可能不知道。”  “既然工人们已知道这件事,我们也不必保密了,也保不住了,迟早要公开的,因为要向债权人大会汇报并请其审查。我们可以说清这笔巨款的去向。第一,1800多退休人员的养老保险医保交10年,1.2亿元;第二、100多个内退人员安置1500多万元;第三、1700多解除劳动关系人员经济补偿金3000多万元。这就多少了?中央拨款还不够呢!”我们坚持公开此事,安抚群众,避免被怀疑“暗箱操作”。  “不能现在就公开财务情况!文件规定在破产终结时向债权人公布,没有规定向群众公布。而且现在还没有到破产终结阶段。不能群众要求什么我们就答应什么,助长闹事苗头……”  工作组多数人的意见被否定了。  但接着发生的事证明这个意见是正确的。  红脸女工  那天堵机关大门的几十位女工中就有她。她三十出头,脸上的红色一望而知是烫伤后遗症。她说话直率,纯真无忌,是位中层干部子女。我陪她们几十位上访女工在接待室待了一夜。见我这把年纪,苍老憔悴,她居然有些同情了:“大叔,你陪我们受累了。”  “这是工作,应该做的。你们的困难比我大多了。这不算什么。”  她真诚地说:“叔叔,你虽然又黑又瘦,但是个面善的人。昨天七八个人推你,你蹲在席荣边上,我一看你的表情就断定你心善。”  我苦笑了:官场潜规则是“喜怒不形于色”,而我的心理竟然被上访女工看透。  我微笑了:她是干部子女,快人快语。她喜欢有人注意她的谈话。  “说实话,还是国营企业好,虽然我们知道兵钢迟早要垮的。你没听说过吧?那年炼钢炉爆炸!一发旧炮弹可能是国民党留下的。不知咋的进了炉子,突然爆炸了。一千多度的钢水啊!有个工人当场被烫死,我被烫伤半个身子。后来我到上海瑞金医院,全上海最好的烧伤大夫来会诊。厂里领导、工会主席都来看我。你不知道那换药植皮多痛苦!每次换药要痛两三个小时。我一声不吭,咬烂了多少条毛巾 !医生护士都喜欢我,说我是‘铁小子’ 。前后花了二十多万哪!私营企业能做到吗?我一辈子说共产党好!谁要说不好,烫你一下试试!  “去年8月份,于老板承包炼钢厂后,光干活不检修,天车钢丝绳突然断了,钢水倒出来,一个四川临时工一下子变成焦炭。人家咋办?把家属叫来,七万元不行给八万元,私了啦!要是国营厂子安全检查,追究责任,折腾你下不了台!更不要说私人承包后,几十年形成的一整套安全制度,设备维护制度,全没了,只盯着钱,把工人不当人!前些年报上登过,深圳的韩国女老板命令一百多中国工人下跪,这在国营厂子可能发生吗?!”  “你问我为啥堵机关大门?我已经工伤退养了,待遇全落实了,没有什么要求。但是,我要来!姐妹们的事就是我的事,多一个人多一份力量。我要为姐妹们说话争权利……”。  她把衣服披在一位歪头靠墙睡着的大姐身上。  我们的年轻工人真好:心善、真诚、富有正义感、对社会没有过高要求……  但此时此刻,这话只能心里说。她们的行为毕竟是过激行为……  “闹楼事件”  “闹楼”即闹办公楼。是我给元月15日发生的事件的定性。此前已是“种种不祥,非止一端。”  小字报、传单、串联、流言蜚语……  从元旦开始发放经济补偿金,每天只有四五十人来领取。绝大多数人在等待观望,个别人在酝酿再来一次“9·10”大规模集体上访。  这时,一个消息在厂区引起不小骚动:席荣被公安部门拘留。  我作为工作组一个成员,确实不知道拘留原因。只听领导说公安局掌握了证据,席荣的行为已触犯了有关法律。后来她被释放时曾表示“认错认罪;绝不再犯”。  那天早晨,办公楼前雪地里聚集了三四百工人。多为女工。 我们见苗头不对,立即分头到群众中做工作。这时,一位面容黄瘦的老太太出现在台阶上。她高喊:“我们家席荣为了大伙的事说了几句公道话,就被抓了!她是为了兵钢的大伙儿呀!……”她是席荣的妈妈,退休工人,刚从医院出来。  工作组的老唐是个急性子:“你这是煽动!”  一句话炸了锅!几十人冲上台阶,拥入办公楼。席荣的妈妈孟老太太进了三楼清算组办公室往桌上一躺,又哭又喊。几十名男女工人挤满了办公室,楼道里很快聚集了百余名工人。  工作组组长,曲副秘书长闻声而来。他一进办公室就出不来了,那位孟老太太哭诉:“我不见女儿席荣我就不活了!活着有啥意思,我要死就死在这里……”。曲组长百般安慰。这位老太太是刚从医院出来的,身体很弱,精神又受到了刺激,加之周围人们的鼓动喊叫,她的言行已经不由自主了。“把席荣放了!”“经济补偿金太低!”“国家给的钱到哪里去了!”“是不是当官的挪用了贪污了!”……  曲组长立即打手机给医院,送担架来抬老太太去休息。但是,几个工人守住担架不让去医院而要抬着她进城找自治区上级领导!  我们立刻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绝不能让极个别别有用心的人把老太太抬出厂门!万一老太太在零下二十度寒冷的路上出了问题岂不酿成大乱子!企业破产已经使长期存在的矛盾激化,疏导解决需要时间去做大量艰苦细致工作,这时一颗小小火星有可能引发又一场大规模集体上访甚至酿成恶性事件。  曲组长耐心地给老太太解释着;老太太说要把二女儿席芳叫来,反正活不成了,临终嘱咐几件事。席芳闻讯急冲冲地赶来,立即被二三十名女工围住,告诉她,“你妈妈被工作组的人气得快不行了!”席芳眼中憋着泪水,拨开人群,冲上楼去。  “找工作组算账!”一群人向四楼涌上来。劈面碰上工作组的老王。老王是纪检委抽来的,个子矮小,身体单薄,还没弄清咋回事儿,被七八个女工推得东倒西歪。我紧跟女工们冲上四楼,突然发现一个年轻的圆脸男工人乱中使坏,故意把女工猛一推撞到老王身上。老王趔趔趄趄差点倒下。我一见急了,大喝一声“住手!”抢上去从人堆里把老王拉出来,我俩并肩靠在墙上 。 这是在混乱场面保护自己的最好方法,因为离开墙一跌倒就麻烦了。我竭力冷静下来喊:“姐妹们,我为你们好,听我一句话—不能动手!”  “谁动你了?脏了我的手!”  “没人动手!你瞎咋呼什么?”  我紧拉老王咬着嘴唇靠在墙上,没有被那个故意捣乱的年轻男工人推倒。  有个女工发现办公室的老唐,立刻大喊:“就是他”女工们轰隆一下涌进办公室,开始了乱哄哄的“批斗会”:“你为什么说孟老太太煽动?为什么抓人?”尖利的声音嚷成一片。  我和老王解了围,松了口气。那个圆脸男工人躲躲闪闪消失了。我下到三楼。担架边四五个工人目光愤怒;办公室里外挤满了人。曲组长仍被紧紧围住。我认识人群中有“五七”家属, 被除名人员,有要求工伤鉴定的、有对经济补偿金不满的等等。显然有人想把事情闹大,最好闹出人命来,以扩大影响,达到个人目的。  急则治标,缓则治本。尽管许多工人的困难值得同情应当解决,但当务之急是控制局面,恢复秩序,不能让极个别人把事情闹大,闹出人命!那个乘乱推女工撞老王的男青年已经明白告诉了我们:事情闹得越乱越大,矛盾越激化,对唯恐天下不乱的人最有利!  工作组的小刘是位认真严谨的女同志。她从小在兵钢长大,后来从兵钢调兵团宣传部工作。她和席芳是校友,我和她商量怎么办?我说现在关键是把孟老太太稳住,把席芳稳住,不能让个别人煽动把老太太抬上马路。这两天自治区正在召开人代会,换届选举。如果兵钢个别人抬担架上街游行,进了城市,那将造成极坏政治影响!现在曲组长被围在三楼,没法向他请示商量了。现在只有一个办法,设法稳住席家的人。最好把席芳单独叫出来,好做工作。只要席芳家的人同意把老太太送医院,那些人就没有扩大事态的借口了。  小刘很赞同我的意见,立刻到三楼,找机会跟席芳说话。  三楼以下一直在吵吵嚷嚷,曲组长被围得寸步难行,口干舌燥。两个小时后,小刘终于拉着席芳急步上了四楼,小刘向她介绍 “这是陈处长,兵团信访处的。”席芳劈头就问:“我妈怎么办?”  我立即抓住这个期待了半天的机会,急切地说:“我和你姐姐打过交道。去年集体上访我就认识她。我只说一句话,你姐姐不是个品质很坏的人,而是一个喜欢打抱不平,直来直去的人;她容易被坏人利用,这些我不细说了。今天的事有人要抬你妈妈上马路。你想过没有,你妈妈长期患病,又受了刺激,现在外面零下二十多度,在严寒中如果出了意外谁承担责任?是谁的损失?这是我们对母亲的孝顺吗?有个别人想拿你母亲的生命来扩大事态,达到个人目的!我们如果还有一点点孝心,就先送老人到医院。天大的事以后再说!今天的混乱你可能没有看到,刚才那群人跟你上来时,已经推搡谩骂工作组成员了!这难道是你的本意?!”  “现在怎么办?”席芳眼睛湿润了。她毕竟受过良好教育。  “说服你妈妈,送医院!”我斩钉截铁地说:“你姐姐的事,我们工作组向兵团领导如实反映你们的要求!”  小刘恰到好处地说:“我们陈处长是个好人,确实是为你着想的。”她陪着席芳急切下三楼,。我看到席芳回头时泪花闪亮。  席芳坚决不同意把母亲抬上马路游行去兵团机关上访。孟老太太被送医院了,那几个守在担架边的人悻悻散去。曲副秘书长被围困半天,此时也有喘息思考的时间了。  工作组连夜开会对第二天可能发生的事做了分析;对工作重点进行调整。  第二天,我和小刘从个自家里拿了大米清油,说是拜年专门到席芳家里,谈了一个多小时,稳住了她家子女的情绪。  后来,工作组有个别同志说我当时表态席荣是个好同志,被坏人利用,不妥当。我没有做任何解释。  班车论坛之六  王震进疆,百废待兴,节衣缩食,兴建工厂。老将军说,新疆的现代工业一片空白,老百姓生活极苦。我们办工厂要出产品改善各族人民生活,同时要造就一支工人阶级队伍。我们共产党是工人阶级的先锋队,没有现代工业就没有工人阶级,共产党就没有基础啊!  说得多好啊!看得多远啊!不愧是打天下的英雄!“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大老粗都知道这个道理,难道知识精英经济学家不知道?或者故意揣着明白装糊涂?工厂可以破产,工人阶级队伍不能“树倒猢狲散”!基础不稳,地动山摇啊!  中国的改革要警惕“书生误国”:什么“人均一千美元进入社会动荡期”,社会主义制度在走向富裕的任何时侯都不应该有“动荡期”。什么这个医改模式、那个医改模式,毛泽东时代我们不是基本实现全民医保、农村都有赤脚医生吗?!难道那时比现在有钱?什么“股份制”,国有资产一眨眼就变成谁谁谁的股份,而下岗失业人员要政府来“买单”。经济学家的理论越来越玄乎,而社会越来越不和谐。就像一块土地种上树总是死,到底原由是树苗是病苗子还是土地是盐碱地?总不能不停的死了树苗子不停的再种吧!  解放军进疆后创办的工厂,现在大多数破产转产了。这些厂子创造了巨大的财富,造福于各族人民。它们确实完成了历史使命。但是,一大批工人怎么办?……  下一个破产的大型企业是那个?下一批破产工作组是那些人?  春节将临  春节近了,我们却一点儿过节的心情都没有。机关各部门都忙着分年货,而我们却每天计算有多少人领了经济补偿金;还余多少人没领如何动员他们去领。况且,在发放中又不断出现新问题。例如,规定单亲职工可享受3000元安置费;有人立即拿来假离婚证要求领3000元。  还有消息,派出所抓了一批赌博者,其中竟有刚领了血汗钱的解除劳动合同的工人!  这时工作组只剩七八人了。每天下午六点回家,空荡荡的大轿车只坐五六个人。半年前40多位处级干部满满一车的情景恍若昨日;有关领导动员时的豪壮话语,“这是选拔和锻炼干部的好机会”言犹在耳。但事实呢?劳动局的小张是位踏实稳重心地善良的女干部。她忿忿不平地说:有人背后说,派到工作组去的人大多是不被领导重视的人,是在非重要岗位上的人;在重要岗位上的人是走不开的。还有一位工作组成员,单位分两箱沙糖桔放在办公室暖气包边,也不打电话通知他,结果全烂了……  我置之一笑说:“周总理曾说过,我们是长征路上,战争硝烟里的幸存者,因此把个人的荣辱升沉,得失利害看得很轻;我们与兵钢下岗职工比,与吃低保的群众比,我们日子过得太好了!那些损失也好委曲也好不必看重,别当回事。”  我心里明白:“破产”是不会列入领导干部的“政绩”;因此,破产工作组事完了也就不再被人提起了。在战争年代,大部队转移必须留下少量部队断后,而断后部队往往意味着全部牺牲;现在,计划经济向市场经济转轨,也同样需要有人为之“断后”……  后来,看了电影《集结号》十分感动:改革是一场持久的艰巨的没有退路没有硝烟的战斗,如果为夺取大局胜利而必需牺牲一支小部队,我愿意与谷子地一齐血染战壕……  晚上,我常失眠。我这一辈子经历的动乱太多,看到的社会矛盾太多,网络又把每个人与全世界紧密连在一起,危机感责任感挥之不去,兵钢的所见所思,使我久久失眠。深夜里,捧读《朝鲜战争》一书,为中国人民志愿军坚忍的意志、巨大的、难以想象的牺牲所震撼。我久久感悟一个情节:第五次战役即将打响,彭德怀焦心如焚,回京请命。与领袖的战役计划分歧;志愿军极其恶劣的作战环境;战士的巨大伤亡及许多需要当面反映的困难等。而彭老总下飞机看到歌舞升平,筹备庆典,他心中更加急迫焦燥,他闯入正在午睡的毛主席的卧室……只有彭大将军敢闯领袖午睡!  我能理解彭总。虽然我经历的不是一场战争。回来吧!彭大将军,人民需要你!  终于传来了令人鼓舞的消息,中央和自治区、兵团出台了一系列保障就业的优惠政策,解除劳动合同的工人的再就业有了希望。……  那水载舟  兵直工委组织机关演讲比赛,年轻女性口若悬河,挥洒自如,感情澎湃。而我上台表情凝重,讲了兵钢工作组的一点感受,结束是这样一番话:我们的国家就像一艘新建造的巨轮,航行在没有航标的大海上。党是舵手,政府是船体,各阶层是船板,老百姓是水。船舱进水了!那水是板缝渗进来的社会矛盾,也有腐败分子恶人打洞凿的。我们的任务是把水排出去,保持船的稳定,维持舟与水的和谐关系,绝不能像坦特尼克号那样下沉。无论这条船有多少缺点甚至丑陋,无论个人有多少委曲多少愤慨……  十月革命号巨轮已经解体了,伟大的俄罗斯民族收拾船体重新起锚探索新航道。但愿他们走好。  我们都在汹涌澎湃的大海的这条船上,我们付不起解体的惨重代价,与之生死与共是惟一的选择。为了这条船安全前进,每一个人有良心有责任心的中国人,必须托载这条五千年历史的巨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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